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爱

2015-06-09 07:41:31方家盛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15年6期
关键词:秀水村长老汉

方家盛

秀水村在木生老汉眼里是宁静幽雅的,可在他儿子陈明诚眼里,却是清贫寂寞的,因为陈明诚两次参加高考,结果都落榜了。第二次高考,陈明诚竟然只差一分!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陈明诚咬着嘴唇,二话不说,背包一打就回了秀水村。

那年头,没门没路的农村孩子要想找个出路,只有靠读书了。陈明诚两度高考失败,不得不草草埋葬自己的梦想,回到秀水村的现实中。回家后,他整整睡了三天三夜的睁眼觉,水米不沾,不言不语,硬是把体弱多病的木生老汉给逼病了。

第四天,杜村长家需要派义务工,轮到木生老汉去,但他染病在身,去不了。睡在里屋的陈明诚忽然推门而出,不冷不热地对派工组长昌全说:“昌全叔,还是我去吧。”

昌全一惊,说:“明诚,你开什么玩笑?”

陈明诚说:“我虽说在县城里读了几年书,但还是懂得犁田耙地的,您放心好了。”

杜村长不在家,他妻子桂珍不相信刚出校门的陈明诚会干农活,但出于礼貌,她又不便拒绝,只好将陈明诚带到责任田里,自己则站在田塍上不放心地望着陈明诚干活。

陈明诚心里明白,也不争辩,兀自把犁一架,吆喝着黄牛就下了田,竟干得有模有样。桂珍看在眼里,也就放心回家去了。

杜村长回来,当他得知今天给他家扶犁的人是刚出校门的陈明诚时,不觉有些诧异。他来到田头,看着陈明诚在耕道里探步、扶把、挥鞭,那把式就像一辈子在田里打混的老手,不禁非常满意,于是蹲在田埂上自在地抽起烟来。

犁了一半的时候,杜村长抽出一支烟,对陈明诚晃了晃,说:“明诚,来,休息一下,抽支烟。”

陈明诚不抽烟,但这是村长的好意,他不好推辞。他吆喝着停了黄牛,放下犁把,接过杜村长的烟说:“多谢村长!”

杜村长笑道:“看不出来啊,这犁田不比其他农活,你干得不错!”

年轻人受了夸奖,不禁自负起来,陈明诚说:“这犁田算不了什么,也就是一个力的结构问题。”

“力的结构?文绉绉的话,倒也新鲜。”杜村长呵呵一笑。

“我是用书本上的知识来认识犁田这件事的。”陈明誠一脸认真地说。

杜村长饶有兴致地说:“你倒说说看。”

陈明诚说:“这犁把,我当它是个支点,联想到犁钩、犁刀,正好是一个三角结构的力的工作图。按照力的工作原理,这犁田的工作要诀就显而易见了。”

杜村长听不懂,只是觉得陈明诚的话堂而皇之,再看他犁田的架势,便暗暗觉得陈明诚是块好料。

杜村长回到家里时,就该吃午饭了。饭桌上,杜村长问女儿小花:“力的三角结构是怎么回事?怎会与耕田有关?”

小花嚼着饭粒,一脸茫然。

杜村长看着女儿窘迫的样子,笑了起来,说:“县一中就是县一中,咱们乡中就是比不了。”

杜村长的话提醒了小花,陈明诚和小花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初升高,小花到了乡中学,陈明诚去了县一中,凭的就是他那股聪明劲。小花一直很喜欢陈明诚的那股聪明劲,只是学生时代,农村氛围,哪敢言爱!后来,他们一个乡中,一个县中,距离远了,见面后反倒没话说了,形如路人。

杜村长说:“明诚这娃是块好材料啊!”

小花说:“可惜他命不好,两次高考都只差那么一点点。”

“差多少?”杜村长放下饭碗,漫不经心地问。

“第一次差五分,这次只差一分,真是气死人了!”

小花收拾碗筷进了厨房,杜村长透过烟雾,看着女儿的背影,感觉女儿不小了,也该成亲了。媒人倒是有一个上了门,介绍的那个对象却不中他的意。这陈明诚是块好料,自己若是招个有文化的孩子做女婿,也够长脸的。想到这儿,杜村长暗自笑了起来。

按以往的规矩,村里派义务工给村长家帮工,村长是不管茶饭的。今天例外,杜村长要留陈明诚在他家吃晚饭。他将兴致藏在威严里面,吩咐小花道:“你去给明诚打个招呼,叫他下午收工后,直接到我们家来吃晚饭。”

小花感到意外,说:“您就这么瞧得起他呀!”

杜村长没留意女儿的心事,他站起身,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对小花说:“去去去——”

小花暗暗好笑。等当爹的出门后,她就提了个篮子,装作扯猪草的样子,独自悄悄出了家门。走在田塍上,不知怎么的,小花就觉得今天路边的花草格外惹人爱怜,就好似看到了自己儿时与陈明诚在一起的情景,心里甜甜的。

走着,想着,一会儿就到了田头,小花望着陈明诚把犁的背影,叫了一声:“陈明诚。”

陈明诚抬头一望,见是小花,便问:“有事吗?”

“干农活累不?”

“干什么活不累呀!”

“我爸让我告诉你,今天晚上到我们家吃晚饭。”

“你说什么?”陈明诚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叫你上我们家吃晚饭。”

“村里人给你家帮工是不管饭的呀,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看着陈明诚的憨态,小花想笑,说:“随你信不信,总之我的话传到了。”说着头一低,转身扯猪草去了。

陈明诚冲着小花的背影高喊道:“我信!我信!收工后我就去你们家。”

一眨眼,太阳下山了,一抹金色的晚霞衬托着那山山水水,陈明诚吆喝着牛回村。他第一次发现,秀水村原来竟是这么美。

回家抹了把脸,换了件干净的外衣,陈明诚便朝杜村长家走去。

见了杜村长,陈明诚又有了几分紧张。小花一见,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杜村长横了小花一眼,说:“笑啥?快端菜去。”

很快,饭桌上的菜就摆好了。

杜村长举起一杯酒,对陈明诚说:“来,明诚,今天你受累了,我敬你一杯。”

陈明诚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说:“我哪里受得起村长的敬?我真的不会喝酒……我借花献佛敬您两杯:第一杯,我刚刚回乡,这就算是向村长报到了;第二杯,我年幼无知,还请村长以后多指教。”

小伙子平时闷头闷脑的,这一开口还真是那么回事。杜村长一仰脖子就把酒喝了。

陈明诚也喝了,却是满脸通红。

杜村长迟疑道:“你真的不会喝酒?”

陈明诚一脸惭愧地说:“实在不会,也就两杯的酒量,再喝就不行了。”

杜村长点了点头,说:“那你先吃饭吧。小花,给明诚盛饭。”

吃完了晚饭,陈明诚向村长夫妇说了一声告辞,便离开了杜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明诚的心情格外好,想起小花看自己时,那火辣辣的目光中所隐藏的意思,他就有些陶醉。当然,他想,自己若能考上大学,他是绝对不会把小花列为择偶对象的。现在既然上大学无望,只能在秀水村混一辈子,小花就是他找对象的首选。

几天后,组长昌全到木生老汉家闲聊,无意中说到要给陈明诚做媒的事。

木生老汉甚感惭愧,说:“实不相瞒,为了明诚读书,我家还背了几百元的债!债没还,拿什么说亲呢?”

昌全不以为然,说:“这你就见外了,咱乡里乡亲的,谁不知道谁?如今,有看重家境的人,也有看重人品的人,我可是冲着你家明诚的人品来的哟!”

“是吗?不知道……”

“你放心,我也一把年纪了,会掂量着做事的,我保证帮你家明诚说一门好亲。”

“当然,当然,那是……”

昌全笑道:“你就等着吧,三天后我给你一个准信。”

三天后,昌全践约而至。一进门,他就满脸高兴地对木生老汉说:“这回看你怎样感谢我?”

“成了吗?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女儿?”木生老汉总觉得心里没底。

“吓你一跳,是村长家的闺女。”

“这……你可别拿我开心!”

“看你说的,儿女大事,我哪敢拿村长的女儿开玩笑!”

“那是,那是!”木生老漢一听,真是喜上眉梢。村长这官在他心中,那就是秀水村的土皇帝,和皇帝结亲家,真是荣耀!儿子没考上大学,这也算是塞翁失马,日后,有了村长的提携,明诚一定有出息。

木生老汉赶紧吩咐老伴下厨整酒菜,他要盛情招待媒人昌全。

昌全酒足饭饱离开后,陈明诚才回家。木生老汉于是喜滋滋地将这个大好消息告诉了儿子。

陈明诚一听,又是惊,又是喜,他想,小花给自己的印象谈不上坏,也说不上好,而今自己落榜回乡,能娶到小花为妻,也不失为一种慰藉,甚至还能找回一点儿人们对他的羡慕感。因此,他笑着点头,对爹娘说,自己同意这门亲事。

经过一番努力,两家很快就迎来了陈明诚和小花订婚的日子。

酒宴上,陈明诚轻轻地叫了杜村长一声爸,杜村长听着,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端着酒杯,拍着陈明诚的肩膀说:“从今以后,你就像我儿子一样,有什么志向尽管对我说,只要是正道,拼着这条老命,我也要支持你。”

闻此热语,陈明诚倍感受用,他忽然想到读大学的事。

几天后,陈明诚找了个机会,和杜村长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说自己的目的还是想复读一年,努力考上大学。杜村长没有马上答复陈明诚的要求,只是说他一定会给陈明诚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明诚走后,杜村长把他想考大学的事告诉了桂珍和小花。

桂珍不赞成,说:“有个读大学的女婿,咱们当然高兴。可是,大学一读好几年,若是他做了陈世美,那我们小花怎么办?不如卖你的老面子,给他在乡里谋份差事,再不济的话,就安排到村委会干点儿什么。他不呆不傻,又有知识,能不混出个人样来吗?”

