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明 罗鹿鸣 雨田 田人 丁及 黄光辉 李冈
半个绛红的身影
方向明
大金瓦殿外面整天有磕长头的人
有人说,他们在赎罪
十万次全身贴地
立定。双手触地。全身渐次贴地
再立定。再双手触地。全身贴地
这样,要做十万次
年长的;年少的。男的;女的
身后,有皮鞋和靴子
塔尔寺大金瓦殿外面
整天有磕长头的人
“赎罪,以十万次五体投地。”
“我可以低到尘埃里,我真的可以。”
唯有一只白猫舒服地团着
闭目,呼吸,身体随之起伏
你抬起的手停在了空中
而你弯下的膝盖还没来得及站起
半个绛红的背影
塔尔寺,一个禁止拍照的地方
但你终于按下快门
墙体,以及一个个流动的身影
着袈裟的人,抬手遮挡自己的脸
大红或大绿的门
两座佛殿之间,一个微驼的背影
你远远地跟着
“像是为了说明时光或俗世之间的沉重”
“飘拂的也许只是风”
而他走到了青砖墙的转角
但你终于按下了快门
留下微驼,以及半个绛红的背影
在青海湖与诗神的艳遇
车子的吼声变得粗鲁
海拔三千米,青海湖出现在天的那边
没有无可抵挡的蓝
目瞪口呆,薄云下青海湖的惊艳
当青海湖触手可及的时候
你的身体轻飏,交出
人世间的苦痛,无奈,虚空,以及温暖
呼喊 回荡在无边的水天里
“总有一个神抵达的地方……”
“而身体已变得可有可无。”
灵魂的重量让身体倒在草地
一股白色的能量
不可遏止地直冲霄汉
腕表
没有理由
就将它搁在床头,第二天
它就不走了
为了让它跟上规定的日期
你用手指
拨动——
一圈,两圈,及至手指发麻
每一格都有一个对应的
地点:塔尔寺,牧民家,黄河边……
整整六天,无声无息
它一定要与戴表人的心一起跳动
和青海湖有关
罗鹿鳴
青海湖故事
从前,你叫西海
白胡子的西海躺在高原
袍边上丛生牧草鲜菇和牛羊
天空,俯下身子对镜梳妆
胸部长出波浪
点点滴滴的时间
海纳成历史,激荡也沉默
涓涓而集的昨天
演奏今天的激情澎湃
如果,拒绝一丝一缕
哪来壮阔的风云
碧波自抚闪光的胴体 拒绝风干
吐谷浑拒食的裸鲤
藏胞也视若神明
蒙古铁骑掠过的地方
风儿在那儿巡回
牧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文成公主伤碎
日月宝镜 睁着义无反顾的
决绝之心
也是迷茫的回眸
年羹尧金戈铁马的山岭
老当益壮的雪盔
四面八方偃旗息鼓
只有风懂得年轻
青海湖简史
蒙古族拨动马头琴
声嘶力竭:库库诺尔 库库诺尔
藏族跳起锅庄舞
一往情深:错温布 错温布
羌海 仙海 西海
青海湖的前世今生
羌族西迁而至
羌笛声断川西
吐谷浑来自东方
三百年的王国何处寻找
吐蕃的马蹄击响湖岸
蒙古的长号抹平了波澜
南丝绸之路蜿蜒东来蛇行南去
石堡城、哈拉库图城
镶嵌的可以感触的念想
牧场,热火朝天的繁殖中心
生命在经轮上轮回不息
草木枯荣,自然之道常存
背起一座雪山 跳进湖里
季节耍赖皮,当自己是
一只破冰船,十一月下水
