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纪行

2015-06-11 10:50:05姜泽华
参花(下) 2015年8期
关键词:珲春

一?、在路上

顾老说,《参花》杂志在东北边陲小城珲春搞笔会,有无兴趣出来消散下?我说好,我去。

之所以抛开俗务立即决定出行,是因为觉到最近身上渐多了惰性和暮气。尽管我刻意规律生活、持恒兴趣和细化目标来努力克服,可恋家宅居的感觉还是越来越真切具体。我甚至宁愿徒步二十公里回乡下老家陪父母吃顿粗茶淡饭,也不喜欢呼朋唤友、车马纷喧地游走饕餮了。

我想这是不行的。一箪食一壶浆,白手游天下。京襄宛洛遍及,万水千山走遍。少年时代的豪情,难道就此戛然而止,化作秋雨孤灯下的一杯浊酒?当我们自觉心胸足以包容天地,不是因为世界变小,而是我们的视界开始收缩了。

说走就走。曾经予我多少离愁的火车,依旧是容易排遣江湖情结的空间。空中飞行固然能最快拉近彼此距离,还是喜欢在火车上临窗,看着去路默默发呆。

陌生的旅途,给我太多的未知邂逅和崭新的心理体验。旅途尽头的朋友,只是一个美丽的预期。二十几年前,我曾在去西安的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在西安的大学生。二十几年后,已经是青岛某机电公司老总的故交和我再度相逢。2011年春天到宣城,在火车上听天气预报说,东北地区爆发大范围寒潮,突然触动一份久违的牵挂,就在火车上写了篇《愿寒潮南下》。寒潮没能南下,那个叫我牵挂的人儿却很快嫁到青岛来了……

慢些走,等等灵魂。让思绪随着缓缓滑动的车厢慢慢延展,让感动在不息的生命之河持续流淌。快得没有过程的结果,就像没经过恋爱的婚姻,大棚里催熟的蔬菜,看上去一样,可总是少了些感觉,差了点儿真味儿。

在倦怠中睡去,一夜无梦。黎明时分,与一列绿皮城郊车相向进入颇有几分洋气的天津站。看绿皮车那斑驳的绿色和从容的速度,仿佛一下又回到多年前汽笛声里肠断、天涯孤旅强说愁的漂泊之梦……

山不厌高,行不辞远。沧海一笑,江湖依然,滔滔两岸潮!

永远行走,不要停下。在路上,永远是最佳的生命状态。

二、到延吉

第一次出山海关,对关外东北所知甚少。所有的印象,多来自历史演义中的金戈铁马:魏武东临碣石,挥鞭远征,逼降公孙康。岳武穆壮志饥餐,痛饮黄龙府。努尔哈赤誓师七大恨,满洲八旗入主中原……稍有些文人情怀的断简残碑,似乎就是清宫戏中学士才子充军发配,宁古塔军前效力了。

白山黑水之间莽莽苍苍的林海雪原,承载了三百年来所有不屈士林中人的低吟浅唱。北国霜晨月里的长空雁叫,苍凉着近代所有闯关东父老背井离乡的沉重喟叹。

没想到第二个夜晚过去,火车行驶到延吉地界,车窗外的风光与想象中全然不同。铁路两旁,是一眼难望到边的稻田。稻田间的翠绿由近而远铺展开去,接连丘壑间茂密植被的浓重之绿,有强烈的层次感。曲水环绕的稻田边上,成行的曲柳静默成遗世独立的山野村夫。

霧漫远山,河绕浅草。三三两两的黄牛咀嚼着多年不变的悠闲。偶尔一抬头,迷离的眼神仿佛一下子就望到了长城之内,梦里一线长城分内外,万里清辉共月明。金戈铁马之后,是一样的草长莺飞,五月的黄梅的天。

同地域有别的,就是时间的概念,大小的概念。似乎凌晨三点天就亮了。下了火车,还没怎么迈开步,看上去并不大的东北亚汽车站便到眼前。看看离他们上班还有三个多小时,只好回头去火车站左近的分流车站坐中巴。

中巴同样正规。与我对中巴小公共偏见一起被颠覆的,还有自以为是的经验。每当我在街头驻足,与那些老成年长者搭讪,他们总是摆摆手微笑着走开。延吉有百分之六十以上是朝鲜族人,上年纪的似乎好多不懂汉语。

