汇贤坊

2015-06-15 17:02邵宁
上海戏剧 2015年6期
关键词:徐福姆妈徐家

邵宁

时间:当代

地点:汇贤坊,上海市中心一条结构完整、保存完好的石库门弄堂。

人物:

阿 跷 48岁,本名丁一尘,弄堂馄饨店老板,上海人,住后客堂,营业场所为过街楼下。

朱老太太 80岁,阿跷母亲,老上海大户人家出身,住前客堂。

余站长 88岁,本名余天祥,离休干部,山东人,住亭子间。

徐福根 61岁,上海人,已退休,住二楼前楼。

徐家姆妈 58岁,徐福根老婆,上海人,住二楼前楼。

徐 峰 32岁,徐福根之子,住阁楼。

孙惠兰 37岁,住后厢房。

菲 菲 9岁,孙惠兰之女。

张国华 50多岁,区第二征收事务所总经理。

马书记 52岁,女,居委会书记,上海人。

汪主任 50岁,街道办事处副主任。

周正辉 35岁,街道宣传科科长兼征收工作人员。

Linda 28岁,女,白领,在附近写字楼工作。

动迁老六 50岁,本名陆小毛,动迁黄牛。

海 滨 32岁,电视台新闻坊记者。

摄 像 25岁。

老 李 50多岁,附近弄堂以前的动迁居民。

食客甲

公证员甲

公证员乙

第一幕

[某个黄梅天的清晨,天还未亮,外面淅淅沥沥落着雨。

[汇贤坊3号是一座经典石库门房子。有客堂、厢房、前楼、亭子间、阁楼等。舞台是可以旋转的,分为好几个区域,中间偏右一块区域,下面是阿跷和朱老太太住的客堂间和天井,天井里搭了一间阳光房;二楼是徐福根一家住的前楼、后楼;左边一块区域下面是灶披间,上面是亭子间。

[幕启。

[汇贤坊3号的底楼。

[舞台中央是公用厨房,也就是灶披间,里面有几个灶头,一个水斗,水斗上有一排水龙头,还有一张饭桌。灶披间往右是一条狭小的过道,过道一边开着一扇小门,通向厢房,另一边通向客堂间,那里是朱家的房间。中间还有座楼梯,通向亭子间和前楼。

[舞台上出现一束手电筒的光,忽明忽暗,忽左忽右。手电筒的光隐隐约约照出了两个人的身影,是徐家姆妈和她丈夫徐福根。

徐家姆妈 (压低嗓门)2米2、2米3……(她拿了一把软尺,在丈量着灶间)

徐福根 量、量、量好了?

徐家姆妈 急什么呀?要慢慢地量的。到这里,不对,还是到这里!(拿粉笔划线,擦掉,重划)再过来30厘米。

徐福根 划到这里啊?好像太多了吧?太多了吧?

徐家姆妈 (得意地)你这个寿头!这间灶披间宽度是三米三,30厘米,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不是又多1个平方了吗?(继续划线)1个平方,动迁啥价钱?至少20万块!

徐福根 20万!有这么多吗?我这辈子也没,没,没赚到过。

徐家姆妈 你没看到过,不等于没有!隔壁弄堂胖阿姨家去年动迁,不是一只阁楼都拿了七八十多万?伊拉阁楼多少大?站得直的地方最多不过三四个平方。三四个平方,七八十万,一个平方不是20万吗?

徐福根 嘿嘿。这倒是的,这倒是的。

徐家姆妈 (决定地)就划在这里。米缸呢?快点,快点,搬过来放在这里。

[徐福根吃力地从楼梯口搬过一口米缸,放在她指定的中间位置。

徐家姆妈 不是这里,再过来点。

[徐福根继续搬米缸。

徐家姆妈 好。米缸放好了。还有小桌子。你去和儿子一道搬一下。

徐福根 噢。

[徐福根转身上楼。

徐家姆妈 (继续一边划线,一边计算)一三得三,二三得六,三三得九……

[徐福根和儿子徐峰从楼梯上将一张小桌子搬下来。

钱福根 小桌子来了。

徐 峰 姆妈,小桌子放在这里好像不好吧?这里已经有一张桌子了,是阿跷干活的桌子。

徐家姆妈 (声音变大)你怎么那么拎不清?现在多放张桌子,将来就多一间房子!你跟老婆还要跟阿拉挤在一起啊?

徐 峰 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大好意思吧?再说,(指一指客堂间)阿跷很厉害的,他不会买账的。

徐家姆妈 谁怕谁啊?再过两个月,大家就拜拜了,再也不搭界了!你管那么多干啥呀。

徐 峰 姆妈,你忘啦?他打架是弄堂里有名的,差一点点要进去呢,万一一拳头打过来……

徐家姆妈 他倒是打打看!

[孙惠兰从厢房那扇门走出来。

孙惠兰 老清八早啥声音啊?罄铃哐啷的。咦,是徐家爷叔,徐家姆妈,你们做啥啊?搬场吗?

徐家姆妈 不是搬场,是放点东西。

孙惠兰 徐家姆妈,你怎么把这么大一个缸放在这里啊?

徐家姆妈 放米呀。

孙惠兰 这么大的缸,好放100斤米呢,你们家吃那么多米啊?

徐福根 我们家人多,人多。

孙惠兰 你们,老夫妻俩,还有儿子媳妇,也就4个人啊!

徐福根 阿拉家里的人,饭量大,饭量大。

孙惠兰 咦,怎么又多出一个小桌子?

徐家姆妈 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吃饭了。

徐福根 对,这样方便点,方便点。

孙惠兰 (怀疑地)可是,我的灶头怎么到角落里去了?是你们搬的吧?

徐家姆妈 那个角落不是蛮好嘛?

孙惠兰 (生气地)这个灶披间是公用的呀。本来就不大,你们放了这么多东西,别人怎么用啊?都不能转身了!

徐家姆妈 灶披间的确是公用的。不过,动迁马上就要开始了嘛,还是早点把地方划好,省得到时候搞不清。

孙惠兰 (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要多摆几只篮头,抢公用部位啊!

徐家姆妈 什么抢不抢的,说得那么难听。只是划一划线。喏,从这里到这里,是我们家的。你么,就过去一点,在那里烧饭,也够了。朱阿婆和阿跷,基本上还是老样子。

孙惠兰 你们自己划这么多!把我挤到角落里,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啊?

徐家姆妈 你么,本来就是搬来不久的,我们让了一个灶头位置给你,已经很好了。

孙惠兰 (愤怒)你瞎说!这间厢房是我外婆留给我的,灶披间我外婆也有份的。

徐家姆妈 你外婆以前也不大开伙仓的。

孙惠兰 不行,你们这样是侵犯了我的合法权益!

徐家姆妈 帮帮忙,什么合法权益?住在这种石库门房子里,还要讲权益。你以为是商品房啊?连产证都没有,哪里证明你有几个平方米的灶披间?

孙惠兰 你们讲不讲道理?(愤怒地下)

徐家姆妈 不要睬她,阿拉继续放。小峰,再去搬两只小板凳来。

徐 峰 姆妈,够了!

徐家姆妈 去搬!

[徐峰不情愿地上楼。这时,孙惠兰吃力地搬着一个纸板箱上,箱子上还放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

徐家姆妈 你做啥?

孙惠兰 哼,要摆大家摆!

徐家姆妈

徐福根

孙惠兰 为啥你们能摆我不能摆?

[孙惠兰拖着纸板箱往中间走,徐家姆妈则往外推纸板箱。两人僵持不下。

徐家姆妈 凡事有先来后到,你懂吗?(对徐福根)老公,你傻瓜啊?只会站着看啊?快点来帮帮忙!

[徐福根也来帮忙推纸板箱。孙惠兰一人难敌两人,被他们推倒在地。

孙惠兰 啊,救命啊!

[菲菲睡眼惺忪从厢房跑上。

菲 菲 (带着哭腔)妈妈,妈妈,你怎么啦?

孙惠兰 菲菲!(上前抱住她,母女俩哭了起来)

[一个很响的声音从客堂间传来:“怎么回事啊?老清八早,就吵相骂?你们吃饱饭没事做啦?”

[一个高个子的男子上,他就是住在后客堂的阿跷,因为一条腿略有些瘸而得名。

阿 跷 (冷笑)哦哟,还动手啦?

徐家姆妈 没动手,是她搬东西,没站稳,摔倒了。

孙惠兰 明明是你们推我的!

阿 跷 (对徐家姆妈夫妇)你们两个对付她一个女人,好意思吗?(前去搀扶孙惠兰母女)要紧吗?

菲 菲 妈妈,你摔痛吗?

孙惠兰 妈妈不痛。菲菲乖,你先回屋里去,等会要上学了。

菲 菲 好的。妈妈。(下)

阿 跷 (打量了一下)咦,好好的灶披间怎么变成杂货铺啦?

徐福根 (尴尬地)嘿嘿,嘿嘿。

阿 跷 这个米缸和这个桌子是谁的?

徐家姆妈 是阿拉的。家里东西多,没地方放,先暂时性这里放一下。

阿 跷 暂时性放一放?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这个灶披间是你们一家的吗?奇怪。

徐福根 我们放几天就搬走,就搬走。

阿 跷 那这个纸板箱和编织袋呢?

孙惠兰 是他们先抢占公用部位的。他们还把我的煤气灶搬到这么小的角落里,叫我怎么烧饭啊?要放,大家放。

阿 跷 这么点的灶披间,被你们放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阿拉姆妈怎么烧饭啊?我怎么干活啊?我的馄饨摊每天都要开张的。

徐家姆妈 阿跷,你这点地方照样可以干活的。

阿 跷 (对徐家姆妈)要不,我到楼上你家去斩肉糜、拌馅心?(从自家灶台上抽出把刀,在手里玩)

徐福根 哎,哎,你手里的刀当心点。

阿 跷 (凶狠地)快点,这个米缸,这个桌子给我搬走!不搬,我全部敲光!

徐福根 (畏惧地)你不要敲,不要敲。我们马上就搬走,马上就搬走。

徐家姆妈 (对徐福根)没用场的人……

孙惠兰 他们搬走,我也搬走!

阿 跷 (看地上)咦,这根线,又是怎么回事啊?

徐家姆妈 (陪笑脸)阿跷,是这样的。不是马上要动迁了吗?这个灶披间怎么算呢?总不能大家捆绑在一起吧。你说是吗?

阿 跷 所以你们就要抢公用地方了?怪不得!落手倒是快的呀。

徐家姆妈 没办法呀。你听到过一句话没有:现在是穷人翻身,靠动迁呀!

徐福根 像你是有钱人,轿车开进开出,不在乎的,不过,阿拉是穷人。穷人翻身,就靠,靠,靠动迁呀。

阿 跷 这下你们要彻底翻身啦!

徐家姆妈 既然我们这个汇贤坊动迁公告已经贴出来了,这公用的灶披间,还是划一划比较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大家是邻居,更加要分分清爽。

阿 跷 (阴阳怪气地)那徐家姆妈,照你说,该怎么划呢?

徐家姆妈 我说,我们家、你们家,还有亭子间的老余,是这里的老住户了,所以,这个灶披间是我们三家的。小孙,刚刚搬过来2年,就给你这一个平方,也算照顾你了。而老余是在我们家搭伙的,所以我们的面积稍微多一点点也是应该的。

徐家姆妈 (比划着)所以,从此地,到此地,都是我们家的。从这里到走道,是你们家的,怎么样?

阿 跷 (大怒)哦,一间12平方的灶披间,你们家占大半间,你们好意思啊?做你们的大头梦!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是个什么人!这栋房子,本来上上下下都是我们家的。要不是“文化大革命”……

徐家姆妈 知道你们家厉害,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后来房子被收走,分给了群众。不过么,你们家吃亏就吃亏在不是私房,不然就可以落实政策还给你们了。你们是公房,没花头。你们的房子也不是我们抢走的,阿拉是房管所分的。

阿 跷 房管所分的又怎么样?你们现在爬到阿拉头上来啦?烧香赶走和尚?

徐福根 (打圆场)阿跷,阿拉搬进来也30多年了,徐峰是养在这里的。算了,老早的事就不,不,不要再说了。

徐家姆妈 阿跷,那你说怎么划?

阿 跷 我说,按各家的使用面积分。小孙、老余,都有份的。

孙惠兰 我同意!

徐家姆妈 我不同意。

徐福根 我也不同意。

徐家姆妈 我们不合算的。我们家有4口人呢!你们两家都只有2个人,老余才1个人,又从来不烧饭的。

阿 跷 你拎拎清好吗?灶披间是公用部位,公用部位向来是跟房卡上的面积对应的!

徐家姆妈 (求情)阿跷,你和你妈,底子厚,不缺钱。看在老邻居份上,你就让一点灶披间给我们吧。

阿跷 老邻居?我摊上你们这种邻居,算我额骨头碰到天花板!徐福根,你在晒台上养了那么多鸽子,鸽子粪乱拉,弄得我们天井臭气熏天。还有,你们家这么多人,以前自己家的小火表都不走的,每个月跟楼里大火表的数目都碰不拢,都要我们贴。不知道贴了多少年!

徐家姆妈 这几年不是全部装分户的电表了吗?

孙惠兰 真是奇怪,你们每个月煤气费只有3块多钱,夏天空调天天开,用电只有十度!可能吗?不是明摆着,电表煤气表都做过手脚的!

徐家姆妈 你不要瞎讲!

孙惠兰 我没瞎讲,你们再欺负人,我就举报你们!

徐家姆妈 (气焰下去了)你们俩,你帮他,他帮你,这关系,哼,我也不说了……

阿 跷 (冷笑)你瞎三话四说什么,你想吃耳光是吗?

[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徐家姆妈 啥人啊?

马书记 是我,居委会马美芬。

徐家姆妈 是马书记啊。

孙惠兰 马书记来了,这下好了!

[孙惠兰去开门,马书记带着张国华和周正辉上。

徐家姆妈 马书记,你这么早就上班啦?

马书记 这几天不是公告贴出来了吗?居民都睡不着了,我趁早上来看看。哦哟,老远就听到你们3号里声音响,怎么啊?闹矛盾啦?

孙惠兰 马书记,你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这个灶披间我有没有份?

徐家姆妈 要动迁了,阿拉想把公用部位划一划。哎,你是居委会书记,经验丰富,这灶披间的面积分配应该按人头分,还是按房卡上的面积分?

阿 跷 马书记啊,汇贤坊动迁到底啥时候开始啊?