第二年三月,才爬上岸
这里,阳光据空为王
光芒四季普照
圣洁的高原红
开在少女的脸蛋上
这里,群山魁梧
自由的精灵安全栖居
丰乳肥臀的青海湖
其胸怀之大,不仅可以
容纳整座高原
还可以安顿所有的心灵
家乡风物志
雨 田
洗墨池
穿过粉竹楼的竹林 如何看春天的光辉泛满大地
田野上空的光芒怀着对桃花的梦想 飞越丘陵
涪江和麦田 一种雄性的高度激起群鸟的欲望
狂奔的马匹和禅意尽在你岁月的浪花里漂浮
在水面上的除了李白的独傲形态外 就是一代唐风
肥沃的土地和明月留不住精神的漂泊者 汹涌的词
如月光不再孤单 谁扛着命运在漆黑的夜里取走火种
心灵的烛火如钟被风雨敲响 唤醒内心的铁
谁用洗过笔尖的水 把骨头里的长剑磨得铮亮
点亮孤独的灯盏 浅唱低吟 承受风暴的拍打
青春的血浆抵达浩瀚 用压迫的灵魂歌唱终极之爱
月亮升起来 洗墨池里水的清纯度还是那么高……
登上太白楼的喜悦
令人心潮澎湃的春天 我们去了李白的家
穿过太白碑林 如穿越昔日的刀光剑影
难以言说的历史残骸让我们耳目一新 蓝天
炫目的蓝 阳光呼唤着沉静多年的灵魂
是一缕风带来多年前的钟声 好像我在青莲小镇
看到的几种结局 苦涩和酸楚无可避免
谁在这个春天之前把谁梦见 布谷鸟的歌声
穿过弯曲的时空 风调雨顺的光阴何时在期盼中呈现
登上太白楼 眼底的涪江和昌明河正在歌唱
开满油菜花的田野和丘陵正乘着春风
坦坦荡荡地越过梦境 飞舞的蝴蝶和采花的蜜蜂
全都汇集在古朴的青莲 其中也有李白的豪情
如今 谁又在以思乡的名义把沉默的大小匡山梳理
在春暖花开的青莲 星空少女般温柔地低垂着
那漫天闪亮的星斗倾泻在我的怀里 古老的月色
托起诗歌的灵魂 春色里的青莲更显妖艳……
乡村博物馆
没有谁赞美你 而被人们赞美的是些什么
一棵朽木 还是那些有毒或无毒的植物
不知为什么 我从不听从美的召唤
什么才是真实的 永恒的 什么比月光更汹涌
什么撕破黑暗的黎明 谁能告诉我
怎样才能让自己不再麻木 难道我情愿放纵
情愿备受盲目的煎熬 我内心的火种
被谁取走 谁的痛哭正被说不清的春天埋葬
我在这里低着头 天空也在这里低着头 风车和石磨 没有告诉我谁带走了时光
炉火里锻打弯刀和斧头为什么沉默
许多的疑问都在这里成了深渊 我麻木的手
握着别人的手时 左顾右盼的老妇人是否知道
现实里的无数双眼睛早已看不到真实
我要质问 谁在压迫我的灵魂歌唱
一盏油灯 一对马掌 一台老式放映机
无语地望着我 精神的镣铐会锁住我的晚年
历史在修辞中已经成为历史 只有你还有真实的一面
大湾村
田 人
幼发拉底河
幼发拉底河是一条陌生的河
它与养育我的湘江没有一丝关联
它甚至连两岸的景致都与湘江不同
在它的兩岸
我寻找不到它有一条湘江式的青石板路
也寻找不到它有一个湘江式的古老传统
而我梦见了它
梦见它与养育我的湘江流在了一起
我还梦见湘江哭了
群山中回荡的哭声多么悲凉啊
而我不明白
养育我的湘江为什么会这样
野菊图
仿佛一件古老的衣饰,
短身小袖。你从哪里来,去向何方?
