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两题

2015-05-30 19:25唐象阳
创作与评论 2015年23期
关键词:大姨卷烟

大 姨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大姨了,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简单的影子。

春天里,大姨的满崽也就是我的老表在农村建的新房要“圆垛”了,按照我们老家梅山千古不变的习俗,就是不管谁建新房,在上正梁的那一天是要放鞭炮做庆功酒的,我们梅山农村叫做“圆垛酒”。村里的邻居都会用茶盘端几斤米,包个少红包或拿几个鸡蛋去房主那放炮以示庆贺和美好的祝愿。老表打了几个电话要我母亲去乡下呷“圆垛酒”。我母亲无论如何是去不了的,因为母亲一生特别晕车,上车就吐,再就是因为骨质增生腿脚不方便,我是家里的老大,很自然,我又是全权代表。

那时的阳光很炽热,仿佛不是春天里的景象。

一下车,老远就看见了一个身影,我的大姨。我心想,是她吗?和我走在一起的大姨的二女婿对我说,是她。我说,她怎么这个样子了?她二女婿无语。

大姨很瘦,锁骨和颧骨都耸了起来,显得比过去更加嶙峋。走近一看,大姨的皮肤上布满了黑色的老年斑点,牙齿全脱了,看上去,比起两年前的那次见面越发有些老迈了。

大姨看见了我们,有些愣怔,她迟钝的反映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印象里,即便是相隔再远和再久,大姨也能早早地露出那种亲切的微笑的。

大姨已经叫不上我的名字了,只是望着我傻傻地笑,然后说:你是那个……象……吧,看我这记性。她自己笑了,因为瘦,她的笑带动了脸上的皱褶,表情已全然没有了过去的模样。

站在那里,大姨的确是老了,花白的头发,有些迟钝的眼神仿佛在质疑这个世界呈现在她眼前的一切,又仿佛在努力寻找她生命里曾经有过的一切。我看着她手里的一把青草,忽然想起朴树的那首《那些花儿》,“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姨是那样的矫健,能干。带着我窜亲戚的门时不论是走路还是说话都是那样的利索。岁月真的太无情了,岁月榨干了她身上的养分,连同她那些朝气蓬勃的岁月。

每次见到大姨,都是在她的家里,春节拜年,或者偶尔因为有事去大姨那里一趟。这次我受母亲委托去呷老表的“圆垛酒”,我突然发现我的大姨几年不见便老得让我有些心酸了。仅管她似乎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干瘦、体弱、说话不紧不慢。但大姨那张皱纹阡陌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和人生的辛苦。

在一张四方桌旁,大姨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大姨抓住了我的手,目光中流露出的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她说,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我总是想你们,想得心慌。我笑着说你记都不记得我是哪个了,还说想得慌。她垂下眼帘没有回答我,虽然我看不见她内心的情感,可是我知道,这些话是发自她内心深处的,没有虚假,也没有做作。她对我说:八十多岁了,我在一天只一天了,我从来没想过活这么大年纪,老二还好吗?她为么个没来呷酒。

大姨说的老二,是我的母亲。母亲为什么没去乡下呷我老表的“圆垛酒”,因为长期生活在城市的母亲远远不如长期生活在乡下的大姨那么硬朗。糖尿病、高血压、膝关节骨质增生使年轻于我大姨的母亲的身子骨远不如我大姨轻便,尽管我的大姨似乎有些老年痴呆了。