马书记 哦哟,你们这么多问题,我只有一张嘴巴。回答啥人的好?好,就先回答阿跷的。公告贴出来了。这里属于旧改地块。动迁马上就要启动了。

周正辉 (纠正)是征收。

马书记 对了,我又口误了,现在不叫动迁,叫“征收”。来来,帮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区第二征收事务所总经理张国华,这位是街道宣传科长周正辉,现在借在征收基地办公室工作。这位是徐家爷叔,这位是徐家姆妈,住在前楼和后楼的;这位是丁一尘,住在后客堂的;这位是小孙,住在厢房里的。

周正辉 阿姨、爷叔,你们好!

张国华 居民同志,大家好。

孙惠兰 张总,你好!

张国华 大家就叫我老张好了。

徐福根 哦,你,你就是动迁组的人。(对徐家姆妈)说明动迁就要正式开始了,开始了。

张国华 对的。自从2012年国务院出台《国有土地房屋征收条例》以后,动迁就一律叫征收了。阿拉原来的动拆迁公司也改成了征收事务所。当然,“动迁”说了20多年,大家都习惯了。

马书记 张总说得对。现在的阳光征收,公开透明,跟以前做法也不同了,有很多程序要走。补偿方案还没定呢。所以,小孙,徐家姆妈,你们先别急着划分公用部位。今天,张总、小周代表旧改指挥部先来听听大家的意见。

周正辉 按照新的程序,旧改征收开始之前必须先进行一次征询和二次征询。如果征询达不到一定比例,就不能实施和推进。

徐家姆妈 一次征询、二次征询,搞得这么复杂?

张国华 一次征询就是征收意愿征询,二次征询是对方案的征询。

徐家姆妈 意愿?

张国华 就是你们是不是愿意政府实施征收?

徐家姆妈 这还用问?阿拉等动迁等了很多年了。头颈伸得老长老长的。一年一年地等,一年一年地落空。十五年前,新天地的房子动迁了,五年前,淡水路房子动掉了,去年,隔壁弄堂动掉了。等来等去,就是轮不到阿拉汇贤坊。

徐福根 谢天谢地,共产党的阳光终于照,照到阿拉汇贤坊了!

孙惠兰 我巴不得明天就搬场!要不是阿拉老公生癌走掉,我也不会搬到外婆留给我的老房子来。这房子,这里漏水那里钻风,老鼠蟑螂到处跑,现在这黄梅天,白蚂蚁乱飞。已经是2014年了,还要天天倒痰盂,这日子真难过啊。阿拉小姑娘说,都不敢带同学到家里来,现在还有谁住这种老房子啊?

张国华 这就是说,你们都同意政府征收的啰?

[孙惠兰、徐福根使劲点头。

阿 跷 慢!你来动迁阿拉,不,征收阿拉,要阿拉搬到哪里去啊?

张国华 征收补偿方案的征询是第二步,补偿方案有好几种方式,可以拿房子,可以拿货币,可以拿安置房加货币,还有好多个房源可以选。

阿 跷 你晓得吗?阿拉汇贤坊,是正宗黄金地段,哦,不对,是钻石地段。最最闹猛的市中心,最最繁华的大上海。这里有全上海最上档次的马路——淮海路,有全上海最高档的百货商店——香港广场、太平洋百货、K11……旁边还有新天地、雁荡路、思南路,有淮海公园、延中绿地,交通有地铁1号线、10号线、13号线……这么好的地段,要是补偿达不到我的要求,我要考虑考虑的。

徐家姆妈 (醒悟过来)就是,要阿拉搬也是有条件的!老房子,住了30多年,也是有感情的。想当初,阿拉搬进来的时候,这汇贤坊绝对算好房子哦。你晓得吗?楼层高足足3米4,现在商品房层高多少?只有2米7、2米8。我家有前楼,有后楼。虽然没有卫生,但是有煤气,70年代我娘家还在生煤炉呢!

张国华 嗯。今天阿拉来,就是想摸摸底,听听大家的意愿。大家对征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讲。

徐家姆妈 那么,像阿拉家这种情况,一间前楼,一间后楼,一间亭子间,动迁时大概可以拿多少房子呢?

孙惠兰 现在到底是数人头还是数砖头?

张国华 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现在市政府的征收补偿政策基本上是数砖头,但如果属于居住困难家庭,可以数人头,还有专门的解困托底政策。

徐家姆妈 我们要求就近安置,阿拉一套,儿子媳妇一套,没三套黄浦区的三室一厅,我们是不走的。

马书记 徐家姆妈,你们家总共就老夫妻和儿子媳妇两代人,要三套房子啊?

徐家姆妈 阿拉现在是两代人,不过儿子已经结婚,孙子总归要养出来的呀。而且现在还有单独两胎的政策,今后要养两个孙子孙女。我没要四套房子已经蛮客气了!

徐福根 还,还有,我养了20多只鸽子,是,是苏,苏,苏格兰皇家血统的信鸽,得过奖的,这信鸽一只至少要补我一、一、一万块吧?

张国华 (笑)信鸽啊?这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位爷叔,动迁向来只安置人,不安置动物的!

徐福根 这些,这些信鸽比我的命还要紧。信鸽不安置好,我也没办法搬,搬场的。

孙惠兰 还有,房源有哪些呢?听说是新、加、坡。

徐福根 新加坡?

孙惠兰 南汇新场、嘉定、浦江镇!

徐福根 这个“新加坡”啊!

张国华 (笑)确实有一处房源在浦江镇,是浦江镇的召稼楼,另外还有宝山共康基地、浦东三林……

徐家姆妈 召稼楼我晓得的呀,是古镇,老早阿拉去旅游白相的地方。要阿拉搬到这么远的地方啊?公交、菜场、超市、医院、学校、幼儿园,一百样都没有的,怎么过日子啊?

孙惠兰 郊区我是不去的。我们娘女儿两个,就住12平方米的厢房,算不算居住困难?最好给我们市区一套房子,否则孩子读书怎么办?

阿 跷 我要2000万,房子1000万,还有个商铺1000万!

张国华 商铺?你的商铺在哪里?

马书记 (笑)阿跷,你不是吓我吧?你那个馄饨摊也能算商铺啊?

阿 跷 当然啦,我是经营户,这个馄饨摊是我生活来源。被你们拆掉后,我靠啥生活?

张国华 听下来,你们的要求,都不低啊!

阿 跷

徐家姆妈

徐福根

孙惠兰

马书记 咦,刚刚吵得天翻地覆,一下子又结成统一战线啦?

[一阵咳嗽声传来,“余站长”从楼梯上慢慢下来,他山东口音,有点老年痴呆症,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马书记 哟,余站长,你身体好吗?

余站长 小王,你好。

马书记 我是居委会的小马。

余站长 哦,你看我这记性。我把你当成我们厂办的王秘书了。

马书记 没关系。余站长啊,这里要动迁了。你要住新房子了。

余站长 住新房子?好啊。

张国华 老伯伯,你今年多少高龄?

余站长 我,我……

徐家姆妈 他今年88岁啦。(做手势,指指脑子)

张国华 老伯伯身体老健的。

马书记 (向张国华)这位老余伯伯住在亭子间。

余站长 (仔细打量张国华)你是……老张?

张国华 对。(奇怪地)你怎么知道的?

余站长 (激动地)老张,你不认识我啦?我是老余,余天祥啊!

张国华 老伯伯,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啊。

余站长 (失望地)你不是张政吗?以前,我们一起……

马书记 他叫张国华,是征收事务所总经理,年龄跟你差30多岁呢,怎么可能跟你一起工作过?

余站长 又认错人了。对不起。唉,人老了,记不清了。

张国华 余伯伯,没关系的。

余站长 (自言自语)他也不是老张,那老张在哪里呢?

阿 跷 (对张国华)他是要找以前地下党的老上级,找了好多年了。

张国华 地下党,老上级?

徐福根 这位老伯伯以前可不得了,他是老革命,解放前是地下交通站站长,阿拉都叫他“余,余站长”。

张国华 余站长,那不是电视剧《潜伏》里的余则成吗?

[众人笑。

张国华 这么说,余站长是离休干部啰?

马书记 是啊。老干部的思想境界就是高!当初,余站长还是厂里的党支部书记呢,就是因为思想好,一次次把房子让给厂里的职工,自己就住在亭子间,一直到现在。

余站长 我一个人嘛,10个平方的亭子间够住了。当时住房困难的人多,有的一家三口还挤一间阁楼呢。

徐家姆妈 唉,余站长,思想好有啥用?最终吃亏的是自己。你20多年前离休了,就再也没人分新房子给你了。

余站长 哎,这不是要搬新房子了吗?

[众人笑。

张国华 各位阿姨爷叔、老伯伯,听下来,大家还是很想搬迁住新房的哦!

徐家姆妈 条件谈不拢,阿拉是不搬的。“新加坡”,阿拉也是不去的。

张国华 今天呢,我们是来跟大家认识一下的。征收是件大事情,不是今天讲了明天就搬这么简单的。也不是要大家马上就做决定。它事关每一户居民下半辈子过得好不好。如果阿拉双方能够达成一致,居住条件得到改善,开开心心搬到新房子里去,下半辈子的幸福指数就上去了。你们说对吗?

孙惠兰 对的。但要是谈不拢呢?

张国华 所以,我们也要把前期工作做细,做透,尽可能了解居民的需求。大家关心的补偿方案呢,还没有定下来,区旧改指挥部和征收事务所正在制定中。对一些比较集中的问题,要想出办法来解决。比方说,你们讲到的公用部位分割的问题,我就记下来了。我们希望制定一个公平合理的补偿方案。既不让居民吃亏,也不让国家吃亏。而且最终方案也是要大家签字同意,才会生效的。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大家一定会经常跟我老张打交道的。

马书记 听下来,汇贤坊居民对征收的意愿还是非常强烈的。

周正辉 那么,就请大家把这张“一次征询”的单子填写一下,5天以后我们会来收的。(发征询单)

[众人拿征询单,窃窃私语。

孙惠兰 (念)你是否愿意汇贤坊实施征收……

徐家姆妈 这总归同意的咯,要是不同意,穷人翻身的机会就没了。

马书记 阿拉几个门牌号走下来,居民们对征收的意愿还是很一致的。

张国华 你们慢慢商量。我们就先走了。(对余站长)余伯伯,你要找老张,我来帮你找找看。

余站长 (握住张国华的手)那太谢谢你了!

[一个苍老但坚定的声音:“等一等!”

[朱老太太上。

朱老太太 我不同意。

张国华 这位是?

阿 跷 她是我姆妈。

马书记 朱老太太是住在前客堂的,是这里最老的住户了。

张国华 朱阿婆,你为什么不同意啊?你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舍不得是吗?

朱老太太 我是一出生就住进这房子里的。这房子,是20年代造的,当时是上海最漂亮的石库门弄堂,造得也最结实。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拆汇贤坊?

马书记 这是好事情呀,旁边的弄堂都拆得差不多了,终于轮到汇贤坊了呀。居民的居住条件可以得到改善了。

朱老太太 但是,老弄堂全部拆光,还像上海吗?

余站长 这倒是的。我现在出门,常常迷路。

徐家姆妈 那是因为你脑子糊涂了。

张国华 朱阿婆,这些年,上海发展非常快,要建新的高楼大厦,所以必须进行旧区改造。如果不把原来的旧房子拆除,哪有地方建高架、造地铁站、建商业中心呢?

朱老太太 不对。政府把居民动迁掉,把房子全部拆光,就可以拿着土地卖大价钱了!你看,把居民动迁搬到老老远的地方,这里造商务楼,造高档商品房,赚了大钱的是谁?是开发商!

[短暂的静场。

张国华 朱阿婆,现在是政府实施征收,跟以前不一样了。

朱老太太 我们这老房子很值钱的。你们敲下来每一块砖头,就是一块金子!

张国华 朱阿婆,如果你不愿意搬得远,也可以选择拿货币,就近安置的。

朱老太太 (斩钉截铁)随便给我多少钱,我也不走!要我搬,除非我死了。

[切光。

第二幕

[一个月后。

[汇贤坊的过街楼,窗户下正对观众挂了个招牌“弄堂馄饨”。楼下就是阿跷的馄饨摊,地方尽管不大,但摆放得井然有序。一边有2个灶头,放着两个大锅,分别是炖肉汤和煮馄饨的,旁边放着各种调料,阿跷在煮馄饨;另一边是料理台,孙惠兰在边上包馄饨,桌上还有一个旧月饼盒,里面放着许多零钱。几张折叠小方桌放在过街楼下,以及弄堂里,还一些食客在吃馄饨,旁边还有几个人在排队。

[老李、食客甲上。

食客甲 老板,老花头,一碗小馄饨。

老 李 阿跷,来碗大碗的。(往桌上的月饼盒里放钱,随后两人在一张方桌前坐下)

阿 跷 有数了。

[台子上放着五六个碗,阿跷像个乐团指挥一样,动作优美、有节奏地往碗里依次放调料。

[Linda,一个30多岁的女子拿着手机边看边上。

Linda (对着手机大声念,普通话)华丽丽的一碗!跟我们一般吃面的碗一样大,满满的都是雪白的小馄饨,上面覆盖着嫩黄的蛋皮、深紫的紫菜、翠绿的葱花、焦黄的油条丁,底下还埋藏着榨菜,硬生生把小家碧玉变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贵妇。(看过街楼招牌)找到了,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食客甲 姑娘,你在读什么?

Linda 我在读微信上的一个帖子,叫《一碗浓妆艳抹的小馄饨》,竟然说这里的小馄饨是“贵妇”,哈哈。全上海Number one!我找了好多地方。终于给我找到了!(激动地)老板,我要一碗小馄饨。

阿 跷 (热情地)好的,阿妹,你先坐。

Linda 哟,这雪雪白的是什么啊?猪油啊?(娇滴滴地)我,我这碗不要放。

阿 跷 (普通话)不能让群众吃亏!(边说边放猪油)《闪闪的红星》看过?

Linda 看过的。

阿 跷 里厢就有这句话的!

Linda 啊……现在还有啥人吃猪油啊?

老 李 哎,小姐,这侬就不懂了。就是因为现在人家都不吃了,所以他的馄饨独此一家!香就香在猪油上!

食客甲 在这里吃馄饨,老板放什么料,你就吃什么。没得选!

Linda 哦,这倒蛮怪的。

阿 跷 《一个也不能少》张艺谋的电影看过?

Linda 老板,你倒是老幽默的嘛!

[阿跷把馄饨盛出,食客自己端,他特地给Linda送去。

阿 跷 侬吃吃看,这放了一点猪油的汤,味道哪能?

