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火纷飞的非洲

2015-06-06 06:42管泰然
民族文学 2015年5期

管泰然

远赴非洲,我没有眼泪

在巴黎到巴马科的航线上,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家人送我的场景:哽咽,拥抱,鲜花,闪光灯。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想要永久留下彼此的味道。

飞机在空中飞得让我不知道了方向,但是父亲的味道却开始从神经深处复苏。

父亲是个坚强的男人。分别那天,他与我并肩走在路上,仿佛多年的老友。

离别时的嘱托,在彼此的凝视中,就像忽然打开了一扇封闭很久的门。雨水?是的,是雨水!我确定。它来自我的父亲。即使是正午的阳光,也不能阻挡什么。他就那么哽咽了。好一会儿,像被突如其来的风抽走了什么。其实,满目的叶片,依然苍翠。

走着走着,我的父亲,像猝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把我抱住。我的下颌触到了他的肩头。我没有躲闪,轻轻拍了拍父亲。

现在回想起那个瞬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成熟的男人。

父亲走了。其实是我走。回望着父亲的背影,倏然间就想起朱自清写的《背影》。只不过场景是从火车站换成了团部大院。我意识到我的父亲,他也老了。或许,面对这样的情形父亲是高兴的。因为父亲的老去,意味着他的儿子已经成人。我默默注视着父亲的背影。我的父亲,一步三回头。

我们维和分队到达机场时,是下午三点。在等候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母亲。我不知道她在候机楼门口等我多久了。在那样的一场等待里,我孤独的母亲,她等的,就像不是我离开,而是我凯旋!

相见了,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多拍点照片。咱就快搬新家了。她要把我出征的照片挂在新家的墙上。一些叮嘱的话,母亲已在电话里说过N遍。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好男儿,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知道此时,她不想让自己再唠唠叨叨的给我压力。

摄影师让母亲站在我旁边,母亲却摆了摆手。我想她不是不想和我一起照,而是想把镜头更多地留给她头戴蓝盔的儿子。我还知道,她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她怕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而影响我。

最后一张的背景是一扇玻璃门。那扇门,通往陌生的非洲大漠,通往巴马科。巴马科是马里首都。我们将在那里转乘军用飞机,飞往此行的目的地——加奥任务区。

长春——巴马科。在电子屏幕上无声雀跃。还好,没有留下遗憾。母亲与我相拥的瞬间,摄影师拍下了我们的合照。

泪水。挥手。微笑。我的母亲,她总要留给她的儿子,貌似的坚强。

那一刻,我也故作洒脱,奔跑着冲出玻璃门。

我没有告诉母亲,登上弦梯的刹那,我那么想再回去抱一抱她。

在第一次远离家乡,不,应该是第一次远离我的祖国的时刻,我并没有泪水,也没有失魂落魄,因为道路是我自己选择的。

在我的脑海里,非洲,大漠,远征,这些荒凉的词根反复交织碰撞,时而模糊,时而立体。我知道,在接下去的日子,它将隐匿在我亲人们的心田里,会变得一天比一天坚忍和柔软。还好,夜空的星辰,掩盖了我嚅动的粗大喉结。我努力咽下了堵塞在那里的另一些温暖的词根。

我的父亲,母亲。我的祖国,还有我的团队。我不在的日子,你们,我请你们都好好的。

坐着晚点的军用飞机,又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飞行,终于到达任务区。看着淳朴的非洲友人在街上与我们挥手。突然想,马里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恐怖。凭直觉,在这里,我们将会遇到更多可爱的人。就像眼前的农屋,街道。它们与成群的沙砾如此自然而亲密地融为一体。虽然房屋已风化得不成样子,但也别有一番风情。

疾病,贫困。荒漠,高温。仿佛都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营区越来越近了。远远看见先遣部队热烈欢迎的场面。

笑脸,锣鼓。青翠的绿,耀眼的红。对,还有象征着和平的蔚蓝色!

我和我的兄弟,我的团队,将把脚印,汗水,警惕与尊严,全部抛洒在这里。有人的地方,便是家。我知道,这里将有一名中国士兵开始展示中国人的形象。

遗在铁丝网上的歌声

早晨开饭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餐桌上有加餐。一笸箩饼干!想起在家的时候,我最爱的大概就是这种曲奇饼干了。刚坐好,却见班里另一名老兵不慌不忙地把饼干“打包”了。

“我去!兄弟!”我不知道老兵有没有听见我心里的喊叫。老兵是属于先遣部队的,比我们早到一周。

我班位于营区边缘,旁边便是围栏,外面有一条崎岖小道,不知那小道通往哪里。小道看上去已少有人走,仅剩下几棵枯树歪在路旁,不堪落寞。拉下窗帘,看到树枝在上面舞动,很是婀娜多姿。

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我愣怔了一下。再仔细听,原来是小女孩用生涩的汉语在喊“饼干”。向窗外望去,一个六七岁的本地小女孩正攀在铁丝网上朝我们这边挥手。她生怕自己个子矮小,板房里的人发现不了她。

当看到有人注意她,女孩突然卖力地唱起了歌儿。尽管我听不懂女孩唱的是什么,但我相信,它一定是小女孩心里最好听的歌。

唱完歌,女孩龇着米粒样齐整的白牙,笑着看我们,像是询问怎么样?早晨打包的那个兄弟,此时立即拿起鞋架上的一袋饼干,并将饼干口袋特意扎得紧紧的,然后用力扔了过去。只见接到饼干的那女孩,向我们比了比大拇指,说了声“拜拜”,飞快地跑走了。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饼干——对我们来说只是餐桌上多了一样点心。但对于当地的孩子来说,也许不只是填饱肚子。

