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干部老马的再婚生活(连载十四)

2015-05-30 05:54
中老年健康 2015年3期
关键词:马涛黑玫瑰老杜

十四、谁毁了你的新鞋

老马蜷曲着躺在沙发上,高度紧张的神经猛地放松,像硕大的橡皮筋被拉到极致然后突然松手,将老马弹入沙发,反弹的力量抽在老马身上,抽得他浑身酸疼,他闭着眼,均匀地呼吸着,仿佛睡着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多么清醒,他只是想用睡觉骗取片刻的安宁。其实家里仍然没有静下来,说话的只是象征性地压低了声音,他们谈论的内容却因老马睡着而深入了几分。

“涛,千万别忘了咱们商量的事!

“放心,胡姨,这事不是您自己的事,这关系到咱们这个家。从我爸决定跟您好了,我就把您当我亲妈了。”

说着说着两个女人又抹起泪来。

她们俩怎么突然亲热了?老马心里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还有老杜临走前马涛交待的话,什么意思呢?

“嘘,小点声,别吵醒他。”

又提醒了老马,老马呼吸的节奏迅速调整,缓慢,用力。

饭端上桌,胡大芳打算大着嗓门喊老马滚起来,第一个字破喉而出,马涛就冲到跟前扯胡大芳的衣服,她的眼神不知有什么魔力,瞬间便降服了胡大芳,胡大芳坐在老马旁边,轻轻拍拍老马,像哄自己的小孙子那样:“老马啊,起来吧,吃饭了。”

躺了许久的老马脑子一直在高速运转:该怎么面对这家里的所有人,然后怎么面对屋子外面许多一时想不齐全的老杜之类?他现在的态度非常重要,涉及到日后是否能抬着头做人。

正常的做法是低声下气,等大家被其他事吸引了注意,淡忘他的羞耻,生活就会逐渐恢复正常。这种常态的后果是老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很憋屈,凭借胡大芳强大的记忆力,保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淡忘这件事,而且老马还必须确保在这个阶段里没有任何闪失,否则就有人冒出来,戳着他的脊梁,变本加厉地指责他。老马的后背仿佛已经有很多双手攥紧了拳头,随时打算伸出一根手指戳向他。

若无其事?更像消极抵抗,那绝对是挑战胡大芳不算太多的耐性,她肯定会在某个出其不意的场合跳起来,痛斥老马的没心没肺,若无其事无非是拖延了老马面对问题的时间,并不能解决问题。

想来想去,老马决定主动出击,干脆趾高气昂地痛骂所有穿制服的,站在文化人的高度上剖析自己的经历,然后把这段经历当做笑谈,不仅巧妙地处理了危机,还能及时地挽回尊严。

人都坐齐了,老马才披着衣服,缓缓地走到饭桌旁,围在饭桌旁的人动作局促,伸手都要收着肩膀,一时间桌子显得很小,马涛两口子的碗筷是新的,上面的不干胶商标还没完全撕干净,大家本来并不熟,你来我往没话找话以显熟络。

“爸,胡姨的卤做的可真香,比你做的好。”

老马哼了一声,他心里想着,趾高气昂,我没做错事,“我今天回来也不做点好的?”

“这么多人的饭不好做……”马涛替胡大芳不平。

“那你们在这呆着干啥?我又没病得起不来床!”

没人知道老马哪来了一肚子气,他往日的不愠不火呢?此刻的老马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陌生的。气氛僵住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子们不是担心你吗?”胡大芳仍然压抑着,“来,涛涛,盛面条。”

“赶紧吃完赶紧走,该干嘛干嘛去。”

看到马涛的眼圈又红了,老马掂量自己的表现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效果还不错,至少没人开口说话了,大家都低着头,呼噜呼噜吸着面条。

老马抓起瓣蒜,脆生生咬了一口,“亮亮,你们警察都是这么处理问题的吗?是不是太简单粗暴了?搞都没有搞清楚就把人抓进去?我是年纪大了,他们对我算客气的,要是他们对我严刑逼供怎么办?我是个老党员,当然经受得住,但是有些年轻人受不了怎么办?那不就成了冤假错案了?这种情况居然在这个年代还存在!太可笑了!司法部门,做事要讲究什么?证据!你们没有证据的抓人毫无道理!”

张亮亮一惊,“啥?有逼供的?你看到了?”

“我没有看到,我是说万一。”

张亮亮果然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没听说有逼供的。”

“我说如果他们对我逼供……”

“不可能,要是有逼供的,群众可以举报!”张亮亮一本正经地纠缠在逼供这个词上。老马知道无法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不接话茬。

“现在他们意识到错抓了好人,总得对我有个表示吧?我可以不计较,配合警方工作也是市民的责任,现在有进展了吗?”

