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爻
门派介绍
破家:一脉单传,皆为天煞孤星,专司乱世中破局,身负神秘使命。门人往往精通各家绝学,出手使人防不胜防。
代表人物:张冰毅
墨家:擅长御守、机关术,在商圈中运营安保产业。
绝学:天罗地网、墨鬼喧天
代表人物:墨尚霜
兵家:擅长铸兵术、排兵布阵,不乏嗜杀者。
绝学:锻兵术、刺杀
代表人物:白无邪、戚啸天
柳门:大型情报机构,门人皆为美貌女子,出入各个风月场所,套取情报。
绝学:媚术
代表人物:柳明月、柳夜
儒家:门人大多儒雅,学识渊博,掌管信息媒体,擅长制造舆论。
绝学:谋略
代表人物:“贪狼”孔玉、孔小安
法家:以法治为核心,从根源上与儒家不合,亦擅长以法律手段打压舆论。
绝学:点穴
代表人物:韩烟
以主角张冰毅为中心的人物关系
挚友:白无邪、高阳(小说家、千门主将)
红颜知己:墨尚霜、柳夜、“七杀星”杨花
敌人:戚啸天、“贪狼星”孔玉
序
孤星集影,三脉归重,千门聚首,百家争鸣。
阴阳家们曾有这样一种预言:破军、贪狼、七杀现世,天、地、人脉重开,千门重新再聚,百家争鸣开启,从而世间大乱。
命格天煞孤星者虽多,但真正主从命格者,却百年不遇一人。百年不遇的天煞孤星在同一個时代现世,这种几率便甚显渺茫。
孤星先后现世,乃是无妄之灾。不说千门百家之间的恩怨,单是孤星的宿命,就足够世间喝一壶了。
半个月前,墨家巨子墨名被兵家和柳门陷害。他为救身中鬼降蛊毒的法家弟子韩烟,独自前往指定地点,除去韩烟衣物,以明鬼之术解蛊。不料却被设局拍下十三秒的“为老不尊、密室偷香、怀抱软玉”的不雅视频。
一时间,网络推手、各种媒体铺天盖地,企图让墨名身败名裂,却被破家传人张冰毅一招“拍电影”化险为夷——媒体曝光的“不雅视频”在新闻发布会中,被证实为电影桥段。
以“媒”治“媒”的手法,不但没让墨家、法家名誉受损,反而成就了一部都市武打戏。原本为了陷害墨家所设计的局,不攻自破。
虽说墨家巨子淡泊名利,却依然放下修身养性的生活,被张冰毅逼着走了几次影棚。至于韩烟,一方面感恩巨子以明鬼之术相救,另一方面,也感谢张冰毅以“拍电影”为名,挽回了她的清誉。
真相被诠释为拍电影,解除了社会舆论的压力后,法家也不甘示弱,以法律追究造谣者的责任,逮捕了一批网络推手。一时间各大传媒的公信力受到质疑,原本煽动性、争议性的话题也随之偃旗息鼓。
信息时代的争端,始终要依靠信息作为武器。此次虽说化险为夷,又借着辟谣重拳出击,张冰毅却仍有许多失落。
韩烟被鬼降控制心智的同时,柳门也转了性。据韩烟回忆,一个多月前,和张冰毅一起擒获柳笑春时,曾有半分钟失忆,归来后便总是神情恍惚,感觉耳边有人说话。如此看来,柳笑春必定掌握某种媒介,以达到让蛊门廖晴子施展鬼降的目的。
江湖相传亮杀门春分和柳门大姐柳明月是对孪生姐妹。如果春分可以凭借鬼降达到控心的目的……被押送回柳门的春分便完全有可能对柳明月也施展鬼降,从而取代冒充,控制柳门。
但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些——毕竟,当初要求张冰毅押解柳笑春回柳门的,正是柳明月本人。
无论如何,柳门如今转了心性,不管这之中有何隐情,既定的事实不会变。
张冰毅之前能总揽全局,得利于柳门消息。柳门,就好比他的耳目。但如今的柳门,却成了亮杀门的傀儡。信息战场上,别人耳聪目明,自己却成了瞎子聋子,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再想洞悉江湖消息……就只能依靠千门了。
王龙生,千门风将,专职打探消息。五年前,千门大局被破,江湖回归平静,这散人也如风一般,四处逍遥,不见踪影。但说起当年,便是盛极一时的花门,在消息搜集方面,都不敢小觑他的能力。
花门、柳门的消息来源,大多靠女人。这种信息获取方式相对传统,从古至今,但凡青楼,都是最易汇聚各方消息的地方。便是到了如今,各种服务场所兴盛,也逃不过口耳相传的套路。
王龙生获取消息的手段就不同。他一直以来,靠的都是高科技。信息爆发时代,最接地气的信息传递手段,是手机。短信、电话、网络……手机功能越强大,它所占据的地位便越重要。
二十多年前,手机还是“大哥大”的时候,王龙生便专注于此,各大电讯公司都有他的股份。五年前,智能手机如雨后春笋般崭露头角。虽说千门最后一票大局失败,但王龙生却是收获颇丰,当初,他就预言,今后的信息时代是手机时代。
果不其然,放眼至今,智能手机普及开来,人们对手机的依赖日益严重。生活中,大部分的信息接收与传递都被笼络在这个巴掌大的终端中。
柳门眼线遍天下,却不若王龙生一人本事通天。千门八将皆拜千手千眼观音,风将就好似观音的千只眼。做大局者,洞悉天下,必须有一双慧眼。这也是张冰毅来三亚找王龙生的原因。
王龙生长得不怎么样,是个圆脸大叔,而且经过近五年的懒散生活,如今他的脸更加圆了,却不嫌自己肥,乐悠悠地躺在热带海滨旁的别墅小屋,吃着高热量的冰淇淋,时不时吹段口哨,好不惬意。
“龙叔,近来可好?”张冰毅的突然出现,让王龙生原本惬意的脸有些抽筋。
“见了你比见阎王都让叔难过。”王龙生抖了抖腮帮的肥肉,哭丧着脸,“高阳又把我给卖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张冰毅笑道,“以龙叔听风的本事,不知道小子会来?怕小子热,还专门替我备了杯冰淇淋,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端起桌子上另一杯冰淇淋吃了起来。
“那是我的……喂……”王龙生来不及阻止,只好摇了摇脑袋,“罢了,你那边的事,我都清楚了。给你个有用的八卦吧,蛊门廖晴子呢,喜欢她师兄霜降。只是霜降这人不近女色,所以当年廖晴子就跟柳门的某位大小姐打了个赌。若是那大小姐能以媚术燃起霜降的欲火,她就答应替那位大小姐做一件事。结果霜降中了媚术,欲念一起,被廖晴子破去罩门,下了情蛊。这事儿太绝密,最好别到处传,老叔我可不想惹上蛊门。”
张冰毅愣了一下,随之笑道:“我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给点有用的消息。”
“人不八卦枉少年!看你一张娃娃脸,怎么一点八卦之魂都没有。那你倒是要什么消息?”
“贪狼……现世了?”