小花却不同意桂珍的说法,她说:“明诚一直喜欢读书,我们就应该帮他圆了这个梦,让我们家也出个大学生。至于陈世美,我相信明诚不是那号人。”

母女俩争来争去,最后还是杜村长一锤定音,他说:“就给明诚最后一次机会吧!人虽然是易变的,但就明诚的经历和我对他的观察,估计他也变不到哪儿去。那孩子,跟木生一样老实!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得先跟他来个君子协定。”

木生老汉听说杜村长打算支持自己的儿子复读考大学,百感交集。

简陋的酒席上,杜村长热情高涨,端起酒杯说:“木生亲家,我们有这样痴心求学的子弟,真是我们的荣幸啊!我们做父母的就算是讨米卖裤子,也该送他去读书。”

木生老汉满脸赔笑,说:“那是,那是,只是我这破烂的家当,卖光了也值不了几个钱,还得仰仗亲家帮忙!”

杜村长满嘴喷着酒气,说:“当然,当然,哪能真的让你讨米卖裤子!你放心,明诚读书的费用全包在我身上。”

木生老汉双手捧杯,感激涕零道:“亲家,你真是大善人啊,这叫我陈家怎么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呢?”

杜村长一杯酒下肚后,忽然说:“不过,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可别让我养出个陈世美来!”

“岂敢,岂敢,我们陈家,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那种没信义的事!”木生老汉赶紧示意陈明诚向村长作保证。

陈明诚一心只想着上大学,想也不想,就在杜村长面前发了重誓。

陈明诚再次复读了。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七月底,省城的一所医科大学给陈明诚寄来了录取通知书。

秀水村有人考上大学,不仅是有史以来头一遭,而且考上的人还是杜村长的未来女婿,于是大家都来祝贺。庆祝的宴席摆在杜村长家。大家心里明白,如果在木生老汉家举行,不过就是几个穷亲戚来捧场,主家没什么便宜可占,但宴席摆在杜村长家,效果可就不一样了,亲戚邻居是少数,大多数人则是来巴结村长的。宴席过后一算账,除去费用,杜家所收的礼金,抵去陈明诚复读一年的学费还绰绰有余。

转眼间,大学开学的日子到了。这一切来得太不容易,因此,陈明诚倍加珍惜,他的学习成绩很快就在班上冒了尖。加上他年龄比其他同学稍大,就显得很成熟,跟大家在一起时,他居然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这样的男人,最容易受到美女的青睐。很快,一个叫苇苇的女同学就给陈明诚投来了秋波。一次两次,陈明诚视而不见,三次四次之后,陈明诚就有点儿动心了。

对小花,陈明诚虽然谈不上有多少美好的记忆,但是,在落榜的绝境中,小花能与他订亲,着实给了他好一阵子的激动和幸福的感觉。在秀水村那一方小天地里,小花也是个让人关注和羡慕的对象,她能跟陈明诚订婚,实际上是一种“下嫁”。因此,苦难心境中的陈明诚曾暗暗发誓,此生决不能辜负小花对自己的深情。

可是,老天就是这样喜欢折磨人,进大学不久,陈明诚就跌进了苇苇的爱情围城里。小花与苇苇简直无法相提并论,且不说小花的身段肤色如何差,单是苇苇身上的那番气质,就够小花学上三年五载的。陈明诚不知不觉陷入了矛盾的漩涡,只要望一眼苇苇,尤其是二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陈明诚心里的矛盾就更加剧烈了。剧烈的次数一多,他就担心会出问题,便强迫自己想想杜村长的威严,想想父母的苦心孤诣,想想小花的单纯善良,想想这其中涉及的道德问题,一直想到深夜,他的心情才会平静一些。

可是,翌日起床,当太阳透过婆娑的树影映着高高的校舍,对面窗台又可见苇苇那风情款款的身姿和勾魂摄魄的媚笑时,陈明诚的内心又开始世界大战了。他受不了,也坚持不住,于是将心一横,有了新的打算。

脚踏两只船的事,他陈明诚干不出来,断然抛弃小花,他也感到困难,只能以时间作筹码,以拖的办法来对付跟小花的婚姻。具体来说,就是以学习紧张为名冷落小花,停止与她通信,让她由恼生怨,主动抛弃他。这样的话,他既有了自由身,又可以避免背上忘恩负义的恶名。同时,他悄悄发展与苇苇的关系,在自己没恢复自由身之前,不公开与苇苇的关系。陈明诚知道,小花的年纪不小了,在秀水村,她早该结婚成家,他谅她熬不过五年时间。到那时,自己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再与苇苇成亲,成立一个美满的家庭,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陈明诚不给小花写信,小花在发了一通脾气后,却静下心来给他写信。

明诚你好:很久不见你的来信,心里有一点儿生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也支持你的决定。深情不在朝朝暮暮,事业才是人生的支柱。你的学习机会来之不易,应当倍加珍惜。过去,我常给你写信,确实打扰你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我保证再不轻易给你写信……

很快,小花的信便被邮差送到了陈明诚手上。陈明诚只看了一眼信封下面的落款,就拆也不拆,生气地连信封一起撕了个粉碎。

飞雪飘舞,又度春节。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陈明诚是回秀水村过的。这第二个春节,他打定主意不回秀水村。

陈明诚在木生老汉和杜村长以及秀水村人的眼里,一直是个很靠谱的好后生。他不回家过春节,大家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他肯定是因为学习紧张,因此,大家不仅没有指责他,反而当作佳话到处传。小花心里的感受却很复杂,时至今日,她昔日的那些女同学几乎都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了,她虽说还没结婚,但一想到还有个大学生未婚夫在等着自己,她就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骄傲。现在,陈明诚不回家过春节,却让她警觉起来。小花知道,陈明诚的身价正在一日一日地涨,而自己的价值却因容颜日渐衰老而在慢慢地降,假若日后,陈明诚大學毕业后端上了铁饭碗,自己这个模样怎能跟他般配?

想来想去,小花就逼着杜村长给她找份工作。

杜村长自然答应,他想,陈明诚读的是医科大学,那就给小花找个护士工作吧,这样的话,二人将来就更配得上了。小花一听,真是心花怒放。

第二天,杜村长就开始行动。他先后跑了四趟县医院,却没有门儿,他又将目光转向乡医院。乡长是杜村长以前当兵时的战友,三个月后,小花就如愿以偿地到乡医院上班了。

小花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好消息写在信里寄给了陈明诚,然后眼巴巴地盼着陈明诚回信。谁知整整盼了一个月,陈明诚就是不回。小花忧心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到陈明诚身边,看看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好不容易又熬了两个月,小花终于向院长请了假,收拾好行装,搭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

当陈明诚在校门口看见正东张西望的杜小花时,心里不禁一惊,真是亲不亲故乡人,何况杜小花还是他的未婚妻!看着小花一身淳朴的家乡气息,陈明诚倍感亲切,内心深处绕了千遍的抛弃小花的念头,顷刻之间竟化为乌有。他热情地将小花带到寝室里,亲手为她泡了一杯热茶。

小花来一趟省城不容易,第二天正好是周末,陈明诚决定带小花去游览一下。

早上六点多钟,二人就出了校门。

陈明诚特意带小花来到街边的早点摊吃早餐。

小花看着金灿灿的油条,说:“在秀水村,不到过节,我可是吃不上这好东西的。”

陈明诚一笑,说:“我平时可没闲钱吃这个,我每天的早餐就是两个馒头,就这样,也比我们老家的伙食强!我是看你来了,才开油荤的!”

小花开心地笑着说:“看来,你这大学没白上啊!你原先的笨嘴,现在也学得会说话了!”

他们走进黄鹤楼公园,登上了黄鹤楼的最顶层。当他们看完四周的风景后,顶楼的游客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陈明诚下面的那条“泥鳅”左蹿右蹿,把他的裤裆撑得老高。小花一眼瞅见,不由有些走神,她装傻地问陈明诚:“你那裤裆里老高老高的是啥东西?”

陈明诚一听,满脸通红,却又不便正面回答,也装傻道:“袋里的东西装多了。”

没想到小花却咬住不放,追问道:“我是问你裤裆中间的那东西呢!”

陈明诚窘死了,他发现,小花的双眼正放射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可是,即便小花有明显的挑逗之意,陈明诚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着变数,自己将来能否真正兑现在杜村长面前许下的承诺,还真是个未知数。

第三天,陈明诚送走了小花。才一转身,他就遇上了推着单车迎面而来的苇苇。只须一个挑逗的目光,陈明诚的心就慌乱了。

苇苇大度而狡黠地笑着说:“送乡下老情人哪?”