倒是一些年轻的“东北小哥儿”主动过来,指点我换乘车次或发车时间。言辞之间虽然不够婉约,却是有种毫不修饰的豪爽。

似乎是余秋雨说的。并无多少丰厚历史的关东,其地其人之所以在很短时间内能够开化不逊关内,三百年来流放到这里的失意文人那种心底的高贵,起了极大的促进作用。我却想那些落魄文人们提升了关外文化或有之,至于心底高贵促生关外人性情,恐怕就是读书人的一厢情愿了。

纯净的生活环境和外来移民间天性的相濡以沫,保留下来彼此不遮掩的坦荡古风。

三、在珲春

珲春满语为“边陲、边陬、边地”之意。地处图们江下游,是吉林省最东端的城市,中国唯一的中、俄、朝三国边境窗口城市,并且与韩国、日本隔海相望。隋唐时期,此地还是通往日本的海上丝绸之路。盛唐时代的经济、文化、民俗、宗教,多由此传入日本。到金代,这里还是女真完颜部的肇基之地。遥想当年,海陵王完颜亮所谓“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不自量力,或是也由此夹带去了东瀛。所以六百年来,那个海上岛国才接二连三出些丰臣、田中、东条、安培之流,不自量力的小丑跳梁。

但除了一些军事单位禁止拍照,边防哨所偶尔会检查身份证,这里丝毫没有边地的感觉。城市很干净,马路很宽阔,城区车水马龙,很是热闹。公交车上错愕于朝鲜语搭讪,对方马上就用汉语交流。延边虽说是朝鲜族自治州,汉族人口还是占了近百分之六十。

比汉族比例更亲近的,还得说山东元素。据说,吉林省大多数汉族人口,是闯关东时代山东人的后代。吉林省作协主席张顺富父辈黄县(龙口)人,人参专家李纪先祖籍海阳。而中国故事界的泰斗人物顾文显的堂叔,就是我们山东即墨盘龙庄的顾正光将军。

于是虽身在边地,却丝毫矫情不出驿路他乡的感觉。餐厅逼仄,颇想找个露天酒肆,大碗酒大块肉,喝出点儿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感觉。萧红的老乡、哈尔滨美女唐雪嫣自诩半个东道,就“开山立柜”,吆三喝四招呼我们火并,拼车进城寻一家临街小店,推杯换盏喝将起来。

小女子酗酒也能喝出聚啸山林的感觉,我喜欢。依稀端午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肴核既尽,杯盘狼藉。长沟流月去无声,不觉已三更……

四、望三国

“一眼望三国”的地方在珲春防川。此地距离俄罗斯远东军港海参崴不到五十公里,南面以图们江为界,与朝鲜咸境北道相邻。光绪十一年,大清帝国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吴大瀓为督办边务大臣,现场勘查而后发现沙俄一直贪心不足,不断干“暗窍潜移”“马驮界牌”的勾当,居然把“土”字牌立到了离图们江口四十六华里的沙草峰一带,乃与沙俄重勘边界。经过艰难谈判,终于签订《中俄珲春东界之约》,迫使沙俄重立“土”字牌,归还黑顶子山地区(今吉林珲春敬信镇),并争得图们江出海权。现在,这块立于光绪十二年的“土”字牌为国家一级文物,是吉林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国防教育基地。

但这个“眼看三疆山川风貌,耳听三国鸡鸣狗吠”的风景线,实际上却是我中华民族身上的一道深深伤痕。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沙俄出兵强占我黑龙江流域大片土地,强迫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中俄瑷珲条约》《中俄北京条约》。在掠夺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在内的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的同时,还截断中国领海,使吉林成了离海最近却没有海域的内陆省,令防川成为中国领土的“飞地”,世之罕见的陆上孤岛。

也就是说,我们从珲春一路过来,到防川走的洋馆坪大堤,实际上是一段狭窄到只剩下公路的领土,也就是图们江的江堤。1957年,这段江堤一度被图们江水冲断,我国公民甚至不得不长期借走前苏联领土进出此地。直到1992年洋馆坪大堤得以重建,防川才与大陆连接起来。

站在森严壁垒的边界铁丝网前,“土”字碑下,真正体味到“一寸山河尽寸心”的艰难,和寸土不让的历史意义。

登上防川哨所东侧的望海楼,想想“土”字碑外一百多万平方公里土地,遥望远处吴大瀓的巍峨雕像,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处长啸。

这么多年,在你心中,我有没有离开过?莫名想起最近刘晓庆和前夫陈国军的煽情重逢,五味杂陈一般的啼笑皆非。图们江水向东流,土字牌前路断头。登上哨所望沧海,旧事不堪再回首……在这个“一眼望三国”的望海楼上留影到此一游,每一个中国人情何以堪?