忽然,我对早餐时老兵“打包”饼干生出的误解感到一些歉意,顺势给老兵扔过去一支烟。老兵接了,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笑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心灵的深处,印上了老兵的温情,还有那个黑人小女孩遗落在铁丝网上的歌声。

撒哈拉腹地上飘扬着五星红旗

清晨,看到五星红旗在马里上空冉冉升起,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今天是我的祖国诞辰65周年。

由于昨夜的沙尘暴,许多事物都变得面目全非。

沙尘暴在这里形成的过程非常简单和迅速。往往一阵风刚起来,紧接着就是一呼百应。风声里,仿佛藏着千军万马。一场雨好像也积压很久了,一泻而下。但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半小时不到,便又艳阳高照了。留下满地枝叶,像刚刚经历过一场硬仗。

阵阵凉风儿吹过岗哨,哨兵的心情,也像被那雨水清洗过的一般通透。由于平时风沙太大,哨兵大都戴遮光镜保护眼睛。此时,没了“黑暗”的束缚,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爱起来。墙缝里悄悄伸出的瓜藤,被刚才的雨水滋润得油光水亮,嫩黄的花蕾在叶的庇护下偷偷裂开了一个个“十字”,仿佛随时准备绽放生命的绚丽。

透过沙墙和铁丝网,能看到一扇门。那里有我们为当地援建的足球场,它已经成了当地足球爱好者的广阔天地。此刻一群当地的孩子正光着脚丫子在上面盘带,追逐着一只小小的足球。我觉得那个足球另一个名字应该叫和平。

近处的空地上,几个纤弱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玩沙子。远远听见她们挤在一起的欢笑,那么清脆悦耳。这里是非洲。这群瘦弱的孩子,是非洲的孩子。他们身子骨看上去,那么孱弱。可他们的眼睛,却又是那么的明亮。还有他们的牙齿,总是白得耀眼。

再远处,一辆装甲巡逻车在执行警戒任务。他们身着蓝色制服,因离哨位太远,看不清他们佩戴的标志来自哪个国家。只知道,他们戴着和我们一样的蓝色贝雷帽,与我们有着相同的使命。

我们维和工兵分队的新闻干事路过岗哨时,端起了相机。我本来想冲着镜头放松一下表情。可我意识到,我脸上的神情依旧端庄凝重。那份存在,让我感到作为军人的尊严。

晚上是自助烧烤。这是我们在马里过的第一个盛大节日。因为是祖国的节日。在遥远的非洲,我们要与我们的祖国同欢庆。

炉子上的炭火很旺。我们每人手握一支细细的铁钎,穿上羊肉,再配上土豆片、茄子条、鲜木耳,醮上各种作料,兄弟们都吃得分外惬意。何老兵把最大的羊腿硬是塞给了我。嘴里念叨着,咱非洲条件比较艰苦,好不容易过节了,可不能亏了我的小老弟,你要嘴壮些多吃点啊。听了何老兵的话,我赶忙接过来咬了一大口。虽然忘了醮作料,可吃在嘴里,却香在了心里。

向尼日尔河畔进发

早晨的天空,深邃得见不着一朵云彩。就像这广袤的撒哈拉。那些黄金般的沙粒,似乎都在等待着发芽。

在马里,如果要说最深的感受,那就是有迷彩的地方,就没有荒凉。

出征前,我和兄弟们从国内带来许多花籽、蔬菜籽,老班长还特意嘱咐我多带些草莓种子。在我们忙里偷闲的呵护下,它们都在拼命成长,有的已经开始散发“醉人”的清香。说醉人,其实也并非多么夸张,只是生长的不易,让它们显得格外可爱。

接到出发去尼日尔河方向的命令,我们迅即顶起圆边迷彩帽,戴上遮光镜。左手捏实枪下护盖,右手握紧枪把,食指轻贴扳机,肩窝卡住枪托,迷彩战靴整齐地排成一条直线。

随着对讲机传出“登车出发”的命令,兄弟们立即奔赴自己的战位。热血一瞬间沸腾起来,让我想起参加军里组织的一次军事演习时,也是这么激动。登上装甲运输车的翼侧,我找到自己的位置,登上座椅踏板,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被“撑”大了,胸部以上探出车去,在斜开着的舱盖上架好枪,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牢了觇孔与准星汇聚的圆点。

车辆行驶在N8公路上,发动机不断发出颤抖和嘶鸣。灼人的热浪好像越逼越近,一不留心,背靠的铁皮车顶盖就能烫掉一块皮。路上没有人迹,只有两头瘦驴爱搭不理地啃着扎嘴的荆棘。驴头刚在视野中出现,便又迅速消失了。荒漠深处,偶见一辆废弃的独轮车兀自伫在那里,车的两个把手朝向旷野,与分不清色彩的塑料袋搅和在一起,更加重了行进途中的神秘气息。

与我紧挨着的是黄永富班长,他的神情跟我一样绷得很紧。我们的呼吸似乎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汗珠子顺着帽绳蚯蚓一样地往下爬。谁也不知道,后面的路程会遭遇什么。恐怖分子在路旁埋伏炸弹或遭遇火箭弹袭击的事件时有发生,我们谁都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周副队长缓缓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说声“前面不远了!”兄弟们紧悬的一颗心才慢慢放下。原本平缓的地势也“倏地”坠下去一截,顺着最近的一条坡道开过去,眼前现出一座三米多高的红色土堆。