陈明诚难为情地一笑,说:“看你说的,她是我老家的表妹。”

苇苇继续开玩笑说:“是林妹妹这样的表妹吧!”

陈明诚抠着后脑壳说:“我们老家可规矩了,哪能跟你们城里人比?”

苇苇说着,伸手拍了一下陈明诚的肩膀,说:“上车吧,我有话想跟你说。”说着,她脚一蹬,上了单车。

陈明诚有些不好意思,便站着没动。

苇苇又说:“你上来嘛,抱着我的腰,摔坏了我乡下的小哥,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陈明诚马上红了脸。在苇苇火辣辣的目光逼视下,他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挪上了单车。

苇苇一边踩车,一边说:“你进城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这么老土?还男子汉呢,竟然不敢抱女人的腰!”

陈明诚自圆其说道:“谁说我不敢?我刚才只是扯衣服去了。”说着,他就将双手轻轻地搭在了苇苇的小蛮腰上。

苇苇的体温立马传导到陈明诚的手掌心,很快就进入了他的心田。那感觉真的太美妙了,让人迷醉,让人心旌摇动,他真想把自己的头也靠在苇苇背上。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在月影斑驳的校园里,陈明诚和苇苇再次幽会了。这次,苇苇干脆将她和陈明诚的关系挑明了,她说她爱陈明诚,非常非常的爱,她要陈明诚在她和小花之间作出明确的抉择。

陈明诚左右为难起来。他想,自己如果跟小花过一辈子,虽说不会大富大贵,但生活一定平和宁静,尽管这种平和宁静只是贫寒寂寞的代名词。如果跟苇苇在一起生活,那生活可就丰富多彩了,苇苇的爸爸是高官,苇苇有文化,懂时尚,跟她在一起,生活绝对不缺乏浪漫情调,而这些,恰恰是他一直冀望和追求的。我如果选择了苇苇,小花该怎么办?在秀水村人的眼里,小花家是有恩于我的,秀水村的人最恨忘恩负义之人,如果我成了陈世美,那今后,我就别再想踏进秀水村一步。陈明诚又想,爱情和恩情应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情感支流,恩情可以回报,爱情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它是一种灵魂的需要啊!我的生命离不开苇苇,但是,小花……

陈明诚告诉苇苇,他只能以冷却的办法对付小花,让小花知难而退,主动离开她,只有这样,他的心里才会觉得安慰。

苇苇同意了陈明诚的做法,她认为,她之所以会喜欢上陈明诚,或许正是看中了他身上的仁慈和善良。

小花回到秀水村,转眼就是半年时间。这半年里,陈明诚还是没给她写什么信,她觉得无聊透顶,日子真的像长了霉一样,难挨得很。尤其是想到陈明诚那撑得老高的裤裆时,她就急。她担心夜长梦多,想尽快跟陈明诚把婚结了。

小花把自己的意思悄悄告诉了桂珍,桂珍又将这个意思转告给杜村长。

杜村长一听,“哦”了一声,说:“这事早该办了。虽然大学生在校期间不准结婚,但是,只要把明诚悄悄叫回村子,悄悄把婚结了,也无伤大雅。小花如果为明诚生个一男半女,这桩婚姻就铁定不会有变故了。”

第二天,杜村长就将这个意思告诉了媒人昌全。昌全十分赞同杜村长的观点,马上将村长的意思告诉了木生老汉。木生夫妇当即满口答应照办,他们也早想抱孙子了。

寒假一到,陈明诚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秀水村。

一进家门,当他看到妈妈满脸笑容时,他马上一头雾水,问:“妈,您不是说爸病了吗?”

诚明妈说:“不说你爸病了,你会回来?快坐下来歇一歇,我有要紧话对你说。”

陈明诚放下行李,乖乖地坐了下来。

诚明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自从你姐姐出嫁后,这家里就空荡荡的,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我家绝户了!我和你爸商量着叫你回来,是想把你的婚事办了。你高兴不?”

陈明诚一愣,半天才说:“妈,你们这样做会坏事的。”

给儿子借债办婚事,儿子却是这个态度,明诚妈本想斥责儿子几句,想到儿子才踏进家门,就忍住了,说:“你呀,真是个怪孩子!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想媳妇,我和你爸可是巴不得今天就抱上孙子。你这次回家,就算是为了我和你爸,也得把婚事办了。”

“妈,我年纪是不小,可我还在读书,学校明文规定,学生在读大学期间不能结婚,不然就会被开除的。”

明诚妈轻松地一笑,说:“看你说的,我当什么天大的理由,你在这山沟沟里结个婚,一两天的事,学校哪会知道?等明年你回家过年,就能见到儿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陈明诚一听,心烦了,说:“我没法跟您说。”说完,径直回了房间。

明诚妈怔住了,她实在搞不懂儿子拒绝结婚是为啥原因。

晚上,陈明诚和小花约会。他以命令的口气对小花说:“你应该阻止这场仓促的婚姻!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的话比我的话更起作用。”

小花却不作声,她想,你这人真是的,人家主动找你结婚,给你生孩子,帮你照顾家庭,你还为难什么?

陈明诚一见,不禁皱起眉头,加重语气说:“你倒是说话呀!你难道哑巴了?”

小花也来气了,说:“你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有多寂寞吗?你每天扑在学习上不觉得,我可是难受死了。在秀水这一带,像我这种年纪的女人,只有我还没有孩子。说句心里话,也不怕你笑话,你每次回家的時候,我的门都为你虚掩着,可你……我真的好想抱上我们的孩子。”

陈明诚突然感觉到,小花有点儿像村里的婆娘,订婚前那少女的羞涩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悄悄横了小花一眼,有些恼火地说:“你呀,何必拿自己与人家比?现在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横竖我们也只能生一个孩子,你难道就不能趁着年轻,多学点儿东西?”

小花不满道:“我能学什么?”

陈明诚说:“学什么?年纪轻轻的,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比如……”

小花掩住耳朵说:“我什么也不想听,我只想跟你结婚!”

陈明诚暗吃一惊,问:“难道这是你的主意?”

小花说:“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陈明诚站起身来,说:“我实话告诉你,不到毕业,我们就别想结婚。”说着转身走了,撇下小花孤零零地愣坐在河边的草地上。

两天后,陈明诚以学习时间紧张为由,匆匆忙忙离开了秀水村。

两家的四位老人简直被陈明诚的想法和举动气糊涂了。

杜村长想,明诚这小子在大学里肯定和什么女人勾搭上了,这可是变心的兆头啊。不然,他陈明诚都这么大的人了,正是发情季节,为什么还不想成亲?如不及早提防,到时就来不及了。若是村长的女儿让人抛弃了,这话传出去,我这村长的面子该往哪儿放!这样下去,也会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啊!

想来想去,杜村长决定对陈明诚来一番调查。

一阵谋划后,小花进了城,住进了陈明诚就读的大学。

陈明诚对小花的态度已经没有上次好了,他总是推说忙,将小花一人冷落在招待所里。小花一想到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为了调查陈明诚,心里就有几分愧疚,于是耐心地等着,听任陈明诚忙去。过了两天,陈明诚过意不去,又跑来招待所陪小花说话。

小花说:“明诚,你不该这样对我。也许我的突然到来烦了你,但是,在老家的每一个深夜,我的心就像大月山上的杜鹃一样,在哭着呢!”

陈明诚没好气地说:“那又算什么?杜鹃是强盗鸟,它一生游乐,连自己的窝也懒得筑,要下蛋了,就下到别的鸟窝中,连自己的儿女都是别的鸟帮忙孵出来的,这样的强盗鸟,我不喜欢。”

这话完全是在找碴,小花忽然觉得自己和陈明诚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联想到自己对陈明诚付出的一切,她就想同他大吵一架。但她知道,找人吵架是要有理由的,吵没理由的架,只会让人瞧不起。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花在招待所里坐不住,就跑到陈明诚学习的地方,想看看他身边有没有靓女,是不是有人在跟他眉目传情。

也是凑巧,小花在校园里才转了半圈,就发现陈明诚和苇苇等人在一处空旷的草坪上跳交谊舞。一见陈明诚和苇苇那副亲热的样子,小花的脑门就直冲血。她想,这可是我的未婚夫啊!她像是一架喷气式飞机,呼地冲到陈明诚和苇苇跟前,对着苇苇就是一记耳光。

苇苇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陈明诚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花推出了舞场。小花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气,一见心上人为了维护别的女人而推搡自己,她的心都碎了,于是流着泪,追过去抓挠陈明诚。

草坪上顿时闹翻了天。

这件事很快就被校方知道了。八十年代末期,同学之间跳一下交谊舞已算不了什么,只是其中掺进去一个小花,陈明诚的班主任杨老师就认为陈明诚有些过分,他把陈明诚拉到一边,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

杨老师离开后,陈明诚简直恨死了小花,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花身上居然还有泼妇的一面,居然这么喜欢动手动脚。他决定一脚把小花踢回秀水村!可是,当他面对小花时,一想到杨老师严厉的警告,再看到小花那副可怜相,他又偃旗息鼓了。他忍气吞声地跟小花讲“和”,二人又在一起“和气”地呆了两天。小花觉得实在没意思再呆下去,便主动离开了省城。

回家后,小花将自己在大学里的所见所闻全部向杜村长和桂珍作了汇报。

桂珍还没听完,就长叹一声,说:“明诚这是翅膀硬了,要甩我家花儿啊!”