“说实话,马叔,现在你还是嫌疑人,人家没说抓错了人,你出来是找了大领导,交了保释金的……”

椅子吱嘎响了一声,不知谁在桌子底下做了小动作,打断了张亮亮的话,他嘴里塞满面条,疑惑地环视了一圈,埋头继续苦吃。

“可不是,亮亮找人,花了不少钱,总不能让你在里头受罪吧。”胡大芳说。

“花钱?愚蠢!你们是不是跟钱有仇?这事过不了几天就真相大白了!你们这样做简直是……简直是……给我挖了个坑!你们把我送回去!找他们退钱!”

没人再理老马,他们交换了眼神,彼此确认老马在里面受了刺激,情绪还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马涛临走前,仍然放心不下,她悄悄地问胡大芳:“医生真说我爸精神有问题?”

胡大芳眉眼耷拉着,“是呀,真这么说的,再观察观察吧。”

“那您尽量别提不高兴的事,别刺激他。还有亮亮兄弟,您再嘱咐嘱咐,别说走了嘴。”

胡大芳点点头,她很疲惫,老马的表现让她的心情极差,他怎么变得胡搅蛮缠了呢?还有亮亮,怎么说话不过脑子呢?胡大芳本来有满肚子牢骚,但现在一句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老马起来时第一句话就问为什么没有准备早点。胡大芳刚洗完脸,正仔细地往脸上抹着雪花膏,有皱纹的地方格外用力擦两下,好像雪花膏有橡皮的功效,可以擦掉那些纹路,“我不饿,要吃自己买去。”

老马抓起衣服就走,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状态,只要一松劲,刚被紧紧按住的胡大芳就要探起头,他不能软下来。

“你去哪?”胡大芳从镜子里打量着老马的一举一动。

“买早点。”

“你不能出这个屋,你还在保释期。”胡大芳的语气中满是得意,是老马拿她没奈何的得意,是这一局较量占了上风的得意,“昨天的卤还剩了不少,你煮点面条吧,顺便给我也煮一口,吃完我得去亮亮那。”

“我也不饿!”老马赌气躺回沙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胡大芳今天有什么不同。

“有本事你就别吃,我吃完晚饭才能回来,记住了,你不能出屋,出了屋又被逮走了,可没人有工夫再接你!”胡大芳一摔门走出去。

她终于出了口气,从老马回家到现在,她一直压抑的情绪得到了发泄,她一个晚上都在想该怎么让自己继续掌握老马,他的表现很不对劲,不再顺从听话,好像要夺取领导权,想到自己在这个家变成毫无地位的附属品,胡大芳紧张了,她要把握这个天赐良机,让老马彻底臣服。

胡大芳没有向张亮亮家的方向走去,需要她操心的事太多了,总有比压制老马更亟待解决的状况,她有重要的地方要去,这个地方关系到她的未来。胡大芳穿着最体面的衣服,雪花膏比往常多抹了一层,两个脸蛋亮闪闪地鼓出来,像憋着一口气在嘴里,这么说并不过分,她心里确实憋着气,老马让她生的气只是小气,她那口大气今天必须出了,她的性格不允许她忍很久,昨天要不是马涛不断提醒,那么低声下气的一天根本挨不过去。

她是去迎战的。

按老杜所交代的,黑玫瑰每周今天铁打地会到这个活动中心来主持一下午的活动,这种老头子扎堆的活动有什么好主持的?说是主持活动,其实就是浪呗,她那种女人,离了男人活不了的,三十年前如此,现在也一样。老马以前的女人太懦弱了,才会让黑玫瑰得逞,现在胡大芳存在了,别的女人必须彻底消失。听马涛讲述黑玫瑰与老马的往事后,胡大芳懵了,她诧异自己一向严谨居然险些让这只狐狸精漏网,无声无息地存在于老马身边,要不是老马出事后黑玫瑰四处奔走自掏腰包赎人,胡大芳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她,胡大芳像被欺骗了。这个时候马涛突然拉着她的手,真诚地看着胡大芳:“我恨死那个女人了,不管是为了谁,我都站在你这边,绝对不让她再使坏心眼!她这次帮我爸,谁知道又安了什么心?胡姨,你跟我爸过得好好的,可别再被她毁了,我已经把你当自家人了。”

有了马涛的肯定,胡大芳踏实了,两个女人展开头脑风暴,想到一切黑玫瑰的坏心肠以及所有应对方法。

首先,黑玫瑰已经帮老马了,她找了人出了钱把老马解救出来,不必感谢她,她这么做是有目的的,接下来,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必须变成张亮亮的努力,绝对不能让老马知道黑玫瑰有恩于他,他们在这件事上必须保持一致,所有人都不能提起黑玫瑰的帮助。

其次,他们必须切断老马与黑玫瑰的一切联系,从老杜那里开始切断。

提起老杜,胡大芳的牙齿就咬得紧紧地,她发现老杜从没起过一点好作用,老马被关起来这件事本来可以低调地处理,但是老杜竟然找到黑玫瑰帮忙。她们找到老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警告他,让他管好自己那张大嘴巴。

马涛:“杜叔,我家的事您就不要瞎搀和了……”

老杜还摆出身正影不歪的架势“我也是为了他,怎么成了瞎搀和了?”