这日是农历七月十五,称为中元节,也被称作鬼节,为了祭祀死去的人而设。
立秋后,天气也渐渐凉爽。戚啸天带着霜降和秋分二人,来到山西省永和县。
同为中元节,全国各地祭祀的内容却不同。山西永和县的居民,在这一日祭亡者时,还祭魁星。
托儒家孔小安的福,如今亮杀门一举剜去墨家“双目”,成功把柳门纳入旗下。虽说没能借势阴倒墨名这个老匹夫,却也让他戚爷出了口恶气。
身为亮杀门幕后大佬,睚眦必报,亦善用人才。有人惹了他,他一定不会放过,谁若利于他,他也定谨记于心。儒家孔小安,舍生取义帮了他,如今葬在祖籍山西永和县。戚啸天这日前来,一是为了祭祀,二是要见儒家一个人。
孔家坟前,摆着香案、果盘、酒壶。一人跪坐在坟前,行礼叩拜之后,斟酒起身敬天,而后敬地,最后对着坟拱了拱手,一饮而尽,算是敬死者。敬完死者,正赶上戚啸天等人来到。
“这墓……小了。”戚啸天叹道。
“戚爷厚爱。”先前拜坟那男子垂目鞠躬,拱手施礼,正是儒家的礼数。
“小安舍生取义,饮下毒酒促兵、儒两家联合,老夫深感敬佩。今日中元节,必须要拜一拜。”说着,接过秋分递来的香,按照儒家的规矩上香敬酒之后,又对着坟默哀了几分钟。
“戚爷对家兄说了些什么?”
戚啸天嘴角下压,皱着下巴,好半天才道:“我在求他保佑。没想到你这么精心设下的局,竟然还是被张冰毅那小子给化险为夷了!”
“戚爷息怒。并非小生的局不够威力,实在是对手太不寻常。”那男子温文儒雅地答道,“今日永和县祭祀魁星,戚爷可知何为魁星?”
戚啸天愣了一下,心中思索:这小子怎么又扯到星象上了?
“北斗七星第一颗星,便为魁星。一说贪狼为魁星,一说破军为魁星。千百年来,孤星争辉,贪狼与破军正面交锋,总是输多赢少,就好似当年司马懿遇诸葛亮一般。”
“难道就没人克得了那小子么?”戚啸天恨得牙痒痒,这男子却笑道:“戚爷不必焦虑。东汉争雄,最终,还是司马家拿了天下。贪狼也未必怕他破军。”
戚啸天瞪着这男子,好一会才道:“孔玉,你有何计?”
“戚爷,古来破军克贪狼,贪狼克七杀,而七杀克破军。小生身为贪狼,不敢与他正面交锋,但戚爷手下杀手众多。如今,便有一个大好机会……”
从三亚上了飞机,目的地是上海。
临别前,王龙生给了张冰毅一部手机和一副眼镜。这部手机绝对安全,或者应该说……不只是安全那么简单。
所有刚一接触王龙生的人,都觉得他是个贪图享乐的肥大叔。但这肥大叔的心计,恐怕谁也猜不到。
墨名被儒家和柳门设计陷害时,他曾告诉张冰毅,怕墨家藏有卧底,所以不敢声张,只能单刀赴会。王龙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取手机信息,但世人却不知道王龙生的存在。他比谁都清楚谁是卧底,又决不把秘密公开。心知肚明,方可将计就计。跟随高阳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千门主将的智慧,却也懂得“看透别说透”的为人处世之道。
人都有底线,不该说的,就不能说,张冰毅有个优点,不该问的,也决不问。王龙生便最欣赏他这优点。但也不会仅仅因为欣赏,就对张冰毅进行无偿帮助——其目的,是为了合作。
如今,张冰毅的身份是墨家弟子。墨家的安保技术覆盖面极广。除了各种安全防盗措施外,还包括电子产品的防护。旗下病毒防火墙、查杀软件等,在民众之中的使用率最高,拥有最为广泛的受众。
王龙生眼红的,便是墨家的手机防护软件。
如今正是信息时代,智能手机入手后,首先要安装的,便是防毒清扫软件。墨家的手机防护产品可谓是最佳之选。
若是可以跟墨家联合,便可以更为广泛有效地掌控第一手信息。送给张冰毅的手机中,便有获取用户信息的技术,而且在这种技术之上,更能防止其他手机软件获取用户信息。如果墨家同意,面对一场信息战争,将有可能使得信息独家私有化。
但以墨家本身,在安保产品中加上盗取信息的元素,恐怕等于自掴脸面,巨子虽然并未墨守成规,但也不至于开放到这个地步。想让巨子破例,便要有足够的交换理由。
这个理由,源自柳门。上次在周庄找到柳明月,只得到了一半的答案,另一半答案,尤为重要。此行去上海的最大目的,便是柳明月。
然而,另一个目的,则是柳夜。这丫头虽说不怎么聪明,却也曾只身犯险帮他、救他。
如今柳门是个火坑,将她留在那里……于心不忍,将来也会成为被要挟的软肋。也正因为柳门是个火坑,此次上海之行,实是凶多吉少。
柳门眼线遍布,而他,仅有一部手机。
如果天狼现世的话,便有可能猜透他的想法,以柳夜作为诱饵,引他入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并非盲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破军原本便是千軍万马之下破阵而出,又何瞑龙潭虎穴呢?
下了飞机那一刻起,张冰毅便戴上了千门风将送的眼镜。
“龙叔,开始吧。”凭空这么说着,张冰毅戴的那副眼镜便发出微弱的光亮,外人自然看不出其中的端倪,而张冰毅眼前一米处,却投影出几十寸的地图。智能眼镜最早由谷歌研究,如今市面有售但尚未普及,王龙生为张冰毅备的这款眼镜并非民用,而是早在几年前便投入军用的间谍装备,样式上与普通眼镜无异,靠蓝牙连接着手机进行运算。
“小子,地图投影给你了。你不易容、不伪造身份就这么闯进亮杀门的地盘儿,明摆着是要被针对啊。”镜腿传出王龙生的声音,带着些嘲讽,“给你的物件可不能落在他们手中,所以事先安装了自毁装置,别怪叔心狠。你要真被抓着,也是死路一条。”
“叔你会玩对战游戏么?”张冰毅微笑道,“有你在,等于作弊开了全地图,对面想抓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少拍马屁。对手可是亮杀门和柳门,你的位置别人可也是摸得一清二楚。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就非得大摇大摆地进他们视野?”
“贪狼自古胆小,躲在背地里指挥,战略上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若不现身,他会放诱饵么?”张冰毅叹道,“龙叔,亮杀门沪堂小暑被废,大暑也死在这里。上海这地界不太平,周边藏着多少杀手,我也不清楚,这事儿……就得劳烦您了。”
王龙生不多话,只是张冰毅眼前的地图上忽然显现出三个红色的大圆点和若干红色小圆点。随之,眼前出现“大的是堂主,小的是手下。好自为之。”这段话。
与此同时,游戏也正式开始了。
那些红点在地图上顿了一下,便飞速向他聚集。想必柳门也已经借助遍布街道的摄像头锁定了他的行踪,张冰毅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不慌不忙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父,黄浦江。放个音乐。”
那司机便驱车向北一直走,与此同时,眼镜上也绘制出了实时路线图。
张冰毅用眼球和手势操作着眼前虚拟的屏幕,龙叔给的实时地图非常给力,不但可以精细到街道,便是每个路口官方和私家设立的摄像头也都有所标记。身后那帮堂主的速度也不慢,锁定了出租车后,沿着三个路口分散包抄、围堵。
只可惜,地图再精细也无法精细到人。王龙生所获取的信息既快又准,但却不够详细,无法判定三个堂主到底是什么身份,料想其身手不会比大暑弱。总之,目前是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猫,N只;老鼠,就只有张冰毅一个。
车子驶向主干道,张冰毅把眼镜关掉,收了起来。他往右侧车门把手上串了根金丝,又把金丝系在左侧的把手上。眼见前方不远处就是红灯,出租车将车速减慢。张冰毅便手持金丝缩身到车门旁,对司机道:“师父你慢点开,我脖子疼,躺一会。”
那师父通过后视镜看不到他身影,便答应道:“好,要关音乐么?”