大姨是这个家族中年纪最大的人。我母亲那一代排排队,没有谁能排在她的前面,没有了。

她是这个家族的长女,也许因为柔弱的身体和低调的性格,她的作用并不怎么突出。在我的印象里,她每次回娘家,总是上午来,下午走。如果娘家没有什么事情,连午饭都不吃就早早地赶回去了。她的做法常常为大家所不解,让村里人觉得是娘家管不起她一顿饭,还是娘家的人对她不好?但她不管别人怎么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做法。多年后,我也大了,我偶尔与大姨聊天,她才对我道出了其中的原因。她说,你外公外婆年龄大,没劳力,自己都没饭呷,我呷一顿,他们俩老能呷一顿了。我惊讶和哑然。因为当时,外公和外婆从来就没让我少吃一口饭。想起那个时候,大姨总是隔一段时间就背包提篮地回娘家看外公外婆,然后饭也不吃又匆匆回自己的婆家,肯定就是送些吃的接济他们。其实那时候大姨也已生了四个小孩,家境同样贫寒。然而我善良的大姨,装着自己一口一口省下来的口粮,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就像是一个影子,飘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去给大姨拜年了。每年初一,我外婆就带着我和妹妹如期而至。到了大姨家后,她就会带着我和妹妹去给她的左邻右舍拜年,每去一家,她都会显得很兴奋,大声地介绍着我们是她哪一个妹妹的孩子,然后给人家小孩几粒我们从城里给大姨家小孩带去的纸包糖,似乎不这样就显示不出她娘家的人丁兴旺。她常说,人多,家族才能兴旺。又说,你外公如果生的我们都是男的,再看着你们这么一大帮孙子,不晓得该有多么高兴。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她总是想起我国上世纪60年代初期,在过苦日子的三年里死去的两个弟弟,于是,她的伤心常常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

我们小时候每次去看大姨临到了要回家的时候,她一定要坚持着送我们到村口的,站在那里,一直看我们走出好远。直到现在,远离她都很多年了,我因为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要参加,不能等着我老表的“圆垛酒”开席了,要赶回城里参加会议。大姨又是步履蹒跚地送我走到了村口,但我感觉得到,她始终没有记起我是谁。她或许模糊地记得:在她的生命里曾无数次地这样送过她的亲人,但是今天,她再也无法清楚地记忆起这个她曾经目送过无数次的中年男人。我从车的反光镜里看着大姨佝偻的身影依然久久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扬尘而去的我,我的头脑里突然空落落的,仿佛有很多未尽的话语在脑海里滚动,仿佛大姨站在村口的身影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

我大姨有一儿四女,生活虽然不是一帆风顺,却也只是平常人家的鸡毛蒜皮,伤不了什么筋骨。儿子和媳妇在外打了几年工,总算建起了三层的新楼房。总算是可以从山上搬到山下平地方住了,我们也不用担心她上茅房摔倒在路上了。可是她总是自言自语说舍不得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她这样依旧恋着老房子,或许是老房子里有她和姨父一起风雨同舟的影子,也或许是她说的不想给年轻人添麻烦。

大姨一生不怎么讲究吃,粗茶淡饭。也不怎么讲究穿,平常衣衫。似乎每次与她相见,她都是那一身深色的老式对襟上衣,裤子是自己做的,鞋也是布鞋。她总是说:习惯了,不好改了。如果我们再问,她就会说,有时候天天呷鱼呷肉并不一定就是享福,呷么个,穿么个,只要自己喜欢,就是享福了。

她的理论常常让我认真地反思,也许人生真的像歌中所唱的那样: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是要悟透这一点,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是多么艰难!

年轻时,她不想给父母、给姊妹添麻烦,年老了,却又想着儿女,不给儿女添麻烦。她这一生,似乎都在逃避着,逃避得让人心疼。

她对土地有着偏执的热爱,一生都未曾逃避。早年儿孙都在家,大面积的土地种得倒也不吃力。后来儿孙都外出打工和外出读书了,地就显得多了。让出去,舍不得,不让,又有些力不从心。大姨咬咬牙,一个人坚持下来。几年后,老表看母亲年纪实在大了,打算把地都让出去,但她坚持着要留一点。最后终究没有犟过她,就留了一小块菜地,倒也种得风生水起。八十岁那年,地没力气种了,牛却死活不让卖。有一次,我老表趁她去医院看病,偷偷地把牛卖掉了,她回来后找不到自己的牛,不急,也不恼,而是到集市上又牵回了一头小牛,什么也不说。