车停后,路队长第一个跳下车,用手指着北方转而向东划出一段利落的弧线。路队的手势,大概就是我们“作业”的范围了。

头顶的太阳好像不是太阳,而是一个巨大的烤盘,道两旁的红土在暴晒下,红得发黑。还没开始作业,就已经汗流浃背,湿了衣衫。

有人喊着,抓紧喝水!黄班长抓过我递去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他喝得太急,表情并不好看,水瓶里的水,水温至少达到30度。黄班抹了抹嘴说,天然的“热得快”啊,我看以后咱别烧水了,直接放车上加热得了。

我拿过水瓶也猛吞一大口,可补充进去的水分很快就化作小水珠,从额头和耳后根冒了出来。休息了片刻,对讲机里传出“装车!”的命令。后方快反组迅速跃出车厢,奔赴预定警戒地域。

铲车后方的排气管霎时升起一股浓烟,沙地上随即发出“咔嚓咔嚓”的碾压声。等待装载的三台大翻,威风凛凛地昂首向天。起土,抬臂,转向,一铲车红土“轰”的一声卸载完毕。巨大的红色烟尘,“噗”的一下糊满了铲车的挡风玻璃。拉杆,给油,转向,操作手麻利的动作,使铲车又乖乖地退回到原地,伸展长臂捧起下一堆红土。几铲过后,排头的大翻就被结结实实地装满了。

“走起!”得到命令,头车缓缓启动。

想着,干着。听着,看着。脸上的汗水和着飞扬的红尘,一张脸很快就“花哒”了,嗓子也像要冒“烟儿”。不时有人干咳几声。声音很快被大翻巨大的响动给淹没了。

英雄原本平凡

离开祖国一晃十来天了。亲人们起初担心的是我们在马里的种种安全。现在,一切都有序地展开。他们的心,也和我们一样渐渐踏实下来。继而,开始关心我在马里每天都干些什么。我的父亲和母亲,不时就发一段语音给我。

我父亲的留言一般很“官方”,走的大致是“钢铁路线”。什么“钢铁是在千锤百炼中锻造出来的。别人能干好的,你不光要干好,还应该干得更好。”什么“铁肩担神圣,热血铸忠诚。要不辱使命,完成好任务。”

有天晚上七点多,正收看新闻联播。母亲突然发语音,非让我拍张照片给她。

马里的晚七点,应该是国内早上三点钟。母亲是在睡梦之中突然惊醒,还是一直就没有睡?是不是我头天写下的日记,吓到了她?

我无从猜测,在凌晨3点钟,给我发信息的母亲看到前一天的日记,都想了些什么。其实,作为一名士兵,在他成为士兵的那天起,又何尝有过安稳的睡眠!母亲,我不知该怎样安慰您。

在我踏上维和之路的那天起,便想把每一天的工作生活,和我的所思所想记录下来。可当光阴一寸寸地行进,劳动的汗水一滴滴坠落,从朝至暮。我突然想,我为什么要写下它们?为什么?心中好像没有一个答案。

到达任务区这些天,我们工兵分队负责修筑道路,平整场地,搭建活动板房,以及零零碎碎的施工保障任务。当然,还有日常的岗哨,值勤。忙里偷闲时做一些浇灌。

那些蔬菜地,在犄角旮旯,长势茂盛。

趁着午休时间,终于看完了一部战争电影。电影里有一个耐人寻味的镜头,一方在战场失利时,新闻报道员萎缩在地上躲避子弹,而长官拿起一把枪交给他。“我不是一名大兵,长官!”“今天就是了!”战争胜利后,镜头中同样的两个人,只不过换了一个场景。长官对即将回国的新闻报道员说:“该你了,去告诉他们,我们的骑兵是如何战死的!”那么简单的一句对白,于我听来,却是那么的震撼心灵。

作为一名士兵,受祖国派遣赴马里执行维和任务。对饱受战乱煎熬的土地,我们何尝不是在抛洒自己的热血,以职责和使命守护这一方和平与安宁。

我不是新闻报道员,更不是战地记者。我仅仅是党让冲向哪里就勇于冲向哪里的维和工兵分队中的一名战斗员。可我希望自己,不光要握好手中枪,也要用好心中笔。

枪口瞄准敌人,笔,记录那些握枪的面孔。

英雄,也许从没想过被歌颂。但我想,我们不可以忘记他们的顽强与英勇,甚至不可以忽略日常生活中他们平凡的苦乐人生。

车队行进在隆隆炮声中

车队驶离营区的时候,几个孩子正骑在离营区不远的一棵枯树上玩耍。

女孩子的头发乱蓬蓬的,男孩子的小脸像是还没有洗过,身上的短裤也脏兮兮的分不清颜色。有两个小女孩好像还起了争执,拽着一块头巾样的东西来来回回的拉扯,也不知道那块粉色布片到底是谁的。一个更小的孩子发现了我们的车队,兴奋地叫起来,那两个小女孩便立即停止了撕扯,几个人比赛似的向我们挥手,孩子们看上去那么天真可爱。尤其他们用生硬的汉语喊“你好”的时候,那种热烈和纯真,让我们心底软软的,后悔出来的时候,没有带点什么吃的。我们几个兄弟把仅有的矿泉水远远抛给了孩子。

突然,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孩子们呆愣了片刻,随即惊恐地跑开了。

当地政府军今天搞实弹打靶射击。我们事先已接到战区通报。

隆隆的炮声此起彼伏,我们的车队就在这隆隆炮声中缓慢地行进。可我的脑海里还闪回着孩子们的脸。记得刚来的时候,总有一种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到某一部“影片”里了?弹坑,废墟,似远似近的爆炸声,车轮卷起的沙尘,孩子们带着恐惧的眼神,那一座座散落的军用帐篷,四周密不透风的铁丝网,高扬着的不同色彩的国旗……