“不用。”张冰毅压身从两排前座的缝隙中看到,对面有一辆货车远远驶来。他在车后座上放了一张百元钞票,便伸手缓缓将左边车门开了个缝,在出租车与货车交错前的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门,身体向前一滚,顺势扯动金丝把门关上。动作轻巧又无声,司机完全没有留意,他车子里的大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消失的张冰毅恰到好处地滚到驶过的货车下,便如壁虎般倒贴在车子底盘上。方才那里是摄像头的盲区,柳门追踪的目标依然是出租车。
“什么?追丢了!这小子会隐身不成,全程监控下也能追丢?那司机也不知道?一群废物!”戚啸天气急败坏地怒吼一通,沉默片刻,讥笑道,“破军星果然有两把刷子。”
孔玉坐在沙发前,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沉默片刻,才道:“不易容,不伪造身份。第一回合,算是打招呼了,他是在逼我们下诱饵。”
“那小子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身犯险境么?他的目的是谁?柳明月,还是柳夜那丫头片子?”
“柳门如今被我们掌控,他不会不知。既定的事实,恐怕没必要只身犯险再来确认。之前,以柳夜为诱饵,让春分堂主故意被抓,控制了柳门。柳夜……就当送他个见面礼,也好试探下他的真实目的。”孔玉笑道,“既然想玩,就陪他玩玩。戚爷不妨也消消火气,偶尔也要先礼后兵。”
上海一处野海,张冰毅望着沙滩上滞留着的虾、蟹、海蛆。再过一会儿,便是傍晚涨潮,潮水会把这些可怜的家伙统统拢入怀抱。任何事物,都有归属,也都有着开始和结局。何时起,作为破家传人,恐怕至今都无闲暇思考,就像这些海中的生物,何时被大海抛弃,自己也不知道。但他们终归有自己的结局。
破军没有归属,也便没有结局。潮起潮落是种宿命,破军和贪狼也是一种宿命。仿佛世事如此,天生如此。
隐身于世,人问蒸发。小时候的他恐怕不止一次想过不用思考,不用刻苦修炼的隐居日子。但师父曾说过: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市,大隱隐于朝。承传破家的那一刻起,便是人在江湖,早已身不由己。
叹了口气,张冰毅的思绪又从回忆过渡到现实。出行前,他和王龙生下了局棋。局中,龙叔叹道:“有些棋子,该舍,就要舍了。”
“你怎么知道,舍的那一步棋,将来用不到呢?柳夜虽说不是我此行的目的,却是转移贪狼视线的关键。”不舍柳夜,就是明面上的把柄。只是,以贪狼的目光,恐怕还在猜疑我此行的目的吧。柳夜,恰恰是他可以用来试探的棋子。只不过,这局棋,你能试探出什么来呢,怕是你送我这份礼物的那一刻,这局你就输了。
想到这儿,手机响了一声。打开来看,是龙叔发来的消息:“外滩金茂大厦,九重天酒吧。晚上八点。”
张冰毅身子一弹,踩着沙滩离去。
九重天……
戴上眼镜后,九重天的地理坐标、位置以及相关文字和影像资料被详细地投影在眼前。
地点是在浦东新区世纪大道88号金茂君悦大酒店第八十七层,酒吧特色正如其名——被设立在数百米的高空。坐在卡座,可以眺望东方之珠,俯瞰整个外滩。大厦内部宛如迷宫,想去九重天酒吧,需辗转三个电梯才能到达。
“龙叔,说说你的方案。”张冰毅不停地用眼球将整个大厦的立体剖面图翻来覆去地研究,王龙生的声音则在耳边响起:“迅雷不及掩耳法,速见柳夜,然后带她破窗跳出,以你道家御水乘风之术滑翔到黄浦江中,江中事先安插接应。”
“贪狼敢选这么高的地方,就是不怕我破窗。虽然占据制高点,但柳夜的位置是他们定的。亮杀门里练狙击枪的堂主不下五个。失重状态下躲子弹,我倒不怕什么。柳夜呢?”
“声东击西法。制造混乱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贪狼下诱饵就是为了守株待兔,自有堂主专门盯梢柳夜。”
“叔只是个风将,又不是千门主将,出主意这事你找老高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我看柳夜是死定了……”以前千门做局,王龙生每逢发表意见就被主将高阳一票否决,弄得脸上无光,如今被晚生后辈否决提议,更是觉得折了面子。
“柳夜死定了……这倒是个好主意。龙叔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张冰毅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八点还有几个小时,又笑道,“你这手机……装没装微信啊?”
“微信?”
“嗯,你不知道么?随便换个女人头像,摇一摇就能钓上男人的神器。”张冰毅继续向前走着,“九重天工作人员的资料,也帮我找找看吧。”
柳夜站在镜前,换了好几次衣服。
自从上次被张冰毅送至北京,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上了。而自己的一举一动,也似被监视,除了按照大姐的要求继续潜伏在上海翡翠国际酒店,还被限令,不许和张冰毅再有联系。
是因为大姐也喜欢他么?柳夜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能反抗。这一个多月来,每日都很煎熬,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些消息。直至今日,柳门传信,告诉她今晚要在九重天酒吧等候张冰毅。
突如其来的命令,就像忽然被重物压在胸口,让她心头紧了半天,欣喜激动之余,却又隐隐有些不安。
惊喜交加让她心神不宁,不停地试衣,思绪却越来越乱,最终,望着镜中穿着开背红裙的自己,柳夜停住了。
南方人迷信,老人们总说,穿着红色衣服死去,会化作厉鬼。但红色的开背裙,又像是一件嫁衣。
兴许这件就挺好?性感冷艳又不失高贵……柳夜想起每次和他见面,都被他掌握主动权,久而久之,原本笑傲外围的她,成了一个稚嫩的小丫头,只有被利用的价值。
被利用么……柳夜抚着唇,兴许最早,他们就是为互相利用而相遇。柳夜想起从大姐那里接到任务时,曾自信但凡男人,就没有例外。只是,这男人却处处让她意外。究竟是何时,自己意外地喜欢上他了呢?利用和被利用之间,自己对他,或许有的只是利用价值。當这种价值消失后,他还会正视自己一眼么。
是时候找回一些尊严了。
将一枚蓝宝石项链挂在玉颈完成最后的点缀后,门铃响起。柳夜知道,接她的人,到了。
来接她的,她认识。传闻他是亮杀门最冷酷无情的人,他叫霜降。
柳门是中立机构,百家争鸣的大潮中,随时和各种门派进行交易。上一刻,可能还是敌人,这一秒,就成了合作伙伴。对于霜降的到来,她并不意外。但既然是霜降来接她,就摆明了,今夜,亮杀门将以她为诱饵守株待兔。
平静而又冷傲地斜视着霜降,柳夜故作平静道:“阎王让你来的么?传闻亮杀门的来接谁,就是要送谁去鬼门关。”
霜降不苟言笑,话中却透着带有杀意的冷幽默:“你准备好当厉鬼了吧?”
“走吧。”淡定地从霜降身边走过,柳夜心中却哀叹:张冰毅,你千万……别来。
夏末秋初,上海的夜,少了狂热喧嚣,多了一分深沉。
外滩的夜景如此繁华,夜生活的热闹分毫扰乱不了纷繁的厚重感,可以把心安放于此。视野开阔处,东方明珠映入眼帘。昏沉之夜,它清晰而独一无二的轮廓被衬托得更加明显。
渡轮随意而缓慢地散落在黄浦江上,华丽的船身让渐渐暗淡在傍晚的江面发出微光,三两处的辉煌成了最绚丽的镶嵌。曾居于此的老人们沿着江边漫步,秋风吹过,身处醉心繁华之地,又怎能不被勾起回忆?