Linda 哇,好大一碗啊,卖相老崭的。慢,停,你们都不要吃!

众食客 (停下)干嘛?

Linda 等我先拍张照片。(拿出手机拍照)这样拍一张,再来个特写!

食客甲 吓我一跳,原来是拍照片啊,现在的小白领啊,吃什么都先拍照……

Linda 好,拍好了。马上发微信——一碗浓妆艳抹的小馄饨来啦!哈哈,肯定120个点赞。好,现在可以吃了。(吃馄饨)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汤的味道好浓啊,里面东西好多啊。肉比一般的小馄饨多,而且是不放酱油的。嗯,就是小辰光的味道!

阿 跷 (得意地)我这个肉馅跟人家不一样的,不光不放酱油,还不放酒、不放生姜。

Linda (惊讶)还能这么鲜?

阿 跷 能吃出肉的本来味道,不过,对肉的新鲜度要求很高。

Linda 那皮子呢,好像也跟别的小馄饨不一样,有嚼头。

孙惠兰 这个馄饨皮呢,我们是买来普通的大馄饨皮,一切二,然后再压成一张小馄饨皮,这样既薄,又有韧劲。

[电视台记者海滨和摄像上。

摄 像 (望着过街楼上的招牌)弄堂馄饨!(对海滨)应该就是这里。你看,这不是典型的上海石库门弄堂吗?

海 滨 嗯,保存得这么好的石库门弄堂,现在不多了。这家馄饨店就开在这里?绝对有特色啊!好好拍,老上海人新上海人一定都感兴趣的。

[摄像拍摄石库门外景。

海 滨 请问,这里是汇贤坊吗?

孙惠兰 是啊。

海 滨 哪位是弄堂馄饨的老板?

[众人指阿跷。

海 滨 老板,您好!我们是上海电视台“新闻坊”的,我是记者海滨,网友爆料您这里的馄饨是经典的上海小吃,我们想来做档节目。

众食客 哦哟,上电视啊,阿跷这下搞大了。

老 李 看,我没说错吧,跷脚馄饨就是灵。你们晓得吗?他本来就是又一村的大菜师傅!又一村,南京路上的老字号点心店,味道不要太崭哦,后来动迁拆掉了。

[海滨指挥摄像将镜头对准阿跷。

海 滨 老板,请问尊姓大名啊?

阿 跷 (冷冷地)不好意思,请你们不要拍!

海 滨 为什么?

阿 跷 不为什么,我不喜欢。

海 滨 哎,这年头,怎么还有人不喜欢上电视的?我们“新闻坊”,专门报道社区的新鲜事儿,收视率可高了。最近新开了个栏目,叫“弄堂味道”,专门搜罗各种小店,介绍各种上海地道美食。(对众食客)你们看过吗?

[众食客纷纷说:“新闻坊,阿拉每天都看的啊。”“‘弄堂味道,我很喜欢的。”“海滨,你比电视上瘦嘛!”

海 滨 (得意地)还好啦。上镜会显得胖一点。(对阿跷)看到伐?我们的节目影响力很大的,上了我们节目的那些小店,像阿娘黄鱼面啦,阿姨奶茶啦,霍山路大饼油条啦,拍了以后,粉丝多得不得了,生意不是火爆,而是疯狂啦!

孙惠兰 阿拉介小的地方,也没办法让粉丝疯狂。一疯狂,城管要来了!

阿 跷 你们拍电视收多少广告费?

海 滨 老板,你误会了。我们是新闻节目,不收广告费的。不过,播出后的效果比广告还要好呢!怎么样?

阿 跷 谢谢你……

海 滨 不用谢,那我们开始了。请问……

阿 跷 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谢谢你,还是不用了!你请吧!

海 滨 啊?

摄 像 海滨,算了吧。这个老板真是个奇葩。人家那么多饭店都求上我们“弄堂味道”栏目,我们都没去,专门来拍他,他倒这么“买门”(不讲道理)。走吧!

海 滨 (对阿跷产生了兴趣)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摄 像 你也真是的,干嘛热面孔贴冷屁股?

海 滨 这个弄堂馄饨,让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等等,我海滨没有做不成的节目。(对阿跷)那,我们买两碗馄饨可以吧?

阿 跷 排队!

海 滨 行。多少钱一碗?

阿 跷 5元。

海 滨 哪里买单?

孙惠兰 自己扔在月饼盒子里就可以了。

海 滨 (往月饼盒放钱)2碗,10块。这倒蛮稀奇的。

阿 跷 这有啥稀奇的?都是街坊邻居,到你家吃碗馄饨,你好意思一块两块算得清清爽爽?像真的一样的。

海 滨 老板,你真有个性!不过,你生意这么好,总免不了有素质差的人吧,白吃了就跑。

孙惠兰 基本上没有。这么多年来就收到过一张假的20元。

海 滨 (感慨)是吗?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地方。因为信任,因为熟悉,小小馄饨摊充满了温情,老弄堂的温情。对了,我先跟客人们聊聊吧。

海 滨 (对食客甲)您是弄堂馄饨的常客吗?

老 李 是啊,我们以前就住在隔壁弄堂,经常来吃的。从2块钱一碗,吃到2.5元、3元,现在5元,有20年喽!不过,我们去年动迁搬走了,还是很想念弄堂小馄饨的。有时候到市中心来,就来吃一碗。

海 滨 小姐,你也是住在附近吗?

Linda 我是在那边写字楼上班的。这里的小馄饨,名不虚传。你看,一碗小馄饨,配料要有十几种!

老 李 嘿嘿,你们不知道,实际上,猪油啊,油条丁啊,蛋丝啊,骨头汤啊,都不是最关键的。他家的小馄饨,味道特别就在于这一调羹汤底。(指那个陶钵)哎,阿跷,你的汤料里面到底有什么花样经啊?是不是放了罂粟壳?

阿 跷 老李,你不要瞎三话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能放呢?这个配方是我独门研究出来的,有知识产权的。

海 滨 (好奇地)能看看吗?(伸手去拿陶钵)

阿 跷 不要碰,打碎了不得了,要值100万呢!

[海滨大笑。

海 滨 (对镜头,拿腔拿调)值100万的宝贝钵头,里面装的是什么呢?老板的独门秘方,不外传。5元一碗的馄饨有这么多讲究,真是没想到!

阿 跷 老上海么,哪怕吃碗馄饨也是要讲究的,不能马马虎虎的。

海 滨 老板,你真让人佩服!其实人生不就是如此吗?只要认认真真做好一件事,哪怕是一碗小馄饨,也就够了!

Linda (普通话)好励志啊!这碗小馄饨,变成一碗心灵鸡汤了!

阿 跷 (笑)小阿弟,你工作很认真。不是我不配合。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弄堂就要拆了。所以你拍了也没用。等你节目播出来,房子也全部拆光了,人家要来找我的馄饨摊都找不到。

海 滨 (吃惊)这么好的弄堂要拆啊?真可惜!

阿 跷 是啊,很可惜。这是这一带最好的一条弄堂,无论是结构还是布局,还是建筑质量,当时都是一只鼎的。

Linda 这条弄堂要拆掉?我反对!这几年上海的弄堂拆来拆去都没了。听说,这条弄堂里还有郁达夫的故居呢!

阿 跷 不是郁达夫的故居,是郁达夫在这里谈过朋友。

海 滨 是吗?就是写《沉沦》、《春风沉醉的晚上》的大作家?太有意思了!他是和谁在这里谈恋爱的?

阿 跷 王映霞,听说过吗?

海 滨 好像有的,是郁达夫第二位妻子?

阿 跷 我听阿拉姆妈讲,那时候郁达夫的老同学孙百刚住在阿拉汇贤坊40号,郁达夫是来看孙百刚的,遇到了借住在亭子间的杭州美女王映霞,他对王映霞一见钟情,尽管他已经有老婆了,还是对王映霞死缠烂打……

孙惠兰 这个郁达夫,倒是蛮花的嘛。

阿 跷 作家嘛,感情都很丰富的。

Linda 郁达夫和王映霞是民国年间很有名的一对情侣,被誉为“富春江上神仙侣”,不过这对神仙侣最后也是以分手告终。没想到他们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汇贤坊。

孙惠兰 故事虽好听,也是80多年前的旧事了。你这么喜欢老弄堂,你倒是来住住看?(抱怨)只有住在里面的人才知道,灶披间都是公用的,天天为了抢地方吵架;没卫生,还要倒痰盂,或者到隔壁的香港广场去上厕所;晾衣服都没地方,黄梅天样样东西都发霉……

海 滨 的确是一对矛盾。(普通话)老房子里的居民盼望着动迁,好搬新房,改善居住条件。这些年来,上海不断拆迁,很多很多老百姓告别了马桶,城市面貌也日新月异。然而,与此同时,老的街区在推土机的轰鸣中不复存在,石库门弄堂一条接着一条地消失。一起消失的,是这座城市的记忆,这是很遗憾的。真没想到,汇贤坊这样一条有故事的弄堂,也没有逃脱被推土机推倒的命运。

Linda 那就是说,以后再也吃不到你的小馄饨了?

老 李 阿跷啊,以后你会再到其他地方摆馄饨摊吗?

阿 跷 大概不会了。

食客甲 以后,再也没有这么正宗的上海小馄饨喽。哎,你的小馄饨不如去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吧。人家南翔小笼已经评到了,这个弄堂馄饨也可以啊。

海 滨 老板,听了你讲的汇贤坊的故事,我更想做这档节目了。

阿 跷 你就去拍拍老房子吧,留点纪念也好。

海 滨 嗯,这个片子会很轰动的。我先拍王映霞的老房子,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再来拍你的馄饨摊。

老 李 来,我带你去。

海 滨 谢谢。

Linda 我也去看看。老板,再会!

阿 跷 再会!

[海滨、摄像等人下。余站长上。

阿 跷 余站长,你回来啦?

余站长 人老咯,腿脚不行了。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僵得吃不消了。

孙惠兰 余站长,快坐一会儿,让阿跷给你下碗馄饨。

阿 跷 你今天又去老地方接头啦?

余站长 对,不,没有没有,我就是在那边路口站了一会儿,看看风景。

阿 跷 我晓得的。今天等到你的上级了没有?接头暗号是什么?

余站长 (轻声)嘘。这是秘密,不要哇啦哇啦地。(一本正经地)我没有上级的。

阿 跷 那你的情报藏在什么地方?

余站长 什么情报?我哪有情报?不信你搜好了!(掉头,自言自语)哼,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食客甲 你们在做啥?演戏啊?

孙惠兰 (对食客甲)老头子得了老年痴呆症,脑子常常糊涂,老里八早的事倒是记得特别清楚,一直觉得他还是地下党交通员,每天雷打不动要去接头。

孙惠兰 (对阿跷)老头子是当真的,你就不要逗他玩了。

[徐家姆妈匆匆上。

徐家姆妈 余站长,我就晓得你在这里。

余站长 徐家姆妈,有事吗?

徐家姆妈 哎呀,动迁组来一家一家登记住房信息,要你的房卡。你的房卡在家吧?

余站长 我的房卡,不知道啊。

徐家姆妈 来,我陪你回去找吧。

余站长 让我把馄饨吃完可以吗?

徐家姆妈 好的。你慢慢吃,当心噎住。(对阿跷、孙惠兰)你们登记过了吗?

[阿跷摇摇头。

孙惠兰 没。

徐家姆妈 阿跷,小孙,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动迁组刚刚来说,现在有新规定了,公用部位一律不算面积了。

孙惠兰 啊?公用面积不算?那徐家姆妈你的晒台也不算,阿跷,你们家的天井也不算?

徐家姆妈 都不算。

阿 跷 所以呀,那天你那么起劲地抢地方,也是白抢。

徐家姆妈 唉,是的呀。阿跷,小孙,不好意思了。其实,这么多年,阿拉邻居道里,还是蛮好的。我也是没办法,想想动迁来了,最后一次机会了,总归要帮儿子媳妇搞一套房子吧?

孙惠兰 那么公用部位不算,大家都要吃亏了!

徐家姆妈 这下亏大了!

阿 跷 这是绝对不合理的。

徐家姆妈 我肯定要去吵的。你们呢?

孙惠兰 这是肯定要吵的。

阿 跷 你们不要急,到哪里去吵,有讲究的。是到动迁组,还是到区政府,还是到市政府?晚上大家一道商量一下再说。

徐家姆妈 我就知道,阿跷办法多。那么,就等你们回来再说。我先带余站长回去。

[徐家姆妈搀扶着余站长下。远处传来一阵歌声:“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温暖我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动迁老六边唱边上。

阿 跷 啥人唱得这么吓人!阿六头,是你啊?

动迁老六 嘿嘿。你这里老闹猛的,刚刚在拍电视啊?

阿 跷 好几年不见,阿六头,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荷包蛋”啦?

动迁老六 老了呀,都是50岁的人了。你倒是没啥变,卖相还是这么好。

阿 跷 不要嘲人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来,吃碗馄饨吧。

动迁老六 老同学,就不客气啦。(坐下)我做啥来?我是来恭喜你呀!

阿 跷 我有啥好恭喜的?

动迁老六 一来恭喜你上电视,二来恭喜你轮到动迁了。

阿 跷 动迁有啥好恭喜的?

动迁老六 你不懂!你要发财啦。

阿 跷 瞎讲有啥讲头!阿六头,你现在怎么样?还在做黄牛吗?最近八项规定出台,月饼票、OK卡生意不大好了吧?你下岗了,所以晃到我这里来了,对吗?

动迁老六 你不要看不起黄牛。黄牛是什么人?黄牛是中介!人家英国的英超足球比赛,也有黄牛倒票子。有一个经济学家曾经说过:黄牛开出的价格是最能反映这件商品真正价格的。所以,阿拉是市场经济的风向标。啥地方热闹,啥地方就有阿拉这种人的存在。

阿 跷 你头子不要太活络哦,老早你在红房子西餐馆门口倒卖外烟、外汇券,在外服公司门口倒卖电器指标,后来又倒卖演唱会票子、倒卖外汇……周立波说的“打桩模子”,就是你!(学)朋、朋友,帮帮忙好?

动迁老六 朋、朋友,帮帮忙,老黄历不要翻了。我老早不“打桩”了!

阿 跷 那你做什么?

动迁老六 就在忙动迁呀!

阿 跷 你还在忙动迁?你们家不是五六年前就动迁掉了吗?

