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说可能性的探求(作家素描)

2015-06-10 01:45刘晓林
北京文学 2015年11期
关键词:小说

刘晓林

海桀是一个对生活——精神的、俗世的,葆有广泛兴趣的人。我常作这样的猜测,如果海桀没有选择写作,他会从事什么职业?作为朋友,我知道职业之于海桀,从来就不是单纯的谋生形式,而一定是与他的趣味情致和生活的热情相关。于是我猜想他可能成为一个行者,他会去自己心仪的地方行走、采风,在不断的“越界”过程中体验陌生与新奇,在“我”与“他者”的汇通中进行文化的认证,丰富自我的经验。他可能成为一个有品位的饮者和美食家,现实中的海桀能够精确地描述出味蕾的细微感觉,能够深入探究珍馐美味背后的文化元素。他能像一个职业的品酒师说出林林总总酒水的原料、香型和工艺流程,他能将各地的小吃诸如河南胡辣汤的缘起、制作方式的衍变如数家珍般娓娓道出,已然具备了美食佳酿鉴赏者的基本素质。他还可能成为一位郎中,海桀的祖辈曾专事岐黄之术,其本人也颇通医道,深谙医者仁心,阴阳平衡,顺时调和,天人相应的中医学精髓。但海桀最终将自己定格为一个写作者,那些由生活热情激活的生命触角所汲取的知识、修养,为他的写作提供了坚实基础,他是在用文字实现着体验各种人生形式和了解世界的梦想。

写作中的海桀,也对多种表现形式持有探索的兴味,不屑于维持驾轻就熟的成规,即便某一写作路径已具有鲜明辨识度的个人徽记。他常常拆解旧日的自己,在新作中呈现新的面相,他翻新花样,可能会让熟悉自己的读者感到不习惯,但又每每给人带来惊喜。多年来,他已在小说、散文写作中颇多建树,而近年,又涉足影视,为能够把作为小说家的叙事才华和丰沛想象力转换为镜头语言而激动不已。他就像一个好奇心十足的探险者,不断挑战自己的能力,涉险走向一个个新的领地。

就海桀长袖善舞的小说领域而言,他尝试过多种小说题材和类型,长中短篇都有涉及。经长期的潜心揣度、细致研磨,海桀对小说本质的体悟越来越透彻,对小说把握世界的方式了然于心,逐渐进入到技法娴熟、拿捏自如的境地。迄今,海桀奉献给读者的6部长篇小说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其小说写作的功力,并且反映了其由现实批判到历史反思,再到人性透视的写作关注点的移动。他最初的三部长篇《送你晒干的眼泪》《绝杀》和《欲界无疆》均为现实题材,讲述的是挣扎于利欲与情欲漩涡,徘徊于谎言与真挚的两极,困惑于责任义务和放纵沉沦的矛盾中的人生故事。海桀善于使用诸如性爱诱惑、暴力凶杀、商海沉浮、利益追逐等叙述元素,力图呈现精神、情感处于流离失所状态中的现代都市人生活的失重和焦虑。这些切入现实都市人生活状态的小说,让许多评论者和读者开始关注海桀。当人们期待他更新的解读现实的作品时,他却由现实题材转向了历史,《云间草》和《唱阴舞阳》证实了他把握特定历史境遇和驾驭宏大题材的能力。《云间草》将时间定格在“乍暖还寒”的1978年,故事发生在天荒地老的“西滩农场”,用心打捞和钩沉那些 “被改造者”的心灵曲折,体味着历史苍凉的况味,在一个更为开阔的时空界域中审视那特殊人群的历史境遇,并不着眼于正误、是非的判断和裁决,只是力图用丰富的细节去复原历史的真实,逼近生存的本相。《唱阴舞阳》讲述了师出同门的两个中医常泰、常吉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恩怨情仇,师兄弟的人生际遇与波谲云诡的时代风云交错一起,由此演出了一幕幕跌宕起伏、悲喜杂陈的人生戏剧。“历史概括”的叙事策略非常明显,因此增加了作品的厚重感。涉及历史的小说质地厚实,色彩斑斓,而此后发表的长篇小说《艺僧》则返璞归真,用简净的叙述讲述了唐卡学徒东主才让的成长故事。涉及了浓郁的青海本土文化及藏民族生活风情的书写,显示了海桀的创作已经从社会历史角度介入生活有意识地转向了对文化与人的关系书写,尤其关注通过地方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勘探,探索某种特定的文化形态对一个地域人们生活方式和心灵世界的深刻影响。