我能感知到她的内心世界,一个人,越到老年,对这个家族的热爱就越深,对她身后的人和事就越留恋。比如她手里的青草,身边的小牛,给这个春天增加了值得让人回忆的细节。

在大姨的身边,我感受着她的苍老。感受着苍老背后大姨一生的艰辛和清淡。其实苍老是一种规律,是一种自然现象,是无法改变的。然而清淡却是一种境界,一种态度。这样的生活于我,也许是无法忍受的,可是对于大姨,却成了一生的态度。平平淡淡开始,也会平平淡淡结束。

我每次见到大姨都要给她一点零用钱,但她都是拒绝,无论你怎么说,她都是一副坚决的样子。钱对她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但是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过了今年,大姨就八十五岁了,她的身体依旧干瘦、说话不紧不慢。

我喊她大姨,然而大姨再也记不起我是谁,她或许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家族中现在年纪最大的一个女人。

艳 兰 姐

艳兰姐开始在我们居住的那条青石板街上一个人走来走去唱歌的那一年,我九岁。

那一年,人们都说:兰妹子是得了相思癫病了。而使兰妹子得相思癫病的人,听大人们说是一个和她睡过觉就再也不见了的男人害的。那时候,我还不懂世界上会有一种睡觉,能令人发狂。但是当我伫立在2015年的时间坐标时,回望四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所发生的一切,忽然明白,其实艳兰姐的疯癫早就初露马脚,只是人们未曾发觉而已。

现在的我当然知道那样的夏天最适合发酵爱情。夜晚来临的时候,昏暗的路灯下蛮有我们白天做梦都想抓到的蟋蟀和撞击得晕头昏脑的蜻蜓在电线杆上或者青石板上飞来窜去,这样的时候总是搅得我们一条街的小孩甚至比我们大的男孩女孩都心神不宁,夜夜会挤在路灯下捉蟋蟀,抓青蜒,也抓一些能飞的、说不出名的昆虫,用一根在母亲的针线盒里偷来的长线牵着昆虫的小脚跟着飞。记得我在这样的人群里是最抓不到蟋蟀和蜻蜓的,也是艳兰姐关照得最多的。但我大多数还是只能可怜地抓些人家根本不去和我争抢的苍蝇玩。因为苍蝇的脚太小,无法系上一根线,所以我就专捉那些肚子鼓鼓的母苍蝇,然后把母苍蝇的输卵管从它的屁股里挤出来,也拿一跟长长的线系着苍蝇的输卵管牵着苍蝇艰难地飞。因为玩苍蝇,我不知被小姨打骂过多少回。当然很多次都是艳兰姐向我报信,告诉我小姨来了,快点往巷子里跑。

这样的夜里也常常有和艳兰姐同样大小的男孩掀艳兰姐的裙子,然后故意让艳兰姐跟着往黑窟窿咚的地方追,再然后就在黑窟窿咚的地方抱着艳兰姐摸来摸去,闹来闹去。直到有一次有一个同街的叫“歪五点”的家伙在一天夜里被艳兰姐咬破了他的舌尖,就再也没人敢把艳兰姐往黑地方引了,也没人敢对她动手动脚了。

毫无疑问,艳兰姐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人如其名,柳叶眉丹凤眼,特别是一脸白皙的皮肤,在我们小镇可谓是百里挑一。她的小名叫“凤眼”,可以想象,水汪汪的丹凤眼配上已经乳峰圆润的身材,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雌性的气息与信号,将催生多少青春少男躁动不安的梦。

尽管艳兰姐在大家玩的时候总是很关照我,但是在此之前的许多年里,我都不愿意提起甚至想起艳兰姐这个人。因为在我的心底深埋着一些羞耻到无法启齿的细节,从未向人提及。我曾一度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沉陷于一个男孩无法解脱的恐慌之中。直到我储备了足够的知识,才身心释然,原谅了自己,也原谅了艳兰姐。

那时候,艳兰姐也许是需要一个伴,或者是一个很能听话的跟班。她相中了我,用各种小恩小惠将我笼络得服服帖帖。她会在夏天纳凉的时候,指导我将上衣扎进裤子,说这样显得更帅气。是的,艳兰姐很擅长打扮,一件粉色的衬衫扎进时髦的喇叭裤里,使她显得高挑时尚。张开的领口下,深深的乳沟里蓬勃着难言的诱惑和渴望。

