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维奥拉 一刹一劫

2015-06-02 13:41
艺术汇 2015年2期
关键词:精神生命情感

很多时候,播放影像的那个屏幕犹如一道屏障,扮演了阻隔观众进入的角色。但,这并不适用于比尔·维奥拉的作品。他用唯美的构图、细腻的光影、缓慢的节奏、庄严的视角、凝重的色彩营造了一个个具有磁场的空间,面对他的影像作品时,你会忘记时间的存在。观众被吸引其中,除了美的触动,似乎还受到了某种审美之外的精神感召力。这正是维奥拉的魔力所在——他用冰冷的科技手段传递温暖的情感以达到与观众的共鸣。就如电影《星际穿越》给人的启示:人的情感可以穿越时空,可以创造奇迹。科技会革新,人的感情却是不变的。比尔·维奥拉四十余年一直执着于人类精神和情感世界的当代表达,在生与死、宇宙与时间的思考中,他创造了一个个耐人寻味的视觉图景。

在众人的期盼中,维奥拉的北京首次个展在林冠艺术基金会震撼亮相。展出了他最新作品《逆生》和大型视像装置《殉难者之土、风、火、水》中的四件独立作品。此外还有创作于2004年的视像和声音装置《救生筏》。他的作品以极慢的镜头和唯美的画面给观众带来精神的洗礼。快节奏的生活似乎逐步让我们的精神和情感异化,而维奥拉的作品恰是在缓慢的时间中让我们反观自身。

佛教中时间的久远叫“劫”,时间的短暂叫“刹”,刹那间已是光华万千,“一刹一劫”便是翻天覆地,人所能感知的不过沧海之一粟。时间是维奥拉最感兴趣的地方,正如他所说:“人是时间的生物”。时间让生命有了具体的形式,也有了长度和厚度,更具有了不同的质感。他喜欢谈论时间和慢镜头,对时间的压缩和延展是他艺术的独特语言。在时间面前,人的感知力是那么有限。艺术家用他的方式让时间慢下来,使人获得更为宽广的空间。“当时间和空间被开放出来时,突然之间,你会获得巨大的场所。在静下来的时候,你会有了主意、想法、或者神启,这是你在匆忙的时刻不可能获得的。”这种对时间的态度让人联想到佛教中的禅修,打坐。静静的冥想,让时间慢下来,心能感受到之前所感受不到的一切。人的精神与宇宙获得了同一性,当周围的一切静乎停止时,人精神的触角也就无所不在了。

维奥拉十分注重对生命的基本问题的挖掘与表现,生与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信息社会中人的角色与作用等问题时常出现在他的作品中。完成于2004年的《救生筏》,像是现代人自我救赎的“梅杜萨之筏”。画面中十九个人物,站在一起像是一幕等车的场景。不同种族不同生活经历和背景的男女,似乎互不相干,平静缓慢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从画面左右两侧突然喷出的强大水柱打破了所有的安宁。人们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面前丧失了原有的“自我”,或是紧贴倚偎,或是倒地不起,孤立无援,或是顽强支撑站立,以适应这种冲击。直到水流停止,画面呈现出另一番景象。有人惊魂未定,泣不成声,有人茫然不知所措,还有人似有“一切皆已结束”的释然。作品用高速摄像机拍摄,用极慢的动作展开,即便是海啸般的水柱冲击,也有一种超自然的力度和美感。时间被拉伸,叙述也因此呈现新的语言。细节和层次,光和色彩,表情和姿态无不在你的观察中变得充盈。

人的内心情感,生命万物的枯荣,无不彰显着神秘的力量。维奥拉似乎也受到这种力量的驱使,去呈现那些触动灵魂的一幕幕景象。他喜欢出门时随身带个小本子,记录自己看到想到的有趣的事,当然也包括很多即兴的思考和创作想法。他的创造力正是体现在他将自己精神领悟到的东西通过具体的图像画面展现在观众面前,庄重肃穆,有着宗教般的仪式感和普通大众共有的情感体验。

