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阳
【摘要】在前人论述的基础上,将李益的个人品质与时代背景、文化结合起来,分析李益形象的三重悲剧——性格和追求不匹配,封建婚姻制度的压抑,因自身认识的限制而把握不住爱情的选择性与长久性。李益的悲剧既是个人性格与社会环境结合的特殊案例,反映出特定环境下个体自由的陨落,又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折射出百态人生。
【关键词】霍小玉传 李益 悲剧原因 个体自由
李益常被定位为一个自私、用情不专、背信弃义的负心汉,他始乱终弃导致霍小玉“韶颜稚齿,饮恨而终”,因而其家宅不宁的下场也使人且快且叹。这是对李益形象的传统解读,随着研究深入,李益的形象内涵也得到更多的挖掘,其悲剧性的一面逐渐显现,霍小玉为有情人不能成双悲痛欲绝,李益又何尝不是“伤情感物,郁郁不乐”,情人死去,家宅不宁,终日疑神疑鬼难觅真心,也算是人生坎坷了。只是李益负约的行为和社会地位的优势遮蔽了其不幸的本质,掩盖了其人生的三重悲剧。
第一重是李益性格软弱,无法坚持追求,第二重是封建婚姻制度对其择偶自由的压抑,这两重已经有不少研究1,不再赘述。
在这两重悲剧之下,笔者认为还有第三重悲剧——无法把握爱情的选择性与长久性。大而化之,这是人类爱情本身的悲剧色彩,李霍的故事展现的是其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具体的表现形态。相比前两重,这一悲剧潜藏更深,显得不可捉摸,但它始终渗透在两人的爱情历程中,不可抗拒。
一、不对等的选择
李益对爱情的选择性认识有些浅薄。最显而易见的是,李益和霍小玉的爱情从来都是不对等的。这里抛开两人的社会地位不谈,仅看两人对情人的要求,李益初见霍小玉时便直言“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郎才女貌看似各取所需,但郎才可持久,女貌有衰时,时限的不同为爱情埋下悲剧伏笔。如果没有婚姻制度的限制,两人的爱情在霍小玉年老色衰之后也会面临重大的考验。到时李益会如何?合理的猜想是他会纳妾,满足对美色的追求,从后文李益婚后姬妾不断的描述来看,这是一种相当大的可能。
这样的郎才女貌式爱情除去时效上的不对等,还隐藏着“才”、“貌”本质上的不对等。“才”是内在品质,“貌”只是外在表现,爱情中一人爱内在,一人爱外在,所付出的真情不等,对对方的尊重和认可不等,亦不能持久。倘使霍小玉其貌不扬,纵是“音乐诗书,无所不通”,李益也不会倾心。
二、结合方式的扭曲
两人爱情的悲剧伏笔还在于结合方式的扭曲,过快的选择过程配合长久的誓言,隐含着选择性与长久性的剧烈矛盾。
李益与霍小玉相见时的场景颇有风月场的意味,盛装打扮,互相道明所求,各取所需,然后同床共枕。其中隐约可以看出类似士子狎妓的痕迹。2然而两人的结合并不是一场金钱交易,而是一次恋爱,伴随着霍母在场、媒人牵线,伴随着双方的互相欣赏,伴随着海誓山盟,这又是寻常青年恋爱的模样。《霍小玉传》式的爱情体现出男性视角下的恋爱行为——风月场的寻欢作乐混合严肃专一的感情。男子与女子自由亲密接触的机会大多只有在风月场里,这是发生恋爱关系的必要条件,于是风月场的那一套流程被搬到了故事里,但仅有亲密关系显然不能符合恋爱需要,要有交心,要有承诺——二者的结合使得爱情有些扭曲。
这种事先缺乏感情基础,在双方都对对方了解不多的情况下建立的爱情可以说先天不足。李益得到霍小玉的过程太轻易,抛弃她也会是这般轻易。霍小玉能依仗的只有李益的承诺,李益一旦违反誓言,不但要被打上“负心”的烙印,被恋人唾弃,还会为世人鄙视。这是对情人的一种保障,也是无形的压抑。在浪漫传奇的读者视角里,主角们的爱情应当从一而终,这是从生活中抽离出来的抽象、甚至有些幻想的阅读期待。由于李益的社会地位优势,由于他所立下的山盟海誓,二人一旦进入爱情就必须从一而终,坚贞至死,它的前提是假设爱情应当天长地久——这又是人无法解决的一个矛盾——希望爱情天长地久,现实中又往往不能如意。如果说“负心”是对爱情的背叛,那么爱情要求情人永不背叛又是一种强迫,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子找到终身伴侣,这是一个选择的过程,选择就意味着有放弃的可能。但对于李益,他要保持良好的名声必须对爱情从一而终,而他和霍小玉结合方式的扭曲——欢场的狂欢加上一时的山盟海誓——却有导致二人分离的可能。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霍小玉敢爱敢恨,柔中带刚,李益本性懦弱,个性冲动,倒也难说是良配。
三、对爱情认识不足的恋爱观
这种矛盾的根源还是在于李益在社会影响下产生的恋爱观。李益追求的不是精神伴侣,只是一个“合心意”的生活伴侣。他追求美好的爱情,在封建婚姻制度下追求个人择偶自由,但能想到的理想伴侣只是“貌”配合才气,能做的自由选择也只限于名妓——毕竟没有合适良家女子能与他自由恋爱,或者限于家教,或者不够才情,不够风情。他对爱情的认识不足是时代的限制,因其接触女性的渠道有限,对女性的认识也不足。在要求恋人从一而终的浪漫传奇背景下,李益一旦选择了某个人,必须为此押上自己在情感上的声名,押上自己的人格,最后输得一败涂地,也是凄凉。
《霍小玉传》展示了爱情的毁灭,随之而来的是人的自由的陨落。李益的悲剧不是被压抑,而是曾经自由过,却由于懦弱的性格维护不了自己的爱情,由于封建婚姻制度的压迫放弃了爱情,由于自身认识的限制把握不住爱情。李益自主择偶,是他对封建婚姻制度的反叛,也是他理想人生的一部分反映,是他对自由的孜孜追求。可悲的是在多重悲剧的压抑下,李益的个体自由陨落了,他最终回归了压抑他的社会制度。从这个视野上看,李益的悲剧并不仅仅是爱情的毁灭,更是个体自由的被压抑、个人追求的幻灭,他所有的对社會制度的反抗都化为乌有。这是他个人的悲剧,分离出来又看到许多人的影子,他是多重形象的交织——是追寻理想的士子,是怯懦的儿子,是被封建婚姻制度压迫的千万男女,是无法处理爱情的选择性与长久性的人类。李益不仅代表单纯的“负心汉”形象,更折射出许多被自身或社会悲剧所限制的影子,文章的悲剧意蕴在此层面上显得更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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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见:瑜鸾.唐代传奇与士子心态[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1(1):2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