至于那个和艳兰姐睡过觉、又再也没回来的男人是怎么闯进她的生活的,甚至和艳兰姐究竟睡没睡,至今是一个猜不透的谜。艳兰姐只念了小学五年级,就辍学了,起先在离我们很近的县木工厂捡了几年的柴火,后来那个曾被艳兰姐咬破过舌尖的“歪五点”不知从哪弄回一台手工制做卷烟的机子,首先是在抽烟人的圈子里抖派头,显摆自己抽的是副食品公司买来的卷烟,当很多人知道“歪五点”抽的卷烟是买来烟丝自己卷的时候,我们那条街上突然很多人开始了做卷烟摆在自家临街的门口卖的行当。艳兰姐也开始拥有了一台制作卷烟的机械,并且在自己的屋门口架一块大门板,把自己做的卷烟整整齐齐地摆在门板上卖。她用卖卷烟挣来的钱换回一件件漂亮的衣服。也许就是从她频繁地有新衣服穿的时候开始,艳兰姐有了明显的变化。做烟的时候,她变得心不在焉,经常一不留神将烟卷得一头大一头小,需要我这个打下手的小跟班经常提醒她。

悲哀的是,艳兰姐的心思无人能懂。她的爱情像一现的昙花,倏地绽放又迅速凋零。于是在她寻找两性相悦的方式上,我不自觉地充当了她的试验品。那是一枚沉落湖底,已长满青苔的卵石,许多年来我一直想把它捡拾起来狠狠地砸碎。

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陪着她卷烟,艳兰姐突然起身关闭了她的门窗,说服我脱掉所有的裤子,我当时又惊讶又犹豫,艳兰姐忽然掀起她的上衣让我看:“你摸吧,我也摸你的小鸡鸡。”那是两个饱满的乳房,她扯着我的手去摸她的乳头,并对我说:“你摸我、吃我的奶子,我给你两角钱买棒棒糖。”我终于乖乖就范,任由她将我的小鸡鸡摸得想撒尿。那一天她似乎心情很舒畅,微张的嘴角时不时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事很快发生了。有一天,艳兰姐把我和另一个同龄的女孩子叫进了她的小房里,告诉我们今天要玩一个很好玩的游戏。起初我是兴奋的,但当她命令那女孩脱了裤子躺在床上,并让我也脱了裤子趴到那女孩身上时,我懵懂地意识到了不妙,挣扎着想要逃走。但艳兰姐突然在我面前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凶暴:“不许动,你给我老实呆着!”那女孩也吓坏了,眼睁睁地看着艳兰姐把我扔到她的身上,像揉搓面团一样反复地揉动着我们的身子。有很多年,我一直无法面对那一个同样无辜的女孩。当青春在我身上显山露水的时候,我曾经那么自卑,以为自己已经和别的男孩完全不一样了。事实上,那个时候的艳兰姐,已经有些不正常了,而我,是她走向疯狂的漩涡时,顺便卷进去的一粒沙子。

这之后我也再不敢去陪艳兰姐卷烟了,而她也突然有一天不卷烟了,爱上唱流行歌了,她买回一个收录机,终日播放着一些甜腻的情歌。仅上过五年学的普通话让她局促窘迫,但她依然竭力地模仿着那些火辣辣的歌词,唱得很是投入。她唱起情歌的时候,那种深情能让人感觉到里面是有内容的。

我不再靠近她,而躁热的夜晚,她也再没有在街上纳凉。一些闲言碎语像飘絮一般,在大街小巷里四散传播。有人说晚上居委会的治安员巡夜的时候看见艳兰姐和一个男的在一起,有人说艳兰姐的房里经常传来她和一个男的唱歌的声音,还有人说她晚上把男的悄悄地带进房间里……

无论何种版本的传说,无一例外地指向一个事实:艳兰姐有男人了,但是那个男人来路不明。假设艳兰姐的那个男人和所有走向婚姻的男女一样幸福恬静,那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艳兰姐将会和所有待嫁的少女一般,端坐于众人前的街头巷口,在暖暖的阳光下温柔地纳一双双鞋底,脸上终日浮泛着动人的微笑。在某个吉日良辰身披鲜艳的红嫁衣,在吹吹打打的乐器伴奏下嘤嘤哭泣,半是情愿半是委屈地被扶上一台崭新的永久牌单车,被他的男人推着走过看热闹的街坊,成为我们那条街巷里热闹出阁的新嫁娘。

