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淑霞 郑晨
摘 要:篇章中间接回指的使用和理解受到一些语用和认知因素的制约。凭借认知世界分析法解读英日语篇中的间接回指现象,有助于更好地把握语篇的连贯性和语义信息的完整性。
关键词:间接回指 连贯性 认知世界分析
一、引言
回指(anaphora)不仅是实现语篇语言形式上连贯的主要衔接手段(cohesive device),还具有重要的语言功能,即确保语篇语义上的连贯性(semantic coherence),对顺利实现语言交际功能至关重要。关于语篇的连贯性,王寅从认知功能角度如是描述:“一组语句可构成一种有意义的整体,具有概念成分上的照应性,命题发展的索引性,语用推理上的顺应性,这样就能保证激活的语篇信息在心智上具有链接性,能形成一个统一的认知世界,这个语篇就具有连贯性(quality of coherence)。”[1]在语篇中,回指是一种极普遍的语言现象,也是语言学领域广泛关注和研究的热点,研究者们在各自不同的理论框架内,从不同的角度,运用不同的分析方法对各种类型的回指进行了研究和释义。如,在句法层面研究回指的转换生成语法(TG)代表Chomsky(1981a,1982);从语言功能视角进行研究的Halliday;基于格莱斯(Grice,1975)会话合作原则来研究回指的新格莱斯主义派的Levinson(1987)和Huang(1991);利用关联理论,从认知角度研究并提出可及性理论的代表Ariel(1988,1990)等,将回指研究深入到语言的认知层面;此外,日语语言学者徐明教授在对Clark和Haviland的已知——新知策略理论以及Sanford和Garod的场景理论进行分析得出,不能仅从语篇本身对间接回指现象进行研究,更要从语篇接受者在处理语篇时的策略及其心理表征等角度进行深层次的研究。上述粗略地反映出近四十年来语言学者研究回指的轨迹,即从语言内部纯句法的范畴系统转向研究语言的语用环境、语义推理过程中认知主体的语言认知机制及其主观认知能动性。本文运用认知语言学的基本观点和认知方式——理想化认知模式(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简称ICM),结合英、日语料对语篇中间接回指的认知释义机制进行解读,有助于增强外语学习、翻译实践和跨文化交际。
二、认知世界分析概念
认知语言学研究就是发现语言事实背后的认知机制。为能从认知角度有效地分析语言、解释语义和句法,美国著名认知语言学家Lakoff提出了理想认知模式(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简称ICM)。中国语言学者王寅则基于Lakoff的体验哲学和ICM理论,以及Langacker的动态认知方法和认知语言学中的基本认知方式,提出了研究语篇连贯的认知世界分析法。“认知世界”指人们在体验的基础上经过认知加工形成的各种知识,内化储存于人们的心智中,它既可以是人们共享的知识,也可以是在当下言语交际中刚建立起来的知识。[2]在日常的言语交际中,语篇使用者为了能够清楚明确地阐述某一事物,通常选用在认知世界中与该事物相关联的知识,语篇接受者在对接受到的语篇进行理解时,通常也运用自身具有的认知世界中的知识对接收到的有关信息进行信息激活、加工等认知活动,建立起话语间的语义关联,从而正确理解语篇。据此,建立一个具有统一性、关联性、并且可以被接受的认知世界是生成和理解语篇的必要条件,这与认知语言学的“现实——认知——语言”的基本思想相一致。
按照知识普遍性、代表性和理想化程度的不同,可以将认知世界中的知识分为ICM和背景知识。人类在与外界接触和体验的过程中对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各种事物之间的联系逐渐获得清晰的认识和理解,然后再利用人类主观能动性进行认知分析、推理和总结,最终掌握这种联系的内在规律,将这些关联和规律不断概括从而形成认知模型,即CM,而若干个CM结合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理想化的认知模型,即ICM。简言之,ICM是指“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中语言使用者对某一领域中的经验和知识所做的抽象的、统一的、理想化的理解,是已经储存在人们头脑中,并被人们广泛接受的常规的认知模式,可以用来解释普遍的、常规的现象。”[3]相对于具有抽象性、统一性和固定性的ICM,人类认知世界中的具体的细则性、不固定性的知识就是背景知识,它的内容会因交际对象、交际时间或交际地点等客观因素的差异而不同。例如在“去咖啡厅”这个认知世界中,一个已经建立的并被人们普遍接受的固定认知模式,即ICM,包括到达咖啡厅、点咖啡、喝咖啡、结账等具有普遍性的模式套路;背景知识则是十分具体的细则性内容,或是对于某些特定的群体来说,还没有形成相对稳定的,被广泛接受的套路信息。如:咖啡厅的位置、名称、咖啡种类、口味等一些特殊信息,还有可能是去咖啡厅却不一定喝咖啡的情况。
