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寸寸褶皱里的深情

2015-05-30 21:25叶轻灵
今日文摘 2015年22期
关键词:小惠旧衣棉袄

叶轻灵

1

她生养了4个孩子,三女一子。

在那个年代已经属于严重超生,由于重男轻女的婆婆,为了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家里被一次次搬空。她说过,怀小弟的时候,计生队的人拉走了粮食,还把家具、门板都卸了。

但是,我印象里的童年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多苦难。儿时,别人有的,我们都有。即使12岁那年,父亲去世,她一个人拉扯4个孩子,每年春节我们都有新衣穿。大姐、二姐初中毕业去广州打工,我和小弟一路读到研究生,而且双双把家安在了大城市。

她一个人住在老家。两个姐姐都嫁在本地,经常叫她过去小住,她却很少去。工作后,我给她买过很多衣服。然而每年春节,她都是穿一件蓝色对襟棉袄,一条绒布裤。

每次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帮她清衣柜。我丢一件,她捡一件。我说,你新衣服都穿不完,还收拾破烂。她只笑,也不解释,依旧把那些旧衣服一件件收好。

2

2009年,弟媳怀孕。她马不停蹄地赶到深圳。可是,不到一个月,我就接到小弟的电话,他说,姐,妈总和小惠(弟媳的名字)吵架。

我打电话给她说,孕妇情绪不稳定,你多包涵点儿。她说,没啥大事,我以后注意就是。

一个月后,小弟又来电话。这次我不客气了,说,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去伺候媳妇,儿女还总是挑三拣四,难道没一点儿感恩吗?晚上,小惠来电话说,姐,不是我难缠。我有洁癖,妈太喜欢收拾破烂了。

我这才想起,她的确有那个毛病。我安抚小惠,她喜欢,就随她吧。

侄子周岁,小惠父母要去接替她看孩子,因为她们婆媳实在处不来。

我去深圳把她带回了上海,她随身行李是个超大的包裹。

在上海,我们处得很好。因为她,早上我和老公程江能多睡半个小时,等我们起床,可口的早点已经做好。晚上下班,她蒸了米饭,炒了几个小菜,还为我准备了一碗最爱吃的手擀面。

我一直认为,小惠让她离开是个损失,直到秋末换季我才发现她的问题。

6平方米的走入式衣柜。我开了柜门才发现,柜子早塞得严严实实。我把所有东西翻出来,结果,越收拾火越大。整个衣柜一大半都是她的东西,被虫蛀了的毛衣,黄渍斑斑的外套,还有几个大包袱。

我收拾了大半天,终于把衣柜腾空。那些东西我装入袋子准备下楼丢了。结果,她买菜回来,看到门口的袋子就发飙,说,这些东西是我的,不许丢。她边提袋子还念叨,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浪费。

我说,到底是谁浪费?上海的房子3万多一平,20万的地方你收拾一堆垃圾,你这垃圾还真值钱。我们就在门口这么僵着,最终,她赢了。她说,你把东西丢了,我就回老家。

后来,在程江的调解下,她把那堆破烂放在了地下室。

3

她在上海的第三年,我怀孕了。一天,我从她卧室的箱子里翻出了件棉袄,破破旧旧,丝绸面已经磨毛,丝线也断了,随手就和一些旧衣丢在垃圾桶。

第二天,我刚睡,她情绪激动地敲门。谁动了我箱子里那件棉袄?

我不耐烦地说,昨天我收拾垃圾,丢了。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的神情,她先是一惊,然后是愤怒,再是两行清泪从眼眶流出来。

程江紧张地问,你到底把那棉袄丢哪里了?我们赶紧去找。夜里10点,我披着外套和程江站在楼下。小区垃圾每天早上都会按时运走,谁知道运哪儿去了。

晚上,我给大姐打电话。大姐听完后,叹一声说,那件棉袄是他们结婚时,咱爸从南京给她带回来的。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还好,棉袄最终找到了。当我把它带回家交给她时,她激动地一把抱在怀里。

第二天,我将她的那个袋子从地下室拿出来,和她一件件翻那些旧衣。她拿起一件米色套装,说,结婚那会儿,我穿着这件衣服和你爸在革命公园照过一张相。你爸说,颜色不好,我就再也没穿过。她又拉出一条草绿色裙子说,这是你5岁时,你爸到北京出差给你二姐买的,当时你不依,一定要穿。

她一件件地抚摩这些旧衣,眼睛含着笑。

她37岁守寡,此后再没嫁人,父亲曾为她置办的几件衣服就是她终生情感的寄托。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她千山万水背的不是破烂,而是深深浅浅的回忆呀。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它也许没有了对象,却依赖某些东西尘封在一段岁月里,就像这一件件破烂的衣裳,虽然它们旧了,破了,可是深情还藏在寸寸褶皱里。

(梁飞凡荐自《爱人》)

责编: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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