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学子西南访

2015-05-30 22:26田媛
大学生 2015年14期
关键词:独龙阿珍独龙族

田媛

“越过高黎贡山就到独龙江乡了。路很危险,如果今晚12点之前还没有收到我们报平安的短信,你们就马上报警。”2014年暑假,东南大学“行者无疆”调研团队队长王蒙蒙在带领团队前往独龙族调研时这样叮嘱留守后方的队员。车行驶的土石路很窄,仅容两车错身而过,土石路的一侧是千丈高的笔直峭壁,另一侧是百米深不见底的峡谷,由5名男生,2名女生组成的7人调研团队就是沿着这样的道路通向目的地的。独龙族地处滇藏缅交界处的独龙江乡,这里在2014年还是我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如今还生活着迄今仍是未解之谜的文明史中最后的纹面女,再加之自上世纪80年代以后就几乎再无文献数据记载,这些都为独龙族平添了一份神秘色彩。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和对少数民族文化的赤诚,团队成员们坚定地走上了这条充满了未知挑战的探访之路。

新政策碰撞原始文明

由于独龙江乡位于高黎贡山和担当力卡山之间的峡谷中,连绵的雪山和陡峭的峡谷都为独龙江乡提供了免遭外族入侵的天然屏障。也正是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在独龙江乡,《人民日报》成了年报,《半月谈》被戏称为“半年谈”。每年12月,道路都会被积雪覆盖,独龙江乡有长达半年时间被隔绝在深山里。大雪封路的困境一直要到次年5月冰雪消融后,村民们才能再次和外界取得联系。好消息是,这一年一度的大雪封山将会随着2015年和2016年入山公路隧道的逐步开通而成为历史,但同时,独龙族文明也受到了不小程度的碰撞。

“我们脑海里的景象应该是几栋零散的干栏式小屋,草顶木墙,宽窄不齐的木材配上破败黯淡的颜色,墙上挂着半月形的弓弩,有纹面的老妇人坐在门口置着独龙毯。”可当走下吉普车的那一刻,眼前的所见让一行七人吃惊不小。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整齐有序的木制小楼,深棕的人字形屋顶,橙黄的墙壁上绘着富有民族风情的彩色装饰图案。水泥道路上车辆往来,路边上有商店和饭馆,甚至还有旅店。

小龙是在丽江上学的独龙族大学生,他身上满满的是独龙族年轻人渴望与时代接轨的精气神儿。在团队的前期调研活动中,大家通过网络联系到了小龙,同为大学生,小龙便自告奋勇成了地接。细心的小龙发现了队员们脸上诧异的表情后,忙向他们解释:“之前独龙族的人们一直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直到2010年前后,独龙江乡的‘整乡推进,整族帮扶政策开始实施,外面的资金流进来,之前的原生态就逐渐被打破了。”

虽说政策资金的进山进村让独龙族的原始文明开始逐渐隐退,可新农村建设的切实好处也落在了每一个村民头上。教育的资助让独龙族走出了近百名大学生,住房的相关政策也让小龙家有了新房子住。队员们便在小龙新家的饭桌上和他们一家人聊了起来。独龙族有独龙语,但没有文字,小龙和父母用独龙语交流,也为大家当起了翻译。小龙的爸爸告诉大家,他抽的是独龙族特有的旱烟,当队员们好奇地问他们会不会唱本民族的歌曲时,小龙的妈妈当即哼了一小段,而小龙则表示不会,但他告诉队员们:“我奶奶会的更多,除了唱民族歌曲,还会织独龙毯,也仍旧保持穿民族服饰的传统。可奶奶搬新家以后就闷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怎么说话了。”

问及缘由,小龙说奶奶一辈子都住在有火塘的老屋子里,现在搬了现代化的新家,她觉得很不习惯,更要紧的是她觉得丢了独龙族文化的“根”。“以前爷爷在时,入夜后大家都围在火塘边喝酒念祝词,然后把酒碗抛在火塘上的竹架上。如今,爷爷不在了,以前的这些习俗也都没有了,奶奶每次想到这些都会偷偷地抹眼泪。”虽然新屋子里也有火塘,但政府方面出于安全考虑,将原始的火塘移至了厨房。“奶奶的一位老朋友也搬进了新房子,不过她天天都睡在她家的厨房里,谁也劝不走。”也许这个民族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会从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直接跃进现代社会,生活环境的突然转变让独龙族人,尤其是老人们十分不适应。“城镇化过程中带来的阵痛实在不可避免。”王蒙蒙在调研笔记中这样写到。