人潮嘈杂之中,暗藏着一个少女的声线,空灵而又圣洁。熙熙攘攘的人群浮躁压抑,谁又会留意那纯净的音色?
“月虚一身守瑶寒,水墨两笔勾江山。金花三弄刻情义,日晕四海映玑璇。火染五湖豪杰墓,木造六道铁面官。土葬七巧隐冥处,恒笑八方成圣天。原动九层为笑傲,轮回九重吟凡问。”少女唱的正是九重天,而少女的目光则投向最高的那栋建筑的顶层。
柳夜被安排在九重天酒吧顶层的观景卡座。隔着窗,眺望着外滩夜景。
寻常人等沉沦在高空酒吧的氛围中,柳夜却明白,四周处处都隐藏着杀机。
一位道貌岸然的青年走到柳夜身边,有意无意地把宝马车钥匙放在桌台:“小姐,等人?”
柳夜甚至懒得抬眼看他,这男人如果知道此时有至少几十个杀手正盯着他的话,是否还敢来搭讪呢?
“柳冰小姐么?果然人如其名,是个冰山美人啊。”
柳夜顿时警惕起来,柳冰,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难道说……她盯向这男子,衣着华丽、面色浮夸,难道是张冰毅易容?不,不像,这人眼里全是俗世尘杂,怎会是他?
见柳夜盯着他看,这男子得意起来:“我就是阿凯,之前还以为你是酒托儿,不过见了真人,就算真是酒托儿,也挺值的。这里消费水平也就一般般,只要你能喝得下去,随便点!”
酒托?柳夜觉得其中有些名堂,便莞尔一笑:“阿凯,你怎么就说我是酒托呢?”
“微信一扫,满大街的酒托儿,不过我认为,当托儿也得有点姿色,之前微信上聊的那几个,我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不过你就……”
微信?柳夜似是有了点头结。知道柳冰这个名字的,只有张冰毅,那还是两人第一次接头。在一家冰饮店,张冰毅点的柳橙冰沙,说她姓柳,自己名字里有个冰,两人合作的代号便定为柳冰。
以他洞察一切的智慧,肯定也晓得这是个陷阱,以聊微信骗一个傻男人来见面,恐怕是要传递什么信息。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阿凯?你先说说,我都跟你说什么了。”柳夜媚眼一扫,用了媚功,寻常人哪经得起这个?那男人顿时被勾了魂一般,咽了口唾沫,着急道:“我当然是阿凯,你微信里好文艺范儿,说九重天是超脱生死的归宿,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柳夜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沉默片刻又道:“我还跟你说什么了?”
“哦,你还说这里有种高难度的调酒,叫恶魔坟场,问我可不可以请你喝。虽然的确价格不菲,但为了你,不算什么!”
柳夜虽说还未完全明白,但却知道,大概张冰毅是让她喝了这杯鸡尾酒。
“那,就请吧。”
阿凯立马起身,到了吧台,对调酒师道:“恶魔坟场,谢谢!”
调酒师听到“恶魔坟场”这个词时,身子微微一顿,表情僵硬地点了下头,也不言语,只是翻动手腕和调酒器。这种调酒极为复杂,单是观赏调酒师的动作,便已是种享受。待酒调好,那种特异的芬芳就更让人心醉。
酒被送到柳夜眼前时,熟悉的酒香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的酒是什么。
鬼见愁。当年墨尚霜就是被骗喝了此酒,陷入混沌,如同死了一般,任凭张冰毅摆布。
白无邪不敢喝,大姐不敢喝。现在放在眼前,是要让我喝么?好啊。墨家丫头喝过,我自然也不会输。心中这么想着,柳夜一饮而尽。
谈不上天旋地转,说不出醉眼迷离。只是忽然间,明明还清醒着,眼前的一切都逐渐被黑暗吞噬掉了。黑暗中,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慢……这就是徘徊在生死之间的感觉么……柳夜想笑,却不知道自己的肉体是否还属于思想,索性就这么沉沦吧,沉沦在恶魔坟场之中。
柳夜忽然间歪倒在桌前。阿凯上一秒还嘲笑她在装醉,下一秒就已经被闪身过来的秋分用匕首架在脖子上。
“你、你……抢劫啊!抢……”不等他再喊,霜降的手指已经从他脸庞划过,随后,阿凯瞳孔瞬间散大至边缘,身体僵直地抽搐了半秒,便软倒在了地上。
“秋分,留意四周。”霜降擦了擦指尖,吩咐秋分警惕,一脚把阿凯的尸体踢开,来到柳夜身边,用手压了压颈动脉,又探了探鼻息,怒道,“死了?难道他的目的不是救柳夜?”
“张冰毅肯定跑不出去。四周都有咱们的人,就算是跳窗,也会被谷雨狙击。”秋分咬牙命令,“一个一个挨个查,不怕搜不出他来!”
正在此时,阿凯的尸体上忽然传出电话铃声。
霜降戴上手套,翻过尸体,从上衣兜中掏出手机,是一通匿名的可视电话,思索了片刻,还是接了。
屏幕上显示出张冰毅的笑容:“酒吧里出了命案,十分钟前,我已经帮忙报警了。”
话音落,张冰毅挂了手机。而秋风左耳的蓝牙耳机也闪了两下,接通后,谷雨的声音传入:“警车和救护车来了,怎么办?”
霜降和秋风对视一眼,没想到这小子不但没上钩反而将了他们一军。当下几十名亮杀门高手迅速撤离,酒吧这片区域便只剩下柳夜和阿凯的尸体。
从九重天出来,需要来回周转三个电梯,下到第二个电梯,有急救医务人员正抬着担架在电梯门口等待。
霜降和秋分对视一眼,出了电梯,心知急救车既然已经来到,那么警察肯定也来了,于是嘱咐诸人分散开来以避耳目,向前走了一段,却忽然顿住脚步。
“柳夜死前,喝了一杯调酒……别忘了,他会易容术!”霜降猛然回身,电梯已攀升上去,怒道,“快去,堵截调酒师!”
“整个九重天我都撒了暗香,他逃不出去!”秋分反手握着匕首,沿着安全楼梯向上冲刺,霜降则咬牙切齿:“可恶,這小子果然狡猾!”
若论杀人,霜降降蛊下毒无形无色,其业界杀人手法堪称第一;但论体能,亮杀门无人能胜过秋分。前后不过两分钟,秋分便打电话过来:“调酒师跑了,已经嗅到他的味道,去另一边的安全梯堵截!”
霜降立马奔向另一处安全梯口,心中却又起疑:按照柳门情报,张冰毅师承道家,掩影潜行的本事决不在秋分之下,五感极为敏锐,又怎会没留意到秋分的暗香?况且这小子会易容术,刚才那个空当,足够他易容混入人群逃走了,又为何谎慌张张地走安全梯?
思考之余,便听到安全通道上层“咚咚咚咚”急速的脚步声。抬眼已能看到疾奔下楼的调酒师。
拦在楼梯口,伸手便掐着调酒师的脖子,探查这调酒师的瞳孔后,霜降咬牙道:“法家的催眠术……张冰毅,你会的可真够多的。”
此时,秋分也追了下来,眼见霜降放走调酒师,知道上了当,气喘吁吁,气急败坏,一屁股坐在地上。
霜降恨得牙痒痒:“在我眼皮底下投毒……可真是让我颜面扫地!”