动迁老六 你不知道了,我自家动迁了以后,我摸出一套对付动迁组的经验,后来就专门帮其他动迁户的忙。当然,我也不是白帮忙的。哪里有动迁基地,哪里就有我动迁老六。你晓得?这个生意好做。两只手甩法甩法进去,钞票麦克麦克进来;汗衫背心进去,皮夹克出来;脚踏车进去,别克轿车出来。你看,就做了三四年,我新房子也买好了!(晃晃手里的手机)看,最新的i-Phone 6!

阿 跷 (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你从打桩模子变成“动迁黄牛”了?

动迁老六 “动迁黄牛”很难听的,我是中介,中介。所以,听说你们家要动迁了,我是特地来帮你忙的。

阿 跷 哟,老同学这么好啊?你可以帮我什么忙呢?

[动迁老六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材料。

动迁老六 你看,我动迁组上头都有人认识的,好多家人家的资料我都有。这里面,都是有花头的。

[孙惠兰专注地听着,慢慢走过来。

阿 跷 啥花头?

动迁老六 喏,你们动迁组来过了伐?二次征询签约马上要开始了,你准备怎么办?

阿 跷 我还能哪能办,只有一条路——钉子户!

动迁老六 好,思路清爽!这只钉子一定要钉到底,无论如何不能松。这政策,你晓得?不要管它是叫动迁还是叫征收,什么阳光,什么公开,反正总归老样子,补偿方案就是喇叭裤,上头小,下头大,屏到最后总归要放开来的。这只喇叭口开得多少大,就看你摒功多少大。

孙惠兰 (听得入神)补偿方案是喇叭裤,有道理!

阿 跷 是的,我还有只商业网点呢,伊拉不给我足够的补偿,我是不走的,我还是残疾人呢。

动迁老六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多捞一点。

阿 跷 啥办法?

动迁老六 你个人问题,还是老样子?

阿 跷 是啊。你又不给我介绍小姑娘。

动迁老六 晓得你还在等芸芸。你这个人啊,看不出来,还蛮痴情的。

阿 跷 也不是等她。你晓得的呀,20年前,又一村点心店关门了,我变成失业人员了,摆只馄饨摊,啥人会看得上我?

动迁老六 你真傻。我跟你说,现在动迁,尽管是数砖头,但是如果人口多,可以认定为居住困难,再拿一笔补偿,一只户口就是25万!

阿 跷 我就一个人,不算困难。

动迁老六 我问你,你和你妈是分户的吗?

阿 跷 老早分掉了。

动迁老六 你的后客堂只有不到10个平方对吗?

阿 跷 是的,后客堂就困困觉。天井里面还搭了间阳光房,平常在那里喝喝茶,看看书,蛮适宜的。

动迁老六 天井里的违章不算的。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帮你介绍一个人,她户口进来……

阿 跷 谢谢你,谢谢你。这种事情我不做的。我要屏,就正大光明地屏。弄虚作假的事我不做的。

孙惠兰 (走过来)阿,阿六头先生,我想问问你……

动迁老六 你叫我老六就可以了。你是?

阿 跷 她是我的邻居,姓孙,住在厢房里,老罪过(可怜)的。

动迁老六 (热情地)小孙,你把家里情况给我讲一讲吧。

孙惠兰 我和女儿两个人住在12平方米的厢房里,居住困难是“吃”不上的。我算了一算,数砖头加奖励费大概总共只好拿到100万出头,这点钱,只好买郊区的房子,装修费都没有。女儿在这附近读书,我不想搬到郊区去,你叫我怎么办?

动迁老六 那你是单身?

孙惠兰 老公过世了。

动迁老六 (高兴地)好!(醒悟过来)哦,可怜可怜。

孙惠兰 他是尿毒症,先做血透,后来说可以换肾,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付手术费。没想到,换了肾才一年多,就不行了,还是走了。(带着哭腔)就这样,房子也没了,人也没了。幸亏我外婆在汇贤坊留了一间小房间给我,我就带了女儿住过来。我也没工作,就在阿跷的馄饨摊帮帮忙。要我再贴钱买房子,肯定不行的。

动迁老六 (假模假样地翻翻资料)你这种情况,如果户口再多几个的话,就可以“吃”到居住困难,到时候就不是数砖头,而是数人头,而且奖励费都有。总共拿到的动迁款可以翻番。

孙惠兰 真的啊?不过我家里亲戚都没有,父母是知青,户口还没回上海……

动迁老六 我帮你找个人,马上结婚不就好增加户口了吗?

孙惠兰 (吓一跳)找个什么人?

动迁老六 找个乡下农民。

孙惠兰 你说什么?不行不行!

动迁老六 你看,你看,吓得来像什么似的。(轻声地)是假的。

孙惠兰 假结婚啊?

动迁老六 是的呀,我帮你找个安徽人,离婚的,带两个小人,一拖两。你跟他去办个结婚证,马上增加3个户口。一个户口25万,3个户口就是75万。

孙惠兰 那这个人不是要分我动迁款吗?

动迁老六 这个人只要给他几万块劳务费就可以了。动迁结束,马上离婚,大家不搭界。

孙惠兰 真的啊?

动迁老六 真的。我已经办过好几趟了。没问题的,全部OK!

孙惠兰 那,我要给你多少呢?

动迁老六 一般我是跟人家对半开的。看了你是3号里的阿跷的邻居的份上么,阿拉就四六开好了。也就是说,帮你多搞到70万,你拿40万,我拿30万!因为这种事情,大家都会做,动迁组是不是认定还要托关系。我上头是有朋友的,也要打通关节的。所以收你这点也不多的。

孙惠兰 那,那我再考虑一下。

动迁老六 好的。没问题。考虑好了找我。(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手机。

孙惠兰 (念名片)动迁“帮你忙”,中介“搞得定”,陆小毛。

动迁老六 对。我先走了,手机联系哦!

[动迁老六下。

阿 跷 小孙,你真的要找个乡下人假结婚啊?

孙惠兰 那怎么办呢?老六讲这样可以多拿好几十万。多几十万,我就可以在市区买套两手房了,女儿也不用转学了,我自己工作也好找一些。

阿 跷 不过,假结婚毕竟是有风险的哦,要是这个男人最后不肯跟你离婚怎么办?

孙惠兰 啊?

阿 跷 他拿了结婚证,是有权利住到你的房子里来的。

孙惠兰 这……这,不会吧?

阿 跷 有啥会不会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孙惠兰 哦,这我倒要考虑考虑。

[马书记、周正辉引着汪主任上,徐福根悄悄跟上。

马书记 汪主任,这就是汇贤坊,你看,这弄堂很宽的,当年还好开汽车呢!

汪主任 (不屑)弄堂再宽,也是老房子,破破烂烂的,全部拆平以后,造五星级酒店、超高层的商务楼,才跟这淮海路相称。嗯,弄堂馄饨。这里怎么有个摊头?

马书记 哦,这个人是住在3号的,就是旁边的房子。没办法,他当年下岗了,找不到工作,就摆了个馄饨摊,好多年了。现在做得名气越来越响了。

汪主任 嗯。他也不肯签约?

马书记 不肯。他说这个馄饨摊是商业网点,也想要点补偿。

孙惠兰 马书记,你来啦?

马书记 是的,陪领导来看看。这位是街道的汪主任,兼汇贤坊旧改分指挥部副总指挥。

汪主任 (官腔十足)大家要搬新房子了,开心?

孙惠兰 唉,阿拉是“没有动迁盼动迁,有了动迁愁动迁”……

汪主任 愁点啥?一次征询高比例通过,二次征询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赶紧准备签约搬场吧!

徐福根 领,领,领导,阿拉老婆叫我来问问看,为啥公用部位都不算面积了?

汪主任 这是区里新的规定。就是因为公用部位分割难,矛盾多,所以统统不算。

阿 跷 这不讲道理嘛!灶披间是在房子里面的,又不是在外面搭的违章。

汪主任 说不算,就是不算。

孙惠兰 (鼓足勇气)领导,动迁安置房的房源太远了,这点补偿款,不够阿拉在附近买房子的。能不能考虑一下阿拉实际困难?

马书记 汪主任,她家是比较困难的,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孩子,也没正式工作。征收政策中有啥好照顾的吗?

汪主任 动迁嘛,肯定是要搬得远一点的。但是你想呀,房子大了,原来不成套的,现在成套了。这居住条件,跟现在是一个天一个地!快点签约,还有奖励好拿,晚走就没了。

汪主任 还有,这个馄饨摊,快点拆掉哦。

阿 跷 为啥?

汪主任 这本来就是违章设摊啊。你有营业执照吗?

阿 跷 我去办过营业执照的,工商所不批!

汪主任 当然不批了。你有店面吗?你经营场所符合要求吗?

阿 跷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我管不了那么多。当年街道鼓励阿拉下岗职工自谋职业的,居委会同意我在这里摆摊的,我还交给居委会管理费呢!

马书记 以前是收过的,不过后来就不收了。汪主任,他是残疾人,这样也算自食其力,是不是可以作为特殊情况……

汪主任 特殊情况?我看没啥特殊!反正这种没证的摊头,一律先拆!

阿 跷 那么补偿呢?

汪主任 (轻蔑地)没证的还想要补偿?

阿 跷 没补偿,啥人肯拆?

汪主任 这就是说,你们都要做钉子户咯?

阿 跷 也不是阿拉想做钉子户。条件谈不拢么,怎么搬?

汪主任 (对马书记)真是一帮刁民!

阿 跷 (大怒)你说什么?谁是刁民?说说清楚!(欲挥拳)

周正辉 (挡在汪主任前面)哎,别打别打!

孙惠兰 这算什么领导,乱骂人!

汪主任 (生气地)谁做钉子户,谁就是刁民!我最后说一句,你们,不管自家房子还是摊头,都要考虑清楚,如果在3个月之内不签的话,就要走司法程序了。(威胁地,声音越来越大)如果旁边人家都搬走了,你们这里就可能要断水、断电、断气,最后,就要强迁,敲房子。到那个时候,你们不要哭着来找我!

阿 跷 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啥人敢来强迁我!

[切光。

第三幕

[几天后的下午。

[汇贤坊3号。

[这一幕有三场,场景分别是天井阳光房、灶披间和前楼。

第一场

[天井里有一棵粗大的夹竹桃树,无数粉色的花朵开得正艳。阳光房里种了好多花,布置得十分温馨,有一个欧式小圆桌,上面蒙着格子的桌布,桌上放着一些西式咖啡具和几块饼干。

阿 跷 姆妈,你最近血压还高吗?黄梅天,有点闷的。

朱老太太 还可以。

阿 跷 姆妈,二姐发了个E-mail过来。

朱老太太 噢,她好?

阿 跷 她蛮好,姐夫也不错,老板又给他加薪了。小俊高中毕业了,拿了墨尔本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朱老太太 (高兴)小俊这小囡争气的。

阿 跷 二姐又说,准备接你到澳洲去养老。

朱老太太 我不去。

阿 跷 她说,那里空气好,没有雾霾,水质好,吃的东西安全,没有农药激素,冬天有暖气,夏天不热,过去住住你的哮喘肯定会好,肯定长寿。

朱老太太 外国我不习惯的。

阿 跷 姆妈,你是中西女中毕业的,英文也会讲的呀,不像其他老人,ABC也不认得,到了外国就是哑巴聋子和瞎子。

朱老太太 前几年你二姐不是接我去住过一段时间的。澳洲这地方好是好,就是厌气(寂寞)。房子都是独门独户的,他们上班去了,我讲话的人都没有。要出去兜兜呢,那种地方,没有汽车根本出不了门。而且,外国吃的东西也不一样,还有,这晚报也看不到。上海生活多少便当呀?(抬头望望夹竹桃)再说,人老了,只有叶落归根,哪有客死他乡的?

阿 跷 姆妈,你不要说死不死的。你身体这么好,活到100岁没问题的。

朱老太太 活到100岁也是说说的,要是像亭子间余老伯伯那样,脑子糊里糊涂,活得再长,有什么意思?

阿 跷 这倒也是。“余站长”刚刚搬来的时候,多少神气啊,老革命,厂里的支部书记,人也热情,“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还帮了我们不少忙呢。现在呢,整天只记得解放前的那些事。

朱老太太 是啊。一晃,他在这里都住了三十多年了。

阿 跷 姆妈,你澳洲真的不想去啊?

朱老太太 不去。

阿 跷 上海虽然好,不过要是叫阿拉搬场,老房子拆掉,你肯定要心里难受的。

朱老太太 真的要搬啊?我还是不大相信。

阿 跷 这次汇贤坊看样子是保不住了。

朱老太太 前几年不是也传过要动迁,户口也冻结了,结果不是也没声音吗?

阿 跷 那次啊,这块地批给了香港老板,结果2008年金融危机来了,老板资金链接不上,动不动了。

朱老太太 就是啊,那时听到不动迁的消息,我几何(多少)开心啊。后来你把老房子装修了一下,在楼梯间里把电马桶装好,淋浴房也做好了,还搭了这间阳光房,住住还是蛮适意的。

阿 跷 这间阳光房啊,我老早就想搭了,楼上的鸽子粪一天到晚滴滴答答,不晓得要落下来多少。现在既多一间房间,养养花,又干干净净。

朱老太太 是的,搞得很好。我本来想,这辈子的归宿总归是在这里了。

阿 跷 不过,姆妈,这次好像是来真的了,现在是政府来征收,一次征询已经通过了,比例是97%!

朱老太太 97%,就是说……

阿 跷 就是说,一两个人不同意也没用,绝大部分人同意,就实施征收了。而且,二次征询也开始了。

朱老太太 这么好的房子,真的要拆掉啊?外面还挂着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的牌子呢!

阿 跷 挂着牌子有什么用?政府说房子太老了,和淮海路周边不协调。要腾出土地来开发。

朱老太太 开发,开发,就是为了赚钞票。

阿 跷 今天下午,一个街道主任又来催过了。所以,我本来想,你就到二姐那里去住住,眼不见为净。

朱老太太 我更不能去啦。你外公叮嘱过我的,这房子里有他的心血。要我无论如何保护好。

阿 跷 (惊讶)姆妈,外公在这房子里藏了宝贝?是什么?

朱老太太 这条弄堂都是他的宝贝。

阿 跷 弄堂是外公的宝贝?姆妈,这你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

朱老太太 你晓得吗?汇贤坊是啥人设计的?

阿 跷 应该是外国人设计的吧?这里以前是法租界,会不会是法国建筑师设计的?还是邬达克,设计国际饭店的?

朱老太太 (摇摇头)都不是。

阿 跷 (恍然大悟)难道是外公?

