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纸上

山水本性

汉语里的山，是立起的川

川中有林，林中有鸟鸣，豺狼与狐狸

猎人与我——

一个忙于捕杀；而我忙于打开内心的洪流

在黑屋沉睡。纸页上的蒲松龄告诉我

狐狸远比尘世的女人更加漂亮，温柔、贤淑

皮肤白皙，长着水蛇腰，留齐腰长发……

烧一手好菜

她们引诱我

当书生。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

眨巴望着我。我的青衫里藏着艺术的灌木

而“灌木”寓意“棺木”；这并不让人觉得寒气来袭

蒲先生爬上水面告诉我，艺术就是美

说完隐于桃树下。一个长着粉色脸颊的少女

拉着我的衣袖在院子里舞蹈……此时

星星点着一盏盏明灯

清洁工

零晨三点，从岗哨往外望去

街道异常宁静

玉兰掩盖在其他植物中，错落不齐

想起青春岁月的美好；或易逝

许多人在犯错

不曾更正。而纸上的王国里，清洁工在忙碌

他们弯腰、低头……修复着城市的疤痕

黄衣裳在路灯下闪烁

唯有我清楚地识别他们的痛苦

依然如故

一辆汽车呼啸而过

红绿灯交替闪烁

我文字中的疫情，没人能祛除干净

包括他们——

敬仰的大师，或者清洁工兄弟

抬头看看他们，又把他们

抬上树梢，云端……

像天使挥舞翅膀，装裱人间

目送他们远去。黎明在

远处焚烧

我厌恶时间

我厌恶时间

时间是只恶狗，叼着父亲的裤腿

匆忙地奔跑，一路向西

向西的地方

离天空很近，人们在闲看云卷云舒……

我厌恶时间。母亲瓜熟蒂落的时候

它又盯上我。许多事还没来得及做

我们便一起赛跑。跑着跑着

我的身子长高了，学会了口是心非的言说

这只恶狗——

叼走了我的微笑，还给冰冷的脸庞

叼走了信任，还给阴谋，匕首

叼走了情爱，还给灰烬

叼走了文字，还给木门，窄门，木桥

叼走了硬骨，还给软骨，唯唯诺诺……

时间这只恶狗，总是与人类为敌

我们再也找不到童年的马车，满载粮草回家

审 视

水流平缓。我在读书。时间在纠正年少的痴狂

于是爱上了冰层。固体的棱角让我陶醉。音乐声此起彼伏

母亲啊我要飞去。到遥远的地方去。到花骨朵上去

唐朝的诗人们。我是你们中的一员。曾经在月下舞剑

抒写不平。抒写低处的酸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马车驶过北平。直抵长安。过黄河抵甘肃

诗人们。敬重的雕塑师。此时日历显示：公元2014

我看见一座座墓碑。活人的墓碑。死人的墓碑。多么显赫的

身世。妓女立传。贪腐者服饰炫目高举酒杯。他们

啃着穷人的骨头。老人的骨头。婴儿乞妇的骨头……

作家与诗人。你们的朱笔不曾停歇。像蒸汽机急速运转

你们的文字里埋着忠骨。歌颂谁了。脊梁软弱如新世纪的某些

桥梁。永恒地坍塌。你们承载道义了吗。为人民请命了吗

以死谏轩辕了吗。你们在丰收人类的善良。你们相信因果

报应吗。笔下的人们一定会复活。会围上来索要一切被删改的

生活。围成圈子手捧竹棒追击。你们能逃脱吗。闪电和雷鸣

在等待。想起了鲁迅。他为自由竖起的纸张。坚硬锋利的

匕首。行走在大街上。小摊贩冻得紧咬的牙关。吐字不清的

手语。我爱他们。斤斤计较的时候。多赚几角欣喜的表情

和他们一起攀谈吧。把他们当兄弟。听他们的不幸与喜悦……

鸟儿在哭泣。控诉我们的堕落

大风将至。积雪下的麦芽正待破土而出

太子寺

向西走

河流湍急 掩埋白骨

打马经过洮河 便是水家清真寺

大殿穹顶的弦月从不沉落

戴白帽穿青衣的男人们行走在暮色中

行走在寺院里——

阿訇颂经 领拜 众人跟着礼拜

动作整齐

脸色凝重

仿佛每个人长着相同的脸

每个人都是天使

或者孩子

此刻可以忽略许多事

譬如仇恨 毒计 穿过身体的蟒蛇

太子不再重要

寺院亦然

思想者

思想者行走在洁白的纸上

他的翅膀断裂 飞不出蓝天的牢笼

他开始妥协

于是妥协

他收起流血的翅膀

开计程车 种田 干售货员 在大街上给人擦皮鞋

清扫马路 替别人送花 外卖烧烤 值夜班……

没有人追随他

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孤独的王

他开始疯癫

咩咩叫……

他在洁白的纸上涂满鲜花 断指

蒿草在坟头摇曳 女人哭泣并走向断墙后的深井

他绘制猎枪 锦旗 花儿纷纷坠落

谁在召唤

思想者行走在洁白的纸上

风起 轻轻拂动水面波纹 巨鲨张开血口

吞噬他 只存白骨

我对你的爱，那么细那么小

法蒂玛，我的爱人——

你有多美！我藏你在汉语正中向下的部位

拒绝说出。在舌尖的花瓣上擦拭身子

那些光亮的动词，悄悄闪过，像窗户纸上的月亮

端详着洁白的脸颊。在无人的房间

疯狂地吻你，吞你入肺腑长室

我听见有人在无言地诉说心事，喊我的名字

那个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肩膀

宽阔的河流，淌过苜蓿地

绿树成荫，都是你的光泽

关于爱，我从不用海水的深度衡量

也从来不用白云的高度估值

我对你的爱，那么细那么小

小到藏不下你之外的一片落叶，细到针尖落地

都会惊醒蚂蚁的睡眠

法蒂玛，我的爱人

骑在星星背上的爱人，我不要成吉思汗的江山

只要你

只要你，沉睡在诗行温暖的枝头

你是唯一的矿藏，沉甸甸的宝石

责任编辑 石彦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