杜村长知道老伴这话是冲他来的,当初招陈明诚做女婿就是他出的点子。他可不能像老伴那样轻易失去信心,因此,他强忍心头的激愤,说:“你瞎说啥呢?明诚不是答应毕业后就跟花儿结婚吗?我们可不能先打退堂鼓。”

桂珍说:“你别自欺欺人了,他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是拉屎还是拉尿!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想结婚,这不是想拖掉我们花儿吗?”

“哼,哪有那么轻巧的事!”杜村长说着,又点上了一支烟,但手却在抖。他觉得老伴的话有几分道理,明诚这龟儿子现在还在读书就这么来劲,将来真的吃上皇粮了,事情就更难办了。不过,如果他毕业后能回到秀水村工作,这主动权可就捏在我手上了。只要我杜某人不死,这秀水村就还是我说了算,那龟儿子就别想玩花样。

日历被一页一页地撕去,日子被一忧一愁延宕著,陈明诚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分配。

校方号召同学们用自己的知识和青春热血去支援大西北建设,陈明诚满怀热情,第一个报了名。三天过去了,同学们的申请报告都有了批复,只有他的报告如泥牛入海。他于是找到班主任杨老师问情况。

杨老师似有心事地对他说:“明诚啊,你还是回秀水村工作吧!家乡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家乡人都渴望着自己的学子回去报答他们呢!”

陈明诚一听,蒙了,说:“杨老师,我求您了,我不能回秀水村啊……”

杨老师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陈明诚说:“秀水村对我来说,已经成了是非之地……”

杨老师明白陈明诚话中所指,于是正色道:“明诚,你现在这个样子,正需要回到家乡,看看家乡的父老乡亲,看看家乡的山山水水,好好清醒一下你这发热的头脑。”

杨老师的话让陈明诚莫名其妙。

杨老师看着陈明诚,面带遗憾道:“你们老家给校方寄来了一些要求你回家乡医院工作的材料,校方的分配决定正是根据这个材料来的。你还是放现实些,虽然你们老家干涉你毕业分配有些不妥当,但话说回来,这也是家乡人对你的一片深情。个人感情虽然不能勉强,但也不是不能培养。小花这孩子我见过,农村的女孩不浪漫,但憨厚实在,我们搞学术的人就是需要这样的贤内助。”

杨老师说服不了陈明诚,陈明诚也无法让杨老师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于是去找苇苇,想请她爸爸出面帮忙,让自己留在省城。可是,苇苇却突然不见他了。或许是因为陈明诚只能回乡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其他让人无法参透的原因。总而言之,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是这样脆弱,就是这样充满变数。

陈明诚一言不发地搭上了回乡的长途汽车,那情死缘尽的念头,那满腔懊悔的悲愤,正错乱地拥挤在他单一而固执的大脑里,像一团乱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杜村长的如意算盘打妥了,但对于整材料的事,杜村长自觉有些愧疚,毕竟这手段阴损了些,因此,他觉得有必要向陈明诚示一下好。

于是,杜村长吩咐老婆桂珍提了一只鸡去陈家看望陈明诚。

女婿回乡,还没到岳父家看望,岳母倒先来看女婿了,木生夫妇真是受宠若惊。他们热情地接待着亲家母,并喊陈明诚快快出来见客。陈明诚耿耿于怀,还在生闷气,就谎称自己头痛,不出来。

桂珍心知肚明,故意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说:“不用了,不用了,两天的路程,累也累坏了,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陈明诚这样对待自己未来的丈母娘,令木生老汉有些无地自容,他只得向亲家母赔不是,说:“呆子读书,越读越呆,还请亲家母多多包涵!”

桂珍轻松地一笑,说:“看你说的,一家人还说两家话!孩子就是孩子,没事的,没事的。”

木生老汉说:“亲家母宽宏大量,我们陈家真是惭愧。”

“别客气了,我还有点儿事,就不打扰了。”桂珍热热闹闹地离开了陈家,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无奈。

待桂珍一走,木生老汉就脸一垮,气冲冲地跑到陈明诚房里,问他:“你这是怎么了?真是读书读痴了吗?要不是看在你才回家的份上,今天这顿打你可跑不了。”

若是五年前,陈明诚会跟老父亲较劲,但是现在,他却能理解做父亲的难处。于是,他和善地对木生老汉说:“爸,您错怪我了,您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木生老汉愕然道:“什么内情?”

陈明诚扶着木生老汉坐下,语气和缓道:“爸,您肯定希望我过上好日子,是不是?”

“这不是废话吗?”

“我在省城认识了一个女孩,她的长相和学识都是小花无法比的,而且,她爸爸是省里的一个厅长。厅长,您知道吗?就是和我们地委书记一样大的官。他要提人当县长,就像您在地里拔萝卜一样简单。”

“那又怎样?他又不提你。”

“我如果做了他的女婿,他能不提我吗?”

“他会要你做女婿?”

“唉,要是我留在省城工作,他女儿就会跟我成亲,只是……”

“只是什么?”

“杜家太阴了,硬是在我毕业分配的事情上插了一扛子,把我弄回了秀水村——”

“你省省吧!且不说做人要讲良心,你能回家,人家可是帮了大忙,让你衣锦还乡,有什么不好?”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出了这种事,我是坚决不会和小花成亲的。”

木生老汉一听,有如晴天遇惊雷,张着大嘴问:“你怎么大白天的说梦话?”

陈明诚加重语气说:“我不是在说梦话,这就是我的心里话。”

木生老汉身体颤抖起来,他忽然如猛狮一般怒吼道:“好小子,你给我再说一遍。”

陈明诚真的不识时务地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他话音未落,木生老汉就抡起粗手,劈面搧向陈明诚,说:“老子不打你两下,你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鲜血从陈明诚的嘴角流出来,他怨恨地望着木生老汉,身体一动不动,像头犟牛。

明诚妈闻声进来,一把推开木生老汉,说:“好你个老糊涂,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咋动手打人?”

木生老汉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今天是儿子大学毕业后第一次回家的日子,秀水村的人做什么都讲个好兆头,这时候动手打人,感觉兆头真的不好。木生老汉懊悔不已,回到自己屋里,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三天,媒人昌全来了。

一想起儿子那天危言耸听的话语,木生老汉就觉得不好意思。

昌全并没有察觉到木生老汉心里的变化,依旧满面春风地说:“恭喜呀,恭喜!儿子学成归来,大婚的日子也到了,你们家真是双喜临门呢!”

木生老汉装笑道:“托你吉言!托你吉言!”

閑话一过,昌全直入主题,说:“明诚和小花结婚的日子也该定下来了吧!”

木生老汉慌了,忙说:“这个——哎呀,明诚这些年在外读书,家里很空,怕是还得拖些日子。”

昌全说:“看你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明诚当年读书,还不是先备好盘缠再报考的!再说,咱们乡下大婚也不比城里,自家山上的树砍来做家具,自己圈子里的猪杀了待亲朋,有什么可愁的?”

木生老汉说:“话是这么说,可也得花些时间准备准备吧!明诚这才回家,让他上了班,挣几个钱再说。老弟,你说呢?”

昌全将椅子挪到木生老汉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可提醒你老哥,明诚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至今还不到岳父母家去看看,人家可有意见了。”

木生老汉连忙赔不是,说:“真是失礼了!也怪我老糊涂,为一点儿小事跟这逆子较上了劲,他现在还在发犟呢!等他气醒了,我一定让他上门给村长赔礼道歉。”

送走昌全后,木生老汉问老伴:“明诚还在生我的气呀?”

明诚妈一脸忧郁地说:“生你的气是小事,他犟着不和杜家成亲,这才是麻烦事!”

木生老汉说:“我想他那是气话吧!”

明诚妈说:“他光对我就说了三遍,看起来不像是气话。”

“这逆子!”木生老汉束手无策了。

这事确实变麻烦了,如果退掉一般人家的亲事倒也不难,想退掉杜村长家的亲事,那就不容易了。他太了解杜村长,秀水村的人都知道,杜村长如果抖起狠来,那就是一头狼,退掉杜村长家的亲事,木生想都不敢想。凭良心说,这几年,陈家还真受了杜家不少恩惠,人家女儿还等了自己儿子五年时间,无论如何,这门亲事都不能退。木生老汉主意很是坚定。

一周后,陈明诚即将正式到乡医院上班。乡医院至今没有一个正规大学生,陈明诚要去创造一个第一。木生老汉心里高兴,特地为陈明诚准备了几个好菜,并整了两瓶酒,他想借此机会,父子言和,再好好谈谈儿子的婚姻大事。

一家人坐定,陈明诚首先端起酒杯,要向爸媽敬酒。

木生老汉乐呵呵地让陈明诚坐下,然后说:“儿子,你为我们陈家争了光,是我们陈家的好儿郎,这第一杯酒,为父的先敬你,祝你工作顺利。”说着就举起了酒杯。

陈明诚手捧酒杯,觉得这酒杯简直有千斤之重,自己二十几岁了,至今不曾孝敬过父母什么,却还要领受老爸的大礼祝贺,真是惭愧!于是,他单膝一跪,一仰脖子就把酒喝了,却喝出了双眼泪儿。木生老汉赶紧把儿子搀扶起来。

吃着喝着,木生老汉感觉到儿子今天的心情不错,就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婚事上扯。他说:“明诚啊,咱秀水村是个巴掌大的地方,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人可不能太没情义!”