朱老太太 (点点头)你外公年轻时去法国留学,学的就是建筑。回来后,他在法国人的建筑事务所工作了几年。1925年,事务所接到了一个项目,一家外国房地产公司要在这里造里弄房子,事务所发起了一场竞赛,让所有的设计师都拿出设计图来参加,结果你外公设计的图纸得了第一名。而且,参赛的其他设计师都是外国人。

阿 跷 外公真厉害,为阿拉中国人争光!

朱老太太 房地产公司老板说,你外公的设计堪称中西合璧,门面是西班牙巴洛克风格的,有弧形山墙,有漂亮的线条、花饰,还有落地窗,跟霞飞路上房子的风格统一;到了弄堂里面呢,完全是新式石库门风格,清水红砖,有中国江南民居的特色。

阿 跷 (激动地)也就是说,汇贤坊是外公的作品!

朱老太太 是的。汇贤坊,这名字也是他起的。

阿 跷 好名字,好房子。

朱老太太 在20年代,这弄堂房子要算最挺括的了。住进来的都是大学教授、洋行职员、证券公司交易员。一家住一幢,都是用金条顶下来的。

阿 跷 我们家怎么也会住在这里的?也是外公用金条顶下来的?

朱老太太 我们家用不着的。房子造好后,外公正好和外婆结婚成家。开发商说,这个弄堂设计得太漂亮了,特别允许让建筑师一家住进最好的3号里。后来,你两个舅舅和我都出生在这里。

阿 跷 就是呀,我小的时候,记得楼上楼下都是我们一家的。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房子被占了,变成72家房客了。后来,外公被批斗……

朱老太太 你外公被打成“特务”,说他“里通外国”,他怎么也想不通,就,就走了。(伤心地)那时候你才5岁……

阿 跷 姆妈!

朱老太太 你外公是走了,可这么多年来,我住在他设计的房子里,就好像他还在一样。可是,没想到连汇贤坊都要没了……

阿 跷 姆妈,要阿拉搬场,也没这么容易。我坚决不走,看他们怎么办!

朱老太太 (下决心地)我要给市长写信!

阿 跷 我要把外公的故事发到网上去。把汇贤坊的历史告诉大家,这不是一般的石库门房子,这是中国建筑师的骄傲!

朱老太太 (悠悠地)这棵树,还是搬进来那年,你外公亲手种的。

[暗转。

第二场

[灶披间灯光亮。孙惠兰在那里洗菜。敲门声响起。

孙惠兰 啥人呀?

[门外传来动迁老六的声音:“是我呀,老六。”

[孙惠兰开门,动迁老六上。

孙惠兰 陆,陆先生,你不是说下星期来的吗?

动迁老六 时间紧,来不及了。是这样的,最新消息:二次征询的签约下周一就要开始了。你要是还没办好结婚手续,到时候他们不会认定户口的。

孙惠兰 但是,我还没有考虑好呢。

动迁老六 有啥好多考虑的呢?你房子小,对吗?

孙惠兰 对。

动迁老六 你人口少,对吗?

孙惠兰 对。

动迁老六 现在规定公用部位不算面积,对吗?

孙惠兰 对。

动迁老六 你不想搬到郊区动迁安置房去,对吗?

孙惠兰 对。

动迁老六 那不就行了吗?除了假结婚,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多捞点动迁款?

孙惠兰 没办法。

动迁老六 所以,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绝对是金点子,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孙惠兰 我想,这种事情,总归不大好。

动迁老六 有啥不大好?你一个单身女人,再结婚不是很正常的?好了,你不是嫌弃安徽人,说他们是乡下人,土里土气吗?所以,我帮你找了个人跟你结婚。

孙惠兰 谁啊?

动迁老六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孙慧兰 啊,你?

动迁老六 是啊。

孙惠兰 不行,不行。

动迁老六 小孙,你不要顾虑太多。阿拉办的是假结婚,你放心,我一根汗毛也不会碰你。大家都是为了人民币嘛。

孙惠兰 这种事,总归不好。

动迁老六 这种事情很多的。就拿我来说吧,我已经离婚结婚12次了。

孙惠兰 (大惊失色)几次?

动迁老六 12次了。

孙惠兰 一打啊?

动迁老六 对啊,我离婚的对象排好队,都有一个班了!

孙惠兰 你都跟谁结婚、离婚的?

动迁老六 你晓得吗?这几年上海到处都在动迁,结婚、离婚都可以捞一票的。第一次,5年前,我自己家动迁,我跟老婆离婚,三口之家,本来只有一套房子,离婚了,一家人家一拆二,不是就必须安置两套房子?白白里捞进一套房子。后来,有人叫我帮忙,说伊拉家遇到动迁,阿妹是单身的,如果跟人家结婚就好多拿一份人头费。我就跟伊拉阿妹办了张结婚证。动迁结束,我拿到“劳务费”,立马就跟她办了离婚。就这样呀,结婚离婚,离婚结婚……

孙惠兰 结婚离婚,离婚结婚……你平均几个月结婚、离婚一次啊?

动迁老六 平均四五个月吧,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闪婚、闪离啊!

孙惠兰 这不成“结婚专业户”了?

动迁老六 也是“离婚专业户”!

孙惠兰 动迁组、公安局不来查你的吗?

动迁老六 不查的。我结婚离婚都是正当的。(从皮包里拿出厚厚一叠绿色的小本子)看,离婚证都在这里。

孙惠兰 那,你有小孩吗?

动迁老六 有的。一个男孩,18岁。我把他户口迁过来,你家人口一下子翻个倍,补偿好多拿几十万。

孙惠兰 真的啊?

动迁老六 真的。怎么样?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我们就到民政局去办登记手续。

孙惠兰 那,你的“劳务费”是多少呢?

动迁老六 这都是有行情的。又不能瞎开价的。

孙惠兰 那大概多少?

动迁老六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四六开。你拿大头,我拿小头。

孙惠兰 那,什么时候离婚呢?

动迁老六 钱一到我账上,马上就去离。

孙惠兰 (犹豫)我……我还是觉得不大好。陆先生,我看还是算了吧。谢谢你。

动迁老六 (不高兴地)为什么?

孙惠兰 因为,因为……

动迁老六 你快点说呀。

孙惠兰 因为,你是阿跷的朋友。

动迁老六 (轧出苗头)噢,我知道了,你跟阿跷(指客堂间)……有点意思!

孙惠兰 (不好意思)哎,你不要瞎猜。

动迁老六 不要不好意思嘛,你们是一幢房子的邻居,又在他的店里帮忙,日久生情,也是很自然的。蛮好蛮好。

孙惠兰 不是的,你不要误会。我是想,万一以后再嫁人,人家看我,又是闪婚,又是闪离的……

动迁老六 哦,我知道了。不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动迁机会,对你这样的人家来说,一百年就一次。(下决心)这样吧,你也不用跟我去民政局了。我帮你做一张证就可以了。

孙惠兰 做一张证?结婚证?

动迁老六 对的。

孙惠兰 怎么做?

动迁老六 这你就不要管了,只要给我一张照片就可以了。我去帮你P成一张合影,贴上去,哈哈。

孙惠兰 做假证,不行的吧?动迁组那里会穿帮的。

动迁老六 你又外行了,我上面有人,不会穿帮的。

[动迁老六拿出手机,拨号,接通。

动迁老六 领导,你好,我是老六呀……领导最近好吗?忙得脚也掮起来啦?哎,动迁么,哪能不忙呢?你身体要保重啊?对了,领导,有件事情要向你汇报一下。我有一个朋友,就在你们基地。女的,单身带一个小孩,最近又结婚了,结婚证刚刚办出来……这件事,你看?哦,材料正常送过去?你会审查的?OK,OK。姓名地址我马上发短信给你。谢谢!谢谢!大家有数。再会!

动迁老六 (挂了电话)看到吗?全部搞定了。

孙惠兰 (将信将疑)真的啊?

动迁老六 那还有假?不需要去民政局登记了!这结婚证他们肯定会认的,到时候补偿就会按4个人来。

孙惠兰 (下决心)那好,我去拿照片,你等一下哦。(转身下)

动迁老六 好。

[暗转。

第三场

[楼上灯光亮。晒台上,徐福根正在收拾鸽棚,并跟鸽子讲着话。

徐福根 咕咕,许文强,过,过来,冯程程,过,过来来。哎,007,你今天怎么啦?精神不大好?是不是晓得没多少时候可以在这里,飞,飞,飞了?不要担心,有我的房子,就,就,就有你们的鸽棚。

[蓦地,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鸽哨,一群信鸽齐刷刷地飞上了天。徐福根目送鸽子飞远。

[前楼,徐家姆妈正在跟儿子徐峰讲话。

徐家姆妈 (在计算器上按来按去)前楼14平方,后楼8.2平方,加起来22.2。

徐 峰 姆妈,还有阁楼,有9平方呢。

徐家姆妈 阁楼呢,不是全部面积都好算的。1米7以上全部算,1米2到1米7算一半面积的,1米2以下不算的。晓得?阿拉房票簿上记录的是6.3平方,加起来是28.5。28.5平方,这是阿拉总的居住面积,乘以1.54等于建筑面积。28.5乘以1.54,等于,等于43.89,四舍五入,43.9。阿峰,现在一个平方的评估价是多少?

徐 峰 3万多吧,前楼3万4,阁楼大概少一点。哦,还有0.3的价格补贴。

徐家姆妈 算它3万4,43.9乘以3万4,再乘以0.3的价格补贴,总共是,总共是,一九四零零零,让我数一数噢,一只零,两只零,三只零……是1940万!

徐 峰 1940万啊,姆妈,阿拉发财了!市中心房子一套碰顶800万吧?两套就是1600万,你和爸爸一套,我和小芳一套。还好多300多万呢!

徐家姆妈 (惊呼)哦哟,不对不对,让我再数一遍,一只零,两只零,三只零,应该是194万元……

徐 峰 (一下子泄气)啊?姆妈,这一只零也好推板(相差)的啊?你这几(这下)空心汤团给我吃得厉害哦!

徐家姆妈 (发愁)唉……福根,福根,快点下来。有事情跟你商量。

徐福根 来了,来了。(从晒台上下来)

徐家姆妈 你看,根据动迁组公布的补偿方案,我们家数砖头只有194万。

徐福根 194万,也蛮多的了。

徐家姆妈 你懂啥?就算再加上一些奖励费,230万碰顶了?这点钱,市区一套三室一厅也买不到。

徐福根 这点钱,到郊区买两套动迁安置房倒,倒,倒也够了。

徐家姆妈 够你个大头鬼!郊区我是不去的。

徐福根 我又没说非要到郊区去不可!不过郊区地方大,可以搭鸽棚。

徐家姆妈 本来我想好的,灶披间至少好弄到6个平方,再加晒台是阿拉独用的,7个平方,这十几平方,加起来也有好几十万呢。

徐 峰 天晓得怎么会出台这样一个新规定的,公用部位一律不算?真倒霉。

徐福根 我,我还有鸽棚和鸽子呢!

徐家姆妈 你捏鼻头做梦吧。灶披间也不算,鸽棚会算啊?

徐福根 唉……

[动迁老六从楼梯上进入前楼,敲门。

徐家姆妈 谁啊?

动迁老六 我,老六。

徐福根 (开门)哦,你,你是阿跷的同学对吧?进来吧。

动迁老六 谢谢。

徐家姆妈 老六,听说你跟动迁组很熟的,对吗?

动迁老六 马马虎虎吧。做动迁做得多了,经验有一点。

徐家姆妈 帮阿拉出出主意吧。

动迁老六 徐先生,徐家姆妈,怎么样?准备签约了吗?

徐家姆妈 签什么约啊!这点点钞票,买什么房子啊?

动迁老六 你们多少人口?多少面积,能拿多少补偿款啊?

徐家姆妈 阿拉4口人,都在这里。面积么,一间前楼,一间后楼,一间9个平方的阁楼。现在公用面积全部不算,总共只好拿194万,再加点奖励费什么的,200万多一点。

动迁老六 这点钱,在郊区拿两套安置房倒够了。

徐家姆妈 郊区我是不去的。我在淮海路过了一辈子,到老了倒反而到乡下去了?

动迁老六 郊区你不想去,市区的房源也有的,在南浦大桥下面,不过你们的补偿款只能买套一室一厅。你们一家四口怎么住啊?

徐 峰 看来只有一条路了,做钉子户!

动迁老六 这条路可以的。

徐福根 不过,钉子户也不是好做的。今天有个街道主任到弄堂里来过了,他说,要是到辰光不搬,就要强,强,强迁的。

徐 峰 真的啊?

徐家姆妈 那么,你就准备听他的话,乖乖地签约啊?

徐福根 也不是的。我,我是想想,到郊区的话,地方大,如果是顶楼的房子,就可以在阳台上搭,搭,搭鸽棚了。

徐家姆妈 整天就是你的鸽棚,鸽棚。我关照你,没市区两套房子,谈也不要谈。

徐 峰 那,要是真的来强迁怎么办?

徐家姆妈 (激动地)强迁,哼,伊来强强看。我去拿本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捧在胸口,看谁敢来碰我。宪法规定,公民的私有财产不得侵犯。伊要是来硬拆阿拉房子,就是违反宪法。

动迁老六 徐家姆妈,人家是私有财产,你这是公房。

徐家姆妈 (一下子反应过来)噢,公房。

徐福根 没办法的呀。

徐家姆妈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福根,你去拿一瓶农药,徐峰,你去拿一瓶汽油,他们要是来强迁,你就喝农药,你就浇汽油。

徐福根 (同时)啊?喝农药?自杀啊?

徐 峰 (同时)啊?浇汽油,自焚啊?

徐福根 我,我,我不要死!

徐 峰 (要哭出来了)我不要死!

徐家姆妈 啥人叫你们去死啦?是吓吓他们的呀。还有,我看网上的新闻,外地有的动迁的钉子户,叫什么“楼坚强”,哪怕旁边房子都拆了,他们成为“孤岛”了,周围断水断电了,都坚持不走,最后政府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妥协。

徐福根 断水断电,我,我,我不要紧,我的鸽子不能一天没水喝,没食料吃,吃,吃的……

徐 峰 姆妈,真的会强迁的,隔壁弄堂去年动迁,大块头家屏到最后,不还是强迁了吗?到现在也没房子,在外面打游击。

徐家姆妈 (愁容满面)嗯……

[亭子间传来一阵咳嗽声。

动迁老六 天无绝人之路。我帮你们出个主意吧,一套市区房子马上可以到手。

徐福根 啥,啥主意?

动迁老六 (朝亭子间努努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徐福根 哪里?