但是艳兰姐被一种疯狂的力量所挟持,飞蛾扑火般地奔向了她的辉煌和毁灭。她闯进了一张巨大的没有出口的网,在那样的年代,她的孤注一掷注定只能换来残酷和绝望。艳兰姐浑然不觉,那时候,她的眼睛里全是光明。她沉浸于一个崭新的激荡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只剩下她和那个男人。关于男人的来路,关于男人背后的故事,关于生活的归途,她都还来不及仔细思索。突然就在某一天,那个男人在艳兰姐父亲的刀棍飞舞下狼狈逃走,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艳兰姐那间小屋,这时的艳兰姐才彻底明白,她满心憧憬的爱情已然幻灭。

然后是哭泣,一直一直地哭泣,艳兰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整哭了两天。

哭泣的最后是黑暗,无边的黑暗。

在一条从欢乐走向颓败的抛物线中,艳兰姐从巅峰处一下子跌落到了绝望的谷底,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从她那间小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泪迹已干,但是人们发现她居然笑了,嘴里嘟嘟嚷嚷地哼着以往时常唱的流行歌曲。

塞·约翰逊说:人一旦失去了灵魂,就会手足无措。艳兰姐不再卷烟,她开始了无措的游荡。从街的这头,到街的那头,从这条小巷到那条小巷。她似乎在努力寻找着什么,或者是重新辨认她和那男人走过的那些足迹。夜深人静的时候,艳兰姐开始在我们居住的那条街上走来走去地唱歌:“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明眼人都知道,她的歌是唱给那个逃走的男人的,但是他却永不再来。

关于那个男人,我后来隐约听到两种不同的传言,有些人说那个男的是个已婚男人,还有人则说那男的是一个有案在身的逃犯。只有一个真相是大家一致认同的,那个男人是个老手,无非是想玩一玩艳兰姐而已。无论如何,他都给不了艳兰姐一个光明的未来。在开始的时候,结局早已注定,多么简单又多么残忍。

艳兰姐疯了,没有人可以救她。后来我常常想,如果那个男人能给她恒久的爱情和安稳的未来,艳兰姐还会疯吗?

几年以后,艳兰姐被一个光棍汉领走,成为一个家庭传宗接代的工具。

再次见到艳兰姐已时隔几十年。那天我想去我曾经居住过的那条经被开发商拆得面貌全非的老街抢拍几张已照片留作纪念,却在老街一个还未被完全拆除的宅院里看到一个简易的灵堂,可能是还没有开始作法事,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法事,显得冷清的灵堂正中摆放的遗像让我突然记起一双忧郁的眼睛……这个长着一双丹凤眼,然而却满含忧郁的女人尸体,据说是铁路派出所认尸公告播出几天后都无人认领,在认领期限的最后一天,一个曾经以“现行反革命罪”坐过牢的孤老头认领回来的。

遗像上的艳兰姐,是一张放大的年轻时的照片。我久久地看着那空洞的眼神,她的激情和爱全都留在了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里,她的灵魂至今还围绕着一生中仅有的一小段甜蜜,沿着铁路线游荡、游荡……

唐象阳,湖南新化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化县作家协会主席。1980年代初开始在全国公开刊物发表作品,1987年获全国第二届电影电视文艺“星光奖”,作品收入多种文集并多次被《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选载。《文艺报》《文学报》《湖南日报》《创作与评论》《芙蓉》等均多次推出过专栏介绍。2012年11月毛泽东文学院为其专题举办“唐象阳散文作品研讨会”,在文坛中有“中西艺术的灵魂牧师”之称。出版有诗集《时光的碎片》、散文集《就这样走过》《边走边想》,唐象阳“乡情三部曲”《那片乡土》《那缕乡情》《那弯月色》拟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责任编辑 张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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