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遗愿（上）

方冠晴

一、孝首先是顺

杨修的妈妈患了肝癌，小腹鼓胀得像是衣服底下藏了个腰鼓似的，到这程度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杨修将妈妈送到医院住下，可等他回家拿点洗漱用品再回到病房，妈妈不见了。

他立即打妈妈的手机，妈妈接了，说：“别担心，事情办妥了我就回去。”

都这时候了还出去办什么事呀？什么事这么要紧？妈妈说：“帮你找工作呀。你工作的事没着落，我怎么闭眼哟！”

杨修一听差点落了泪。他两个月前刚从一家合资企业辞职，新工作还没着落。想不到这成了妈妈的心病，自己不应该啊。

一直到天擦黑，妈妈才回到病房，人很疲惫，但兴致还不错，见了杨修欢欢喜喜地说：“儿子，我帮你找到工作了。”

杨修叹了一口气，问：“妈，你知道我要什么工作，就帮我找了？”

妈妈说：“你不就是搞销售的吗？妈帮你找的，当然是销售工作呀。孩子，放心吧，这家公司不大，要求没有以前你待过的那些大公司高，人家不会轻易开除你的，你会干得长久。”

杨修愣住了。妈妈以为他以前是被开除的。他研究生毕业至今两年，干过三家公司，而且干的时间都不长，但不是人家将他开除了啊。他这人脾气傲，受不得闲气，三份工作都是他主动辞职的。其实，他每次辞职回家，都跟妈妈解释，妈妈每次只是劝他：“辞什么职啊，有点耐性好好干。”现在看来，妈妈从来就没相信他是主动辞职的，都认为他是被人家给开除了。

杨修想向妈妈解释，可是，以前的解释妈妈不相信，现在解释她就信吗？看看妈妈满头的汗水，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都是自己不好啊，他从小没有爸爸，是妈妈守寡二十多年将他拉扯大，他读完大学又读研，都是靠妈妈在菜场摆摊卖菜供着的。自己现在研究生毕业了，按理该让妈妈享福了，可自己连着辞了三次职，还是让妈妈操心啊。

都说孝顺首要的是顺。杨修想解释的那些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妈妈没多少日子了，那就顺着她吧。她为自己找了工作，是好是歹自己去对付几天，反正自己联系的一家大公司已经有眉目了，先让妈妈放下心来再说。

第二天，杨修给妈妈找了个护工，就按妈妈交代的地址，去新公司报到了。那是一家食品公司，叫“大别山天然食品公司”，位于城郊。杨修找到地方，愣住了。

这里只是城郊一处偏僻老旧的小院子，院子中间的空地上铺着塑料布，塑料布上晾晒着新鲜的蕨菜和雨花菜，有五六间低矮的房子，里面传来烘干机的嗡嗡声。这么个地方，也叫公司吗？充其量就是个小作坊啊。

杨修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妈妈哪能帮他找到什么好工作？但是，真的看到这样的小作坊，连他的最低预期都打破了。他再想顺着妈妈，这样的工作他也不会干的。他转身正打算离开，这时，从里面一间房子里走出一个瘦巴巴的老头来。这老头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他看见了杨修，便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今天来报到的小杨？”

杨修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是我。但是，对不起，这工作我不干了。”

“不干？”老头乐了，“不干行呀，但说好了的，你若是不干，你妈帮你交的保证金我是不退的。”

“保证金？什么保证金？”

老头诧异了：“你妈昨天来跟我签了合同的，还交了保证金。她没将合同给你看吗？”

妈妈没给杨修看什么合同，只给了他一个公司的地址。

老头见杨修疑惑，回屋拿来了合同，是聘用合同。杨修一看，只见合同的最后一条写着：员工在上岗前需交纳一万元钱保证金，保证在大别山天然食品公司至少干满一年。没干满一年就离开的，不退还保证金。合同底下有妈妈的亲笔签名，而且还郑重其事地打了个括号，在括号里写明，是代儿子杨修签下的合同。聘方是大别山天然食品公司，上面还有经理何有良签名。很显然，何有良就是面前这位瘸腿的老头了。

杨修一下子傻眼了，妈妈这事办得糊涂啊，现在是用工荒的年月，不是员工难找工作，而是老板难找员工，哪见过找工作的还给老板交保证金的？不用说，妈妈没经验，被这个瘸腿老头给骗了。

二、妈妈签下的工作

杨修有些上火，要员工上岗前交保证金，显然是霸王条款。他没法接受，当即就与何老板交涉，要对方将他妈妈交的保证金退还回来。想不到何老板双臂一抄，傲慢地问：“退还？退还就不叫保证金了。你干满一年，这钱自然还给你。你不想干，对不起，这钱就归我了。你要说这是霸王条款，你可以告我去。”