“所幸的是,外界环境的转变并没有改变大山深处的纯净。”王蒙蒙的这句话同样来自他几天后的切身体会。独龙族原先主要以采集和狩猎为生,过上农耕生活以后,狩猎并没有被摒弃。一天小龙和父亲在野外猎杀了一头野牛,父子两人扛不动一整头牛,就先切了一半回来,顺势便邀请了队员们去家里小聚。肉香酒酣之际,一名队员无意间问起:“那剩下的一半牛肉怎么办?”小龙笑笑:“我们独龙族人是很淳朴的,我在剩下的那半肉旁边搬了一块石头放在那,别的乡亲们看到石头,就知道这些肉已经有主了,一定不会动这些肉的。”物各有主,路不拾遗,这正是独龙族千百年来所坚守的准则。“此外,我们还是一个夜不闭户的民族,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小偷,没有谁是信不过的。”无论外界环境怎么变化,但独龙族人不论老少,依然传承着独龙族最彻底的纯粹。

拼命喝酒打动村民

调研团队是由来自不同院系的的7位同学自发形成的,他们中有文科有理科,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尽相同,但大家达成一致的原则是:要想做更为深入的调研,就必须尽快地积极融入当地文化中。就在队员们为如何和老乡们打成一片而寻找突破口时,一次在独龙族女青年阿珍家的探访为他们打开了新的一扇门。

那日恰逢阿珍的男朋友阿华请男媒前来煮茶说亲。“虽然过程类似于我们平常所说的上门提亲,但真的特别有趣。我们一般认为媒婆都应该是女性,可独龙族都是男媒婆!”阿珍和阿华相爱一年多,那个男媒是阿华的爸爸专程请来去阿珍家说婚的。那天男媒提着一个茶壶,带着茶叶和茶缸,风风火火地到了阿珍家。进门后他不由分说,火速把阿珍家的火塘烧起来,然后用自带的茶壶茶叶烧水泡茶,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独龙族说亲的习俗,不管家人对这门亲事同意与否,都要让男媒泡茶敬阿珍家的亲眷。”接下来的重头戏是男媒说婚,虽然他说的是独龙语,但队员们前期准备时学过一些简单的独龙词汇,连听带猜中听到男媒讲阿华帅气、温柔、勇敢等等。阿珍家人一直没说什么,最后阿珍的父亲端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看着阿珍和她的兄弟姐妹们也跟着将茶一并喝了,队员们也都速战速决。“我们从阿珍家出来的时候还为两人捏一把冷汗呢,以为阿珍家不愿意,后来才明白,只要喝了茶,就说明这门亲事成了。”

作为阿华阿珍定亲的见证者,队员们还有幸被邀请参加了阿华阿珍的订婚酒宴。“婚嫁在独龙族是大事,要喝好几天的。”独龙族借酒驱寒,以酒会友的好酒文化可不容小觑。每逢过节,族里便要以畅饮庆祝,小庆三天三夜,大聚则五天五夜,族里无论男女老少皆会饮酒。“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订婚酒宴那晚,不知道喝了多少,总之是有人敬就一定要喝,一晚上的酒杯不断地拿起放下,拿起放下……”讲到这里,王蒙蒙还是不经意地面露难色。

原来受邀去订婚聚餐那天,王蒙蒙刚负了伤,他在一次外出时不慎踩到一枚长钉上,长钉穿透了鞋底直刺脚掌,可由于村里没有医疗机构,当全队翻过一座大山将他送到最近的卫生所打破伤风针时,已经过了24小时无需注射了。就在养伤观察阶段,他一瘸一拐地带着团队赴宴。按理说负伤是不能饮酒的,可老乡们盛情难却,尽管王蒙蒙频频解释推脱,可还是喝了不少。“那晚回去的时候我们7个人的状态是4个醉汉背着2个不省人事的女生,还有一个半醉的‘瘸子。”如此“拼命”的入乡随俗果真让调研取得了极大的进展,村民们在举盏碰杯间也被队员们的“敬业”感动,破例答应带队员们去拜访当地地位很高的巫师。

