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记（7首）

玉上烟

明月记

月亮平稳而安宁

静静地撒播它巨大的情欲

远山赤裸着

等待柔光的抚摸

啄食了草籽的鸟儿不再飞了

在巢里做着各种美梦

平原上，成熟的果树影影绰绰

沟壑里的溪流像冲破了什么

一遍一遍恣意地涌动

月光下，一切的进行都悄无声息

像默契的约定

万物都被一种力量牵引

在幽暗的虚空中轻轻漂浮，摇荡

仿佛有什么要将它们带向永恒

时间慢得令人越来越迟钝

但若明月消失，谁都能敏感到

万物在时间的长河中

那一点点的有序消逝

雨

那时候，我还在上课

窗外传来微弱的雨声

孩子们正在写关于植物的作文

雨时断时续

像那个迟疑的小男生：

“墨绿的枝叶间……

白色的栀子花，像小鸽子……

雨后，它们一只只跌落在地”

我想起了曾在阳台踯躅的鸽子

想起了一个忧郁的人

他已经平静，和我一样

悲伤也全部熄灭

并重新获得了一种信仰

窗外栀子花还在盛开

小虫子专注地吸吮花蜜

雨点滴答如轻柔的话语

一切如此纯粹。教室里

孩子们正在书页间美的事物里旅行

雨淡然，闪亮

完全忘记了我们

南瓜记

悬挂在瓜秧架下

圆润，饱满

啜饮着清凉的雨水

水珠在洁净的叶子边缘滚动

花朵在藤蔓间伸展出鹅黄

一个又美又自我的世界

我沉溺这茂盛的宁静

整个下午都是椭圆的

连日来，悲伤也是椭圆的

至今，我还不曾拥有这种无畏：

无人打扰，甚至

也没有赞美

夏天

走在光影斑驳的小径

我有些茫然

几乎没有人认得我

白杨树的叶子闪着银光

小河也闪着银光

我打着水漂

三颗石子只激起水花

并没有带来任何涟漪

石子顺着水流飘走了

我站在桥边

不远处的小教堂

已经被漆上了水彩画

我幾乎忘记了它原来的颜色

云从我头顶飘过

仿佛从前的一个个梦境

就像A经过我

就像B凝视我的眼睛在雾中蓦然消隐

就像最后C从我大脑里消失

一个女人在我面前走过

她高挑，冷淡，姿势优雅

并没有看我一眼

遂想起离开家乡那一年

我一个人提着沉重的行李箱

也是这样冷漠，坚决

头也不回

我只记得飞机起飞时的轰鸣

我的心颤抖着

大脑一片空白

飞机随即飞向空中

惟有灯火金黄

我盯着路边的窗户

一连几天都这样

那么专注

一扇灯火，然后另一扇

像夜里行驶在田野里的

一列列火车。或许

每户人家都有离开的旅人

这让我想起

离开家乡时的那一年

我走了

孤身一人，像匹小马

透过橘黄色的窗户

我总感觉

有人在看着我

冬夜的风一阵阵吹过

置身异乡的马路边

我不时回头

身边是飞驰的卡车

而我又将去往哪里？

庸常的时光

惟有灯火金黄

令我温暖而恍惚

流言

有关她的流言

比她到过的地方多得太多

她爱过高黎贡山骑马的流浪汉

她睡过乌兰察布大草原抱着马头琴的美男子

她和剌尔滨河畔的一等一猎手疯狂了三天三夜

据说她现在又顶着赤红烈日去新疆

路上遇到高大的设计师，结伴又去了印度

假如有人问她：艾米娜，你听到什么啦？

她就笑一笑：没什么

她是流言本身——

冷漠的，孤独的，两个永远挨在一起

却又无法沟通的词语

游戏之诗

落叶卷起来

雨或马的气味。除此之外

没有别的东西

我们俩猜拳，掷骰子

耍小花招，也互相咒骂

醉语连篇

有时候快乐得

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们大把大把享用着时间

仿佛又找回了生活

我甚至以为

我会爱上这个傻瓜

但很快就感到厌倦。你走了

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你我

都不是遇到的第一个人

没有东西被带走

也没有东西破碎

需要悲伤，或者遗忘

于是我也吹着口哨走了

因为这样太完美了

真得太完美了

你说什么来着？

我们都有蝎子般的心

刺猬一样的灵魂

因为门砰地关上

好像从没打开

因为过程就是为了结束

因为，我们称之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