海桀迄今已有百余篇中短篇小说问世,这些作品题材广泛,得益于作家本人在大地行走阅历和丰富的能够触类旁通的杂学知识为他提供的源源不断的素材和灵感。其中的优秀作品多有叙述张弛有度,构思精巧,想象丰沛的特点,尤其善于营造孤绝奇特的环境氛围,以此考量身处特殊境遇的人物所显现的人性的幽暗与光芒。海桀中短篇小说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些渗透了自觉文化意识的作品。《念青唐古拉的阳光》等作品在青藏高原雪域风俗民情的描绘和宗教文化的挖掘方面就别有特色。随着地方性知识成为小说叙述越来越重要的元素,海桀又将眼光从青海本土投向了更广阔的地域,中篇小说《莫日根》借一个东北鄂伦春人老猎手的遭遇,描述了古老民族在现代社会中面临的文化困境,小说中对鄂伦春生活民俗事象的大量展演与情节的进展水乳交融,显示了海桀力求将风俗志方法和文化人类学视野引入小说写作的意图。

永远兴致勃勃探索的海桀不断开发着自己创作的潜质,他似乎在穷尽小说的可能性。近年来,他又对推理小说产生了浓厚兴趣,接连创作发表了一批有着特定套路但又对智慧、思维有着更高要求的推理类型的小说。《北京文学》曾推出海桀的中篇小说《金角庄园》,由一位有刑侦履历的小区物业保安,对一所房屋疑象的探究引出一桩奇案,悬念设伏造势,情节丝丝入扣、逻辑推断缜密,又充分照顾了读者的阅读趣味,一经发表,便有多家刊物选载。最近完成的中篇《牌和一张》,又将他的推理小说写作推向了更为精妙的境地。

中国现代推理小说虽可与传统公案小说攀亲,但其基本套路却源自西方,这一类型小说堪称西方侦探小说的肖子。自晚清福尔摩斯探案故事译介到中国,由中国作家模仿借鉴,才出现了中国的侦探、推理小说,但始终未得到充分的发育。究其原因,一是这类小说偏重娱乐,同时又与其他类型小说缺乏技艺的兼容;二是侦探的行为需得到健全法制社会的支持,因为土壤的贫瘠,偵探、推理小说虽不乏读者,却没有形成大气象。那些出现在建国后的反特小说,过于强调敌我斗争模式,夸饰正义一方的智力,侦探手段多为发动群众而忽略了侦探者个人素质,则与真正的推理小说谬之千里了。

海桀的推理小说则完全符合这一特殊品种小说的要求。《牌和一张》有着曲折的情节,以严密的思维和周密的判断揭示案情。小说讲述了退休检察官刚鹏的侄子刚子,在建有被废弃的欧式艺术公园白羊岭的一桩奇遇,他在公园房屋混凝土浇筑的屋顶发现了人骨碎片。由这块碎片,刚鹏联想到自己曾接手的一桩离奇失踪案,比邻白羊岭的大黑庄村民秦峰反映本村能人梁建超,破坏生态搞开发,弄虚作假,腐蚀干部等问题,但屡屡遭到压制,最后不明不白消失了踪影。刚鹏联系以往调查获得的材料,又通过实地勘察,补充侦查,在查获大量实证之后,经过缜密的逻辑判断,推演出梁建超唆使爪牙将秦峰枪杀后,将尸体投进搅拌机,杀人灭口的罪行。他决定揭出真相,他相信任何狡诈的掩饰和伪装都无法抗拒真实的力量,因为“牌和一张”。小说借助气氛的渲染、悬念的设置,布下疑云迷雾,用侦探者职业的方式和理性的推导,抽丝剥茧,层层递进,最终抵达案件的内核,出人意料又符合物理常情。

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之所以深入人心,乃是因为他是智慧和正义的化身,他有着异乎常人的禀赋又合乎常情常理,值得信赖。所以,优秀推理小说中的侦探,本身应当体现健康饱满的人性力量。《牌和一张》中的刚鹏正是具有这种品质的探案者。辞职在家的刚鹏闻听侄子奇遇所显现的线索,原本可以袖手不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他却始终难以忘却被社会的毒瘤所侵害的大黑庄民众,这是他义无反顾接触案情真相,还正义于民的动力所在。而保证他匡扶正义的能力则是他过人的敏锐和职业的素养,他能从性格角度判断秦峰的失踪肯定掩藏着罪恶的秘密,能从老猫和鹩哥的被放生洞察人性的幽暗,这一切都为破案提供了线索。推理小说中探案者的个人魅力是这种类型化小说不可缺少的元素,怀揣朴素的良知,疾恶如仇、爱憎分明,鲜明的人物性格提升了推理小说的文学品质。

因为推理小说往往牵扯凶杀刑事案件,所以好的推理小说家应当具有完整的刑侦知识和广博的见识,这样才能描述完整的案情线索和侦破过程,不至于出现破绽,影响作品的真实感。虚构的故事必须经得起常识经验的检验才能给予读者真实的幻景。《牌和一张》中涉及的侦查手段和探案方式是专业的,是在法律规范的框架下进行的。可以看出,写作这一类小说,海桀是下过专业功夫的,而其中涉及的鸟类、植物、建筑等等学科的知识也具有相当的精准性,这使得《牌和一张》令人信服。

不能推测,海桀还会在推理小说写作领域盘桓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还会给读者带来惊奇和惊喜。因为从不满足现有成绩的他,会继续穷究小说的可能性,在他心目中,最好的風景永远在期待中。

责任编辑 张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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