自从四名联马团士兵遭绑架,尼日尔营区遭受火箭弹袭击,外部威胁好像愈来愈严峻了。

迫于这种错综复杂的安全形势,我们道桥分队原计划赴昂松戈地区搭建板房的任务被延迟。任务区转向联马团东战区司令部,为战区司令部搭建三套活动板房。

就在到达指定地域,准备卸载集装箱内的板房器材时,叉车轮子猛的搅进了沙坑。沙子又松又软,叉车的轮子陷进去没一点“吃硬”的地方,除了在半尺深的沙子里拼命打转,要么就是待在原地“嗡嗡”了。

等待卸载的兄弟们一齐上阵,喊着号子拼命抵在叉车后面,想把深陷的轮子拔出来。平常就是什么也不干,这40多摄氏度的天气,汗水都是“刷刷”冒。可想而知,现在兄弟们都成了什么样子。

当时在树下乘凉的外军也都过来帮忙,搬石头的,刨沙子的,大家都忙碌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叉车也无动于衷。后来,有人找来“两头忙”的挖掘装载机,才算救了场。

重新开工时,场地一片欢呼。当兄弟们向助人为乐的外国友军表达谢意时,两个外军冲我们“叽里哇拉”地比划,虽然听不懂说的什么,但看他们兴奋得通红的脸孔,我猜想,那大概就是“不客气”的意思吧。

同在异域他乡,肩负着同一种使命任务,那种无形的纽带就这样把人与人的心拉近了。

突然记起那个特别的清晨。

阳光初照,全体维和官兵在营区举行隆重升旗仪式。

面向祖国,面向鲜艳的五星红旗,我们重温出征誓言。队列中,我们一起举手呐喊:“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只觉得右手的拳头越攥越紧,声音越喊越洪亮,仿佛要将军人的荣誉传向全世界。

国际维和。中国士兵。火热的军营。对责任的担当。

作为90后,我知道我还很稚嫩。当我用肩膀抵住叉车的钢板时,肩头处火辣辣的疼一下子涌遍了全身。我意识到,肩上有一小块皮肤被钢板“啃”了下。

不过,没关系。我告诉自己,破溃处很快就会结痂,然后生长出新的组织。小时候,母亲总说我能“蝎哩”。我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什么意思。现在想想,是不是说,我一点疼痛都忍不了呢?

昨天,我把老班长偷拍的一张照片发到我的空间里了。结果母亲立即发现了问题,问我脖子一侧怎么青了。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面对危险或艰苦的环境,我越来越能“泰然处之”。母亲果然被我的轻描淡写搪塞过去了。母亲说了句“没事就好,吓死我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我随即发送了一个“笑脸”给母亲。我告诉自己,必须学会跟老班长一样“报喜不报忧”。

记得分队长董荣强在我们重温出征誓言时讲到,“中国维和工兵不仅是建筑队更是战斗队!不光要做铁血男儿,更要做国之栋梁!”

何谓战斗队?何谓国之栋梁?

想起那著名的《少年中国说》,“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胸中竟升腾起一股豪气……

身处战乱中的演练

一大早,我和另一个兄弟挥舞着扫帚,将营区内的角角落落认真清理了一遍。扫帚所过之处,红土地上留下了一道道弧状波纹,像一个人的思绪起起伏伏,忽隐忽现。

天气难得地现出一点阴沉。有风。真希望老天能下场雨。

上午,进行应急防护和特情模拟演练。

套好防弹衣,顶起钢盔。兄弟们荷枪实弹早早集结在指定地域。

“一组,扼守进入车场通道,二组,迅速占领制高点……”随着对讲机发出的指令,各组人员迅即扑向目标。

我们小组4人占领了宿舍楼附近的制高点,随后各把一方。

虽然演练已如家常便饭,但每一次进入情境,还是如临大敌般心跳如鼓,血流加速。裴副分队长已经不只一次地告诫我们,只有把平时当战时,预想情况,反复训练,关键时刻才能处变不惊,有效制敌。

闷热的天气,死寂的堑壕,滴答的时针,渐渐湿透的后背,头盔下汩汩渗出的汗水,我们守着各自的目标,都一动不动。

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就像我们流过的泪,洒下的汗,每一块磕碰伤留下的锥心之痛,世界上还没有一秆秤,可以称出它们的重量。

忽然有雨滴坠下来,一滴,两滴,三滴。心底一下子涌起一股清凉的喜悦。眼看着雨点连成了线,堑壕的土质都洇红了,楼的一侧也挂上了半壁湿气。

但我们依旧紧握枪托,保持着一名中国蓝盔“人枪合一”的最佳状态。随着“敌情”的解除,一直绷紧的心情松弛了下来。雨还在刷刷下,我扬起头盔,静静地听着雨声。

雨声滴答和鸣,像天籁之音般让人沉醉。在脑海里默默检索着平时听过的音乐。虽然,它与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隔着千重山万重水,可我还是相信在这一瞬间,我捕捉到的就是这一乐章。

下午的路线依旧是在尼日尔河畔。车队有序地驶向孟加拉河运连的建设场地。

为了能让孟加拉河运连板房建设早点完工,我们再次牺牲了休息日。

晚饭时,听老班长说,我们马上要被分成两支战斗队。一支继续孟加拉河运连的建设,另一支则很快要转入下一个战场了。据说任务区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路途更加艰险,条件也更为艰苦。

老班长问我,是去还是留?

我说,咋都行。

他竟轻轻拍了拍我肩膀,让人感觉到某种意味深长。

我一直在想,老班长,他这是啥意思啊?