一听这话,陈明诚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只听他不冷不热地说:“而今这世道,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杜村长啥时候怕人说他没情没义?”

木生老汉耐心地说:“他怎么样咱管不上,可人家对咱家真的不赖,我们不能落下话柄给人家说道。”

陈明诚于是不言语了,他有太多反驳的理由,只是,他实在不愿意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说丧气的话。

木生老汉也很知趣,见儿子面露不悦,也把三天前就想好了的话吞进肚子里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木生老汉亲自将陈明诚送至村口。他心里甚是不舍,于是千叮咛万嘱咐,直到儿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郁闷地转回家中。

陈明诚到乡医院工作,最开心的人自然是小花。她知道陈明诚已经对她产生了芥蒂,但她有信心能够化解他们之间的隔阂。

陈明诚在外科看门诊,小花则做护理。

这天,小花端着一杯茶来到门诊部,陈明诚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小花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一声,陈明诚却还是埋头看他的书。他已经打定了考研的主意,以此作为离开秀水村和摆脱小花的办法。

见陈明诚如此冷漠,小花有些慌张了,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的书呆子”,硬着头皮走近一步,说:“明诚,喝茶不?现在都端上铁饭碗了,还遭罪干吗呀?”

陈明诚闻言,眉头一皱,说:“告诉你,事业才是人生的支柱。”

小花噘了噘嘴,说:“才回来就给我这样的面孔看啊?”

陈明诚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好半天,他忍不住说:“现在是工作时间,我们不谈私事。等周末休息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小花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等你。”

出了门诊部,小花就被两个同事拦住了。一位同事说:“小两口是在商量结婚的事吧?快拿喜糖来吃!”

面对不知内情的同事,小花真是有口难言,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晚上回家,小花将陈明诚对待她的态度讲给杜村长听。杜村长还没听完,就气得直拍桌子,说:“姓陈的真是狗子坐轿不识抬举!”说着就要去陈家理论。

桂珍一把拉住杜村长,说:“你是三岁小孩呀,这么火爆?我们再等两天不行吗?看看他到底想跟我们花儿说什么。”

杜村长说:“他娘的,回家这么久,不来看望老丈人不说,还跟我闺女打官腔,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说罢手一扬,把桌上的茶杯扫在地上。

周日,陈明诚和小花一同来到医院楼顶的平台上。陈明诚干咳了一声,像是作报告一样,清了清嗓子,说:“按说,这婚姻是要有爱情为基础的,我们志向不同,也没有共同语言。这么多年的关系,我们都感到很累,很勉强,如果在一起过一辈子,你痛苦,我也痛苦,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你现在还年轻,一定能找一个比我更称心的男人。”

小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着小花脸上的变化,陈明诚也觉得很难为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说:“我这全是为你着想,我现在已经迷上做学问了,这一辈子也不打算结婚!至于你,还是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小花瞪大眼睛,说:“好啊,你绕来绕去,不就是想抛弃我吗?你这没良心的,肯定是惦记着大学里的那个狐狸精!”说着,就伤心地哭了起来。

陈明诚耐着性子说:“我们好说好散,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又是何必呢?你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小花的泼辣劲一下子上来了,说:“好你个挨千刀的,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你这么轻巧的几句话吗?告诉你,咱姓杜的可不是好惹的。想当初,你那个样子,连上学的钱都没有,不是我们姓杜的,你能有今天?”

陈明诚一听,也没了耐心,说:“我是好言相劝,你可别把我当软柿子捏!”

小花吼道:“你这个白眼狼,欺负了人还倒打一耙,我看你这么多年的账怎么算?”

陈明诚再也拿不出风度来了,积聚已久的怨气让他火爆地站起身来,大声说:“告诉你,在大城市里,结婚后再离的也是平常之事,至于怀了孕后被抛弃的女子,那就更多了。这么多年,我连碰也没碰你一下,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小花哭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要是碰了我,我还不这样恨你!我能有个一男半女,即使守寡,这日子也有个盼头。可你让我守了这么多年的活寡,现在这么轻巧的几句话就把我给踢了,你真的好狠心啊!”

小花哭够、骂够之后,独自一人怏怏地回了家。

杜村长还没听完小花的哭诉,就肝火大动。但他毕竟一把年纪,仔细一想,觉得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他考虑再三,便请来乡长和院长出面做工作,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谁知道,乡长和院长对陈明诚的劝说不仅没收到半点儿效果,反而让这桩婚姻的破裂速度加快了。

木生夫妇也是全力挽救,但陈明诚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不回头。开始时,他还极力同父母争执,到后来,他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杜家实在拿不出什么招儿了。小花将心一横,请来医院院长和乡妇联主任,大家一起来到陈明诚的门诊室。小花将一大把匯款单据摆到陈明诚面前,情绪激动地说:“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看看,这些年,我为你付出了多少?今天,你就当着领导的面说个清楚明白!”

几个月来,杜家的说客走马灯似的在陈明诚身边出现,他们为达到目的,不仅大揭陈家三代的穷底子,还使出恐吓、刁难手段,让陈明诚忍无可忍。今天,面对小花出丑一般的责难,陈明诚哪能忍受,他突然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大吼起来道:“我说不明白,你想怎样就怎样!”

小花如当胸挨了重重一拳,大哭道:“陈明诚,你花了我们家那么多钱,害得我都快三十岁了还没结婚,你这么没良心,今天我就死给你看——”

妇联主任和院长赶紧拖住小花。

妇联主阴沉着脸,对陈明诚说:“陈医生,你不要太过分了!虽然你们没有领结婚证,这种婚姻不受法律的保护,但是,你们订了婚,杜家对你有过巨大的付出,你们的这种婚姻就受秀水乡情的保护,就受秀水民俗的保护。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个大学生,有铁饭碗了,就可以做陈世美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讲良心!”

陈明诚说:“她这个样子,能和我这样的人过到一块去吗?与其结了婚再离,还不如现在一刀两断。至于杜家对我的付出,这个账我从来不否认。我算过,以我现在的工资水平,积上两年,连本带息也足够还他们的。从今天起,我两年内的工资就由杜小花来领,我一分钱也不要!”

陈明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这桩婚姻等于被判了死刑。

陈明诚说到做到,真的停领了自己的工资。没了工资,单位食堂的饭就吃不上。家里有饭,父母正在气头上,他也不便回家吃。好在他还有三个姐姐,于是,他便跑到姐姐们家里轮流蹭饭吃。

又是一个周末,杜村长在城里工作的儿子回来了。一家人坐到一起,免不了要为小花的事忧心。一家老小一致认为,小花被陈明诚抛弃是杜家的奇耻大辱,一定要拿出一个手段来让陈家瞧瞧。

小花的哥哥说:“城里的娘们都爱追小白脸,想必阿诚这小子忘不了大学里的那个狐狸精。依我看,把他的脸给弄烂了,看还有哪个婊子肯追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过了一段日子,小花对陈明诚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就选择了一个陈明诚值班的日子,拿着一小瓶硫酸,悄悄来到陈明诚跟前。陈明诚当时正在认真看书,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危险的到来。

看到陈明诚,小花的心里又有了一丝怜爱之情。她干咳了一声,向陈明诚打招呼。陈明诚没有察觉,还在一心看书。小花又加大声音干咳了一声,陈明诚这才从书本里抬起头来。

小花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说:“明诚,我们的事,真的就无法挽回了吗?”

陈明诚冷冷地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这句话,让小花顿感自己的单纯和深情彻底变成了浅薄和无知,于是她说:“那好吧,你曾经说我是一只强盗鸟,那我就做一只强盗鸟给你看看!”说罢,她手一扬,将那一小瓶硫酸迎面泼向陈明诚。

陈明诚一看不好,慌忙躲避。可是迟了,硫酸直扑他的面部……他痛得大叫起来。

就这样,曾经风度翩翩、脸皮白皙的陈明诚消失了。现在的陈明诚,如同妖怪一般,硫酸烧瞎了他的一只眼睛,烧烂了他的半边脸,他的颈部、肩部也严重萎缩变形。

木生夫妇看着眼前的儿子,心如刀割,哭得都咯血了,却又无可奈何。他们只能在心里咒骂小花,并埋怨儿子:这真是前世的冤孽啊!