徐家姆妈 (领悟)噢!(骂徐福根)脑子不转弯,就在五级楼梯下面!

徐 峰 你说的是余站长?

动迁老六 对的。他是离休干部,动迁时肯定拿得不会少,一套市区的房子总归有的。他88岁了,孤零零一个人,没老婆,没子女,以后这房子给谁啊?其实,他这些年不是都靠邻居照顾吗?你们,可以继续照顾他呀。

徐家姆妈 对的。他一直在我们家搭伙的,小芳还一直帮他洗衣服。

徐 峰 姆妈,邻居之间帮帮忙是应该的。

徐家姆妈 徐峰,你不要插嘴。不过,老六,你的意思我还是不大明白。

动迁老六 你们就跟他说,动迁后房子搬在一起,你们为他养老送终。他呢,总也要回报你们的吧?

徐家姆妈 哦,让他把房子给我们?

徐福根 哎,这不太好吧。就隔开五级楼梯,低,低,低头不见抬头见,照顾照顾也是应该,再说他也没有白,白,白吃我们家的饭。

徐 峰 老余伯伯很好的,我小时候他很喜欢我,经常带我去公园玩,给我买玩具的。就是现在脑子糊涂了,很可怜的……

动迁老六 你们看,你们两家,不就是一家人嘛?他这么喜欢你,也不会看着你结了婚没房子住。

徐 峰 你的意思是……

动迁老六 我的意思是,叫老头子跟居委会和动迁组说,把房子给你们,你们为他养老送终。

徐家姆妈 (心动)这个主意好虽然好,不过老头子肯吗?

动迁老六 有什么不肯的?他什么都不清楚,你们就跟他说,搬场以后还跟他住在一起。然后带他去居委会,叫他照着你们的意思说。剩下的事,都由我来办。

徐家姆妈 好,我去跟他说。我去烧点好菜给他吃。他很听我话的。

徐福根 我总归觉得这样不大好,这不是欺,欺,欺负老人吗?

徐家姆妈 谁欺负他啦?你说,他离开我们,能独自生活吗?几年前,他小中风,还不是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去的?

徐 峰 居委会阿姨也很照顾他的。

徐家姆妈 居委会,以后动迁了,到哪里去找居委会啊?你们想啊,老头子是孤老,又是老年痴呆症,有人为他送终,也是他的福气啊。

徐 峰 不过,口说无凭呀。

徐家姆妈 对的。(对动迁老六)这个手续怎么办呢?

动迁老六 那当然要落在纸上!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上面有人,保证帮你们做得漂漂亮亮!

徐家姆妈 那,老六,你帮我们出了这个好主意,又帮这么大的忙,我们该怎么感谢你呢?

动迁老六 嘿嘿,也不要多,就四六开好了。我毛估估,照老头子这个身份,200多万总归有的。到时候,你拿60%,我拿40%。怎么样?

徐家姆妈 40%,好几十万呢。这,好像太多了吧。

动迁老六 哎呀,徐家姆妈,不多的。你不要只看到明的钞票,老头子身上油水还是很多的。他是离休干部,养老金很高的,这些年积蓄也不少。他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将来不都是你们的吗?这个我老六根本不会眼红的。怎么样?

徐家姆妈 那,好吧。

动迁老六 你放心,办不成,分文不取。你也没有什么损失。

徐家姆妈 好。就这么说定了。

动迁老六 不过,我要跟上面打招呼,帮你们办这个事,要先拿点那个,铺铺路。到时候再扣掉。

徐家姆妈 可以的。你要多少?

动迁老六 一般来说,要收10万定金。

徐家姆妈 这么多钱啊?我们家一时拿不出这么多。

动迁老六 看在你们是阿跷邻居的面上,就收你们5万定金吧。我一分不赚,全部拿出去打点动迁组的人。

徐家姆妈 那,就拜托你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

[切光。

第四幕

[两周后。

[汇贤坊旧改基地征收办公室。一间宽敞的会议室,中间墙上挂着横幅“割不断的邻里情——汇贤坊旧改征收基地3号居民结对签约仪式”。周正辉端着茶杯挨个放好,一位工作人员在布置会场。

周正辉 横幅拉拉平。右面再下来一点,太下来了,上去一点。好,可以了。

[汪主任上。

汪主任 嗯,准备工作做得不错嘛!

周正辉 汪主任,来啦?您再最后检查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汪主任 (在会议室转了一圈,认真察看)嗯。今天这个仪式很重要,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啊!

周正辉 我知道,我知道。这关系到我们街道今年旧区改造的第一炮,一定要打响。

汪主任 这个活动搞好,一俊遮百丑!动迁嘛,你知道的,总归有矛盾的。有人不肯走,有人漫天要价,最后免不了要强迁,还有上访,甚至到北京去……麻烦事一大堆。但是,只要我们工作有亮点,有成绩,其他问题嘛,都不是问题了。

周正辉 汪主任,您真英明。

汪主任 (看表)那些居民,什么时候到啊?

周正辉 还有20分钟,就要到了。

汪主任 嗯。他们不会迟到吧?

周正辉 不会的。居委会马书记说好带他们一起来的。

汪主任 对了,记者请好了吗?

周正辉 请好了。

汪主任 让他们好好宣传一下,红包不要漏掉。

周正辉 晓得。到时候这个反映动迁邻里情的新闻在电视里播出,效果肯定好得不得了。市里、区里领导都知道阿拉街道的动迁工作做得乓乓响,你的官运肯定一片大好!

汪主任 (得意地)哪里,哪里,工作是大家做的,成绩是大家的。还有,公证处的同志呢?

周正辉 请了黄浦公证处的两位公证员,已经在路上了!

汪主任 那就好,细节决定成败。

[一位居民上。

居 民 请问二次征询的签约是这里吗?

周正辉 你走错了,在隔壁。

居 民 好的。

[居民下。海滨和摄像上。

海 滨 请问这里是汇贤坊基地征收办公室吗?我找周正辉。

周正辉 我就是,海滨,你好你好!

海 滨 你好。

周正辉 汪主任,他们是电视台的记者。

汪主任 (极其热情地)欢迎欢迎!

海 滨 我是新闻坊的记者海滨,这位是我们的摄像。

周正辉 这是我们街道汪副主任。

海 滨 汪主任,您好。

汪主任 海滨,这件事,你觉得有没有新闻价值啊?

海 滨 听小周在电话中简单说了这件事。在征收基地,有这样的邻居,动迁也要一起走,的确很难得。

汪主任 那就辛苦你们好好报道一下啊。

周正辉 海滨,你要多采访采访汪主任,这桩感人的事是汪主任亲自发现的。

海 滨 是吗?我想问问,这里的居民是不是都愿意被征收呢?

汪主任 当然了。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早点住新房呢。

海 滨 不过,这么完整的石库门弄堂拆掉,就太可惜了。

汪主任 这叫做吐故纳新,破旧立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弄堂,破破烂烂的,住在里面天天拎马桶。这跟21世纪的国际大都市太不相称了。对了,你可以再同时报道一下我们的汇贤坊征收工作,很得民心啊。(向周正辉使眼色)

[周正辉会意,上前将两个厚厚的信封塞给海滨。

海 滨 你这是干嘛?

周正辉 这是我们汪主任的一点小意思。

海 滨 (推却)这个,我们不能收。

汪主任 (摆摆手)收下吧,没关系的。你们来采访,车马费总归要的吧。

海 滨 (坚决地)我们电视台有车的。请不要这样。

周正辉 (尴尬地)那,那……

汪主任 哎呀,你这就不给我们面子了嘛!

海 滨 我们有纪律的,还请你们理解。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周正辉只好把信封收回。阿跷拉着孙惠兰从舞台一侧上,在会议室门外停下。

孙惠兰 (不情愿地)你干嘛硬拖我来?

阿 跷 (生气地)再不来,就晚了!

孙惠兰 什么晚了?拿不到奖励了啊?没关系的,老六会帮我……(一下子住口)

阿 跷 老六,你现在跟他是一家门啦!

孙惠兰 (羞)啊,你知道啦?(悄声)不过,那张结婚证是假的哦。

阿 跷 我知道是假的,所以让你到这里来。你再不跟动迁组坦白,就晚了。你不知道做假的结婚证是犯法的啊?

孙惠兰 啊?他,他说,这张证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样,没人看得出的。

阿 跷 动迁老六说的话你都能相信吗?他是在害你!

孙惠兰 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哭)

阿 跷 唉,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不过是想多拿点补偿。但不能做违法的事啊,伪造证件是要吃官司的。

孙惠兰 阿跷,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阿 跷 我当然要救你了。快,找张总去。

[阿跷和孙惠兰进会议室。

周正辉 你们是?

阿 跷 我们找张总。

周正辉 张总不在这里。

孙惠兰 (读横幅)“汇贤坊旧改征收基地3号居民结对签约仪式”……

阿 跷 (疑惑地)结对签约,谁跟谁结对,谁跟谁签约?这个会阿拉怎么不知道啊?

周正辉 这跟你们没关系。

孙惠兰 怎么没关系?我们都是3号的。

[幕后传来马书记响亮的声音:“哦哟,辰光要到了!”马书记带着徐家姆妈、徐福根、余站长上,走进会议室,动迁老六也尾随在后。

徐家姆妈 哦哟,布置得这么隆重啊!

徐福根 (见到汪主任露出惊讶之色)咦,是,是他啊。

阿 跷 徐家姆妈,徐家伯伯,余站长……

汪主任 马美芬,这几位就是来签约的居民同志吗?

马书记 是啊是啊,这位是徐家伯伯,这位是徐家姆妈;这位是余站长,离休干部……

孙惠兰 (惊讶地看见动迁老六)你也来啦?

动迁老六 我是他们的朋友,嘿嘿,朋友。

孙惠兰 (对阿跷)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阿 跷 哼!

马书记 (对居民)这位是街道的汪主任。

汪主任 你们好,你们好。(和大家热情地握手)

众 人 汪主任好。

汪主任 你们是两家人?一家住在前楼?一家住在亭子间?

徐家姆妈 我们住在前楼,余老伯伯住在亭子间,就隔开五级楼梯。

汪主任 平时余老伯都是你们照顾的?

徐家姆妈 是啊,好多年了。对吧,余站长?

余站长 对,对。邻里好,赛金宝。

徐家姆妈 (满脸堆笑)邻居道里嘛,低头不见抬头见,能帮一把帮一把。

汪主任 (跷起大拇指)不容易,不容易。

徐福根 汪,汪,汪主任,这下我们不是“刁民”了吧?

汪主任 (有些尴尬)什么话呢,你们是良民,大大的良民!

周正辉 大家请坐吧。

[汪主任发现阿跷和孙惠兰没有离去,向周正辉使眼色。

周正辉 (对阿跷和孙惠兰)不好意思,签约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做往外请的手势)

阿 跷 我们也是他们的邻居呀!

海 滨 哎,这不是阿跷老板吗?

阿 跷 咦,记者也来啦?

海 滨 你们也是3号的居民?

孙惠兰 是啊,他住在客堂,我是住在厢房的。

阿 跷 我们作为3号的居民,能不能旁听这个仪式呢?

海 滨 让他们也参加一下吧!

汪主任 (无奈地)既然记者提出,那你们就留下来吧。

[两位公证员上。

公证员甲 2点整,阿拉没迟到吧。

周正辉 没迟到,没迟到。两位公证员,这边请。

[众人坐定。摄像开始工作。

周正辉 (对汪主任)那我们就开始吧。各位居民,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一个签约仪式。签约的双方是徐福根家庭和余天祥家庭。先请汇贤坊3号徐福根家庭发言。

徐家姆妈 领导、记者都在,这有点不好意思。嘿嘿。

马书记 没关系,你讲吧。

徐家姆妈 好。余站长么,哦,就是余天祥,是30多年的老邻居了,也是看着阿拉儿子长大的。余站长年纪大了,快90岁了,所以呢,平常我们尽量多照顾照顾他。他要吃什么,我们就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比方说,他是北方人,我就多做点面条、水饺给他吃;他的衣服,都是我媳妇小芳帮他洗;他生病呢,我老公陪他去看病。上次他住院,我们还去医院陪夜……

汪主任 真是一家好邻居。

徐家姆妈 这没有什么。(越说越起劲)阿拉两家人家就差5级楼梯,就像一家人一样。这次动迁呢,眼看余站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阿拉不帮他,谁帮他?所以……

阿 跷 (突然打断)所以什么?!

徐家姆妈 (突然变得迟钝)这次动迁开始后……开始后……马书记,还是你说吧。

马书记 哦,我来说吧。这次征收开始后,因为两家人家感情深厚,余天祥舍不得和徐家分开,他表示要和徐福根一家搬到一起,徐福根一家也愿意为老人养老送终;作为回报,老余百年后将个人财产全部遗赠给徐家。这个情况,我们就向征收指挥部和街道办事处汇报了。街道非常支持,还特地咨询了律师,决定让双方签订一个《遗赠抚养协议》,解除老人的后顾之忧。今天,老人可以在这里完成他的心愿了。

孙惠兰 (大吃一惊)啊?什么?

周正辉 下面,就请街道办事处副主任汪宏伟讲话。

汪主任 咳,同志们,汇贤坊3号徐福根和余天祥两户居民的故事,十分感人,十分感人哪。在这次汇贤坊实施旧区改造住房征收过程中,他们不仅积极配合政府的征收工作,而且还结对帮扶,使得孤老不孤,老有所养,体现了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老人百年之后,把自己的住房留给邻居,作为回报,也很好,也很好。他们用行动唱响了一曲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的主旋律。这是一种凡人善举,一种正能量,一种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一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现在,我们要大力弘扬这种正能量!

[所有人热烈鼓掌。

周正辉 我们请来了黄浦公证处的两位公证员,对这一签约过程和签订的协议进行公证。下面就请居民徐福根和余天祥过来签约。

[徐福根、余站长上前,准备签字。

阿 跷 (冲上前)等一等,不能签!

汪主任 哎,你这人怎么捣乱呢?

周正辉 请你离开这里。

孙惠兰 他不是捣乱。他们,他们在骗人!

徐家姆妈 谁在骗人?

孙惠兰 就是你!(对动迁老六)还有你!

周正辉 好好的一个活动,被你们搅和成这样,快出去!不然我打110啦!

海 滨 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阿 跷 遗赠房产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问问老人自己的想法呢?

海 滨 对,余老伯伯还没有讲过呢。能不能请他讲讲?

马书记 可以啊,老余,你来讲两句吧?