和平的曙光有几多珍贵

马里。虽然新年已经降临,但马里各派的冲突并没有因为跨越了2014就停止,战火依旧在持续,甚至在升温。

枪声、炮声,还有简易爆炸物造成的恐怖袭击,不知道何时才能够让这片渴望宁静的天空安静下来。

和平就像是一只灰而瘦的信鸽,它在风沙中那么吃力地拍动着翅膀。尽管逆境中的飞翔如此艰辛,但它依然在努力地奔向和平的曙光。

虽然元旦按规定放假四天,但施工任务并没有停止。再过几天,昂松戈那边的施工任务又开始轮换了。无论加奥还是昂松戈,施工任务都是一样的,只是那里的环境更加残酷,恐怖活动也更加肆无忌惮。

四十多天的驻守,几乎每一天都是枕戈待旦。除了高标准完成东战区司令部的搭建任务,每个人都默默做好了心理和精神上的换防准备。听说那边营地沙箱铁丝网被兄弟们又加厚、延长了几百米。就在新年前后,联马团尼日尔军人以及运输部队门的车队,接连遭到恐怖袭击。尼日尔军人先后有8人被炸伤,据说一名司机的腿当时就被炸断了,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而在距加奥60公里的路上,据说有十多辆汽车因突然遇袭,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损毁。类似于这种“交火”或“袭击”的情况通报,近一阶段,显然是多于以往。

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完善防御工事,不敢有丝毫怠慢。就像首长叮嘱的,恐怖袭击如影随形,大家在思想上一时一刻都不能麻痹。营区警戒,大家一时一刻都不能松懈。所以,不管外出执行任务,还是营区警戒,我们都格外小心。

一个星期前炸毁报废的皮卡,一直丢在营区一角。

不用抬眼,就知道夜风又掀起了遮盖的篷布,它那扭曲变形的骨架,黑洞洞的车窗,总似无语凝噎,不知是对战争的控诉,还是对人性恶的声讨。

可恶的战争!作为军人,我并不喜欢这个字眼儿,所以我要努力捍卫和平。

撒哈拉的毒日头

车队沿着N8公路向东驶去。

沿途是沙丘带。

偶见漫天的沙丘散落着一簇簇逆生长的荆棘,像天上掉下的星星。让人生怜。

如果你见过路边的那只山羊,恐怕更生怜爱。

那只山羊看上去,应该有些年纪了。瘦骨伶仃的两条前腿拼命扒住一棵灌木,够着灌木上唯一的一点青。灌木上的叶子那么细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见。

这些沙漠上幸存的生命,活得那么艰辛。

可不管活得多么辛苦,又多么艰难,总还是要信心百倍地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可称之为生命。生命也因此而可贵。想到人类的口腹之欢,那些被无辜宰杀的牲畜,心里突然有些反胃。

开车的是班长梁田。他脸颊上摔落的汗珠子,又砸到方向盘上了。本想递张纸巾给他擦擦,才发现每个衣袋里都空荡荡的。

前方的车队突然慢下来了。咋了?我们都直着脖子向前看。前方隐约现出了路障。

快,有情况!

坐在后排的卫生员吕佳明,一下子握紧了枪把,他的面颊通红,眼睛也通红,军人的警惕全挂在他的脸上。我们的弹夹都是满的!

梁田的车开得很稳,让人猜不出他现在的心理。

到马里的日子不短,我们也都算得上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了。

没什么,恐怖分子也是人。是人就不可怕。正义总是会战胜邪恶。

我们都很小心,屏息凝神,连车顶的风孔也关闭了,生怕任何一点杂音扰乱视听。

我们小心地跟进,缓慢且警觉。闷热的驾驶室,时间像凝固了,滚落的汗珠子都可以大把大把地抓了。感觉到烈焰就要烧着时,对讲机终于传来声音,是郑队长!

前方是进出加奥的交通要道。有马里政府军把守,政府军在此地设置了临时检查站。

检查站!政府军!

我们长长舒出一口气。梁田,吕佳明,我,都不约而同地抹了把脸上粘腻的汗水。

也许是因为酷热,时间慢得像是停滞了一般。防弹衣,子弹带,已经把我们的身体捆绑得密不透风,加上有限的空间,整个人就像被关进了一只烤箱。副驾位置上,虽然有两个小气孔,也能听见它们嘶嘶啦啦的吐气声,但车内连一丝凉爽也没有。

仪表盘上的榨菜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旁边还有些迸溅的零星汁液的印迹,那是在路过马里政府军的检查站不久后,它受不了高温的膨胀,自己裂开的。脚下唯一的一点阴凉,是挤在脚踝边的一桶1L装的矿泉水。到达宿营地之前,路上水和蔬菜的补给,就全靠它们了。

地面不时隆起的减速带,车速很难快起来。已经长途跋涉了近4小时,又经过刚才的紧张刺激,除了梁田专注地开车。我和吕佳明都有了困意,只好不停地往耳朵和太阳穴上抹风油精。

“马上到了,各车注意跟紧!”对讲机传出中队长郑松涛熟悉的声音,困倦立刻又消失了。

车窗外,隐约望得见尼日尔河了。随后,我们惊奇地发现了另一番景致,有如海市蜃楼。尼日尔河两岸,丰美的水草,碧绿的植被,成片的农田。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沙漠绿洲么!有河流的地方就会有人家。

随后,我们看见了亲切的村落,百姓,孩子。各种各样散放的农具。古老,却让人感到踏实。那正是人间寻常平朴的日子。

想到我们此番万里迢迢,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换得眼前这安谧祥和的一幕么。

马里,希望你早日平安。

当车队经过村子时,孩子们成群地聚集在公路两边,朝我们奔跑,挥手,欢笑。

那种渴望与友好,真让人温暖得想哭。

受伤的蝙蝠

本以为蝙蝠是山洞里的产物,没想到这里也有,而且不少。

在到达昂松戈的第一天,战友们便发现它了。开始,我并没在意。心想,这里是沙漠,怎么可能有蝙蝠出没。

那天,我和班里兄弟受领了搭建厕所帐篷的任务。打完地钉,当我抻开帐篷的一角准备下一步作业时,突然,“扑”的一声,一群不明生物从我面庞“呼拉拉”掠过。我被吓得一顿,再回头看时,竟然是蝙蝠!