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这么瘦巴巴还瘸了一条腿的老头，居然如此霸道。

杨修是个有血性的人，不然，他也就不会几次三番地辞职了。他一向吃软不吃硬，何老板如此张狂，他就恼了。他也明白，这样的事真去告，也难有什么结果，毕竟合同是双方自愿签订的。他想，既然你耍横，行，那就斗斗吧。

他抖了抖手里的合同，说：“行。我也不告你了，就在这里干吧。”

“这不就结了。”何老头得意起来，“那就干吧。将这些雨花菜送到烘干房去。”

杨修腰杆挺得直直的，只是笑笑，说：“我答应干，也只是按合同来，做我的销售工作。我不是来打杂的，所以，送这些雨花菜去烘干房的活，你还是支使别人吧。”

他这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何老头愣住了，赶紧拿过合同看起来。其实，就刚才那会儿，杨修将合同的条款都认真读了，合同确实有些严苛，不但没干满一年不退保证金，而且员工没完成本职工作，老板可以开除员工也不退还保证金。这样的条款显然是不合理的，透出老板的居心不良。但面前这老头显然不是什么高明的角色，合同上还是有许多漏洞可寻的，他只注明员工要完成本职工作，并没注明员工要服从老板的调遣。

何老头拿着合同看了半天，知道被杨修钻了空子，又一时拿杨修没办法，气得脸都青了，说：“行！你不是打杂的，你是干销售的。那你可看仔细了，销售人员月销售量不得低于十五万元的货，没完成任务，那可就……”

杨修淡淡一笑，便在院子里转悠起来。这里总共六间房，除了两间作车间一间作办公室，其他三间全堆满了货，都是真空包装的干野菜——蕨菜、雨花菜、笋干、野山菌……东西都是好东西，很显然，这里缺少一个像样的销售人员，所以货才积压得像小山似的。而且，这里不仅缺少像样的销售人员，公司里连像样的员工也没有，只有两三个工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

很容易看出来，这就是一个作坊，而且是濒临倒闭的作坊。何老头之所以跟员工要保证金，其实就是经营不下去了，想从员工这里骗点钱呗。明白了这些，杨修已经有了对策。

合同上规定，销售人员没有固定工资，只拿提成。没有固定工资就不用坐班，销售人员的工作时间是弹性的，他可以另找一份工作，将这里当兼职。每月十五万的销售额，对他来说，像玩似的。混满一年，不耽误他另找工作，能拿回保证金，还能拿几万块钱的提成，何乐而不为？这何老头看似精明，想算计别人，其实，什么也算计不了。

杨修将每样产品拿了一袋，就走了。他以前的三份工作，都是做食品销售，手里有一批客户，都是食品零售商。

他首先将这些货拿去鉴定，的的确确，每一样都是无公害的绿色野生食材，营养价值也高。然后，他请了几位与他关系好的客户一起吃饭，地点选在城里最豪华的皇家酒店，要的是清汤火锅。两份火锅，一份是酒店里的菜，一份呢，只要一个空火锅盆。他将桌上那壶供客人饮用的开水倒进盆里，这才拉开自己带来的大包，一股脑儿将那些干野菜掏出来。他说：“我们今天来吃个对比餐。这边是厨师精心调配的火锅料以及酒店里的菜，这边呢，清汤寡水一盘，大家来尝尝原汁原味的山珍野菜。”

他这一手干得漂亮，那些干野菜倒进盆里煮开，只加了一点佐料，却比另一盆味道更鲜美。再加上这些干野菜的价格都实在，当下，就有几个客户订了货。

几天后，他联系的那家大公司终于聘用了他，他去那家大公司上班了。只是每天下班后去大别山天然食品公司拿一下货，再利用晚上时间联系客户，他并没花多少时间。销售量他也控制得好，不少卖也不多卖，一个月下来，销售额保证在十五万。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虽然他在大别山天然食品公司这边没花什么精力，但有那几个食品零售商帮忙，十五万元的销售任务还是完成了。这天，他去大别山天然食品公司领提成。何老板刚吃完午饭，正坐在椅子上休息呢，见了他，就问：“你是不是在康美食品公司上班？我调查过了，你成他们的员工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杨修点头承认了。

哪知道何有良的脸立即板了起来，说：“你这不是脚踏两只船吗？你是我的员工，却又去另一家公司上班，这样的行为我们绝不容忍。所以，我们不能支付你这个月的提成款。”

杨修原来计划得很好，等满一年后，不但能拿回保证金，另外还可以获得销售提成，真是一举两得。没想到会是这样，他顿时来了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