陈明诚虽然遭遇如此重大不幸,乡民们却还在谴责他,什么“活该”、“报应”、“自作自受”之类的话语,时不时地传到他的耳朵里。陈明诚决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遂向法院起诉了小花。

经法院审理,小花一审被判了六年有期徒刑。谁知,这个判决却引起秀水乡舆情的大爆炸,乡民们都认为,陈明诚忘恩负义,有过错在先,小花只是愤而报复,罪过不大。因此,大家都自发组织起来替小花喊冤。先是秀水村人发难,接着,秀水乡的人也跟着闹腾,县妇联的那帮人也站在杜家一边。经过一番博弈后,二审判决时,小花的六年有期徒刑改成了三年,并且还是缓刑。

对于这个判决,陈明诚并无异议。他其实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想想小花这么多年的等待和付出,想想小花在秀水一方声誉的严重受损,他觉得自己也是罪有应得。现在好了,虽然自己变成了人鬼难辨的模样,但在良心的天平上,他却与小花扯平了,从今以后,自己再也不欠小花什么了。

自从毁容后,陈明诚就在自己的斗室里不挂镜子,不看自己的脸,而是一门心思花在读书上。他知道,像他这类五官残缺、叫人厌憎的人,考研已经是不可能,唯有把医术搞精通,多治好几个病人,他才不至于丧失对生活的信心。

这天下班后,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和一个拄着拐杖的女子敲开了陈明诚房间的门。

陈明诚看着二人,有些莫名奇妙地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老妇人微微一笑,说:“我们想找陈医生看病,不知可不可以?”

陈明诚点了点头,把二人让进了房间。

需要看病的是那位拄着拐杖的年轻女子,但是,经检查,她除了明显的肢残外,却没发现其他任何毛病。

老妇人轻轻一摆手,示意肢残女出了房门,然后对陈明诚一笑,说:“陈医生,实不相瞒,我是来给你说对象的!”

“你这是……”一提“说对象”这三个字,陈明诚就有一种条件反射的紧张。

老妇人似是早有准备,只听她说:“陈医生,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在我眼里,你和我闺女都是好人,都是聪明人,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又都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的人在一起,那才是一份好姻缘啊!”

原来,肢残女名叫秀娟,十二岁时,她大腿上生了一个疮,因为生疮对于农村孩子来说是常事,做父母的就没当回事。后来,秀娟腿上的疮越来越大,赤脚医生打了几针,没什么效果,时间却耽误了不少。等送到县医院时,秀娟的腿已经没救了。为了保命,她不得不做了截肢手术。老妇人一想到女儿好端端的一条腿就这样没了,心口就痛。现在,眼瞅着自己在世的日子不多,她为女儿找女婿的心情就更急迫了。

陈明诚被毁容,老妇人以为机会来了。她曾偷偷跑到乡医院侦察了三次,越看越觉得陈明诚适合做自己的女婿。

老妇人回家对秀娟一说,秀娟却伤心地哭了起来。她说,自己宁可嫁给腿残的,也不愿嫁给一个被毁容的人,免得半夜醒了看着害怕。但是,经不住老母亲苦口婆心做工作,秀娟最终还是同意了。于是,母女二人主动跑到医院来找陈明诚。

陈明诚听完,本想发火,但看到老妇人眼中那汪浑浊的泪水时,他又忍住了,说:“谢谢你们的一番好意,只是,我这个样子还能配上谁?我今生今世都不打算成亲的!”

陈明诚的婉转之语却被老妇人误解了,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一出医院的门,老妇人就马不停蹄地请来媒人,前往陈家说亲。

木生夫妇只有陈明诚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陈明诚惨遭毁容后,夫妇俩最大的悲哀就是儿子再也娶不上媳妇,自己再也抱不上孙子了。谁知,现在居然有人主动上门提亲,木生老汉真是喜出望外,他马上答应和女方会面。

可是,木生夫妇见了秀娟后,心都凉了半截,他们一眼就发现了秀娟的短处。不过,再想想儿子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很难有健全女人看上他,于是,他们只好半推半就地应承了这门婚事。

鉴于上次和杜家订婚的教训,这次,他们再也不想搞什么订婚仪式,反正大家都是大男大女,也就是凑合在一起有个伴儿,话说妥了就直接办喜事算了。

回家后,木生老汉让人带信给陈明诚,让他回家说事。陈明诚回来,木生老汉小心翼翼地对他说了秀娟家前来提亲的事情。

陈明诚一听,马上反对说:“我不结婚,我这辈子也不结婚!”

木生老汉一听大怒,抡起巴掌就要打陈明诚。不过,他的粗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转而抓向了自己稀疏的白发。他哭着说:“天啦,我前世到底作了什么孽,怎么就养出这么个不通情理的儿子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上次吃的亏还小吗?怎么就不長一点儿记性呢?”

明诚妈也跟着抹眼泪,苦巴巴地说:“儿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条件挑选?你就跟秀娟结婚吧!结了婚,好歹也有个伴,好歹也能给我们陈家生个一男半女!如果你老是这个样子,将来我和你爸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陈明诚几近哀求地对木生老汉说:“爸,我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们就不要逼我了。人家没儿子的也要生活,你们就当没养我这个儿子好了!”说罢,他转身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扑通”一声跪到父母面前,说,“爸、妈,你们养我这么大,我至今还没报答你们,真是让你们白养了一场,你们干脆一刀把我砍死算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木生夫妇也不能强逼,只好草草收场,再想其他的办法。

中秋节来了,木生老汉料定陈明诚会回家过节,于是,一家人进行了一番精心准备后,单等陈明诚归来。

陈明诚毁容后,出于自卑,他做什么事都要避开人群,就是下班,他也要等大家都走完了,他才悄悄离开。因此,中秋节那天,陈明诚回得很晚,到家时,秀水村已经掌灯了。

昏黄的灯光下,陈家堂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陈家的三个女儿各自带着家眷正等在屋子里。

木生老汉叫过陈明诚,叫他坐在自己身边,然后也不谈什么正经事,只是一味招呼大家吃菜喝酒。一阵饕餮过后,大家酒足饭饱。陈明诚带着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地进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反关好房门,打开台灯。灯光一照,陈明诚就觉得室内气氛异常。再仔细一看,他不禁呆了。自己的床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斜躺着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女人上身穿着紧身罩衣,下身齐腰盖着红毯子,颇显风情。蒙眬中,陈明诚仿佛看到了好久不见的苇苇,那条沉默了很久的“泥鳅”便躁动起来,将他的裤裆撑得老高老高。他急不可耐地走近床边,嘴里叫着“苇苇”,身子便扑了上去。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苇苇的腿哪儿去了?陈明诚一个激灵,醉意全消。他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楚了,即刻跌入了痛苦的深渊。原来,床上躺着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肢残女秀娟。让秀娟睡在陈明诚床上、裸体半露、诱惑陈明诚上钩,是陈明诚的二姐出的主意,目的是想让二人生米煮成熟饭。

“你……”陈明诚惊怔不已,赶紧爬起来,红着脸想离开房间。可是,当他伸手去拉房门时,却怎么也拉不动。

他生气地重重拍了两下,门外忽然传来木生老汉的声音:“你好好看看吧,再错过这个村,可真的就没那个店了。”

陈明诚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家人给自己设的圈套。看来,这个小小的门,今晚无论如何是打不开的。他想了想,要想摆脱这桩婚事,只能从床上这个女人身上下手。

于是,陈明诚无奈地坐到写字台前,背对着秀娟,说:“你就这样嫁人,不觉得委屈吗?”

秀娟含着泪说:“我如今这个样子,连你都瞧不起,未必还指望别人用大红轿子把我抬进门?我的命好苦啊!”

陈明诚也觉得秀娟可怜,于是说:“我的意思是,别人瞧不起我们,我们更应该自重自爱。”

秀娟擦着眼泪说:“我哪能像你!我是个女人,没文化,没手艺,还是个残疾人。我除了嫁汉吃饭,还能做什么?”

陈明诚的声音冷得像块冰,说:“你这个样子,我这个样子,我们强扭在一起,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秀娟说:“只要你不嫌我,我不嫌你,咱们一样过日子,一样生儿育女,管人家说什么!”

陈明诚一听,心生厌恶,说:“你可以不管人家,我却做不到。”

秀娟一时无言以对,她忽然想起自己母亲说过的一句话,觉得很有文气,也很有韵味,于是班门弄斧地说:“我们吃自己的饭,做自己的事,你独眼照乾坤,我单腿跳龙门,有什么不好?”

陈明诚气得一拍桌子,说:“我没法跟你谈,你睡吧。”

秀娟既委屈又害怕,语气结巴道:“那你呢?”

陈明诚说:“不用你管。”

陈明诚硬是干坐了一晚上,天亮时,他起身去开门,门却一下子被拉开了。原来,昨天晚上,木生夫妇一直站在窗下偷听着屋里的动静,他们先是听到陈明诚和秀娟在谈着什么,后来两人就没声音了。老两口相视一笑,以为生米终于煮成熟饭了,就悄悄把堵住门的杠子移开,高高兴兴地回房睡觉去了。

陈明诚回到了乡医院,撇下秀娟独坐在他房间里以泪洗面。秀娟七想八想,就是想不通。难道自己真的配不上陈明诚?不对呀,他若不是有点儿学问,有个铁饭碗,我还不一定看得上他呢!要不是自己的腿有缺陷,我哪会委屈到连什么手续也不要,就进了陈家的门,上了他陈明诚的床?没想到就算是这样,这人居然还以为我高攀了他,真是气死人!我的老娘啊,你这不是害惨我了吗?这一进陈家的门,我活着就是陈家的人,死了就是陈家的鬼,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木生老汉起床后,见陈明诚不在,秀娟却在嘤嘤地哭,便赶紧招呼老伴进房问情况。

明诚妈急问秀娟道:“我家明诚上哪儿去了?”