看着消失的蝙蝠,我忘了刚才的“惊吓”,反而激起了一种好奇心。它们从哪来?要到哪去?这仅在书面和电视上看到的小家伙,在现实中是怎样生存的?我开始留心它们的踪影。

角落里,沙箱下,夜晚探照灯的灯光里,都有它们的形迹。那天在工具间,还突然发现了一只。单独的一只。这有点奇怪。

当我发现它时,它已经趴在锹把上了,锹把上还有一丝鲜红的血迹。它不停地张开爪子,可能是想要努力飞起来吧。看着受伤的蝙蝠无助的样子,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怜悯。

可怜这小家伙,是不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才使它失去了内心原有的宁静,萌生了要一个人去看世界的冲动?看看吧,它多么像处在“叛逆期”时的某一个人。那个总想逃离父母的束缚,差点把自己给弄丢了的少年。

那时的故乡,正是穿毛衣的季节,偶尔还能感受到一丝和煦的风。我的学业却像进入了冬季般寒风凛冽,毫无生机。而父母对我的期望却像初春,他们流着辛勤的汗水,苦苦耕耘着“我的”来年,他们多么期望他们的儿子,能实现他们的理想。

那时奶奶还在。我与父母的关系,就像装满了TNT的炸药桶。这导火索终究是点燃了。

事情是由父亲发现了我的“早恋”倾向,摔我手机而引起。当时是晚上十点钟。其中的对话我早忘记了,但还记得那个摔得稀巴烂的手机。手机的残片上折射出全家人默默的眼神,和不知深浅准备离家出走的我的倔强。

那个深夜,外面突然下起了雪。透过霓虹灯的光影,依稀感受到一个单薄的身影,似乎是瑟瑟发抖的样子。袖子在眼睛和鼻子间来回擦动。已说不清擦去的是寒冷的鼻涕,还是委屈的泪水。

尽管逝去的往事令我愧疚,但那段青涩时光,多么像这只受了伤的孤独的蝙蝠。我蹲下来,静静地看着它。不知它的亲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把它送到哪里。它已不再挣扎。只有爪子在慢慢蠕动,证明它还活着,证明它正承受的痛苦。

也许有苦痛,也才有新生吧。

何处找寻橡皮擦

这几天,抽空看了一部热播剧《北京青年》。剧中的大哥何东,本来有贤惠的女友,稳定的工作,因为突然醒悟那“被安排好了的人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于是放弃爱情,放弃体面的工作。重走青春路。

说心里话,我很佩服“大哥”的勇气。当一个人想证明自己时,很难说他的心灵,就没有了枷锁。亦如孩提时,总是不顾父母的感受,想证明“我长大了”、“我能够飞翔。”直到撞得头破血流,舔着受伤的羽毛,才会想到父母平日的“唠叨”,多么亲切。

可有些事就是这样。无所畏惧的年纪,觉得我们最不缺少的就是“橡皮擦”。从不去想那张纸有一天变得“千疮百孔”时,应该怎么办。

一个人也许只有到了无处可逃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我知道自己错失的是一颗心。一颗感恩的心。

我知道它,却从没想过要表达。每当夜深人静,在荒凉的非洲大漠,觉得自己就要被这孤独所吞噬而苦闷时,我的父亲母亲就像两个彻夜无眠的夜莺,总能适时地向着远方的我发出婉转的“啼鸣”。

有时,我这边已经睡下了,还能看见他们挂在QQ上的头像亮着灯。有时一觉醒来,发现他们发给我的信息,时常是在凌晨。鼓励的话,贴心的话,教诲的话,安慰的话,我默默体会着他们彼时彼地那颗爱我的心,牵挂的心,恨不能替代我跨过人生路上所有的坑坑洼洼的心。

人都说,网络本是一个“虚拟的世界”,然而,在离家万里之遥的异国,我却从那里感受到了真实的体温。瞬间,想到他们的心情,我会哽咽,也仅仅是哽咽。我记得我曾告诫过自己:军人不哭。

有人说,“困境是造就强者的学校”。也许是吧。虽然心灵已老去很多,但我的精神却越发的饱满。

其实,在非洲,疟疾、埃博拉等并非传染最广的疾病,而是环境和人心。真希望这里,能尽快好起来。

在非洲的圣诞节

老外为了过“平安夜”和“圣诞节”,连休两天。为了能让尼日尔军节日期间就享受到运动的乐趣,从周一开始,我们就开始加班加点地忙碌了——为友军建一座宽敞明亮的健身房。

马里的天儿,你是知道的。虽然现在早晚已经凉爽许多,但白天气温依然相当于国内的盛夏。

在“中国速度”精神的鼓舞下,大家终于赶在平安夜的上午建设完工了。看着友军心满意足的样子,同为维和军人,这也算是我们献给“自己”的一份“圣诞礼物”吧。

友爱,的确是没有国界的。

就这样碰巧,在非洲马里过了把洋节。作为中国军人,我们骨子里只对自己的传统节日感到热情。对洋节并没有多大兴致,但在异国的土地上,我们也要尊重当地的风土人情和风俗习惯。