从望海楼下来,我遥遥向我国“东方第一哨”的防川哨所官兵们招了招手……

五、走林下

珲春瑞华参业生物工程公司是吉林省农业产业化的龙头企业,也是此次活动的承办方。因此,这次笔会就处处体现着人参元素和人参文化。

顾老说,尘世间物有“五王”。麟为兽王,凤为鸟王,龙为鱼王,柏为树王,参为草王。五王之中,麟、凤、龙皆虚化无形,真实者不过有形之柏树和人参。而有形者真正形成无形之文化的,唯有百草之王的人参。所以,我们能喝人参酒,吃双参饭。

突然想到,世界一切文化之构成,皆不是空中楼阁。当升腾叠加的热气冷却,一切虚幻的海市蜃楼最终要回归到真实。形而上者為之道,还需形而下者真正的器为依托。人参是真正的好东西,所以千百年来,人参被世界各地不同的文明所公认。

中国有“川酒云烟”,也是多少年来被公认。可随着“山寨”林立,“李鬼”横行,反倒是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黑土地”“老村长”挥师入关,攻城略地。关外人的老实,东北货的本分,开始从多层面唤醒人们对真实的记忆。

走在瑞华参业种植林下参的深山老林,有不胜的忐忑。频频的“虎出没”提示倒是不怕,毕竟如今野生老虎备受宠爱,食源丰富,不太可能大白天出来吃人换口味。最可怕的,是那些比关内草木丛中多得多的蜱虫,也即“草爬子”。所以任是诗人作家们大呼小叫喊着“棒槌”,也不肯往林深处去。不管是“七品叶”还是“九品叶”,待“老把头”采来看看,就挺好。

人世间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哪能样样全都带走?

瑞华参业的金立华董事长见我空手,就悄悄指着树丛下隐蔽处的一株“七品叶”说,老弟来一趟关外不易,不妨采去聊作纪念。恰好有个哈尔滨的小姑娘送了我一株“四品叶”,便笑着拒绝了那棵默默生长了十几年的林下“七品”。

相比于有灵性的人参,我更愿意带走的是白山黑水间的原始朴实,以及这里的人的热情和爽利。

六、宿庙岭

珲春市杨泡满族乡庙岭村是华瑞公司投资两千多万着力打造的“中国东方生态第一村”。小村仅有七十八户人家,村中居民,多是朝鲜族人。据说,这里的朝族男女剽悍豪雄,全民皆兵。

朝族风情的民居简易适宜。既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屋,也有新建材刚起的新房。只有新旧程度的不同,少见跨越时代的奢华。每户人家,都没有关内寻常见的高大院墙和防盗门窗。连疏疏朗朗的木栅栏也仅仅是做做样子,真正的夜不闭户。整个边陲小村,恬静而安详。

人们的幸福指数与高宅大屋无关,与财富的多寡无关。

晚会的篝火燃烧起来,边防哨所的子弟兵们也来助兴,军民同乐。能歌善舞的朝族姑娘们如一朵朵金达莱花次第盛开,铿锵有力的高句丽吟唱如鸭绿江水流畅的咆哮。我也是真的醉了。

篝火熄灭烟消云散,被热情的朝族大嫂让进居室,让上关内罕见的大炕。呼啸的山风夹杂隐隐约约的虎啸,愈发显得这边陲小村别样的宁静。想狠狠一觉睡去,好好涤洗一天来行走的疲劳,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就鼓动同居的作家诗人们,起来继续喝酒。

奇的是,那人参酒虽也近五十度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地方,却是怎么喝也不醉,怎么喝也不上头。

想必那酒,是喝到心里去了……

(责任编辑 徐文)

作者简介:姜泽华,山东即墨人。故事作家,职业撰稿人。知名驴友。《百花悬念故事》特约编辑。历任《最生活》《户外》《健康与养生》月刊执行主编,现任《大沽河》文学季刊编委。出版有《坐堂追饷》《铁血顺风号》《烟火孤城》《我的野蛮同桌》《月亮在夜里呼吸》,并编、导微电影多部,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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