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梓桑轩”瓷画探秘

李熊熊

清代初年，青花瓷器上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瓷画品种：画面左边是一块带有孔洞的石块（太湖石），洞石下端画有几蓬松树的针叶；画面右边分两行写有：“戊子春月梓桑轩书”的题款（图1—图5），这个画面当时在瓷器上出现的数量很大，显然是要表达某种重要的信息。这样的信息应该是一种社会集体心理，它会是什么呢？

我们先来分析题款。清初的“戊子”年是顺治五年（1648）。这一年春月，有什么事值得瓷画工匠大书一笔呢？我认为这与南明的永历称帝有关。明朝在1644年灭亡后，皇室后裔建立过几个南明小朝廷，其中在两广一带称帝的朱由榔，年号“永历”，史称永历帝。朱由榔是明神宗的嫡亲孙子，继大位名正言顺，给亡国的汉人帶来了复国的希望。“戊子”年又是永历二年，正是朱由榔称帝的消息传遍中华大地的时候。“春月”也许暗示着明王朝复国像春天一样充满希望。

“梓桑轩”又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呢？“梓桑”是梓树、桑树的简称，也作“桑梓”。早在《诗经》中就有这样的诗句：“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朱熹《诗集传》解释说：“桑、梓二木。古者五亩之宅，树之墻下，以遗子孙给蚕食、具器用者也。”原来古人常在屋子前后种植桑、梓两种树，辅助家庭经济生活，故后世以“桑梓”作为家园的代称。可见，“梓桑轩”是怀念家园的意思。那么，是谁的家园呢？自然是亡国汉民的家园。

或许有人认为，“轩”一般用于走廊、小屋之类闲雅建筑的命名，“梓桑轩”可能是某位文人墨客或权贵豪族私人定制瓷器的专用名称。我以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来此类画面的瓷器数量庞大，私人定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量；二来画面只有洞石一种，私人用瓷不可能如此单一。

再来看瓷画左边的图案。几乎所有带“梓桑轩书”的画面，都是由洞石和松叶两种物象组成。自从宋代米芾拜石之后，坚硬的石头成了刚直人品的象征，是中国文人士大夫心目中的一种文化意象。明中期以来，民间玩石者众多，园林、盆景流行赏玩洞石，其意象进一步积淀在普通民众的心中。在“梓桑轩”瓷画中用洞石作画面主体，显然是取其不屈不挠、刚直不阿之意，来象征南明永历王朝的奋起抗清。松叶代表长寿，寓意应是祝愿永历政权能长久存在下去。所以，整幅字画的意思应该是祝福不肯屈服清王朝的南明永历政权，能够收复故土家园，能够长寿永存。

在“梓桑轩”瓷画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另几种洞石图，这里拿来与“梓桑轩”洞石图作个比较印证。第一种是题有“壬辰春月永福千秋”款识的洞石画面（图6）。清初“壬辰”年是顺治九年（1652），也是永历六年，比“戊子”年往后4年。这里的“永福千秋”，可能具有非常特别的含义。浅一点说，是祝福永历朝传承千秋万代；深一点说，或许与天主教还有关系。南明政权曾借助澳门天主教的力量来反抗清军。1648年，永历朝的皇室、大臣、太监等，集体受洗加入天主教会。1651年，永历帝嫡母王太后委托传教士卜弥格出使罗马，寻求罗马教廷和欧洲天主教势力对永历朝廷的援助。可见，永历政权与天主教关系十分密切。“永福”这个词，在天主教教义里是个常用词，如说“善人得享永福、恶人要受永苦”等。因此，“永福千秋”很可能是带有天主教意味的祝福语。

第二种是洞石与梧桐叶组合的画面（图7—图10）。关于梧桐叶在清初的象征意义，我曾经写过一篇《梧桐落叶与遗民情结》（见本刊2012年第九期）作了探讨，认为它与清初遗民对明王朝的怀念有关。将梧叶与洞石组合在一起，表达的也是一种类似的情绪，是无奈和期望纠结在一起的更加复杂的情结。

第三种是题有“竹石居”的画面（图11）。有些图，虽然未题“竹石居”三个字，但题款是“竹石可居江日东书”（图12）、“癸巳春月友竹轩书”（图13），显然画意是相同的。这种图中的洞石与“梓桑轩”中的洞石基本一致，不同的是洞石下端的松叶被竹叶所取代了。竹子在中国古代代表清高、节操、正直的品格，常用来比喻君子的人品。因此，如果说“梓桑轩”的画意是祝福南明永历王朝顽强抗清、复兴大明，那么“竹石居”的画意很可能是用来鼓励明朝遗民坚守气节、拒绝降清。

永历帝在与清军的抗争中节节败退，最终未能挽回局势，于1662年被吴三桂消灭。之后，“梓桑轩”类型的瓷画就销声匿迹了。只有“梓桑轩制”、“竹石居”等款识（图14、15）偶尔还会露上一面，表明人们怀旧的余绪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