按这里的风俗,队里在前两天就买了三头驴。买的当天宰杀了一头,原本合计剩下的两头能坚持活到元旦。但很不幸,另两头驴没能熬过新年,就提前离世了。

于是,下午的会餐也就从原来计划的烤牛羊肉串,变成了烤驴肉。烤肉也从原来的吃饱吃好,变成了“尝个鲜”。

那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当大家吃完准备休息娱乐时,才发现驴肉还剩了小半盆。于是,有人提议,玩会儿扑克牌。谁输了,谁就负责把剩下的半盆驴肉烤了吃了。理由是我们不能辜负了炊事班兄弟们起早贪黑的辛劳。

尽管这个提议有点差强人意,但一想到要回报炊事班兄弟的美意,大家都举手通过。

我不敢说那顿烤肉串,我吃得“很难过”,我怕那头驴听见会掉眼泪。我不知道,我在梦里会不会怀念一头驴。那头驴,有着大大的鼓突的眼睛,双眼皮……

感觉国外的圣诞节和在国内也没什么不同,至少马里这片土地如此,甚至还没有国内城市里那几条金融街过得喜庆。当然,我们也没有机会走出去,感受外面的氛围。但总算是在“本土”尝到了“洋节”的味道,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记忆吧。

等老了,我有了儿子,孙子,当我向他们讲述这段经历,我想我的语气里一定是布满了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沧桑……

子夜的哨位

俗话说,新年新气象。

元旦早上,给自己理了一个标准的“军人寸”。看着镜子中的那个新的我,想起母亲昨天的“留言”——有点瘦。我呲牙,笑。心想中午的会餐,务必多吃点,争取像母亲大人要求的“吃胖点”。

虽说是新年假期,但联马团的施工任务是不能耽搁的。早饭后,我们照常赶赴东战区开工。

为了中午的会餐,炊事班的灶火,一早便开始忙活了。

每当从工地风尘仆仆地归来,卸掉一身的风沙,洗净脸和手,端坐在餐桌前准备开饭时,不知为什么,内心都有一种平静的幸福感。一个沐浴过战火硝烟的人,也许更懂得“幸福”这两个字有多美丽。

锃亮的餐盘里,满满的九个菜,加上中间叠着的一个小蛋糕,真可谓“十全十美”了。看来这新的一年,不光寓意着我们的工作生活要十全十美,更寓意着我们的团队全面建设也要十全十美。今天,维和工兵分队首长为所有在9月份以后出生的战友,补过生日。

异国他乡,物资匮乏,迟到的生日,虽然没有生日烛光,却依然那么令人感动。大家你一小口,我一小口的,吃得都那么缓慢而节制。也许只有这样的矜持,才配得上这样的气氛吧。

诚意,心意,感激,像一条清澈的溪流,汨汨地滚动着,浸润着心田里的每一个皱褶。

迎新年,兄弟们都饱饱地享用了一顿大餐,还美美的睡上一个午觉,好好放松放松这紧绷绷的神经,放松放松这累得都快僵直了的胳膊腿儿。

按照在连队时的惯例,元旦这天的晚餐自己是要包饺子的。各班派人到炊事班领面、领馅。包饺子,是最能体现一个班级合力的。和面的和面,擀皮的擀皮,掐馅的掐馅,忙而不乱,井然有序。一个和睦的班级,就像一个和睦的家庭。尤其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边吃饺子边唠家常,那种心情,可真是“过年啦”。

晚餐后,指导员把我们几个即将站哨的人员叫到一起,进行一番认真的叮嘱。这也几乎是惯例了。因为每逢节日,这儿或那儿的,总会遭到袭扰,何况今天又是新年呢。就在昨晚半夜,还听见从市区传来枪械的交火声。所以,警惕是哨兵的神经。

接近午夜的时候,风中忽然传来穆斯林的祷告音乐。头顶蓝盔朝远处张望,拔寨而去的尼日尔军营沉睡了好久,此刻又闪起跳动的灯光。这儿原本是当地的一所学校,大抵是复课的日子临近,军人离开,学生回来了。

夜凉如水,一枪、一弹、一哨位,铁丝网和沙箱堆起的缜密工事只有野鸽子才能飞过。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动着腕上的表针,2015年的第一天就这样在子夜又完成了新的一天交替。

遥远的电磁波不断地送来家乡的祝福,潮水般地在手机里激荡,无论是言简意赅的“新年快乐”,还是大段大段的寄语,贴在胸口都是暖的让人眼圈一遍遍泛红。时差交错,也隔不断那一缕缕怀乡的情思。

正当我面向祖国的方向,用想象的翅膀仰望我的祖国,问候我的亲人,并向藏在我心灵深处的那个女孩儿说“我想你”时,突然,一阵“哒哒哒”的枪声响过,来不及把情感一一铺开,便被眼前的现实惊醒。“各哨位注意,提高警惕!”对讲机里传来分队长董荣强的声音。

政府军的迷彩皮卡紧张得在营区门前乱窜。擎起望远镜,我将目光一直伸向N8公路,那里的黑夜好像黑得没有尽头,可我多么希望夜幕早些褪去,太阳早些升上来……

发生在撒哈拉沙漠的袭击

今天是拉给养的日子。但是,今天拉给养,跟往常明显不同了。因为就在昨天中午,中队长给我们下了一道通报,有如晴天霹雳,震到了我们。原因是加奥东战区司令部门前遭到当地群众的示威游行,也波及到了我们营区的安全。中队长提醒我们,要提高警惕,站好岗。

想到前两天被炸毁的尼日尔军车,我的心不由得又揪了起来。不光担心自身的安危,更惦记着留守在家的那些战友。他们面临的局势更加紧张,结果也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下午,我便发QQ向同班的郭小龙询问情况。他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来了点人把营区门口给围了,一会就走了。