这位巫师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因为涉及到本民族的信仰,巫师也有自己的顾忌,沟通起来并不是那么顺畅。转机就发生在一位队员将一本介绍少数民族宗教信仰的书拿出来翻阅时,坐在大家对面的巫师突然激动起来。“他眼睛都瞪大了,指着书大喊‘封面这张照片是我二叔!”讲起这段经历时,王蒙蒙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接下来的沟通就变得异常顺畅,离开时,巫师很委婉地表达,二叔过世已久,再看到他的照片时很是激动,问大家能否将书留下给他做纪念。队员们毫不犹豫将这本沉甸甸的书递给了巫师,这一份意外的感动也溢满了大家的胸膛。

谢谢遥远陌生的好心人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红红家看到的景象。”队员小宝告诉我们,这次调研有一部分是当地孩子的生活情况,他们在拿到村政府的资料后就开始一家一家访问。“我们到红红家时她不在,门开着,地上趴着一个小男孩,也就三岁的样子。我以为他不小心摔倒了,扶他起来时才发现他根本站不住,衣服脏兮兮的,还流着口水。”时隔半年多,小宝讲到这里时,还是一脸痛心:“后来红红回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更小的还在熟睡中的小女孩。红红说地上趴着的是她的儿子,都四岁了还站不起来,不知道是什么病。村里没有诊所,两年前她和丈夫带着儿子翻过大山去乡里看病,乡里也看不了,就没再治了。”在红红与队员们讲话间,男孩趴在地上频频伸手要摸队员手里的纸和笔。看到这样的状况,红红只是绝望摇摇头:“这病治不好,我已经放弃了。”

令小宝感觉更糟的是,像红红这样家里有人照顾的孩子情况还算好的,“还有不少年轻的父母外出打工,年幼的孩子独自留在村子里,成长的道路上缺乏父母的引导,有的孩子过于调皮,而有的孩子却又过分害羞,完全不跟人讲话。” 虽然这些留守的孩子们有爷爷奶奶照顾,可他们年纪大了,也不能很好地关心他们。“还有许多孩子是孤儿,生活贫苦,村政府虽然有补贴,但对于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而言,要钱有什么用!”说到这里,小宝有些激动。

孩子是一个民族未来的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接连好几天,队员们的心情都非常压抑沉重,那时又恰逢队长的脚受伤有感染破伤风的危险,团队的情绪一度坠入低谷,甚至有队员提出打道回府,王蒙蒙则坚持着最后一道防线:“我们来这里很不容易,做好调研就是我们的责任。”就在王蒙蒙咬牙坚持的那晚,小宝拿着手机在房门外悄悄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给东南大学的宿舍管理员方茂兰阿姨的。方茂兰阿姨在平日里不仅照顾学生的生活,还是大家的知心姐姐。在那晚,小宝将团队目前处境的艰难,内心的苦闷全告诉了方阿姨,当讲起独龙族里孩子们的情况时,小宝甚至在电话里哽咽。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方阿姨就汇了五百块钱过来,表示希望尽点微薄之力帮助孩子们。小宝和其他队员们商量之后,将钱交给了独龙族的一位老奶奶,她独身一人带着两个不幸父母双亡的三四岁的孙子。老奶奶很是感激,不知道该用什么答谢,便进屋抱出了她年轻时编织的独龙毯,用独龙语和手势表示“要替我谢谢遥远陌生的好心人。”队员们再三推脱也难挡好意。“那时我们每天晚上都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趴在地上整理资料,挺酸楚的,可当我接过那个老奶奶送给我们独龙毯作为礼物时,这种感动让我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小宝回忆说。

从独龙族调研回来以后,王蒙蒙和伙伴们在网络平台上陆续开展了如“腾讯乐捐”、行善APP等慈善援助项目,来帮助独龙族那些无依的孩子们。同时,他们的调研资料也引起了社会和学校的广泛关注,越来越多的同学们希望能加入这个调研少数民族的团体,于是,由“行者无疆”团队成员共同创立的“东南大学行者无疆少数民族文化研究学会”应势而生。今年暑假,学会又将组建四支队伍分别前往黑龙江的鄂伦春族、西藏僜人、贵州石门坎的苗族,贵州铜仁的苗族调研当地的文化继承状况,并准备基于每个民族的特点做一些相应的公益项目。

责任编辑:曹晓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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