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华
[摘要]《挪威的森林》由一系列依靠死亡而连接成的生死链条构筑了整篇小说。死亡是叙事线索、叙事动力以及叙事内容,小说的死亡观既深受存在主义的影响也有日本传统文化的影子,不仅可以看作是村上春树对日本传统文化的传承,更是他对美的更深层次理解以及对人生的深刻思考。
[关键词]《挪威的森林》;生死链条;死亡原因
[中图分类号]1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918(2015)06-0180-02
“叙事性”是这部小说与其他文体区分开的显著特征。在看似散漫的生活叙事背后,也具有明显的叙事脉络和清晰的叙事内容。格非曾说过,所谓的叙事小说是“由时间上的延续性与事件前后的因果关系构成”的。在《挪威的森林》中,“时间上的延续性”便是依靠死亡而连接成的生死链条,一系列的死亡事件以及由此而引发的生死悖论中的生存体验则构成了“事件前后的因果关系”。在《挪威的森林》中,死亡是叙事线索、叙事动力以及叙事内容,我们可以将其视作“一连串的死亡故事”或“由死亡引发的故事”。
一、生死链条
死亡事件不断出现在整部小说中,从木月的死开始,到直子的死亡为结束,中间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将人们束缚于生死困境中。直子的救赎之路、渡边在生与死之间的犹豫与徘徊、初美平静地自杀等,都不断推动着小说的发展。木月的死亡是一个开端,它深刻、用力地撕开了直子内心脆弱的伤口,让她难以去直接面对现实所发生的一切,只能逃到阿美寮。同时也将渡边往阴间拖拽,使其长时间以来难以释怀。木月与直子的先后死亡是渡边对生死领悟的来源,而作为木月与直子通向现实世界的桥梁,渡边在直子去世后更是悲伤到不能自已,深陷生死的漩涡之中。可以说,每个小说人物的内心都对死亡怀揣着特殊的体验与感受,围绕着死亡不断在现实生活中痛苦挣扎,而这种生与死的矛盾冲突则构成了《挪威的森林》的主要内容,不断推进着整个小说的叙事发展与节奏。
这些依靠死亡而连结成的生死链条在小说中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结构网。每条生死链是否存在依赖于它能否维持生死平衡,这一过程则左右着小说的叙事发展。小说中有这样几条生死链:木月一渡边一直子、直子一渡边一绿子、永泽一渡边一初美。
木月一渡边一直子和直子一渡边一绿子这两条生死链,分别是小说中最主要的和最为完整的,可以说,木月的死是小说中重要的关键点之一,他的死既使直子无法自拔,致其崩溃而自杀,又模糊了渡边的生死界限的认识,更使其游离于生死两端。木月的自杀使木月一渡边一直子这一链条中断,木月与直子都是死亡的象征,那么这两条生死链可以合为一条。其中,木月和直子是阴界的代表,绿子是阳界的代表,而渡边则挣扎、困惑和徘徊在阴阳两界,正如直子对渡边所说的“对我们来说……你的意义就像根链条,把我们同外部世界联结起来的链条。”渡边本来希望将直子拉回到阳界,却一步步地欲被处于极度自我封闭状态的直子引向阴界,以至于连现实生活中活泼可爱的绿子都无法轻易地将其拉回到现实世界中,“你总是蜷缩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咚咚敲门,一个劲儿叫你。于是你悄悄抬一下眼皮,又即刻恢复到原状。”木月和直子的先后自杀曾一度使渡边陷入死亡的陷阱中不能自已,此时绿子的出现则让渡边恢复了不少生存的动力。而且后来渡边得知直子已死,一个月的旅行也并未缓解直子的死带给他的打击,返回东京后他意识到一个事实“直子死了,绿子剩下。直子已化为白灰,绿子作为活生生的人存留下来。”终于他拨通了绿子的电话,通过绿子离开了死亡的边缘,得到拯救。
如果说木月一直子一渡边一绿子是小说的主要叙事线索的话,那么,永泽一渡边一初美则是小说的辅助线索。永泽就像绿子一样作为阳界的象征,而初美则如同直子,作为阴界的象征,渡边无疑又处在中间。但是,由于初美割腕自杀,而且在初美死后渡边断绝了同永泽的联系,因此这条生死链失去了平衡,被迫中断。
小说中的生死链并不是一条一条孤立的状态,而是有许多蔓延和延伸,丰富和推进着小说的发展。就像渡边,他一个人不但与木月、直子、绿子有联系,还与永泽和初美联系着。还有直子,她联系着自己的姐姐和叔叔的死亡。绿子则经受着父母的离世。它们共同丰富着生死链的脉络和小说的叙事。但是在生死链中,一旦有一方走向死亡,那么整条生死链将失衡而不复存在。随着木月和直子的先后死去,渡边终于偏向了绿子,同时使这条生死链失去了平衡,曾长期迷失自我的渡边此时却更加失重,想开始新的生活却在拨通绿子电话的一刹那茫然失措。这些生死链生动的表现了现代个体所要面临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