“也不怪你,谁料着他比戚爷还心狠手辣,这次我可是服了他了,都不等咱们撕票,用催眠术借刀杀人先把票给撕了。”
“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者,至亲皆可杀。警察快来了。撤。”
几分钟后,警车将大楼封锁。霜降和秋分在远处观望,秋分怒道:“这小子每次都只会叫条子,他倒是跟条子挺亲的。那次在山上围剿‘红手绢,也是他叫的条子,差点把戚爷给坑进号子里。”
“是啊,搭讪墨家三小姐那次也是。在酒店迷晕了墨尚霜,脱了个衣冠不整,骗博物馆馆长过去,那姓赵的前脚踏进房间,后脚警察就来查房。”
“真是坏出水儿了……嗯,你看,急救担架出来了,你说柳夜穿一身红,死了会不会变厉鬼报复那小子?”
霜降盯紧急救人员抬着的担架,白单虽然盖着伤者,但一抹红裙布角却露在担架之外。看到那缕红,霜降“嚯”地站了起来:“如果上面躺的是两具尸体,那肯定归警察管,由警察取证、尸检、调查死因。可现在被急救中心抬出来了一个……那就证明有人没死。你说,抬出来的是男是女?”
“至少我没见过被你毒指划过还不死的。”秋分也站起身来,“难道……柳夜没死?”
“相传蛊门有一种秘术,可以用傀儡虫让人起死回生。但那只是传言。真实情况是有一种蛊术,可以让人暂时进入假死状态。”霜降指着上了救护车的担架工,“让人假死的方法不止一种。我敢打赌,刚才下电梯时,那小子就和你我擦肩而过!”
“好一个暗渡陈仓!哼哼,跑不了!”秋分冷笑着拨打电话,“谷雨,安排几个人制造混乱,拖住条子几分钟就行。你负责狙击救护车的轮胎。”
急救车装上担架床后,开始鸣笛。警察帮助驱散人群,疏通了街道。车子向前疾驶了半公里,过了个红灯,前轮忽然爆胎,冲上人行道,差点落入黄浦江中。
急救司机和医护人员余惊犹在,却透过后视镜看到几名黑衣男子冲了过来,为首那人猛然拉开车子后门,跳了上去,把白单扯开后,鲜艳的红裙盖在一名年轻的见习警察身上。
只听那警察颤颤巍巍道:“警官老师让我盖着这裙子,还嘱咐我要是有人问起,就告诉他,厉鬼也怕鬼见愁……请问……这是毕业考试或者反恐演习么……”
面罩下,秋分恨得牙痒痒,但终是无奈地对着手下挥了挥手:“撤。”
亮杀门高手迅速没入夜色,仿佛方才什么都未发生。而半公里外,大厦旁围观的人群中,一位少女的目光,却紧紧地盯着许多警车中的一辆。
某辆警车上,柳夜裹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制服,蜷缩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下次别穿红色的。多不吉利。”开车的警官只穿了件衬衣,一张娃娃脸,笑得很坏,“亲手帮你脱了,免得你变厉鬼缠着我。”
“混蛋,都被你……看光了……”柳夜俏面通红,“死”了一遭之后,便卸下了整个心防。此时的她早已抛弃柳门天之骄女的身份,只想当身边这人的小女人。
“警察办案,公事公办。一会到局子里录个口供,咳……”张冰毅瞥了柳夜一眼,顿了两秒,坏笑道,“警察叔叔得教育你啊,遇见坏人记得要打110,小朋友都知道的常识,你不知道?”
“鬼见愁到底是什么?连大姐都不敢喝,你却让我……”柳夜低垂着眼睑,百家之中有种说法,各家都有一种名为主心汤的酒,若是敬谁喝了自家的主心汤,便是与谁联合。鬼见愁,便是他破家的主心汤,先前,他骗墨尚霜喝了这酒,便与墨家成了盟友,如今……
“人历劫濒死,再苏醒时,便会脱胎换骨。破家传人从小便要每天都饮鬼见愁,其目的是时时刻刻让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每天都要走一遭鬼门关再回来,你说……还会怕鬼么?”
柳夜微微点了点头,虽说假死不到两分钟,但那两分钟却恍如隔世:“别说不怕鬼了,鬼都怕了你了……就连‘阎王见了你都头疼。”
“别高兴得太早,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暂时把你救了出来,可你身上的鬼降还没有解。”张冰毅说着,忽然一打方向盘,拐了个大弯,向前疾驶,“贪狼恐怕以为我会带着你跑。他倒是好骗,可刚才带你出来,我却察觉到其他麻烦了。心里有点慌,总有不好的预感……”
柳夜发现方才还在开玩笑的张冰毅此时紧紧地踩着油门,表情也变得格外严肃。
“混账,混账东西!”戚啸天差点没摔了手机,“别跟我说什么条子!一帮废物!”
孔玉坐在茶案前,端起紫砂壶,烫了一下杯,然后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上好的铁观音,消消气。”
戚啸天望着还没半个乒乓球大的茶杯,心头一阵鄙夷:这么小里小气,像个娘儿们,这家伙真的靠得住么?现在柳夜丢了,张冰毅也跑了,他还没事人似的喝茶?
“喝什么茶!像个娘们儿似的!”
“这局,不是只有张冰毅敢赌,柳夜也敢赌——赔上了她的命。戚爷以为小生是在设局抓他,可小生只是想看看柳夜到底对他有多重要。破家的鬼见愁可不是谁都敢赌来喝的,便是如白无邪、柳明月这样的聪明人,都不敢赌饮一杯。破军啊破军,你玩得真是妙呢,小生是该觉得柳夜对你非常重要呢……还是不怎么重要呢?”
戚啸天愣了半晌,敢情孔玉在这里看戏呢,看的还是感情戏。这爷们火爆性子,放在以往,一句话听不对就要杀人。如今招了个儒家的军师,慢悠悠地喝茶,慢悠悠地看戏,他戚啸天一肚子怒火面对这么个软磨慢蹭的主儿,想撒也撒不出,就好比油瓶扔进了闷罐子,烧得再旺,也被闷灭了。缓缓坐下后,戚啸天接过孔玉递来的那杯茶,仰头饮过,隔了半晌,憋出一句:“不好喝!”
“茶要慢慢品,戏要细细看。柳夜中了廖晴子的鬼降之术,张冰毅想救她,就只能带着她去找墨名解蛊。刚才九重天演的那段子,破军躲躲闪闪,宁可让柳夜冒险喝毒酒,也不亲自现身。看似自己的命要比女人的命重要。那戚爷您说,戏要是演到高潮了,要他拿命换柳夜的命,他换不换?”
戚爷的思绪一下飞到了数月前庐山之上。秋分拿刀架在柳夜颈部,逼他解开天罗地网。
当时,他解了。
孔玉对着戚啸天微笑道:“戚爷,小生早已算出他会逃离上海,沿路已布下奇门五行大阵,想从上海逃出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军师不愧是军师,果然棋高一着。”戚爷恍然大悟后,端起另一杯茶,刚一扬手,想起孔玉说茶要慢慢喝,戏要细细看,便忍住性子嘬了一小口,又装模作样闭目回味了几秒,“好喝!”
幸好是夜间,行人稀少,仗着警车特权,一路连闯几个红灯。柳夜不知张冰毅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只是觉得如果有什么事让他都觉得紧张,那肯定是大事。
张冰毅一边开车一边戴上眼镜。眼球飞快转动,加上有节奏地眨眼,即便是柳夜,也看出其中有些奥秘。毕竟今年起,谷歌眼镜已经开始进行产品测试,据说便是通过眼球的運动来进行操纵的。柳夜就这么盯着张冰毅,近距离下,那双眼睛如此深邃灵动,却又清澈无比,仿佛一切俗世尘杂都入不了那双法眼。忽然,张冰毅的瞳孔一缩,随之嘴角也有些抽动,这个表情绝对持续不到一秒,却被柳夜捕捉。之后,略似不快的表情转瞬即逝,张冰毅也摘下了眼镜。
“你在……跟谁聊天么?”