马涛还欲说理,胡大芳拦住马涛,只伸出一根手指就摆平了死硬派老杜。那根鼓胀的手指点着老杜的脑门,“老小子,甭跟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心里那点鬼,你也被狐狸精迷住了?你要是不想让你媳妇瞎猜,最好管住自己的破嘴!你哈也别跟老马说,我就啥也不跟你媳妇说,明白了吗?”

“嗯。”他心里对黑玫瑰真的有过转瞬即逝的幻想,那当然不算什么,他从没对不起过老婆,可在男女之事上众人都愿意相信传言,老杜沉默了。

初战胡大芳胜。

然后就是真正的好戏,胡大芳要面对面地痛斥那个不要脸勾引男人的黑玫瑰,让她知道胡大芳的厉害以及做女人的本分,让她发自内心地害怕,让她自己主动消失。

胡大芳站在黑玫瑰面前时,心里充满鄙视。这是什么样的女人啊?只能用不体面形容她。体面的女人不会喷那么浓的香水、一把年纪穿那么短的裙子,也不会把头发染成亮红色,还有那血盆大口一样的嘴巴,这些都是狐狸精的装备。体面的女人是胡大芳这样的,抹些雪花膏就够了,雪花膏的香味足矣,浓淡相宜,上得了厅堂也下得了厨房,而不是黑玫瑰那样,厅堂嫌她浓艳,厨房嫌她笨拙。天啊j胡大芳惊呆了,黑玫瑰穿的是双什么样的鞋啊!细长的鞋跟扎在水泥地的缝隙里,像踩着高跷的小丑,看看胡大芳的鞋,簇新的小牛皮厚底靴,保暖又稳健,胡大芳买了之后一直没舍得穿,最多只是在家里试一下,还没沾地就赶紧脱掉。胡大芳得意了,老马找了这个女人一定会后悔的,跟她在一起最多就是图两天新鲜,要论过日子,他还得靠胡大芳。

黑玫瑰对推着自行车挡住自己去路的女人很疑惑,礼貌地笑着问:“我们认识吗?”

“你当然不认识我,我也不想认识你,我只是过来给你个忠告。”装什么淑女,胡大芳心想。

“你?给我?忠告?”黑玫瑰的疑惑加深了。

“别装了,你不记得自己刚做过啥不要脸的事了?”胡大芳干脆把话挑明。

“我实在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你,你可能认错人了。”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你认识老马吧?”

“老马?”黑玫瑰思索了一下,突然笑了,“我还以为谁呢,老马我当然认识了,我们是老朋友了。”

这一笑点燃了胡大芳的怒火,“臭不要脸的!老朋友?谁跟你是朋友!别以为你那点小恩小惠就能勾引老马,我警告你,不要让我知道你跟老马还有联系!

“我没必要跟你说话。”黑玫瑰摁下手中的车钥匙,滴滴两声,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灯闪烁起来,她像电影明星那样一只脚先迈进车里,另一只脚撑在车门外。胡大芳斜着眼睛再次注意到黑玫瑰的鞋,确信只有小姐才穿那样的鞋子。白色的小轿车毫不迟疑地绝尘而去,胡大芳不解恨地踹了一脚自行车,马上意识到自己穿的是小牛皮鞋,低下头仔细瞧了瞧,赫然一道划痕,如果不是老马勾搭那个不要脸的,这双鞋怎么会遭殃?胡大芳越发气恼,心想:那是什么车呢?肯定不是什么好车,张亮亮的越野车不知道要高级多少倍,总之她就是个廉价的贱货,自己已经威慑到她了。胡大芳却得意不起来,她的计划中还有扯头发挠脸等一系列战术,都没有发挥出来不说,连言语的交锋都没有,饥饿的牙齿想狠狠地扯一块肉,结果只咬掉了丁点肉皮。胡大芳牙根痒痒,把她的离开归结为做贼心虚,可心里又总不是滋味。

根本没有人挑战她,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在迎战,结果变成自己下了战书,对方却不屑地把战书丢进垃圾桶,然后摸着她的头说:“小孩子,一边玩去。”对手的高傲和漠视激怒了胡大芳,这是场不公平的较量,对手逃避着,让人无力发挥,胡大芳宁可在厮打中败下阵来,那也败得心服口服嘛,现在成了什么?还没较量就输了?她不服!

她带着一肚子的愤怒,这些怒火无处宣泄,可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找个出气桶了,她要为新鞋子讨个公道。

她重新骑上自行车,风一吹,脸上凉凉的,她用手一抹,湿湿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

细长的鞋跟不适合开车。作者简介:

王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多部。现任本杂志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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