二、死亡原因
《挪威的森林》中对死亡的偏爱并不是村上春树一时心血来潮,也并非他独树一帜的风格。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存在主义生死观
村上春树作为战后成长起来的一代作家,虽然也受到日本传统文化的浸染,但是由于日本对西方文化的大力引进,也深受欧美文化的影响。村上春树的西化倾向是其创作的主流。纯正日本传统文学作品能在世界范围内得到如此多的青睐和共鸣是不可想象的。林少华认为村上春树的作品特色之一,是“他往往用非日本的视角,即西化的视角来审视,把握和感受日本社会的种种现象”。这与他的成长背景以及个人兴趣有很大的关系。从《挪威的森林》中可以看出,作者喜欢披头士,喜欢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等。他喜欢的是西方文化而不是日本传统文化,他的小说更多的体现的是西方文化的影响,而不是延续日本的文学传统,相反,二者之间是一种断裂。他大跨度的想象、简洁明快的语言、欧化的句子以及孤独自我的把玩都证明他对日本传统文学的反叛,而这种反叛却正好迎合了20世纪以来的欧美文学潮流。作为小说的核心生死观念便在这一潮流中与盛行的存在主义思潮接轨了。
由此可以看出,《挪威的森林》中的生死观并非仅仅是日本传统生死观的延续,更是存在主义生死观的表现,村上春树所做的是将这两者进行了融合,将其打造成了一种具有一定普适性的青年所共同的生死体验,这也与存在主义人本、人道的人类普适性主题不谋而合。endprint
(二)日本传统生死观的渗透
死亡是文艺作品永恒的主题。日本文学史中也早有记载。公元905年左右编订的《古今集》“通过对樱花的歌群的吟诵体现了由畏惧死亡、逃避死亡向亲近死亡、赞美死亡的生死观的转换。”稍晚出现的《源氏物语》(约公元1000年)中流露出来的“物哀”格调更是成为了日本文学的优良传统,被川端康成等一批作家发扬光大。加上日本文学惯有的细腻语言技巧,日本文学以其对“死如秋叶之静美”的描画而成为世界文坛中一道明艳的风景。
日本民族之所以形成这种独特的生死观念,以下两个因素是不可或缺的。首先,日本是个四面环海的岛国。大海的瞬息万变,加上日本多火山、多地震,雪灾台风频繁,相对恶劣的环境使日本人自古就形成了生命易逝、孤独封闭的心理。无所凭依的形势、自然灾害的摧残,正因为他们知道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所以日本人特别钟情于瞬息消逝的晨露、红叶和樱花。这种情绪逐渐演化成为对破灭、对死亡的崇拜。所谓“花当樱花,人当武士”,樱花花开即盛,花期又短,盛开后随即随风而逝,始终保持美的形态。武士的宗旨是“忠诚、信义、廉耻、尚武、名誉”,他们一直用生命去捍卫武士的思想精髓,一旦不能做到或受到屈辱,他们会毅然决然的拔出刀剑割向肚腹。肉体虽然死亡,但精神不死,依然会得到赞颂。这种铁血的做法被认为是日本的气节,备受推崇。其次,佛教中人生虚幻无常观与日本的“物哀”“伤感”刚好契合,更是坚定了日本对死亡的赞美。日本人不相信超越的虚无缥缈的神,而是相信人死可以复活,相信世道轮回之说。就像《挪威的森林》中渡边说的“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死亡是高尚的艺术,死亡是美的最高境界。人物的死并不是凄惨的,虽然生命结束,但生活的恐惧、烦恼与孤寂也随之消失了,是一种解脱,是在日本传统生死观影响下的追求美的方式。
三、结语
作者通过《挪威的森林》中依靠死亡而连接成的生死链条,向人们展示了在对待个体面对死亡的绝望和恐惧时,要在接受死亡是永恒的前提之下,淡然地接受死亡,不惧怕死亡,并且以一种更坚强的方式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世界多么灰暗,心灵多么孤独痛苦,都要从悲哀中挣脱出来,继续活下去。就像林少华说《挪威的森林》“既是死者的安魂曲,又是青春的墓志铭。死给生者留下只有通过死才能学得和体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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