“嗯,跟千门的朋友联系了一下……让他帮了个忙,顺便又确认了一个信息。”张冰毅明知道柳夜一直盯着他看,也不瞒着,直接解释道,“听说过七杀么?天煞孤星指的便是破军、贪狼、七杀。”
“你刚才说不好的预感……便是担心七杀?”
“贪狼贪心胆小,常躲在背后坐局,最为理性;破军则属于冲入敌群,置于死地而后生,靠的是理性和直觉结合;但那七杀则是先天直觉出众,属于追杀全然不要命的类型。说通俗点,就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七杀正是我的克星。”张冰毅正色道,“若是寻常杀手,多会理性思考。人思考便有逻辑环节,只要抓住关键环节,便可掌控人心动向。但七杀全凭直觉行事,完全不遵从理性逻辑。若是被她追上,什么计策也不行,便只能硬碰硬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破军,也有天敌,柳夜也忍不住紧张起来。警车装有ETC系统,前方收费站也未停,直接上了沪渝高速。
“大姐变了,现在柳门和亮杀门合作密切,我想去问大姐,但她什么都不说。”自从张冰毅把柳门弃徒柳笑春押送回柳门后,大姐就变了,不但人变得更妖媚,就连行事手段也一改先前,竟协助兵家、儒家打击墨家产业,并设局陷害墨名。对此,她曾问过大姐,却总是得不到答案。
“柳门突然转性,的确有些奇怪。”张冰毅解释道,“一种可能是你大姐被亮杀门柳笑春取代,毕竟江湖传言她们两人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再加上柳笑春可以用自身为媒介,使廖晴子施展鬼降,若是如此,架空柳门也不是不可能。可我隐约问,总感觉还有另一种可能。”
“你是说大姐被春分替代了?难怪柳门现在成了亮杀门的傀儡……这么危险,你还要去?”
“暗渡陈仓而已。”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灯下黑的原理?”
唉,柳夜果然不明白……方才救她那一局,已经骗过贪狼了。如今,贪狼想必以为他来上海就是为了柳夜,而放松了对柳明月的警惕。龙叔已经嘱咐冷香伪装成自己吸引贪狼的目光。
但七杀的直觉,恐怕早已经锁定在了周庄。
同为智将,破军和贪狼的思维方式不同。贪狼为人心细,细腻到每个细节,所谓算无遗漏,细致入微;而破军则是天生五感极为敏锐,对周遭适应能力极强,所谓总揽大局,见招拆招。
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不算。贪狼自古败给破军,便是因为机关算尽太聪明。就比如后汉时期,身为贪狼的司马懿,就是因为太过心细,反而总被神主破军的诸葛亮骗。但人算又不是万能的,诸葛亮五丈原点七星灯,向天借命,却被命主七杀的魏延给掀帐踢翻。
柳门转性是被架空也好,是另一种可能也好,如今最关键的,是找到柳明月。
从黄浦江区上沪渝高速再到周庄不过几十公里,短短几十分钟,两人就到了目的地。
在此撑舟把守柳门要地的八卦掌传人董明奇已不在,唯独拱桥下系着他的小船。
张冰毅拉着柳夜上了小船,解开绳子,亲自撑篙:“柳门和阴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阴阳家之中,流传过这样一种说法:孤星集影,三脉归重,千门聚首,百家争鸣。”张冰毅一边撑篙,一边辨别方位,道家的屏水遮光以及法家幻术施布的芦苇荡中,一片片芦苇看似杂乱无章,却是按照阴阳家的五行八卦阵进行排列,若不按照一定步骤前进,便无法进入周庄隐藏着的那片荷塘。
“孤星指的是天煞孤星,那三脉呢?”柳夜蒙咙中忆起大姐也曾提起相似的事情,但具体何为三脉,她实在回忆不起来了。
“这就是要找柳明月的原因。上次,这秘密,她只讲了一半。”
月光虽皎洁,但芦苇荡依旧幽暗一片。秋风起,四周沙沙作响,配着划水的声音,仿佛天水之间,就只剩下这两人。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吓得柳夜一个激灵。张冰毅皱了皱眉,戴上眼镜,扶了下左侧镜腿,凭空道:“贪狼派人去追了么?”
“追着呢。那贪狼也算有些门道,沿途早就设好奇门五行大阵,冷香玩得很尽兴。”左侧镜腿中传出的声音很大,震得张冰毅忍不住挤了一下左眼,想必龙叔是故意把耳麦调成扩音,为的是让柳夜听见,“孔玉那小子想必一门心思都以为冷香是你,排兵布阵围堵得不亦乐乎。谁想到你小子在周庄跟情人划船幽会呢,真是惬意。”
“柳门果然没放情报给戚啸天……这就有点意思了。”张冰毅怕再被龙叔震着耳朵,索性把眼镜摘下,握在手中。
“对,你大摇大摆地走进柳门大本营,柳门却故意隐瞒不报你的行踪,怎么会没有意思?说不定那娘儿们正等你去找她。江湖里挺多秘密的,叔也不怕多透个给你。柳笑春明里是亮杀门的春分堂主,暗里到底是谁,你可多留个心眼。柳明月,天生七窍玲珑心,其智慧不在你跟老高之下,她会那么简单就被人架空柳门?”
“风中柳,随风摆,哪有不两面三刀的。龙叔的意思我明白了。”张冰毅收了线,琢磨片刻,猛一撑舟,苦笑着对柳夜道,“之前柳门放出有关盗门黑羽贼的消息,我就起疑,黑羽贼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一个身份。如果黑羽贼不存在,那柳笑春这个身份,或许也可以不存在。”
柳夜显然没听明白,张冰毅一边撑舟,一边解释:“因为庐山红手绢事件,你暴露了身份,戚啸天事后肯定会把责任归到柳门身上。因为那件事,我一个多月前来到这里,闯了‘酒色关之后,我跟你大姐独处了两个小时,此事你还记得吧?”
“当时你出来的时候,大姐还衣冠不整的。然后你就带我去了北京,找到千门反将……这我当然记得。”柳夜提起此事,脸上似有醋意。
“我上次来此,是不想柳门因为红手绢之事受到戚啸天发难。柳明月和我在帐中详谈了此事,以兵家‘阎王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不会只对你一人下手。所以,我猜测,为了柳门不被兵家寻仇,柳明月便想出一招反间计,嘱我把春分带回柳门,其目的就是让兵家认为柳门被亮杀门春分架空。之前放出假消息迷惑墨家,和儒家、兵家一起陷害墨名的种种,也都是苦肉计。”张冰毅皱眉道,“一种可能,柳笑春和你大姐原本就是一条船上的,柳笑春只不过是你大姐派去亮杀门的长期卧底;另一种可能,呵呵,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柳笑春。”
“不存在柳笑春……啊,我想起来了,你去北京怀柔之前,柳门有人回应说李天骄在怀柔驻守,我当时还担心你……但是大姐却不担心,后来,大姐就忽然闭关了许多天,直到你把柳笑春送回来后才出关,难道……不过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柳门的立场没有变!”
“风中柳又哪有立场,所有这一切皆为自保。”张冰毅笑道,“这一刻的朋友有可能是下一刻的敌人,柳门的生存之道你还不懂么,是你单方面选择了立场。”
柳夜沉默良久,知道张冰毅所言不虛。柳门上下皆为风尘女子,自古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柳门原本就没有什么立场可言,是她自己动了情,乱了心,着了道,站在了张冰毅这边……
“以柳门消息,应该不难分辨我的动向,但却故意隐瞒我来周庄的事实,配合我上演了一出移形换位,金蝉脱壳。贪狼正布局抓伪装成我的千门脱将冷香。而‘柳笑春之前在北京怀柔说过,还会和我再见面的。恐怕应了龙叔的猜测,她是在等我。”
说完,张冰毅猛一撑舟,出了芦苇荡,前面便是荷塘。入秋后,荷花枯萎,荷叶枯黄,完全没有上次来的那种生机勃勃,映着月色,透着苍凉,晚风一吹,带着寒,又夹着丝丝箫声。循声望去,荷塘中央凉亭上挂着两串灯笼,借着光,依稀可看到一位白衣女子正倚栏弄箫。
“大姐?”柳夜依稀记得,这首曲子很熟,思索了好久,才忆起,“刹那芳华曲!这是大姐……她以前吹过这首曲子!”
