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间的梦

2015-05-30 10:48:04周俊芳
农家书屋 2015年11期
关键词:柳氏沁河乡愁

周俊芳

十多年前去太行上腹地沁水西文兴村,参加开发柳氏民居的研讨会。

一夜无雨,但空气中却像凝结着细密水珠,9月的天气,清晨的味道如此甘冽、潮润,竟有一种斜风细雨的感觉。无可名状地让人清醒、惊喜,在山西的太行山深入,怎么会有这样润泽所在?

看惯了晋中一带的晋商大院,柳氏民居称不上美不胜收,不过是个明清建筑的古村落遗存。据记载,明永乐四年,柳宗元遗族耕读发家,始造河东柳氏府邸一进13院,占地3万多平方米,是中国目前唯一以同祖血缘世代聚居的原始古村落。

其家族背景着实令我兴奋不已。这里竟然是唐代文学大家柳宗元的一脉同宗后裔。也就是说,在唐末就消失在世人视野中的柳宗元后人,在这个偏远的沁河之畔落叶生根,繁衍生息。

这个以“耕读为本,隐姓埋名,历经宋元,不宣门庭”的家族,是我故乡河东显赫一时的望族柳氏家族。

眼前的一切让我击节赞叹。无论是上党盆地富饶的物产,还是山峦间静谧的景致,或者蕴藏充沛的文物古迹,都不能不让我一次次追随而来。在上党的古战场,鳞次栉比的汤王庙,随处可见的金元庙阁……不由自主地激情澎湃,流连忘返。

柳氏家族在沉寂了500年后,才复兴起来,重振家门。滔滔沁河水载走了他们多少艰辛,又留下了多少精彩瞬间。河流的记忆,虽无言但真切。从古到今,人们逐水而居,既为了生存繁衍,更为了承载传播。

江山无恒主,于是古人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山水是不分他乡我乡的,它不会因朝代更迭而变换,只有人们“逝者如斯”的感叹穿过岁月留存下来。

所谓家园,说的不仅是现实意义上的家乡、籍贯,更是人们的心灵寄托和精神所系。

有一年,被派到晋城去挂职锻炼。有幸多次走到了山西境内南太行的尽头,恰好是沁河蜿蜒而来,即将从高原飞流直下跌入平原的那一段。

沁河是山西的第二大河流,却远没有黄河、汾河知名度高,可谓名不见经传。山西女作家葛水平写过一本《河流带走两岸》,讲述的就是她家乡沁河两岸的故事。

听说沁河第一湾值得一看,且离我们挂职的地方不过20里地,在泽州正南李寨乡的大山深处。

去到那里要经过一段很长的路,车子在乡间公路上飞驰,总有一种恍然在画中的感觉。转过一道弯,是麦浪金黄的梯田,再拐上一个坡,是大片的芍药掩映在树林深处,冲下九曲十八弯的盘山路,灌木丛生,野花满坡,蝶飞鸟鸣……最最可爱的是,清晨的薄雾,像极了一层纱,远看朦朦胧胧,走近了却清清爽爽,淡淡的带着清香,顾不得去品,是花香还是鸟鸣,贪婪地深呼吸,陶醉在如梦似画的景致里。

这远没有完。车下到半山腰,眼前就是撕开画布一般的沁河第一湾。险山峻岭在此闪开,奇峰幽谷暂且退后,锯立斧凿般几百尺的落差,崖下便是几乎360度的回转——沁河在这里滑了一个完美的弯。

想要将它完美地收入镜头,是有些难度,那是一张巨幅画卷。山峦树木做陪衬,村庄人家是点缀,似乎少了哪样都不够完整。水不是磅礴的水流,而是以一种缓缓的姿态,潺潺地流动。心在这里少了震撼,却多了份亲切。

山下的村庄,静默而安闲,有些“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意味。村舍房屋就散漫地排列在弯道阳面背风的一处,像极了江南的水墨画。谁能不想急切地走进去,融进那山与水的褶皱间?

绕过一大段窄路,抵达高崖的对岸,便是阳城地界——磨滩乡寨后村。一个典型的人去楼空的“空壳村”。羊圈废弃,菜地荒芜,杂草丛生,大半房屋坍塌,街巷如遭到洗劫一般,怯生生地迎接着一批批的城里人……

如今,这里是背包客的天堂,是徒步者的驿站。

因沁河源头而得名的沁源,位于由太行山、太岳山环绕而成的上党盆地。沁河则流经太行山主脉形成的最深峡谷中,有着“孔山刀剑立,沁水龙蛇走”的曼妙身姿。

趁着客居晋城的时间,我好多次走近沁河,站在高崖上远眺大湾,心驰神往。如此如画美景中,与这里一样的村庄,在渐渐退化消逝,在人为地或自觉地被剥离和淡忘。孩子们没有了村头巷尾的记忆,山峦没有了大声呼应的生机,还有多少遗憾,隐藏在如瀑山水之中?

人类的迁徙是一种常态。古人说“人挪活,树挪死。”在现代文明的大潮下,城市一步步吞噬村庄,人们开始在快速的、物质化的氛围中,追寻另一种生活方式。农耕文明的简单与温情,传承与敬畏,包括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被散落在山河纵横之间,抛弃在急速变富的路上。

习近平总书记有句很经典的话:“必须留住青山绿水,必须记住乡愁。什么是乡愁?乡愁就是你离开后还很想念。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要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环境。”

当李寨乡的人们渴望加快开发的步伐,慕名而来的徒步客在寨后村安营扎寨时,我有种担忧,这份清静能存留多久,人与自然的和谐能相处多久?没有了袅袅炊烟的滋养,山水还能承载什么?河流两岸,还能呈现出勃勃生机?

话题回到西文兴村。目下,村里仍居住着50多户人家,200余口人,几乎全为柳姓一族。柳姓人家世守祖训:“耒读为本,族产勿分,合族聚居,勿宣门庭,以为文人大(音待)兴者”(《河东遗训》)。

这些村庄和文明,会不会绝无仅有,孤立成一个范本?生活在沁河之滨的乡民,能否将祖先的遗存,世代延续,这不仅是一个研究发现那么简单,更是一个民族生生不息,文明延绵不绝的大课题。

未来,还会有很多让我们眼花缭乱的事物,打破自然山水固有的格局,但愿,我们不会迷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回望故园,带着一种眷恋和思念,保留一份敬畏和虔诚,或许,便是对乡愁最好的诠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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