“他走了。”秀娟忍住哭道。

“什么时候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

“他——”木生老汉用手肘拐了老伴一下。

明诚妈连忙小心问:“他昨夜怎么……”

“他干坐了一夜,没怎么样我。”秀娟十分委屈地说。

木生老汉一听,连连摇头,一声长叹,蹲在了地上。

明诚妈一边帮秀娟穿衣起床,一边安慰她说:“闺女,你放心,我和你爸会让那小子回心转意的,走,咱们吃了早饭后再一起想办法。”

木生老汉以为陈明诚下班后会回来,谁知他却跟上次一样,一连几天不归家。

木生老汉一冲动,第二天就找到了乡医院。陈明诚一直在忙着看病人,木生老汉便耐住性子等着。陈明诚总算忙完了,木生老漢赶紧上前,拉住他说:“明诚,你这几天怎么不回家?”

陈明诚冷冷地说:“爸,我真的不想结婚,您不要在那里瞎折腾好不好!”

木生老汉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记性?事到如今,你还犟什么?”

陈明诚眼望着窗外飘飘坠下的秋叶,沉默不言。

木生老汉又说:“上次,你若是听我半句话,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秀娟确实没你读的书多,但她心眼可不差。人家已经进了我陈家的门,从现在起,她活是我们陈家的人,死是我们陈家的鬼,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陈明诚还是装作没听见。

木生老汉火了,说:“你倒是说句话呀!”

陈明诚说:“爸,您让我说什么好呢?我现在只想把医术学好,其他的,一概都不想。您还是回去吧,刚才那个病人还没脱险,我得去看看他。”

木生老汉久久地看着儿子,竟似不认识他一样。

陈明诚转身回病房去了。

木生老汉喃喃自语地走出医院,一路走,一路唉声叹气。

站在不远处的小花盯着木生老汉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小花的同事玉珠轻轻拍了一下小花,小花才如梦方醒。

玉珠问:“小花,你这是怎么啦?”

“你看陈医生他爸——唉……”小花难过地摇了摇头。

玉珠不屑地说:“还不是为了那个秀娟!”

小花叹道:“都是我害了他呀!”

玉珠不满道:“你呀,还这么痴情?谁叫他这山望着那山高,活该。”

小花不理会玉珠的话,说:“我知道,陈医生和秀娟是成不了的。陈医生读了大学,心志就高了,我当年真的不该支持他去读大学!他爸这样逼他,迟早会出事的!”

玉珠怒了,说:“原来你还一直担心着这个负心汉啊!怪不得上次我帮你介绍对象,你却不去赴约,害得我里外不是人。”

小花说:“我只是觉得,我对陈医生做得太过分了,他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归宿,我就不会有心思谈对象。”

“难道你还想嫁给他?”

“老实说,只要他不嫌弃我,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玉珠双眼盯着小花,像看怪物似的说:“你没疯吧?”

小花语气肯定地说:“我没疯,我头脑清醒着呢。”

木生老汉为了让陈明诚就范,竟把村里那些有影响力的族人请到家中,打算好好劝说一下陈明诚。一切就绪后,他吩咐老伴上医院,叫陈明诚回家。陈明诚弄清楚母亲的来意后,断然拒绝回家。明诚妈没别的招数,只好坐在医院门口号啕大哭。

陈明诚于心不忍,又怕影响不好,只好扶起老娘,跟她一起回家了。

一踏进屋门,陈明诚就发现自家堂屋里已经坐满了陈氏家族中的老叔老兄,他心里十分厌烦这种感觉,但表面上却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人。他努力朝木生老汉挤出一丝笑意,问:“爸,您找我回来有事啊?”

木生老汉没好气地说:“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今天,我特地请来了族里的大叔大哥,让他们帮我主持一下公道。”

陈明诚强忍愤慨,说:“爸,我没做错什么啊!”

木生老汉说:“你是没错,可秀娟怎么办?”

陈明诚说:“我不喜欢做的事,你们何必强加于我?”

“你!”木生老汉一下子被这句话噎住了。

秀娟的大媒其实是陈明诚的大伯陈木发做的,因此,对于这件事,陈木发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于是,他干咳了两声,提了提精神,说:“明诚啊,人生在世,命有百色,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心比天高,却命薄如纸!你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该随遇而安。站在你爸的立场上讲,也是为了你们这脉香火后继有人。再说,上次杜家那件事,真的是让我们陈氏家族名誉扫地,‘忘恩负义、‘现代陈世美,多难听的话啊!我们念在你爸一辈子老实做人的份上,也没跟你计较。这次,冯家的闺女已经进了陈家的门,再不要人家,人家闺女的脸往哪里放?我们拿什么向冯家交代?”

陈明诚说:“这件事自始至终跟我就没关系,该怎么交代,那是你们的事!”

陈木发一听,大怒,说:“木生你听,你这孽子怎么这样跟长辈说话,快給我执行家法!”

木生老汉怒眼圆睁道:“狗日的,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明诚妈知道陈木发所说的家法,就是大家先前商议好的,如果陈明诚不答应,就打折他一条腿,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跟秀娟配上了。因此,明诚妈“扑通”一声跪在陈明诚跟前,泪眼婆娑地说:“儿子,妈求你,你就答应下来吧!”

陈明诚扶起老娘,说:“妈,我不能再糊涂了。上次杜家的事,我为了读大学,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了,结果酿成悲剧,我真的不能再糊涂了。”回过头来,他又委屈地对木生老汉说,“爸,我真的没错!”

众目睽睽之下,木生老汉的脸挂不住了,只听他大吼一声,说:“你错就错在有两条腿,所以你就嫌秀娟只有一条腿。今天,我就让你变成独腿!”说着,他手握扁担,猛地向陈明诚的腿上斫去。其实,那扁担看似气势大,落下来还是很有分寸的,因为木生老汉只是希望儿子能在疼痛中有所悔悟。

陈明诚忍受着疼痛,以为这条腿真的没救了。他想,一个人不仅被毁了容,还断了腿,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于是,他强忍疼痛,对木生老汉说:“爸,对不起,您养我这么大,我一直没能力回报您。今天,我就用我的身体回报您的养育之恩。”说着,他爬起身,快速冲开众人,如闪电一样,一头向南墙撞去。待大家醒过神时,陈明诚已经昏倒在墙根下,鲜血流了一地。

陈明诚被送进了医院,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医生们围过来,将陈明诚送进了手术室。小花也闻讯赶来了。院长急令给陈明诚止血、给氧、输血。血止住了,氧气瓶也挂上了,血却一直没有输上,因为乡医院很少有现成的血浆。

木生老汉挽起袖口说:“院长,输我的血吧!”

院长看了看瘦弱的木生老汉,不忍心要他输血。可是,秀水村的人都将自己的血看得比金子还贵,哪怕是生死关头,如果不是自己的兄弟姐妹,谁也不愿意献血。院长只好叹着气,对木生老汉说:“你先去验血吧。”

经检验,木生老汉的血达不到要求。

正当院长为难之际,小花忽然站出来,小声说:“院长,输我的血吧。”

院长点了点头,一脸敬佩地看着小花。一旁的木生夫妇一听,都感激得哭出声来。

早上醒来,小花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多了。她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间,慢慢来到陈明诚的病房门外。踌躇再三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陈明诚正在闭目养神,丝毫没有觉察到小花的到来。小花看着陈明诚头缠绷带、一脸稀烂的样子,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陈明诚闻声睁开眼,见小花正站在自己床边,便欠起身,说:“小花,你来了。”他知道,为了那瓶硫酸,小花早就肠子悔青了,事后,她还不止一次想跳河自尽。今天,他又从院长口中得知,昨晚抢救自己的血,是从小花的血管里流出来的。

小花闻言,心里一喜,心想,明诚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于是,她向床边走近一步,说:“明诚,你能原谅我吗?”

陈明诚把目光投向窗外,一脸平静地说:“我们本来就扯平了,你为什么又让我欠你的?”

小花激动地说:“不,是我还不完对你的愧疚。不管怎样,我都比秀娟强,我们重新开始吧!”

陈明诚艰难地摇了摇头,说:“你走吧,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

小花一把握住陈明诚的手,十分真诚地说:“明诚,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过去做得太过分了!只要你同意,我做牛做马也要赎回我的过错。”

陈明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花,你走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你留在我心中的阴影,永远也抹不掉!”

“你不是说你和我已经扯平了吗?”

“就算你我之间扯平了,可在我们的父母眼里,这事是永远也扯不平的。”

小花梦游般地走出了病房。

三天后,小花休假回家。杜村长不在,小花就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母亲桂珍。

“妈,我想跟明诚和好!”

“你疯啦?”

“明诚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害的。我想赎回一点儿罪过,所以……”

“你真是疯得没救了。”

“妈,做人可不能太没良心!”