宗教的情怀似乎是维奥拉与生俱来的。1951年,他出生于美国纽约,父亲是意大利裔的天主教徒,母亲是英国裔的基督徒,而他从小接触的则是美国的新教。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很困惑”。这种复杂的家庭宗教背景令他从小就对信仰这个话题格外的敏感。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年轻人对东方的神秘主义,印度的佛教,日本以及中国的禅道精神等一度掀起狂热的吹捧之风。维奥拉1980年到日本接触到了禅宗,并心向往之。在与禅师的交往中,他认识到体悟对自己艺术的重要性。去体验生活,了解人生,知行合一地践行他对艺术的理解。西方的现代艺术一度奉行“为艺术而艺术”,使很多人陷入了精神的迷茫,而东方哲学中“为人生而艺术”的思想使得很多艺术家找到了心灵的慰籍。维奥拉也正是受此影响,对人的生命、感情倾注了满怀的热情。多种精神传统的熏陶和后天的潜心研究,使精神追求成为维奥拉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他并不是某一宗教的教徒,但作品中充满了对人的终极关怀。当然他也经常借用许多宗教的主题和形式,比如他受伦敦国际画廊收藏的《嘲弄基督》的启发创作的《惊讶五重奏》;灵感来源于中世纪绘画《圣母领报》的《沉默的高山》,无不演绎着人类的悲伤、欢喜。2007年,他代表美国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并创作了作品《遥远的彼岸》。维奥拉为这件作品选择了15世纪的圣伽罗大教堂这个特殊的场地。他说:“教堂神圣庄严的气质很适合这个作品,虽然在布展之前曾经有人对我想把3个液晶屏悬挂在圣台上方表示不满,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维奥拉在作品中探讨普世的人类体验、人类与基本的物质元素之间的互动交融,在作品中反映由生到死、从实存到消失,传达对生命的感悟,为录像艺术注入浓厚的人文气质。因此,维奥拉又被誉为影像诗人。在林冠艺术基金会展出的另一件作品四联视频装置《殉难者之土、空气、火、水》就有着强烈的人文主义色彩,且在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永久的展出。人,自然,生命交织在一起,单纯的画面透出复杂的情感。柔和的光线,温润的色彩,垂直构图的平板显示,使得作品有一种古典主义的美感。人在坚实的结构中,伴随着舒缓的节奏,上演着“殉难”的悲壮。视觉的柔美与精神的痛苦重叠,面对死亡的隐忍和坚毅也让观众在精神上受到洗礼。

大屏幕的影像作品要想在视觉图像泛滥的今天获得震撼人心的效果,必然要寻找图像之外的内容。站在《逆生》这件作品前,我脑子一片空白,任由从屏幕下方逆流向上冲洗的液体在穿过人物时也穿过我的双眼,直冲我的内心。自上而下的冲洗变成了反方向的上涌,人在升腾中完成了由浊到清的过程。不同颜色的液体带有不同的隐喻也暗示着某种力量从人身体经过,维奥拉把它看作是女人孕育生命的力量。显然这种带有神启色彩的描述与他对生命的观察与体验紧密相关。他喜欢借用水来表现情感的变化和事物发展的形态。这和他幼年的一段经历有莫大的关系。“我在6岁的时候有过一次濒临死亡的经验。那年夏天我和家人在纽约度假,我滑下皮艇掉进水里,一下就沉到了水底。然后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蓝色和绿色的水草轻柔地飘舞,鱼在静静地游,柔和的光透过水照在我身上,没有温度,很安逸。我以为我到了天堂,没有恐惧只有安心。当然后来我叔叔跳进水里把我救了起来,我还清楚地记得他从我腰下把我捞起,很粗鲁地打断了我的宁静。”维奥拉在回忆这段经历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经历,我想一直停留在那里。”死亡没有带给维奥拉恐惧和痛苦,反而是安静和祥和。这也使他对生与死的关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水,作为这个世界的最基本元素之一,在他的经验中也具有了“魔幻”的效应,既可以是《遥远的彼岸》中的生与死的交界限,也可以是《崔斯坦计划》中奇异视效的介质,还可以是《救生筏》中冲垮一切的力量……

只有对生命有所领悟的人才能创作出感动观众的作品。维奥拉用双脚丈量人生的广度。在年轻时,他的足迹就已遍及全球,先后在所罗门岛、爪哇、巴厘岛和日本等地停留,对当地传统的表演艺术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和记录。后又与妻子在日本习禅一段时间。此后还在美国圣地亚哥动物园担任客座艺术家,参与“动物意识”研究与创作计划。他用情感积淀人生的厚度。1997—1998年间,在经历父亲去世和长子诞生的悲喜交加之后,他利用在格蒂研究中心做访问学者的机会,重点研究了漫长的艺术史中,人类情感是如何被艺术家们演绎与表现的。他沉浸在格蒂美术馆收藏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中,刻苦钻研,辛勤劳作。终于在之后的几年里,创作了20件以情感为主题的系列作品。这些作品是艺术家多年来在当代艺术的禁区——人类精神——奋力探索的心血。

奥维拉把人的一生想像成一种舞蹈——“湿婆之舞”象征人的出生到死亡,无始无终的循环。湿婆作为生命之神和毁灭之神,在生死的循环中碾平了人活着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在希腊故事中,人死了要渡过一条河才能进入天堂,但到河的彼岸就要忘记所有的事。巧的是中国神话里也有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故事。换句话说唯有留下记忆,才能获得安宁。留下什么,成为人生死一念间永恒思考的内容。就如《星际穿越》中主人公在生死关头选择独自进入虫洞面对死亡时对女主角说的话:“我们得给未来留下点什么”。因此奥维拉说:“懂得留下些什么是引发我创作的最根本的因素。”(撰文:边辙 图片提供:林冠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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