三、间接回指概念重现功能的运行机制
王寅提出“在生成语篇时人们总是遵循一定的ICM,运用相关知识,按照一定的规律来组织信息,使语篇具有意义的整体性和统一性;在理解语篇时,也需要启动认知程序,当某个词语激活了认知世界之后,其中的相关信息就可能被调用出来,信息之间就可以建立各种联系,即使语篇中没有提及的信息,人们也可以凭借内在的认知世界知识建立起连贯的语义,从而正确地解读语篇。”[4]间接回指是语篇连贯的手段之一,因此对间接回指的理解也需要建立在认知世界的基礎上,即先行语和回指语所传递的信息应属于同一个认知世界。因为在利用ICM分析间接回指时,语篇接受者要将语篇发生的具体语境和语篇所提供的信息与自身具备的ICM知识相结合,在补充语篇内缺失的相关信息之后,利用激活机制发现语篇中各种语言实体之间的回指关系,找到语篇命题的发展线索,获得语用推理上的顺应性,最后在心智里建立一个统一的认知世界,语篇中的各种语言实体就具备了连贯性,人们也就能更好地理解整个语篇。基于这种认知运作机制,间接回指的回指语所传递的信息与先行语所激活的ICM和背景知识中的信息相对应,这体现出间接回指的一个功能:语义传递功能,亦称概念重现功能,也是所有回指现象中回指语具备的功能。与传统语言学重视回指语替代功能的观点不同,认知语言学认为概念重现功能才是回指语最重要的功能。因为语言是一种心理现象或认知现象,语言形式及其关系是对概念及概念之间关联性的反映,所以概念重现功能强调回指语对先行语的搜索和识别。
间接回指具有两个显著特征:一是回指语与先行語分别指称不同的对象,即回指语是语篇中新引入的一个语言实体,虽然二者指称对象不同,但回指语与先行语之间在某一层面上有着紧密联系;二是由于回指语和先行语之间不具有明显的联系,所以认知主体要通过一定的联想和推理才能确认是回指关系。由此,间接回指的回指语在概念重现功能的基础上具有传递旧信息和新信息的双重功能。旧信息是回指语所指称的对象,是语篇接受者熟悉的,是将前文中直接或间接提到的某一语言信息进行重现,传递出已知信息。而新信息,我们需要从两个角度来看:首先,从词汇语义角度看,间接回指的回指语在前文中并没有直接出现,这就意味着该回指语是一个被引入的新信息;其次,从信息激活角度看,回指语激活了处于隐性状态下的认知世界,使其进入意识状态,这种从无意识向有意识的转化过程可以被视为产生新信息。例如:
(1)My mum bought an exercise tape and so I'll go nuts and play it in the morning and in the afternoon and do the added things she says for those that want a more intense workout.[5]
(2)雲南省図書館で21日午前11時ごろ、防火システムから二酸化炭素が漏れる事故があり、利用者とスタッフ合わせて39人が中毒症状を訴えた。[6]
通常情况下,英语使用代词时在上下文中应该有所指对象。实际上,我们经常在自然语篇中发现代词找不到先行词的现象,代词与其所指代的先行词语之间存在着模糊关系,这时需要依靠词语所能激活的相关概念,语篇信息所建构起来的认知世界来识别它们。在例(1)中,分句中人称代词“she”是否就是指代前句中的“my mum”,很难从语言内的上下文中获得,需要从认知世界或心理机制角度进行判断。认知世界分析法认为:“an exercise tape”起到一个激活词的作用,可以激活一个ICM,其中会包括:健身操的名称、项目、教练、学员、操练场所,操练用具、伴奏乐曲等信息。这些一直在认知世界中处于半激活状态的信息皆可以同先行语“an exercise tape”构成间接回指。因此,在这个ICM中,我们结合相关的背景知识,只有将“she”理解为“体操教练”,才能对语篇的意义有更为合理的解释。间接回指语指称词从“she”激活了隐含在“an exercise tape”这个先行语中的认知世界,形成新信息,获得语篇的整体意义(译文:我妈妈买了盒健身操录音带,我没早没晚地跟着录音带练,着迷至极,连里面特设的项目也都练,虽然体操教练提示那些项目仅供深度健身者操练。)