他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小事,无关紧要。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夜无眠。不光是因为今晚有夜岗,同样,我也想到了很多很多。

中队长他们拉给养的车,是在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走的。我们留守的,则继续架设板房。他们回来时已经中午12点了。看着一个个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就知道事态远没有郭小龙说的那么乐观。中午的红烧肉,也不再像以往那么香。我悄悄问了一同跟车去拉给养的天一。天一说情况很糟,外面偌大的足球场上满满全是人,加起来能有好几千人。他们不断往里扔石头和燃烧瓶。门口的装甲车窗户都已砸裂,幸亏分队官兵机智灵活,及时灭火,控制了营区火灾蔓延。“坚守营区底线,保持情绪克制,保护自身安全。”是昨天队务会上规定的情况处置原则。由于这些人总是在饭点的时候来,炊事班都不开火了。

兄弟们不光面临着袭击,同时还有饥饿……听了天一简要的叙述,我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天一走后,我急忙掏出手机,给小龙发信息:“越是紧张,越要从容!兄弟与你同在!”

撒哈拉沙漠里的烤串

天气和心情一样,万里无云,只有洗净的蓝色底子,连一只孤雁也不肯到达。只有我们中国士兵的蓝盔和荷枪实弹的尼日尔军。我不知道天上,有没有留下我们挥洒青春的影子。

我只知道,踏在这红色沙地上的足迹,日复一日,它们就会一点点生动起来。那一排排的板房,就像这大漠跳动的心脏。也或者,就是一双眼睛吧。黑夜,这里总会亮起一盏灯。

记得刚到昂松戈的时候,就听裴副分队长信心满满地对大家说,自从咱们分队开进昂松戈,这荒凉的大漠就换了人间。这份奇迹,是大家齐心协力,共同创造的。大家都很辛苦,也都很想念祖国和亲人。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咱们不能松劲儿,还要继续发扬团队的“勇士工兵”精神,完成好后面的施工任务。也请大家放心,虽然咱条件有限,但还是要克服困难,尽一切力量改善好伙食,让大家吃好,不想家。咱还是老规矩,每个周六组织一次活动……

裴副分队长所说的“活动”,就是“每周一烤”。烤,就是烤串。烤串对我们来说,就是“活动”。与其说“美食”,不如直接说,是首长的良苦用心。

当然,我没那么聪明,一个小兵,怎么可能揣摩出首长的“心”呢。这都是一根一根的烤串“喂”出来的——能让大家“吃明白”,也是一种带兵之道。

这个周六,是我们在昂松戈这片任务区上吃的第三次烤串。而这次烧烤,比起前两次,已是大相径庭。

前两次,由于海运物资未到,那个时候真是要啥没啥。这次来昂松戈,我们装的可是大包小裹,吃的更是应有尽有。今天,我是班级小值日。也就是说,一切杂活都是由我来干。

我又抱啤酒箱子,又捧花生米辣椒等小零食的,同时,听着班长蹲着烤串,时高时低的吆喝,也是一种享受。班长烤串真是一绝,外焦里嫩还不拿人。我们都“挤兑”他说,等你退伍回家卖烤串肯定赚钱,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嘿嘿”傻笑。

其实我们都知道,班长是三期的最后一年。由于家里原因,今年也是他留队的最后一年了。班长心里肯定有许多难言之隐。烤串好了,我们边撸串,边喝酒,边唠着家常。不知不觉就“酒上三竽”了,也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班长身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现在能记得的也不多了,我只记得班长说:“在部队的最后一年,我能来到马里参加维和,我十分珍惜这次机会,让我这12年的军旅生涯不留遗憾!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大家啊,更舍不得这身绿军装。你们要感谢团队给的这次维和机会,一生受用啊!我是个粗人,没多少文化,煽情的话也不说了,只是等我脱下军装的那一刻,你们还能管我叫一声‘班长,还记得我老刘烤的串,我也就知足了。”

于是,班长这一愿望被我牢牢记在了心中。而班长的这一“羁绊”,恐怕也要永留一生了。

撒哈拉沙漠的“起床哨”

在昂松戈这一周多来,5点钟的起床哨,从没有一天迟到。

不管哨音是长是短,都改变不了满天的繁星和清早习习的凉风。

摸着黑,着装,奔赴车场。虽然比正常起床时间,早了整整1个小时,可兄弟们依旧感觉,时间紧巴巴的不够用。因为每天的工作量太大了。

由于加奥地区发生的“突发事件”,分队首长对营区防御又进行了新的部署。我们今天的任务,除了推进板房进度,还要对防御工事进行再加固。选在黎明时间作业,有安全方面的考虑,也是为了赶工期。

除了那唯一通往外界的公路默默地向着远方,我们的心已无暇他顾。只有埋头苦干,像“老何”的挖掘机。

老何和他那轰轰隆隆的挖掘机,正结结实实地“啃”着沙地。一眨眼,就是一道一米多深的障碍壕。

昨天,和加奥那边的兄弟了解情况。得知我们一号岗北侧的断墙,已被这几天的石块“冲击”出了一个更大的豁口。不要翘脚就能看得见里面的车场了。今天,他们也在“抓紧时间堵缺口”。多加固一分,营区就多一道屏障。

因为,谁也不知道,驻地的群众游行啥时候又会“闹哄”起来……

想到他们那边驻地情况更复杂,真是替他们提着一颗心。小龙调侃说,没事,今天又有好几颗沙粒蹦到他鞋子里了。

脚硌得生疼生疼的,他都没介意……

想象着小龙说的,“踩着沙粒奔跑,根本顾不上”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写点什么了。

责任编辑 孙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