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慰军
父亲的朋友都说:乐平离不开两样东西:笔、酒。
很多朋友回忆父亲也都说到了酒。
黄永玉叔叔写他在抗战时期跟着父亲躲警报,然后去小酒摊,父亲喝酒他抢吃下酒菜的事;
杜建国、周松生两位老师提到在“文革”中父亲被批斗的间隙,他们偷偷带他去浦东的小酒馆吃发芽豆下黄酒。
戴敦邦叔叔讲的是“文革”中后期父亲要请客,与邀来作陪的他去买酒时,先在酒店把自家灌满意了,再带回敬客的酒……还有很多,不一一列举。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逢国家“三年困难时期”,什么都是配给供应。而父亲,因为市里一位领导说“我们要对知识分子好点,要保证他们的供应,譬如张乐平,不让他喝酒他怎么画得了三毛”,因而能得到每月几斤粗糙白酒的优惠。
“文革”时这位市里領导成了走资派被打倒,父亲为此被批斗,然后单位的造反派在我们家吃饭房间父亲坐的位置后贴上:“牛鬼蛇神张乐平不许喝酒!!!”而父亲其实那时候也没断过酒。
母亲每天会让我和哥哥一起,用一个果酱瓶去酒店沽酒,可以装三两。酒当然是最便宜的土烧,好像八分钱一两。我们专挑偏僻的卖酒小店,还要轮流不能常去同一家——现在想想那时候连买酒都像在做地下工作似的。
父亲疲惫地回家喝一口酒本应是一天最舒坦的时候,但喝酒也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哪个不怀好意的人向造反派告发。
“文革”后期,父亲是比较早出来工作的,画着那些被他后来自评说“毫无意义”的画,可喝酒倒是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到“文革”结束时,已经常和朋友开怀畅饮。
后来,他因为患“帕金森氏病”,医生不让他喝酒,他却只是把白酒等改为单一喝黄酒了,还引经据典说黄酒的好处。那时候我去医院看他,他会和我说:明天带个热水瓶来吧!我便心领神会,第二天带上一热水瓶的黄酒,然后他马上叫护工藏到床底下。其实他喝酒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他昏迷时,医生呼唤的也是:“张老快点好起来,喝老酒了!”
父母共同生活50多年,总是为父亲喝酒的事而斗嘴争吵。有时候,父亲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母亲要他少喝,他碍于面子不好发火,便举杯对着大家:“好了好了,戒酒了!来,为戒酒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