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斯蒂尔·拉德著 张加生译
老爹总是说我们的松木瓦房选在了达令草地区(Darling Downs)(该地区土壤肥沃,在昆士兰东南角,离布里斯班西部160公里左右,最初是澳大利亚羊牧区,现为澳大利亚小麦主产区。——译注)最好的地方,但除了干旱季节时的气候和老爹的那匹老母马,这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说真的,那匹马倒不错!房子建在一个山谷里,因为这样,地方办事员(我是这样猜测的)和黑人(现在大部分都死了)就不容易发现。歪歪扭扭的栅栏,从门前绕了一圈直到屋后,然后从后门延伸到荒秃的山岭上,这些山岭曾是流浪汉露宿的地方。除此之外,就只有天空、丛林、胶树、几英亩的农田了。但在老爹眼里,他看到的远不止这些,否则他不可能每天傍晚收工回来后就盯着那些荒林看。老爹几乎没有未曾到过的地方:他到满是洪水的小溪和河流中游过泳,背着行囊从澳大利亚这头流浪到过那头。这么说吧,他除了管理银行和抢劫的事没干过,其他都做过,而走遍澳大利亚也没让他看到比这里林木更茂密的地方。
“嗨,”他总是说,“这地方就是一笔财富。等到这个地方人口多起来的时候,木柴一定短缺,到时这些可就值钱了,相信我!”
可怜的老爹,我真想知道那他得活到多少岁!
在我们屋子后面,是属于政府的一大片土地,其实是一大片山区,在地图上被标识为“大分水岭”(澳大利亚东部高原,澳大利亚东西向的分水岭,沿着澳大利亚约克海峡东部海岸一直通到西部维多利亚,这里有澳大利亚的最高山峰、高度达2228米的科希丘什科峰。——译注)。“风景宜人的乡村,”老爹想,“太漂亮了!”这时在他的脑海里就有了一个伟大方案的初步轮廓!我敢说,你绝对找不到比老爹更有方案的人!
那天,天气特别热,蚊子多得吓人,吃完晚饭,天也快黑了,老爹和戴夫来到屋外,躺在一些袋子上。他俩白天挖了一天土,这会儿特别累。老爹仰天躺着,看着星星,戴夫则趴着,头搁在胳膊上。两人都没说话。旁边一匹拉货的马啃着草堆,在他俩周围转悠。时不时地有一只狐蝠在他们头顶飞来转去,没有任何声音。远处山脊和孤寂的山谷传来蛙嘴夜鹰的阵阵凄凉叫声。一颗星星坠落,照亮了夜晚的天空,老爹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
“戴夫,你今年多大?”
“我应该18了,怎么了?”戴夫在大脑中推算了一下。
沉默。
“我一直在想屋后的那块地。如果我们可以买下那块地的话,我想一定可以挣到钱。”
“是啊,如果能买下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
“当然,我打算买下它,很早就打算了。”
戴夫抬起头,看着老爹。
“你们中四个都长大了,可以拥有土地了。就放牛而言,你们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吧?为什么!(老爹转过身,看着戴夫)千亩良田加上成群的牛,一定可以赚钱。不用几年,我们就会很有钱。”
戴夫抬起头说:“是啊,如果有牛的话。”
“就是这样(老爹一下子来了热情,坐了起来),但是首先得买下这片地,一切就很简单了。(老爹声音低了下来)一切都要悄悄地做,不能让周边的人知道(‘嗯,是啊,那当然,戴夫说)。然后,(老爹坐起来,身体向前倾)在周围围上几道金属线,把我们现在的几头牛圈进去,等到麦子熟了卖钱后,再买一两头牛,让它们繁殖。”
“但开始得有几头牛才行呢?”
“至少得有8头品种优良的奶牛,其实,8头就够了!牛的繁殖能力可惊人了!看看墨菲家,开始只有两只小母牛——就是你看到的他家那两头现在已经很老的红色的牛。它们繁殖了一大群牛呢。安德森家也是……哦,天哪,我们的起步绝对比他们好!”
显然是受到老爹激情的感染,戴夫也坐了起来。
“一旦牛成群了,我们要做的就是照看照看栅栏,每天骑马在牛群里四处看看,给新生牛犊打印记,每年清点清点牛的数量,挑出那些肥胖的公牛,赶到市场上去卖,每头卖个七八镑。”
“我最适合做这样的事了,每天骑着马看看牛。”
“是啊,每头牛至少可卖七八镑,也许可以卖到九镑十镑,我们怎么还能在这里混日子呢?”老爹身体前倾,用手按了按戴夫的膝盖。
“要知道,(老爹悄声说)我真不满这种整天混日子的状态,说实话,这种生活毫无意义,(他再次压低声音说)我对此前的生活真是厌倦透了!”
时间过了一两分钟。
“也没关系,如果说以前是没有办法,但现在不一样了,只需放手去做就可以了,为何不去做呢?”他在等戴夫回答。
“好,那我们明天就开始,”戴夫说,“这才是适合我们的生活。”
“当然适合了,毕竟我们可以赚到钱了,毋庸置疑。”
时间又过了几分钟,然后,他们就进屋了。进屋后,老爹又和妈妈讨论至深夜,终于也说服了妈妈。
12个月过去了。店主在屋子里等着见老爹。老爹不在家,每当店主来的时候,他都不在家。他总是设法不在家。他或在围场,或在玉米地。店主等了一个小时左右,老爹也没出现。然而,当他走后,老爹就回来了,老爹问妈妈他说了些什么,妈妈坐在沙发上,满脸愁容。
“最迟下周就得付清款,”妈妈流着泪说,“否则,这块地就要卖给别人。”
老爹背对着火炉站着,双手紧扣在背后,看着桌上成群飞舞的苍蝇。
戴夫进来了,他一看,就明白了情形。他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了。他坐下来,身体前倾,捡起地上的一根稻草,在手指间不停地揉搓,陷入了沉思。
小比尔将头搁在妈妈的腿上,问妈妈要面包……他又要了一遍。
“孩子,家里没有面包了,”她说。
“妈妈,我要嘛……!”
老爹走出门,戴夫跟出去了。他们背对着谷仓蹲下来,认真研究起这块地来。
“总是这样,”老爹说,“年复一年,还是账单问题!”
“去年这时候,原以为,现在一切都已经变好了。”
“是,本应该可以的……现在也还可以的……只要把那块地买下来;并且,我还是认为,有了这些奶牛……”
老爹看到店主远远地来了,就赶紧走进了谷仓。
6个月后。
准备吃饭了。“买上一千英亩地,”老爹在说,“买下后……”
一个来人打断了他的话。
“您是拉德先生吧?”老爹点头。
“我这里有一份强制执行法令。”
老爹没听明白。
地方官从他胸前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开始读:
“致地方办事员威廉·詹姆斯先生,现有一份强制执行法令文件,兹命你前去执行。根据强制执行规定,对本管辖区住在松木瓦房的塔芙·乔瑟夫·拉德财产进行强制执行。没收其家里所有货物、有形财产,现金、银行存款以及其他财产,连同利息共计40镑10先令。”
老爹明白了。
办事员拉走了全部的牛和马,老爹和我们一家靠在栅栏上,看着一匹匹马被最后一次拉出活动栏杆外。
“一切都完了。”老爹郁闷地说。
老爹再也没说过话。
[本文为南通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资助项目阶段性成果(NTUASC 2014-05)]
(张加生: 南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邮政编码:20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