在例(2)中,先行语“雲南省図書館”为读者激活了一个有关图书馆的微观认知世界,一个人们已经建立和认同的ICM,包括图书馆大楼、图书管理员、读者、各类图书等信息。这些一直在认知世界中处于半激活状态的信息皆可以同先行语“雲南省図書館”构成间接回指,小句中出现的“利用者とスタッフ”与前面出现的信息正好对应,构成间接回指。在这个间接回指中,我们通过认知世界分析法可知,回指语“利用者とスタッフ”是“雲南省図書館”的“利用者とスタッフ”,因此,这个回指语传递的旧信息就是“雲南省図書館”。另外,虽然“利用者とスタッフ”在前文中并没有出现,但是它激活了原本在“雲南省図書館”这个认知世界中处于半激活状态的信息,使其进入意识状态,形成新信息。
在间接回指中,回指语与先行语虽不具有直接的、显性的对应关系,但是先行语激活的认知世界中有无数个处于半激活状态的信息,在回指语的语言实体出现后,回指语激活的信息并不是最初由先行语激活的认知世界中处于半激活状态的信息,而是通过激活连通过程重现的与先行语相关联的一个语义信息。首先,回指释义只是用来理解语篇的手段,只有将回指释义放在回指语位置上重现其与先行语相关的某一概念(信息),才能顺利完成对语篇的理解,所以回指与重现是手段与目的的关系。第二,当回指语释义的位置上完成形式重现和心理重现的双重任务时,才能实现回指语的选择。所谓形式重现,是指在某一句法位置重现与先行语同形或异形的表达式;心理重现是指形式表达式能恰如其分地把先行语相关的某一确定概念(信息)在回指语所在的位置重现出来。[7]第三,语篇是由许多语句构成的,语句信息会随着时间的延续而不断变化,即ICM背景知识在不断被完善和更新,使语篇中的语义流处于一种动态的延续过程,而概念激活重现理论的认知努力方向是与语篇展开方向一致的,完成形式重现,表示回指语的句法位置和语言形式已经在将要展开的语篇中确立,注意的焦点从最初的先行语转移到回指语。完成心理重现,表示已经完全激活了与先行语相关的某一确定的概念(信息),并且该相关信息已经在语篇接受者的认知中占据了适当的心理位置,语篇已经具备继续发展的条件。
四、间接回指的类别特征
在间接回指中,对回指的理解过程实际上是从语篇中得到的信息和语篇接受者头脑里已形成的认知世界的动态交互过程。这个过程是交际双方在已形成的认知世界的基础上,通过认知推理能力结合对相关语境的审度进行的。在这个过程中,不同的已知信息与认知世界的动态交互的难易程度不同,即不同的回指语与其对应的先行语对应起来的难易程度不同,所以间接回指的研究学者认为间接回指的先行语和回指语之间具有突显性以及隐性传递性的特征。如提到图书馆,人们就会联想到各类图书、图书管理员、读者等和图书馆关联的事物,处于突显状态的这些事物在形成间接回指时,先行语和回指语所提供的信息间获得联系的缺项较少,二者间具备凸显性联系,认知加工所需要的时间和努力较少,比较容易对应回指语与先行语及先行语激活的认知世界。例如:
(3)この間自転車を買ったんだけど.ハンドルが壊れてしまったたんだ。[8]
(4)I bought a bicycle yesterday. The frame is extra large.[9]
在例(3)和例(4)中,词语“自転車”和“bicycle”都激活了一個关于自行车的微观认知世界,其ICM包括:车把手、车轮胎、车架子等等这些具有突显联系的信息,这样后一句中出现的“ハンドル”和“the frame”通过自然的心理联想就可获得适当的所指,即对上文“自転車”和“bicycle”的接续,两者之间形成概念上的同指关系,恰好对应了认知世界中处于半激活状态的信息。这种语篇接受者无需花费额外的认知努力,也可以建立起相关信息之间的语义连贯关系,构成了突显性间接回指。
其次,事物之间虽然存在一定的联系,但在遇到这些事物时,我们不一定能立刻联想到这种关联,则需要通过一个中间项进行过渡,才能使回指语和先行语的关系接续延展。这说明虽然有些间接回指的先行语和回指语不具有直接关联,但在某种层面上具有传递性关系,但这种关系本质上是不稳定而且不明显的联系,甚至是基础十分薄弱的联系,语篇接受者需要花费较多的时间和努力,运用较多的认知运作才能发现其间的关联性,我们将这类间接回指称为隐性传递性间接回指。以英语语篇为例:
(5)A:What is Jane up to these days?
B:It's raining.