仿佛两根细小的辫子,
不远处的牛车,和满车的干草
仿佛一条荒村土路,
太阳很轻微地照耀。光影交错中,
猝不及防的那一小块儿草地,
被碾压。
珍藏
记不清年少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来观看禾场边那只蚂蚱薄亮的翅膀
我走过的一片荷塘
有许多红蜻蜓、黑蜻蜓
我想起浑身燥热的初夏我得到的一只瓦罐
我与它们会一同飞翔
多么难得的翅膀,一个国家的翅膀
三十年,携着风雨、雕花窗子和麻雀苍翠的鸣叫
菜地
对于娘来说,什么是幸福
那天清晨,我沿门前小路来到娘的菜地
看见娘弯着腰,在给
绿豆、黄瓜浇水
我对着娘喊了三声,娘没有听见
太阳从山那边爬出来
娘已汗流浃背
此刻,娘直起腰
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风俗
它没有见过城市的街巷和路灯
汽车的肋骨断了,它没有见过
它握着泥土里的忧伤,握着大湾村辽阔的疼痛
把影子长成丝瓜花,爬在大湾村的房前屋后
青石板路的心思比屋顶矮很多
它可能会轻轻地飞起来
来世今世
我从此无法梦见新的,和时间曾有的秩序
在繁星下面,我在云朵中真切地看见
用土垒筑成的屋前坐着的孤零零的老人
但并不一定能看清这块大地的隐秘
和一朵花所暗示的忧伤和恐惧
就像无法看清一个人被大地珍藏了几千年
他的骨头和眼神所珍藏的忧郁
篝火
我把窄窄的门推向一旁
走下车。如果办得到
在篝火的大湾村,我会把
那位姑娘柔软的腰肢搂抱在怀里
像走进一座花园
篝火撕裂的大湾村
被舞蹈和诗歌染蓝
岁月毫无欢乐可言。这句话
被大湾村那棵枫树所引
它落下的每一片我熟知的叶子
却像现场滚动的红火
那天傍晚
我能看见的篝火炽热的手
伸向那位姑娘胸前
像风在搅弄谷子的长芒
情感胶带
丁 及
情人节到了
我说情人节到了,街头花店日夜开放
在每一个角落,你把冬天的礼物给了春天
阴冷地战抖在肩头,是否有另一朵
仰望星辰的花,寄给你最深处
他说深处的波澜大了
外星制造了各式帽子,飞碟一样在飞
情人的眼泪被放大在星球的天平上
珠珠的心变了,本来很小、很纯的
这个节日忽略了她?谁装饰了她?
在一副儒雅气质的中年眼镜边上
有人瞟见一辆蓝色别克带了珠珠
我可怜的士悄悄尾随在后,从气象药房
到七星网吧,从天翼手机场
到彩虹大酒店,一道彩虹消失了
心跳一直在加速,可怜看了一夜球赛
球输了,浑身发抖的球星
飞散在每一个角落的,全是珠珠的碎片
我说朦胧年代“眼泪含着珍珠”过去了
“好想把珠珠含在嘴里……”短信来了
现在,你有连接星球的数据线吗?
他说惊愕的星光闪烁起来了
这个节日开始关心星球,谁是谁的行星?