桂珍真想大骂小花一通,但一想到女儿都这么大年纪了,婚事至今还没有着落,便不忍心骂她。

桂珍无奈地说:“傻女儿啊,这年头你讲良心,人家可不讲。不是他陈明诚,你的婚姻大事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可是,再怎么说,我也不该拿硫酸泼人家呀!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好可怜!”

“就算你有这个想法,可陈家现在已经有了秀娟,你想也是白想啊。”

“明诚不喜欢秀娟,为了不跟秀娟在一起,他几乎撞墙而死!”

“你这孩子,真是鬼迷心窍了,这事要是让你爸知道了,他可是会跟你拼命的。”

等小花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回来时,杜村长已经坐在堂屋里,脸色很难看。小花猜母亲肯定将她的意思告诉他了,就佯装不知,低头想往房里钻。

杜村长拦住小花说:“你站住,听你妈说,你想跟陈明诚和好?”

小花胆怯地点了点头。

杜村长大着嗓门喊道:“我说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你不怕人家嚼舌头,我和你妈这张老脸还要不要?我老实告诉你,玉珠给你说的对象,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除非你不认这个家……”

小花吓得一头钻进房里,把门关得紧紧的,再也没出来。

杜村长在堂屋里跺着脚说:“真是冤孽啊!我怎么就……唉!”

礼拜天,医院里除了几个值班的人外,其他人都回家休息去了。住院部里,只有小花一个人在值班。

小花见四处无人,便蹑手蹑脚地来到陈明诚的病房里。

“明誠,我把我跟你的事告诉了我爸妈,看样子,他们也不能拿我怎样,所以,从今天起,我就正式跟你和好了!”

陈明诚见小花涂脂抹粉的,一副城里女人打扮,便略显厌烦地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小花嫣然一笑,说:“我知道你喜欢城里的女孩子,所以就这样打扮了,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陈明诚摇了摇头,心生悲悯道:“小花,你这是何苦呢?”

小花一脸认真地说:“你不管这些,反正我只想……”

“你只想什么?”

小花忽然将头压得很低,脸也绯红起来,说:“我就是想同你那个……”

小花的意思,陈明诚哪有不知,因此,他立即板起面孔,嗔怒道:“你看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小花流泪了,她抽泣着说:“我是把你看成自己的男人才这样说的,我是真心的呀!”

“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啊?”

“明诚,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是真心的!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总觉得自己活在世上没意思,总想一死了之,可我心里又觉得亏欠你太多。我想,今生今世虽然不能跟你结婚,但是,如果我能为你生个孩子,好好地养着他,活在这世上说不定还有一点儿盼头!”

小花说着,就靠过去,伸手抚摸陈明诚的手。

陈明诚端详着小花,好似今天才认识她似的,内心深处也不知是悔,是恨,还是内疚,浑身竟颤抖起来。

“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病房门口忽然响起秀娟的骂声。

小花赶紧松开陈明诚的手,抬头一看,发现秀娟不知何时到了医院。

只见秀娟两眼射着凶光,铁青着脸,骂道:“陈明诚,怪不得你这样冷落我,原来是你们两个又勾搭上了!我就说呢,我冯秀娟再怎么不济事,也轮不到你这个丑八怪嫌弃啊!原来根源在这里,两个破货藕断丝连,哼,我要叫全乡的人来看看你们演的好戏!”

陈明诚大吼一声道:“你给我滚!”

秀娟哪里肯熄火,继续对着陈明诚和小花谩骂。

陈明诚忍无可忍,一把抓起柜子上的暖水瓶,猛地向秀娟砸去,并说:“我就是要跟小花在一起,看你能把我怎样?”

院长等人闻声赶来,忙将小花和秀娟拉出了病房。

空荡荡的病房里,陈明诚泪如泉涌。他抚摸着脸上被硫酸烧灼的疤痕,看着还没痊愈的一条腿,简直痛彻心扉。今天秀娟这么一闹,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该如何面对小花?又该如何面对秀娟?如何面对秀水村的男女老少?这一切就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看不到一丝光亮。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探着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暖水瓶碎片,照着自己左手上的脉门轻轻一划,鲜血顿时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好在陈明诚命不该绝,亏得有院长及时发现,亏得有小花再次输血,陈明诚再一次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了。

白色的病房里,身体有些虚脱的小花爱怜地握着陈明诚的手,静静地听着陈明诚说话。尽管陈明诚的这些话说得有些迟,但她到底还是听到了。

“通常说,婚姻就是爱情,爱情就是婚姻。而事实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婚姻里面可以有爱情,但爱情里面未必就有婚姻。小花,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我没有发现你的真情。说到底,是我认识上的失误。以前,爱情在我眼里,竟是可以用来超越人生的一种工具或手段!可笑的是,几年前,我竟然还说你不懂爱情。其实,那不过是我虚晃一枪。说心里话,我很感激你这么多年对我的付出,也觉得很对不起你的真情。在毁容之初,我确实恨过你,但后来我悔悟了,也将那所谓超越人生的事看淡了。现在,我总算认识到,那些千古名著为什么总是以爱情为主题,原来,真正的爱情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啊!”

小花默默地听着,越听越激动,她说:“其实,我早就有了重新跟你和好的愿望,既然你现在也有了这样的认识,那我们就真的和好吧!”

陈明诚沉吟了一会儿,说:“这件事,除了你和我的心能够达成默契之外,我们周围的一切我们却无法逾越。你爸你妈,乡情乡俗,还有那个可怜的秀娟……”

“不是有首歌唱道,‘我愿抛弃财产,跟你去放羊吗?”

“小花,你的意思是……”

“只要你同意,我们就远走高飞。”

陈明诚一听,激动得无话可说了。

小花继续鼓励陈明诚说:“只要你有决心,哪一方土地不能养活人?”

“好,小花,你让我再想一想。”

小花悄悄退出了病房,陈明诚则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他想,如果现在能同小花过上夫妻一般的生活,也许是他这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说不定经过这场大劫大难的爱情,还真的能养育出一个出色的后代呢!如此一来,我那可怜巴巴的父母,就能抱上孙子了。我,说不定也能回报他们一份孝心。只是,如果要跟小花在一起生活,就必须离开秀水村,不然,那些可怕的舆论一定会将自己和小花吞噬。是的,只有离开这个地方,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陈明诚突然想起一个叫牧山的老人。老人是位药农,独自一人在大月山上以种药材为生。他已经七十岁开外了,面对药场已是力不从心,又苦于没人接手。陈明诚想,自己干脆带着小花去接手牧山老人的药场好了。

陈明诚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小花,小花一听,极力赞成。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陈明诚基本康复了。

二人经过一番准备,在各自给父母及单位留下一封长信后,于第二天天亮前,悄悄离开了秀水村,去了大月山。

牧山老人热情地接待了陈明诚和小花,他说:“你们来得真是时候,我都生病好几天了,都快熬不下去了。今后,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们吧。”

陈明诚掏出五百元钱塞在老人手里,说:“牧老伯,您把这么好的药场交给我们,我只能先表示一下意思,差的部分,我们以后再补。”

牧山老人赶紧把钱退给陈明诚,说:“陈医生,你这是说什么话呀?你能来接我这个烂摊子,我应该感谢你才是!你们来了,我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回家养老去了,快把钱收起来,今后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陈明诚只好收回了钱。

接下来,牧山老人带着二人熟悉了一下药场的环境,并向他们传授了种植药材的经验。三天后,牧山老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月山。

没过多久,秀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居然一瘸一拐地找到大月山来了。她远远看见陈明诚和小花在药地上劳动的身影,心头那个痛啊,简直难以用言语表达。但是,她没有再向前走一步,因为她看得出,陈明诚和小花真的和好了,也很幸福,自己如果找他們闹,只会自取其辱。

于是,秀娟躲在大树后面大哭了一场,又独自下山去了。

秀娟回到家,将陈明诚和小花的消息告诉了木生老汉。木生老汉只知道陈明诚外出了,却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更不知道有小花作伴。听秀娟这么一说,木生老汉暴跳如雷,大骂了陈明诚一通。但是,秀娟心里清楚,木生老汉那个样子,不过是在做给她看,只是为了安慰她而已。于是,她又悄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村长和桂珍。

杜村长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一句话不说就走出了家门。桂珍怕出事,赶紧跟了上去。

当二人紧赶慢赶来到大月山上时,太阳已经落入了云海。夕阳下的大月山美得奇幻,山影憧憧,林木森森,红里透黄的大片云彩,将一片药场装扮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场景。小花已经回屋做晚饭去了,陈明诚一人还在药地里挥汗如雨。

杜村长本来是想狠揍一顿陈明诚的,但一看到他精心劳作的样子,揍人的念头一下子就没了。他们估计小花可能在屋里,就悄悄避开陈明诚,向屋子走去。来到屋子跟前,二人透过窗户一看,只见小花正忙里忙外地做着家务,嘴里哼着小曲,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

桂珍悄悄拉了一下杜村长,说:“这对冤孽,就让他们去吧!”

杜村长捶打着自己的头,喃喃自语道:“千辛万苦,要死要活,为了什么?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也不管了……”

说完,杜村长挽起桂珍的手,躲过陈明诚的视线,在蒙眬的泪光中,离开大月山,回秀水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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