小舟驶到亭子边,张冰毅跳上去,拉着柳夜上来。那白衣女子眉目流转,和张冰毅四目相对。
“你来了。怀柔相聚一别,时隔一月,第二次见面,公子还是那么风流倜傥、惹人怜爱呢。”声色虽媚却并不做作,但带出的杀伤力却足以让每个男人都倾倒在白裙之下。
“是第三次见吧。”张冰毅不敢长时间盯着她的眼睛,把目光回避开来,只是用手指了指天上圆月,“今天农历十五,明月姑娘,月亮可是圆得很呢。”
“果然瞒不过你,记得守口如瓶。”柳明月嫣然一笑,纤纤玉指则指向北斗七星,“说起节气……今天中元节,正是魁星争辉之夜。贪狼显然输你一局,只不过,能不能争到魁星,还得问问七杀妹妹哦。”
话音落,一道白影已从亭西不远的岸边闪过,速度极快,踩着水中荷叶便向亭中奔來。
“登萍渡水?”张冰毅瞳孔紧缩,道家以轻功出众,御水乘风之术虽然已经是高等轻功,但向上修炼到极致,方可达至登萍渡水。张冰毅印象中,达此等修为者有四人,第一是民国燕子李三;第二、三位是盗门九猫中的狸猫卫和暹罗卫;最后一人,是以轻功问鼎百家的道家七子中的杨无双。
一个空翻跃上亭栏,少女冷冷道:“师兄,你还逃么?”师兄?张冰毅还没回过神,那少女又道,“莫不是连九重天都忘了?”
九重天?柳夜觉得纳闷,之前那家酒吧正是九重天,和这难道有关系?
“月虚一身守瑶寒,水墨两笔勾江山。金花三弄刻情义,日晕四海映玑璇。火染五湖豪杰墓,木造六道铁面官。土葬七巧隐冥处,恒笑八方成圣天。原动九层为笑傲,轮回九重吟凡间。”少女吟了首诗后,盯着张冰毅,“若你没忘,今日也算是清理门户了,纳命来吧!”
少女身形在夜色中一晃而过,即便是张冰毅五感极为敏锐,近距离下的贴身一刀也让他防不胜防。他向后踉跄几步,足跟踩到亭外边缘才稳住,又见银光掠过,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好仰身后倒,顺势将飞丝缚在亭柱上。脊梁骨马上沾到水面的同时,扯丝拉紧,身子与水面平行,沿着亭外石壁奔走数步,一个翻身跃上亭盖。
电光石火间已走了两个回合,虽然之前在怀柔山庄对战李天骄也很吃力,但无论计谋路数,都胸有成竹。如今面对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少女,才两个回合便已显出狼狈。
贪狼之所以会被破军骗,是因为贪狼想太多。七杀之所以克制破军,是因为七杀什么都不想,完全凭借战斗直觉进行追杀。
跑是跑不过的,张冰毅虽说师承道家,轻功却仅仅停留在御水乘风的阶段,四周都是水,他没本事踩着荷叶飞走,难道要跟这小妞拼水性?
来不及多想,七杀已经跳上亭盖,飞起一脚,数枚瓦片便被带起,如飞镖般直射张冰毅胸口。
张冰毅知道瓦片躲不得,躲了就失了重心,躲得了瓦片躲不过接踵而来的刀砍。他硬生生地挨了几块砸在胸口的瓦片,险些没吐血。果然,少女反手握着匕首俯冲过来就是一划。胸口虽痛,但总算是轻伤,丢车保将如此狼狈,却也只多撑了一个回合。
跟七杀硬碰硬,怎么都是自己输啊……来不及犹豫,又被逼到边缘,向后一跃顺势飞丝牵扯亭柱,又回到亭中。柳明月一脸笑容,柳夜一脸紧张。二位美人几个月中,见惯了这男子的从容,此时目睹他被少女打得狼狈不堪,一个想笑,一个想哭。
柳明月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柳夜则奋不顾身地挡在张冰毅面前,却被一把推开:“傻啊你,七杀杀人不眨眼……”话音未落,一连串刺杀逼得张冰毅连连躲闪,焦头烂额间,知道上蹿下跳也不是个办法,索性心一横——只好跟这妹子赌赌肺活量了。眼见躲不过下一刀,张冰毅又是向后一个仰躺。
“哼,又来!”少女不上第二次当,猜他又要飞丝借力逃到亭盖,便挥手虚空在张冰毅右手和柱间一斩,却没斩到金丝。
只听“扑通”一声,张冰毅落入水中,不敢怠慢,翻身潜水向前游出数米,这才探出头来。
“你……你耍赖!”少女在岸上气得直跺脚,“你上来!”
敢情这妹子不会水的?张冰毅乐歪了嘴,感激地看了一眼柳明月,想必她早就知道这丫头不通水性,这才故意在四面都是水的亭中等他。
“你下来。”张冰毅脚下踩水,虽说初秋夜晚,池中冰凉刺骨,却成了他保命的唯一屏障。
“你,你不上来就冻死你!哼!”少女索性抱肩坐在亭中。
“敢情好,我水性绝佳,游也游得出这片荷塘。你就慢慢坐着欣赏明月吧。”说着,张冰毅就向着芦苇荡的方向游去。
“你……”少女猛然跳起,银牙紧咬之间,目光斜向柳夜,伸手将她抓到身前,横起匕首架到她脖子上,“你敢走,我就杀了她!”
七杀什么时候也会威胁人的?这还真是触动了张冰毅的软肋,若是寻常人,这么威胁,他还有迂回的余地。但七杀不同,这种人从小被培养为杀手,杀人如杀鸡,说到就做到,敢说一个不字,或者犹豫半分,肯定立时手起刀落!
“好!我上岸,你放了她!”张冰毅硬着头皮向前划水,心中却琢磨着:七杀懂得去要挟人,那就是会思考了,既然她会思考……就有了弱点。这傻丫头果然还没长熟。
向前游着眼见就到岸,少女这才松开柳夜,架起匕首摆好姿势。
张冰毅一点点接近亭岸,对柳夜使了个眼色,柳夜心头一颤,但也猜出他有什么计谋。张冰毅身子没入水中,将右手搭在亭台,一用力,半个身子浮出水面,少女手中匕首一反,只等他上岸就要一刀了结了他。
紧接着,张冰毅左手也扒住亭台,撑起的瞬间,双脚在水下一踢亭台,身子向后又跃入水中。这个变故让少女向前猛冲两步,气急败坏:“你!你快上来,不然我……”
少女话音未落,只觉得脚忽然被什么东西拴住,这才意识到方才张冰毅用手扒着亭台只是为了在亭中设下金丝套。她附身就要切断金丝,却被张冰毅提前用力一拽,失了重心,还未稳住身形,便被柳夜在身后猛然一推,“扑通”一声栽入水中。
张冰毅眼见这丫头落水,赶忙潜水拉着她的脚向芦苇荡方向拖出几米远,以防她扒着岸再上去,这才迂回到亭子另一侧。他上了岸,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眼睁睁看着那少女喝了几大口水,这才掷出一根金丝。
那少女感到金丝飞到脸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攥着,总算是身子不再向水里沉,刚想借着金丝的力道跃出水面,就感觉金丝一松,整个人立即又沉入水里。
“你老实点。”张冰毅握着金丝,坐在亭台,仿若在钓鱼。只不过,别人钓鱼是为了让鱼上岸,他钓的这条‘美人鱼,却是万万上不得岸。
“你……你……”少女知道现在自己命悬一线,虽然气急败坏,但也无可奈何。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答得不好,或者答非所问,就有惩罚。”张冰毅说着咳嗽两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你竟然……你管不着!”少女的倔强直接造成张冰毅松了金丝,几口荷塘水把这少女呛老实了后,张冰毅拉了拉金丝,把她拽出水面。
“还渴不?还渴继续喝。”
“杨花!咳咳……咳……混蛋!”
