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戏曲: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2015-06-15 16:56阿彬
上海戏剧 2015年6期
关键词:新编梁祝剧种

阿彬

看完方亚芬和吴凤花的袁范版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以下简称《梁祝》),最直观的感受是,这年头能看一出各方面都“正常”的越剧真是太不容易了。

《梁祝》一剧,可以说与越剧一同成长,也见证了越剧的成长。袁范电影版《梁祝》是其中的里程碑作品,也是该剧最终定型前的过渡作品,保留了很多四工腔时期的质朴气息。此次全本复排,风格俏丽许多,删除了如英台说服父亲出门读书、逼嫁等过场戏,加入著名的英台哭灵等段落,节奏略有些赶,情节合理性略逊于电影版和范傅版,但于保留经典的完整性上已属不易。吴凤花在唱念做工上有意克制个人特色而更还原宗师风貌,方亚芬自“楼台会”后渐入佳境,“送兄哭灵”堪称出色。即使配合仍显生疏,配角班底偏弱,也不足以影响整体观感。

如果要问当今越剧舞台上最需要的是什么,从剧种发展的角度,自然是好的新戏和好的新人。然而,这个要求目前看来显然过高。那么退而求其次,恐怕还是名家演经典名剧。

不妨将经典戏和新编戏、名家和青年演员做个排列组合,市场受欢迎程度想必是“名家+经典戏>名家+新编戏>青年演员+经典戏>青年演员+新编戏”。以上海越剧院为例,除《孟丽君》等少数几出熟戏外,名家基本都在演新编戏,经典戏基本都是青年演员在演。新编戏再“雷”,观众依然会看,因为看角儿的其他途径太少;经典戏品质保证,青年演员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粉丝团,但唱演水准较之名家毕竟存在差距。于是,当名家出演经典名剧时,长期饥渴导致的火爆市场也就不足为奇了。

上海越剧院的近十年来的经典复排一直徘徊在打破重建和修旧如旧之间,前者有销声匿迹的05章陈版《梁祝》、07郑王版《追鱼》,以及近期令人扼腕的《铜雀台》和褒贬参半的《风雪渔樵记》;后者有现在仍时有演出的《西厢记》和《西园记》。据报道,此次袁范《梁祝》复排,两种意见也曾争执不下,最终在“礼敬大师”的创作前提下才决定“修旧如旧”。我不禁感叹还好“礼敬大师”最终占了上风,使我有幸能看到这样一出虽不完美但至少妥帖的现场演出。

打破重建是剧种发展所必需的,许多老戏,便是在一次次打破重建中逐步完善丰满,许多传统故事的翻案文章,也是在一次次打破重建中提升思想和格调,构成了越剧区别于其他剧种的真善美。《梁祝》便是其中一例。但这既要有能力,又要有时间。尤其面对千锤百炼的经典,很难突破,修旧如旧诚为明智之举。盲目打破重建与盲目创新同样不可取。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曾说过,他最讨厌学生在作文中写“古人尚且如此,我们更应如何”,你有何德何能,有资格说“古人尚且如此”?推及越剧,首先要写得出好的作品,才有资格对经典说三道四。看到经典被篡改,观众的心痛程度甚至超过看一部失败的新编戏。

中国的越剧舞台在经历上世纪八十年代复苏及爆发式繁荣后,当今中生代演员在九十年代百花齐放创造了又一次辉煌,其间继承与创新并举,创新步伐也稳健,诞生了不少新经典作品,如《玉簪记》、《舞台姐妹》、“锦裳新曲”系列红楼小戏等。新世纪初开始,创新路子中的评奖戏激增。到2008年前后至今,似乎又有了回归传统的趋势,但这十余年间能在舞台上留下的优秀作品屈指可数,而中生代最为黄金期的艺术生命也逐渐消耗殆尽。随后,又有了以明星版《梁祝》为代表的经典名剧合演和老艺术家齐聚一堂的《舞台姐妹情》,轰动一时。人们自豪于越剧的市场和人气,但背后也隐隐折射出一点颓势,越剧的常规演出已经难以满足观众巨大的文化需求,明星堆砌仿佛一剂强心针,以后又该靠什么呢?

经典的继承与发扬,不仅是就几出熟戏翻来覆去炒冷饭,也不仅是偶尔挖出一部老戏,配上名角演几场赚票房。上海越剧院作为中国越剧经典“活的数据库”,积累了大量优秀作品,凝聚着前辈的智慧与心血,高超的艺术水准证明了越剧辉煌的原因,但如今许多观众喜闻乐见的作品却绝响于舞台,对此有必要有计划地筛选、整理和恢复,不要让它们被人为地沉寂。

经典戏也曾是新编戏,更重要的是汲取经典作品的创作精神,知道它为何能成为经典,由此总结经验和规律,指导进一步的创作。随着时代的变迁,诸如《九斤姑娘》、《何文秀》、《盘夫索夫》等作品,如今已不可能再诞生,但真挚的情感、鲜活的人物、生动的故事、脍炙人口的唱腔,依然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也是形成新经典所不可或缺的元素。即使如《祥林嫂》、《红楼梦》这样极具思想性或文学性的作品,也无不深入浅出。而当前的许多新作则呈现出无病呻吟的情怀、空洞的思想和非戏曲手段的破坏性介入,内涵未到,架子先行。因此,新的经典难以形成、新编戏难以与经典名剧竞争几乎是必然的事,不完全是时间的问题。

其中的深层原因,或可从创作态度中窥见一二:在以前,创作者的剧种主体意识很强,各种创新和尝试都是为越剧这一主体服务,吸收话剧和昆曲的营养,都化用为越剧的特色;而现在,创作者的个人意识和媚外倾向很强,一切都是为我所用的工具,拆解了文化内涵而不自知,丢弃了剧种特色而不心疼,而这些恰恰是最宝贵且难以再生的财富。对观众的态度也是同样:现在的创作团队多沉醉于小圈子的闭门造车,舞台上满是文化思维的近亲繁殖,强制灌输各种半吊子理念,观众成了透明的摆设,看到什么样的新戏,都取决于创作者的自知之明,若恰逢接地气的、审美理念与观众契合的,那还能庆幸一番;若碰上缺乏传统文化熏陶又学了点西方文艺理论的半瓶子醋,那被雷得外焦里嫩也是无可避免的。戏曲院团上有拨款,中有评奖等利益驱动,在舞台上演戏可能还不是戏曲演员唯一的路,更可能连观众和票房都不值一提,然而这就是剧种的生存之道吗?戏曲界缺乏来自观众的评委,缺乏来自圈外的公允性。

经典作品的一次次火爆,值得戏曲人思考究竟什么是经典。忘了自己的根,再唱高调都是镜花水月。戏曲的发扬靠的是独特的文化艺术魅力,魅力靠的是受众的体验感受。当把戏曲自身放到了正确的位置,把观众放到重视的位置,市场自然就来了,观众自然就壮大了。不是说要媚俗观众,但也不要让观众总是带着遗憾和对好戏的渴望离开剧场。戏票不便宜,票钱值不值?

就像当官的要敬畏权力,执法的要敬畏法律,演戏的要敬畏艺术规律,敬畏经典,敬畏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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