[海滨把话筒伸过去,摄像对准他拍。

余站长 呵呵,讲什么呢?呵呵……

动迁老六 余站长年纪大了,你们话筒、镜头对着他,他要害怕的。还是我来问他吧。余站长,要搬新房子,你高兴吗?

余站长 高兴,高兴。

动迁老六 到时候徐家姆妈和你搬到一起,继续照顾你,好不好?

余站长 好,好。

动迁老六 你说,百年之后的房子,就留给他们儿子,对吗?

余站长 对,对。

动迁老六 (得意地)看到吗?这还有假?

孙惠兰 余站长有老年痴呆症。他只记得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全部稀里糊涂。当然你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了!

阿 跷 不信,你们可以当场试试。(转向余站长)余站长,今天是星期几啊?

余站长 嗯,这个,你说星期几啊?

阿 跷 那今天是几月几号啊?

余站长 (不好意思地笑)我……我想不起了。

阿 跷 那今年是哪一年呢?

余站长 这我知道。1949年啊。解放军马上就要打进上海了!(轻声地对阿跷)我还有重要情报要送出去呢。(对众人)我要走了。

[众人大惊。

马书记 余站长的老年痴呆症已经发展得这么厉害啦?没想到,没想到啊。

海 滨 (恍然大悟,对徐家姆妈和徐福根)这么说,这件事,是你们一手策划的?

徐福根 不,不,不是我们策划的。(指着动迁老六)是,是他!

孙惠兰 又是你?原来是你叫他们抢余站长的房子的!

马书记 (吃惊)啊?徐家姆妈,你们欺骗了居委会?

徐家姆妈 没有,马书记,阿拉一直照顾余站长,总归是事实吧?

孙惠兰 马书记,你知道的,余站长是孤老,人也好,平时是3号里的邻居大家一起照顾的。他的日用品,都是我去超市帮他买的。他平时吃的药,都是阿跷帮他配的。上次他住院,是我们,还有居委干部,轮流陪夜的。

徐家姆妈 余站长在我家搭伙总归是事实吧。一年365天,我哪一天不烧给他吃?

孙惠兰 你这么精的人,会白白烧饭给他吃吗?余站长是离休干部,退休工资很高的。你每个月收他钱的,还不少呢!

徐家姆妈 你瞎说,谁收钱啦?收多少?

公证员甲 这协议,还签吗?

公证员乙 我看是不能签。这件事有疑点。哪怕签了,我们也不能做公证。

周正辉 哎,请两位帮帮忙吧。

公证员甲 这可不能帮!一方当事人有老年痴呆症,没有完全行为能力,这协议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公证员乙 就是。那我们先走了!

公证员甲 再见。

[两位公证员下。徐家姆妈向徐福根使个眼色,两人欲溜下。

马书记 哎,徐家姆妈,徐福根,你们要走?不要走!把事情说说清楚。

孙惠兰 看到吗?他们心虚呀。

[张国华上。

张国华 这里怎么吵吵闹闹的?签约仪式,这是怎么回事?

汪主任 张总,你来啦?本来好好的一个签约仪式,被搅黄了。(怒气冲冲)都不是好人,刁民!

徐福根 又变成刁,刁,刁民啦?

张国华 汪主任,不要骂人。谁跟谁签约?

周正辉 是这样的,居委会报上来一件事,说3号亭子间的余老伯伯,平时是由前楼的徐家照顾的。在这次征收过程中,余老伯伯希望和徐家一起搬,还做邻居,徐家为他养老送终,他呢,百年之后把房子留给他们。

张国华 就是这位余站长吧?我见过的。(对徐家姆妈、徐福根)你们是前楼的吧?

周正辉 可是,这两位居民,(指阿跷和孙惠兰),也是邻居,说他们不是真的要照顾余老伯伯,而是为了抢他房子。这下,事情就说不清了。

孙惠兰 是的。他们是为了自己,根本不是为了照顾老人。余站长有老年痴呆症的,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张国华 在征收基地,孤老是很特殊的一类人,他们的房产遗赠可不是小事,一定要慎重。老人究竟有没有行为能力?这究竟是不是老人的真实意愿?都要仔仔细细地搞清楚。

马书记 (惭愧地)是的。

张国华 这位余站长我认识,他年事已高,认知能力已经衰退,只记得过去的事。(对徐家姆妈、徐福根)你们,怎么会把脑筋动到邻居的房子上去的呢?

徐家姆妈 (羞愧地)对不起。我们,我们也不是要抢邻居的房子。主要是这次动迁太不公平了。公用部位的面积都不算,我们灶披间不算,晒台不算……

徐福根 还有我的鸽,鸽,鸽棚不算!

徐家姆妈 鸽棚就不要说了。公用面积都不算,我们一家4口、两代人,拿这点补偿款根本没办法买到合适的房子。后来,(指着动迁老六)他给我们出了个主意,拿余站长的房子。多拿到补偿款后,跟他四六开。

张国华 你是谁?

孙惠兰 他是动迁黄牛!他还给我出主意,让我和他假结婚,多拿人头费,和他分!

张国华 怪不得,这个面孔有点熟。(严厉地)你叫什么名字?

动迁老六 我,我姓陆,人家都叫我老六。

张国华 老六!在其他基地我也见过你,你专门欺骗居民,在房屋征收中捞好处!这次又跑到汇贤坊来啦?

徐家姆妈 (醒悟过来)你,5万元还给我!

动迁老六 啊?什么5万元?

张国华 小周,打个电话给社区民警,把他带到派出所去慢慢问。

动迁老六 张总,不要抓我呀。我什么也没做呀。徐家姆妈,5万元我还给你。哎,汪主任,帮帮忙!

汪主任 我不认识你!

动迁老六 哎,你们,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溜下)

张国华 不能让他走掉!

周正辉 明白!(追下)

张国华 居民们,我来解释一下公用面积的问题。公用面积不计入补偿范围,是市房管局今年出台的一个新规定,不过,这样一来居民的确是吃亏了。所以,我们基地向区里反映了情况,区里经过研究,作出了一个规定,每家每户增加15平方米,作为公用面积的补偿!

徐家姆妈

徐福根

孙惠兰 太好了!

徐家姆妈 那也有好几十万呢!

张国华 还有,像晒台上、天井里的搭建,属于历史遗留的违章搭建,统一每户补偿十万元。

徐福根 十,十万啊?我的“许文强”、“冯程程”都有救了!

阿 跷 那我的馄饨摊呢?

张国华 馄饨摊作为事实上的社区餐饮点,这个特殊情况,也会考虑一定补偿的。

阿 跷 好!

张国华 关于公用面积补偿15平方米以及其他政策都已经公开了。

徐福根 (指着汪主任)他,他,他上次说,公用面积不算,没有其他补偿!

汪主任 (恼羞成怒地)政策不断地在变,我哪记得住那么多!你们,你们这两个骗子!

[汪主任气呼呼地下。

张国华 其实,大家不用过于焦虑。其实,你们应该早一点到我们征收办公室来,每家情况不同,我们有一个软件,经办人员会很快帮大家计算出到底有多少补偿,这样就可以心里有数。

孙惠兰 早点来谈,那怎么行?早走早吃亏!

张国华 你的理解有误。现在的征收不同于以前的动迁,是“阳光征收”,有“六公开”呢,政策、补偿方案、面积、房源、每家的签约情况全部公开,都上墙,大家可以去查。

徐家姆妈 什么“五公开”、“六公开”,都是说得好听。人家说,政策,就是动迁组手里的“橡皮筋”,可松可紧。越到后面放得越松,所以总归要屏到最后的。

张国华 橡皮筋?你错了!居民们,现在的征收补偿绝对是前后一致的,我们的政策是直筒裤,不是喇叭裤,从上到下是笔笔直的。屏到最后并不合算。不信,你们可以去近两年的其他几个基地了解一下,那些屏到最后的居民是不是合算?

徐福根 好,好,好像是的。去年隔壁弄堂动迁,三毛一家不肯走,后来少,少掉一大块奖励。

张国华 二次征询签约已经开始了。大家要抓紧时间,早签约还能早参加摇号选房呢。到后面,好房子都被别人挑走了。

徐家姆妈 (对徐福根)快点回去再算算,总共有多少补偿。

徐福根 你,你不要再自己算了。到时候又多一只零、少一只零的。就,就,就在这里算好了。

马书记 老余,你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我送你吧。

[余站长好像没听见,直直地盯着张国华看。

余站长 老张!

张国华 对。老余伯伯,你记性真好。我到你们3号来过。

余站长 老张,你终于来啦!我等了你好多年了。

张国华 我不是你要等的老张。我是老张的儿子。

余站长 你不是张政吗?

张国华 我找到张政了。张政是我父亲!是他做地下工作时的化名,很少人知道的。我正要到你们家来找您老人家呢。

余站长 张政是你的父亲?长得真像啊。

张国华 是啊。余伯伯。我父亲已经90岁了。他还记得你!

余站长 (激动地)我要见张政!他记得我,为什么不来?

张国华 余伯伯,我父亲因为中风导致半身不遂,来不了。

余站长 (失望地)他来不了啊。那,那我的情报怎么办?

张国华 余伯伯,我父亲有很多话要对你讲。

余站长 什么话?

张国华 (拿出手机)都在这里,我录下来了。

[画外音响起,是一个苍老的声音:“老余啊,没想到,你还在人世。你好吗? 60多年了,我已经半截身子快入土了……哎呀,我真是太激动了,有点语无伦次了。听我儿子说你要找张政,这个世界上知道我叫张政的大概没有几个了!我也找了你很多年,因为解放后,我被派到大西北工作,一直到退休才回上海。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记得吗?那时候,我是你的上级,你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很好。最后一次,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应该来取情报的。这份情报对解放上海非常重要。可是组织上临时让我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过两天再来交通站,发现你已经搬走了。不过,你放在秘密联络点的情报,没有丢,我找到了,送到了苏北解放区。老余,我一直想见你,一直想告诉你这件事!”

[画外音渐渐低下去,短暂的静场。

余站长 情报送到了?(流下眼泪)

张国华 是的。(普通话)余站长,您可以放心了!

余站长 老张,他,他也还活着!

张国华 是的,我父亲后来一直用他的本名张仲兴,还去了兰州工作。所以您找不到他了。

余站长 (一块石头落地,清醒过来)小张,谢谢你!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张国华 现在醒了!

余站长 (微笑)醒了!

阿 跷 余站长,这下,你不用再去接头、送情报了?

余站长 那当然,解放已经65年了嘛,我离休也20多年了。

[众人笑。徐家姆妈、徐福根笑得有点尴尬。

孙惠兰 余站长,你脑子一下子这么清楚啊?

余站长 小张,汇贤坊真的要拆了?

张国华 确切地说,是旧区改造。政府对房屋进行征收。

余站长 政府的事,一定要支持。不过,我一个老头子,搬到哪里去呢?

马书记 余站长,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安排好的,再也不能让你给人骗了。(瞥了徐福根夫妇一眼)

张国华 余伯伯,走,到我办公室去,我给你详细讲讲征收的事吧。

阿 跷 张总,她也有事找你。

孙惠兰 张总,我一时糊涂,有件事要向你坦白。

张国华 好的,那就一起来吧。

[张国华搀扶余站长下。阿跷和孙惠兰同下。

摄 像 (对海滨)没想到,白跑一趟。

海 滨 没有白跑啊。我们拍到了一条失忆老人找回记忆的新闻,很精彩!

[切光。

第五幕

[两星期后。

[汇贤坊的过街楼,“弄堂馄饨”摊。阿跷和孙惠兰像往常一样忙碌着。排队的食客比平时要多,老李、食客甲都在排队,Linda上。

食客甲 老板,一碗小馄饨。

老 李 阿跷,老花头,来碗大碗的。

Linda 老板,我这碗不要放猪油。

阿 跷 《一个也不能少》张艺谋的电影看过吗?

[众人大笑。老李、食客甲、Linda准备往桌上的月饼盒里放钱。

食客甲 咦,收钱的盒子呢?

阿 跷 盒子没了。你们钞票收好。

老 李 怎么了?

阿 跷 嘿嘿,今天的馄饨全部免单!大家不要客气,尽管吃。一碗不够,吃两碗、三碗!

[众食客又惊又喜,议论纷纷。

Linda 哇,爱心大放送啊?我运气超好啊!

老 李 全部免单?阿跷,我吃了你二十年馄饨,这还是头一回呢!你为什么请客?发财啦?

食客甲 肯定是你的股票涨了,赚大钱了。快说说,抓住哪只猪了?

阿 跷 不搭界的,我不炒股票的。今天是“弄堂馄饨”营业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要关门,准备搬场了。所以……所以,这最后一天,我不赚钱了,请所有的人吃馄饨。

Linda 你说什么?真的要搬场啦?

孙惠兰 真的。家里已经在打包了。

老 李 你签掉啦?

阿 跷 上星期就签掉了。

老 李 给你多少?2000万啊?

孙惠兰 怎么可能呢?这是之前说说的,吓唬吓唬动迁组的。

阿 跷 我呢,前几个月也问过房产中介,像我们家这种房子,一个前客堂,一个后客堂,加个天井,只能卖200多万元,因为是老式房子,厨房是公用的,也没产权。现在政府进行征收,条件相当不错,七七八八加起来,还有我这个摊位的补偿,总共可以拿到400多万。那干嘛不走啊?

食客甲 那你搬到哪里?

阿 跷 我妈不想搬到很远。所以,我没有拿安置房,选的方案是货币补偿。你们知道吗?政策很优惠的,拿货币补偿还可以多50万元。我已经买好了一套二手房,是十几年前的高层电梯房,离瑞金医院很近的。

孙惠兰 阿跷,你姆妈也同意啦?这倒不容易,她本来不是坚决不肯搬的吗?

阿 跷 是啊。她对这房子有感情,本来“誓与老房共存亡”的。不过,有一天,征收事务所的张总来找她谈了半天,她终于想通了。大概是觉得凭她老太一个人的力量,也是留不住汇贤坊吧。

Linda 唉呀,真可惜啊。老弄堂终于逃不掉夷为平地的命运!阿跷老板,那以后我们再也吃不到你这碗“浓妆艳抹的小馄饨”啦!

阿 跷 小姑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嘛。

[徐家姆妈、徐福根上。

徐福根 选,选,选六楼!

徐家姆妈 选三楼!

徐福根 六,六,六楼!

徐家姆妈 三楼!

徐福根 就,就,就要选六楼!

徐家姆妈 就要选三楼!

徐福根 鸽,鸽,鸽棚要搭在六楼!

徐家姆妈 我要住在三楼!