例(5)中的两个分句A和B是怎样取得语义连贯的?表面上,我们既看不到这个对话中有什么连接词,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衔接手段,但它依旧可被视为是一个连贯的语篇。这是因为语篇连贯性不仅仅是基于表层的衔接手段,更主要的是基于内在认知上的统一性、内容的整体性,靠心智上的连贯性(the coherence in mental text)取得。依照言语交际的经济原则,实际交往中语言表达的信息量总归要小于交际中所需要的信息量,这也因此为受话方在理解语篇理解过程中主动构建认知世界模型,寻找各种连贯线索提供了空间。例(5)虽然在形式上找不到任何衔接手段,但若将其置于一定的认知世界中处理,人们通过激活认知世界知识——ICM和背景知识会对缺省信息作出恰当的填补,使后语能搭前言,激活隐性传递性的间接回指,从而使表面上不连贯的话语形成一个完整的语义整体。语篇中,A提到了“up”,则可激活一个关于“up”的ICM:
a.发生了状况(指主述语Jane);
b.出什么事啦,怎么了;
c.根据常识,受话者会解答。
在这个具体会话情景中,受话者B的回答似答非所问,从内容上看不出什么直接的联系,受话者B使用了认知世界中权重很小的信息(即不很突显的信息)作为谈话中心。我们知道,在言语交际中,话语各方可能会有不同的认知世界知识,交际者会因某种需要来调整对话内容,如:逗趣、好奇、嘲讽、转移话题、甚至不合作等。在B的回答中,动词“raining”激活的认知世界中,按照我们的认知经验,有关“raining”的ICM可包括:乌云、雨水、泥水、湿滑的路面、雨伞等,这些知识都是交际双方早已共知和认可的,我们凭借在这个认知世界中ICM和背景知识就可将上下文的语句从语义上连贯起来:
a.Jane 不喜欢下雨;
b.下雨令Jane不舒服;
c.受话者B了解Jane。
由此,A和B就可以在心智上建立起链接关系,间接回指的隐性传递起到作用,命题线索得到发展,会话被视作一个连贯的语篇。
就理论层面来看,一个分句中的任一词语在认知世界中被激活的任何信息,都会在分句之间建立联系。上述例子分析可鉴,间接回指的形成过程是回指语和先行语二者激活的两个认知世界动态交互的过程,凸显性间接回指的特征表现为间接回指的回指语传递的信息属于先行语激活的认知世界中的ICM,将二者关联所需的认知加工的努力较小;隐性传递性间接回指的特征表现为间接回指的回指语传递的信息属于先行语激活的认知世界中的背景知识,将二者关联所需的认知加工的努力较大。现实世界里,语言交际情况是复杂的、多变的,有些是有规律可循的,有些则要视具体情况来释析。由于人们的国籍、种族、职业、性别、年龄等客观因素的不同,因而会导致人们的生活环境、文化认同、风俗习惯的差异,在与不同的交际对象进行语言交际时,ICM和背景知识会产生差异。不同群体对于同一语篇的理解就可能产生偏差。据此,依上述例语篇(6)中B的回答,我们对词语“raining”激活的认知世界(ICM+背景知识)可作出不同的信息判断:B想转换话题,推断理据是B和Jane的目前状况有关联,这也许正是A向B发问的真实目的吧。
五、结语
语言学家Beaugrande & Dressler指出:人们在理解语篇时总倾向于运用认知世界中的知识将语句中的有关信息进行“搭桥”操作,不断主动地创造连贯性(create coherence),通过语句中所提供的信息,激活概念之间的照应关系,建立话语之间的语义关联,形成一个统一的认知世界,就此获得语篇的连贯性。[10]语篇中的间接回指,相对于直接回指而言,其形式结构特征不具备突显性,回指项无明示的同指先行项,在话语理解过程中需要借助受话者的百科知识,通过间接推理才能确立前后语句之间的关联。实践表明,利用认知世界分析法来确定和解读英、日语语篇中的间接回指现象,才能对语篇的连贯性作出更为合理的、圆满的解释。
注释:
[1][2]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346,360.
[3]马兰英.论日语间接回指现象成立的认知基础[J].日语学习与研
究,2010,(2):16.
[4]冉永平等.认知语用学——言语交际的认知研究[M].上海:上海
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131-133.
[5]姚晶.英汉间接回指认知对比与翻译[J].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
学版),2010,(2):97.
[6]王军.论回指语的概念重现[J].外语学刊,2008,(3):65-70.
[7]金水敏等.日本語文法4指示詞[M].くろしお出版,1989.
[8]Brown & Yule.转引自王军.直接回指与间接回指[J].天津外国
语学院学报,2007,(9):2.
[9]Beaugrande & Dressler.转引自王寅.认知语言学[M].上海:上
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358.
[10]高卫东.语篇回指的功能意义解析[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
版社,2008.
[11]田中望.日本語の指示詞[C].東京:国立国語研究所,1981.
(马淑霞 上海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200093;郑晨 上海中豪纸品加工有限公司 20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