谁是引诱的恒星?他们在星空里运动
我被一次次撞击,无限坠落
在月光码头,她说“我会留一盏灯
夜夜等你回”,白而细滑的
一条荧光的鱼,洁净的光罩着我
让今夜所有的血一齐上涌,冲入眼前彩虹
天亮了,我躲进避风塘高高的茶楼
靠在窗上,看马路对面,一个女孩在哭
像一棵杨树在飘摇,马路是崭新的
给你另一种选择。远处的打桩机
帆一样竖着,让你去远行
去了星球过夜的情人,是否想到另一个
星球上整容,去做另一朵秘密的花
装饰了星空的高潮。却阴冷地丢失了
一颗珍珠,丢失了地球生活的情节
买了那张联程车票
天地茫茫 云层下
我们换了一把巨大的扶手
进入一个奔跑的身体
穿过镜片 心灵飞起
天气快速移動
谁 在打磨一片静穆的灰色
渐渐遮住了远处的青山
沃野的翅膀 很快消失
在时间的烟雾里
忽明忽暗的灯 一团团飘移
在又一个城市的上空
那被高亢的歌声擦拭过的傍晚
那些电和线 在快速地通过
一座座塔 一条条高大的手臂
一朵朵转着风声的花
我们很快逼近黑暗
一瞬间 照到了自己衰老的脸
在镜片的反光里
我们抖动着 身体还在奔跑
像奔跑的高铁火车
那夜 丢失了云
我们无法打碎镜片
我们无法睡去 也无法出去
清江之子
黄光辉
春 天
三峡库区的水落下去
春天渐渐地来了
三月的阳光里
我坐在长江三峡的腹地
春风吹拂江面
我感觉整个长江摇晃了一下
瓦蓝的天空摇晃了一下
包括静止的时间
似乎,也摇晃了一下
一群桂花鱼从江面上雀跃飞起
阳光打在鳞片的反光像一道闪电
照亮我久封于丹田的微尘
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一江春水向东流
冬天的水早已流向大海
温暖的火柴
擦亮一根火柴
看着它慢慢地燃烧
看着它活泼地闪动
看着它的火焰变小,消失
直到把我的手指灼烫
再擦亮一根火柴
看着它慢慢地燃烧
看着它活泼地闪动
看着它的火焰变小,消失
直到把我的手指灼烫
独自一人,在寒冷的黑夜
这样擦亮着火柴
这样灼烫着手指
多么温暖,多么让人感动
我是清江之子
我是清江之子。在那里
亮汪汪的水田
在河谷中蜿蜒,舒展
水牛拉着犁铧
来回翻土,厚重的犁刃
划开一片片水波
把犁的老农披着蓑衣
戴着草帽,仿佛航行的舵手
我是清江之子。在那里
绿油油的茶梯
在山梁上盘旋,横亘
采茶的少女
蝴蝶一样穿梭
山歌在云雾间缭绕
少女指尖滴下的玉露
那么柔美,宛若梦幻
我是清江之子。在那里
呼啦啦的山风
吹过水杉林、玉米林
吹过群峰、河流与村庄
仿佛彪悍结实的土家汉子
和野性十足的土家妹子
喊上一嗓子,吆喝一声
便诞生了一片火红的原野
我是清江之子。在这里
群峰比城市的塔顶更高
森林比岁月更久远
这里,就是我的家国
哪怕在异乡死去
我的灵魂也会归来
并融入清江最微小的浪花
陪余光中先生游洞庭
李 冈
陪余光中先生游洞庭
无须再赊月色
先生
诗歌的光芒
足以照亮八百里洞庭
短棹飞扬 浪花飞溅
打湿千年的时光
水天之间
极致的美,有节奏地漾开
可以邀李杜来
在湖上 以青螺为食
以湖水为酒
以山水为茶
蘸洞庭之墨
挥洒千年华章
让千年之洞庭,飘满诗歌之芳香
阳光地段
请停止你的哭泣
今夜之后
仍会有我多情的歌唱
轻抚你的心房
也许阳光还不够充足
也许江南岸还不够嫩绿
但云在天上
水在流淌
云水之间
是我青春的背影和行囊
穿过阳光
一路把童年的歌谣踏响
我不是王子
但我长鞭所指之处
必是白马飞奔的方向
今夜之后
我将是他乡的异客
风吹草动
我青而又黄黄而又青的爱情
在风中飘荡
黄鹤楼
九天之上
鹤在翔舞
鹤的颜色
就是楼的颜色
在长江之畔
千年伫立
那些琅琅诗声
全散落在鹦鹉洲头了
鹦鹉洲的芳草
随风而舞
辛氏的酒肆依旧兴隆
有仙人以长江之水为酒
以黄鹤之声为乐
在黄鹄矶头演绎善恶
且看鹅群洁白如玉
踱步于美丽的传说之间
书圣召唤的声音正越过山坡
唯有崔颢最懂煽情
他把一首诗咏来唱去
使白云千载
黄鹤不复来
责任编辑 谷 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