徐福根 鸽子要住在六楼!

徐家姆妈 哎,鸽子有翅膀的,飞上去便当得很。我和你又不长翅膀,跑六楼不要跑断腿啊?

徐福根 不会的,爬爬楼梯赛过锻炼身体嘛。

徐家姆妈 年纪再大上去,七八十岁了,看你爬得动吗?

徐福根 反正我要六楼,不,不,不然我就不搬了。

徐家姆妈 你敢?阿拉已经签掉了!(气呼呼地坐下)

孙惠兰 徐家姆妈,你也签约啦?恭喜你哦!

徐家姆妈 有啥好恭喜的?大家都一样的,也没有多拿一分钱。

孙惠兰 嘻嘻,你也不屏到最后,做钉子户啦?

徐家姆妈 屏到最后,没好处的呀,好房子都给人家抢走了。你看,本来坚决要做钉子户的阿跷,最早就签掉了。

徐福根 做钉,钉,钉子户,都是那个动迁老六胡说八道的。

徐家姆妈 就是啊,什么政策是喇叭裤啦,什么到后来肯定会“放水”啦。根本没这种事,现在阳光动迁,数砖头,清清爽爽。

阿 跷 这个动迁老六的话好听的啊?他呀,就是想从中捞一票!

孙惠兰 是啊,他还忽悠我,叫我假结婚呢。这是违法的,我差点上当。

徐家姆妈 (懊悔地)他还骗走了我5万元钱。我们还做了桩对不起余站长的事。

阿 跷 徐家姆妈,吃碗馄饨,消消气,这笔钱应该可以追回的。

徐家姆妈 是吗?

阿 跷 动迁老六已经进去了,移送司法机关了。诈骗,伪造证件,罪名一大堆呢。他还勾结街道干部一道捞。知道吗?那个姓汪的副主任也进去了,他在好几个动迁基地都有经济问题。

徐福根 是吗?抓,抓,抓得好!这个人算什么街道干部?欺,欺上瞒下,还骂我们是“刁民”! 我看,他自己是贪官!

阿 跷 对,只有贪官,才会处处跟老百姓作对,坑害居民,中饱私囊!

孙惠兰 徐家爷叔,徐家姆妈,那你们新房子在哪里啊?

徐福根 就,就是为选房子伤脑筋呀。

徐家姆妈 准备拿一套郊区的三室一厅,阿拉两个老的住过去。其余的,货币安置,还好给儿子媳妇在市区买一套小两室的老公房,他们上班方便点。

孙惠兰 徐家姆妈,新房子在“新加坡”吗?

徐家姆妈 是的呀,“新加坡”……哦,什么呀,是浦江镇,召稼楼。远是远了点,不过听说地铁马上就要通过去了。

孙惠兰 不错不错!

徐家姆妈 什么不错呀。说起来,一包气。喏,我不是摇号抽签抽到35号吗?选房排在这么前面,可以选的房子很多,我准备选一套楼层、朝向最好的。六层楼房子里最好的楼层么就是三楼了,对吧?可是徐福根,就是不肯,偏要选六楼的。六楼是最推板的,没人要的!

徐福根 我的鸽子要住得高的,放飞起来才便当。

徐家姆妈 阿跷,你来评评理,阿拉怎么能住六楼呢?

阿 跷 这倒是蛮难决定的。你们还是慢慢商量。

[隐隐约约有鞭炮声响起。海滨和摄像上。居委会马书记扶着余站长上。菲菲也蹦蹦跳跳上。

菲 菲 妈妈,妈妈,那边放鞭炮了!

孙惠兰 菲菲,你放学啦?哟,马书记,余站长,大家都来啦。快坐,快坐。

阿 跷 马书记,今天是我最后一天营业,你也来吃碗馄饨吧。

马书记 马上就要搬场了吧?阿跷的这碗馄饨要吃的。

孙惠兰 菲菲,什么地方放鞭炮啊?

菲 菲 就在那边,在征收基地办公室大门口。

马书记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二次征询签约比例达到85%了!就是刚才!

海 滨 我今天就是来拍这条新闻的。恭喜大家!

众 人 谢谢。

徐家姆妈 达到85%就是生效了。板上钉钉了!哦哟,我一块石头总算落下来了。

徐福根 我的鸽棚还没钉好。

阿跷 余站长,你今天气色交关好啊!

徐家姆妈 最近一段时间,他脑子煞煞清哦!

孙惠兰 余站长,你搬到哪里去呢?

余站长 我是这样想的,我88岁了,不要买房子了,就住到养老院去吧。

马书记 张总刚才来电话,养老院已经帮你找好了,不远,就在卢浦大桥那边。

余站长 哦,谢谢。

马书记 余站长,这征收补偿款呢,加上你的养老金,用来支付养老院的费用,估计这辈子也用不完了。所以他准备帮你订一间最好的单人房,朝南,让你也享受享受。

余站长 干什么呀?我不要最好的房间,双人间就可以。

马书记 喏,又来了。老革命,你思想还那么好!

[张国华和朱老太太同上。朱老太太捧着一个包裹。孙惠兰将朱老太太搀扶到一边坐下。

张国华 不要单人间,要住双人间?好,余站长,我帮你安排,同房间的人也找好了。

余站长 哦,小张啊。你都帮我安排好了?

张国华 安排好了。你知道你以后跟谁住吗?

余站长 不知道。

张国华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余站长 你?

张国华 我父亲!

余站长 老张啊!是真的吗?我不是做梦吗?

阿 跷 余站长,你终于跟老上级在一起了!

余站长 我,我,太高兴了!(激动得欲流泪)

马书记 余站长,你,你不要太激动。

张国华 我父亲半身不遂,家里护理不到位,一直想找一家养老院。我对他说,你们老战友就一起结伴养老吧。他听了,也特别高兴。

余站长 哎呀,我跟他见了面,这大半辈子的事儿啊,三天三夜说不完。

张国华 你俩慢慢说,时间有得是。

徐家姆妈 余站长,你在养老院,想吃我烧的菜,就打个电话给我,我给你送来。

余站长 谢谢。

马书记 我们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余站长 马书记,还有件事,我正要拜托你呢。这笔征收补偿款呢,我是这么想的,留一部分,放在养老院,备着以后看病用。还有一部分呢,从里面拿出50万元,给居委会作为帮困基金,这附近的困难家庭、残疾人还是不少的,你们好去帮帮他们。

马书记 50万,这么多啊?老余伯伯,你这一辈子,就一直想着别人呀。

余站长 最后还有20万。(对徐家姆妈)徐家姆妈,谢谢你们这么多年照顾我。

徐家姆妈

徐福根

余站长 这笔钱给你们,正好你们新房子要装修嘛。

徐家姆妈 这怎么行呢?

徐福根 不可以。余,余,余站长,这次动迁,我们已经对不起你了。

余站长 哎,不要再说了。这些年来,我全靠你们这些好邻居照顾,尽管有时候脑子糊涂,但这一点我是不会忘记的。

[余站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马书记。

余站长 马书记,你看,我都写在这里了。

徐家姆妈 (将信将疑)余站长,你,你不要又犯糊涂了啊。这么多钱,怎么随便给人啊?

孙惠兰 (悄声地)余站长会不会又……(指指脑子)

菲 菲 余爷爷,今天星期几啊?

余站长 呵呵,菲菲也来考我啊?今天是星期五,2014年9月19日。对不对?

菲 菲 完全正确!

余站长 我已经去医院鉴定过了,我现在是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拿出一张纸)这是鉴定证明。我的事自己能够负责。放心吧。

[马书记、徐家姆妈、徐福根,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徐家姆妈 张总,我们家碰到个难题,你经验丰富,能帮我们做个决定吗?

张国华 什么决定?

徐家姆妈 我想拿浦江镇安置房的三楼房子,可是我家老头子偏要拿六楼。

徐福根 还,还,还不是为了那些鸽子啊。

张国华 老徐啊,你知道吗?三楼不能搭鸽棚,六楼也不能搭鸽棚。现在有法规规定,住宅楼养鸽子不能影响邻居。你六楼的鸽子一飞,鸽子粪乱拉,都会影响楼下很多居民的。

徐福根 那,那,那我怎么办?我的“许文强”、“冯程程”、“007”怎么办?(要哭出来了)

张国华 不要急,不要急。我都帮你安排好了。我已经跟召稼楼那边安置房小区的物业说好了,帮你在小区的空地上搭一间公棚,占地不过两三个平方,你就在里面养你的“许文强”、“冯程程”、“007”吧。

徐福根 (激动地拉住张国华的手)真的啊?张总,谢谢你!谢谢你!

徐家姆妈 谢谢张总。那我们就选三楼了。

张国华 不用谢。老徐,你的信鸽有苏格兰皇家血统,还得过奖,祝它们搬到新房子以后,再接再厉,再为阿拉争光!

徐福根 一定的!

张国华 居民同志们,我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要宣布。

众 人 什么事?

张国华 汇贤坊不拆了!

阿 跷 什么?不拆了?政府白相老百姓啊?

孙惠兰 那,征收协议都作废了?

张国华 不是的。大家听我说。是这样的。汇贤坊作为旧改征收,是今年区里的一件大事。现在,这次房屋征收已经进行到尾声了,刚刚突破了85%,二次征询生效了!不过,房屋征收生效,不等于老房子全部拆除!

阿 跷 什么意思?

张国华 汇贤坊的房子作为上海石库门建筑的优秀代表,将完整地保留下来。

阿 跷 太好了!

徐福根 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张国华 汇贤坊原来是要拆的。在实施征收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汇贤坊蕴藏着的丰富的历史,特别是朱老太太给我们讲了汇贤坊的来历,以及建筑特色,大家觉得,一拆了之非常可惜。还有你,海滨同志,拍摄关于汇贤坊的新闻在电视里播出,影响也很大。后来不断有媒体都跟着来采访。许多专家学者、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还有市民,纷纷向我们呼吁保留汇贤坊的老建筑,留住上海的根。区里经过反复研究,最近终于决定把汇贤坊保留下来。

海 滨 太棒了!终于有一条完整石库门弄堂保留下来了。

张国华 所以,二次征询生效后,政府还会给大家一笔额外补偿,大概是总额的5%,叫做“历史风貌保护”补偿费。

徐家姆妈 让我算一算,多了这笔钱,小峰的房子可以不用贷款了!

孙惠兰 真的啊?又多一笔钱。我买二手房可以大几个平方了。谢谢张总!

Linda 有郁达夫的爱情故事的老房子也要保留下来啦?太好了。

海 滨 张总,你们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代表电视观众感谢你们。

张国华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她。(望着朱老太太)

众 人 朱老太太?

张国华 朱老太太的父亲,就是当年设计汇贤坊的建筑师!

[众人:“真的啊?”“了不起!”

徐家姆妈 怪不得朱老太太一向气质这么好。

张国华 朱老太太是最早向我们提出保护这条弄堂的人。她还提供了关于汇贤坊的历史资料。所以,她是有功之臣!

阿 跷 姆妈,你早知道这弄堂不拆,所以才这么爽快地叫我去签约的?

朱老太太 是的。听到这个消息,我真开心啊!不过,张先生叫我先保密。

张国华 对的,知道区里的决定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了朱老太太。

马书记 不过,张总,居民搬走后,就留一条空弄堂吗?

张国华 呵呵,这条弄堂不会是空的,我们会好好地进行修缮,把它修旧如旧,恢复90年前的风貌。让它成为上海百年民居的典范。人们走进来,就能够感受到上海的历史,感受到过去的生活。我们要根据现代人的需求,重新排管道,包括污水管道,增加卫生设施。让老房子在21世纪焕发青春。朱老太太,您现在满意了吗?

朱老太太 你上次告诉我汇贤坊不拆,我就很满意了。现在晓得你们的保护修复措施,就更欣慰了。张总,我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们。(捧出一个盒子)

张国华 这是什么?

[朱老太太在阿跷的帮助下打开盒子,拿出厚厚的一大卷发黄的图纸。

朱老太太 你们不是要修房子吗?这是我父亲当年留下的,是汇贤坊所有房子的结构以及地下管线的图纸。他临终前把这卷图纸交给我,对我说,如果今后汇贤坊要修,就把这些图纸交出去,可以派用场的。

张国华 (震惊)这,九十年前的图纸?保存得这么好?太珍贵了!也是非常有用的。

阿 跷 姆妈,你说的外公的宝贝,就是这个啊。你藏在哪里的?我都不知道。

朱老太太 我一直藏在箱子最底下。我父亲去世已经40多年了。我也80岁了。本来想,这卷图纸大概没机会送出去了,可能要跟着我一起去了。没想到,还能等到今天!我也真高兴啊。

张国华 朱老太太,我代表区政府谢谢你!代表上海人民谢谢你!

朱老太太 不敢当,不敢当。

海滨 朱老太太,等会你能详细给我讲讲这些图纸背后的故事吗?

朱老太太 (含笑)好的。

阿 跷 张总,这条弄堂修好以后派什么用处呢?是做博物馆吗?还是像新天地一样搞商业开发吗?

张国华 应该比新天地还要好。新天地,是把老房子拆掉以后,再仿造石库门的样子新建的。那里的动迁当年也是我做的,呵呵。而汇贤坊,却是一条原汁原味的老弄堂,不是克隆出来的。修好以后,可以作为一个特殊的商业街区,这里的40多栋房子,可以开咖啡馆、茶馆、私家菜饭店、西餐馆,可以开画廊、小型博物馆,以及个性小店,总之,这里将充满老上海味道。

海 滨 我建议,能不能在这里恢复老上海的小吃,比如弄堂馄饨?

张国华 可以啊。这个弄堂馄饨,大家都说好,完全可以保留下来,到室内去经营。阿跷,怎么样?你就当第一个商户吧?

阿 跷 好啊。我正准备找个店面重新开呢。我想过了,以后,我不光卖小馄饨,还要卖阳春面、小笼包、春卷、两面黄,把老上海的点心、小吃一样一样做出来……我也要正规化,去办个营业执照。

徐家姆妈 阿跷以前是又一村点心店的大厨,做这些点心没话说了!

孙惠兰 到时候,我,我还来帮你做。

阿 跷 那当然!

Linda 阿跷老板,等你的馄饨店,哦,小吃店再开出来,我一定第一个来捧场!

海 滨 还有我!

徐家姆妈

徐福根 (齐)还有我们!

余站长

[场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幕落。

[全剧终。

2014年12月6日初稿

2015年2月15日修改

(本剧原名《新上海屋檐下》,为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2014年青年编剧扶持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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