杨花?张冰毅一乐:“这名字不太适合你啊。人都说水性杨花,你怎么一点水性都不会。哈哈哈哈。”
柳夜在一旁有些吃惊,认识他这几个月来,总见他一副沉默老成的样子,何时变得如此孩子气又流氓相了?不过,湿漉漉的头发加上那张娃娃脸,或许这才是与他面目相符的本性。
“你……”少女敢怒不敢言,“拉我上去!”
“别急,话还没问完呢。你师出道家,轻功绝佳,又姓杨,杨无双是你什么人?”张冰毅方才的孩子气也仅仅是昙花一现,话锋一转,就又变得老成冷峻。
“不许直呼我干爹的名讳!咳……”
“无怪轻功练到登萍度水的境界,想必认了个好干爹。”张冰毅冷笑道,“道家看似不问世事,对百家争鸣漠不关心,却养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干闺女,是巧合呢,还是说道家也想参与进来?”
这番话原本是自言自語,但杨花却以为是在问她,估计是喝水喝怕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答案,只好紧张道:“这、这个我不知道,不、不许松手!”
张冰毅苦笑着望着水中少女,刚才还一招一式直取人性命,如今却呆萌得让人有些怜惜起来。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杨花,你说九重天,又叫我师兄,这是怎么回事。我破家从古至今都是一脉单传,师父不可能收你做徒弟。”
“你还记不记得数年前曾经在国外的那次训练?”杨花眼中忽然透出种种怨恨,“你说今后会带我走的,可你食言了!那个残酷的特训机构,就是九重天!”
国外……机构?张冰毅一下子记了起来,十年前,是有那么一个时期,在国外某个训练营中,一天一千个俯卧撑,一万米负重跑,自由搏击两小时。那种强度的训练也叫残酷?跟师父平素的训练相比,国外特训营的功课简直是在享受度假!
“你是当年的佼佼者,自然看不上我们这种人。可你答应要带我离开,却食言……”杨花冷冰冰地道,“你师父和你都是组织的背叛者,我来此就是要清理门户!”
九重天……张冰毅并未在国内听说过这个组织,百家江湖中,也没有这组织的地位,但结合之前的特训营,大抵是国际特工或者杀手的培训组织,日后有必要向龙叔了解下情况。
“我和这二位姑娘还有些事要谈。金丝系在这里,能让你不沉入水下。你要是试图上岸,那就等着喝水吧。”张冰毅说着把金丝系了个活扣,绑在柱子上。随后戴上眼镜,和龙叔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撑着小舟载着柳明月和柳夜来到柳门宅院。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盛夏,如今已入初秋,白日里虽还有夏季的余温,到了夜间,却凉风凉意,再次进了这扇门,总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柳明月引着二人来到内厢,往内帐半卧躺下,摆了个诱人的姿势:“公子是进来问话呢,还是在外边问呢?”
“我就站着问吧。”张冰毅衣衫还湿漉漉的,又回头对柳夜道,“能替我找条浴巾么,这样会感冒的。”
柳夜心知他故意支开自己,便先退去。张冰毅便问道:“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会来。”
“你最放不下的,不是柳夜,而是我。这方面的直觉,孔玉可是比女人要错得远呢。我说的……对么?”言语中像个少女在撒娇,柳明月眨着眼睛,施展起了媚术。
“你是柳门大姐,掌控着各路消息,又是亮杀门春分,杀人于暖帐之中。我放不放得下你,还得看你放不放过我。”张冰毅不敢正视她太久,把目光移开后,又道,“孤星集影,三脉归重。三星现世,三脉也将重开。先前花门大姐沈书原占据湖州的沈万三故居,五年前她与花门都消极没落后,人已不问江湖世事。如今柳姑娘占据周庄沈家另一处故居,难道只是巧合?”
“地脉主财,沈万三当年富可敌国,传闻是靠聚宝盆,但只不过是沈家掌控了地脉。如今财脉已渐开,以公子的智慧,应该不久也能发现吧。念在奴家倾心于公子,就不防透露一个关键字——金。”柳明月眼睑低垂,嘴角一歪,“哎,可惜公子来找我,仅是为了探知三脉的消息……如此良辰夜,公子就真不屑风情、不动心么?”
“孤星又怎敢与明月交辉?明月姑娘处心积虑、日理万机,如今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柳夜丫头我也顺便带走了,明月姑娘……晚安啦。”说着张冰毅就要撤,却听身后那柔出水儿的音色再起——
“这么晚,公子还要走,就不用七杀妹妹送你一程么?”
张冰毅也不转头,反而笑道:“恐怕……她今天是送不了我了。”
话音刚落,外边一阵声响,门被踹开时,杨花浑身湿透,双目通红地闯了进来。
随之便是扑面而来,狂风骤雨般的进攻,却皆被张冰毅轻松闪过。前后不过半个小时,二者交锋的局面却截然不同。
“心浮气躁,杀气外漏,这样打,你太吃亏啊,杨花妹妹。”张冰毅轻松避过杨花所有进攻,殊不知,七杀杀人,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先前她心若澄明,所有杀气完全屏蔽,招招式式毫无预兆,如今恼羞成怒,一身杀气尽数爆出,却正中张冰毅下怀。
少女越打越急,却始终不占上风,气急败坏间,只听身后柳明月道:“七杀女侠,你若是用眼打,那便追不上张公子的动作,若是用心……”
张冰毅脸色一变,心说不好,说时迟那时快,少女只经这一句提点,便稳住心神,索性闭目,忽然收刀,而原本外漏的杀气亦戛然而止。
对方不进攻,张冰毅却不敢再动。刀客闭目垂刀,被称作无式,看似满身的漏洞,其实却是无招胜有招。先前在怀柔,李天骄便是掌握了这样一种绝技。可惜,李天骄再厉害,也只不过是将杀气收敛到仅剩一丝。
七杀厉害在,可以做到杀气全无。毫无杀气的杀意,防不胜防。以静制动的杀人手段,张冰毅也曾遇见过。亮杀门头号杀手清明便是其中之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殺人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下雨和行人。而如今,杨花的无式却只需要一个条件,一旦对手有丝毫动作,毫无征兆的致命一刀便会击出。
张冰毅可以洞察杀手杀气,是因为其修炼过农家所创的“天子望气”,通过敏锐的五感,加上“望气”,便可察觉敌手周遭的“气息”,无论是杀气、怒气、怨气……只要有一丝流露,都可以被收集感知,从而推断出敌手下一步的行为动作。然而天子望气,莫望圣人,若是被望者主心成圣,浑然归宗,气息与自然融为一体,便什么也望不到了。
七杀是杀手界中顶点的存在,杀意已成圣,收发随心所欲。成圣之后,更是悟出了儒家六艺礼术中的“格物致知”,此心法和“天子望气”有异曲同工之妙,由于主心成圣,境界达到天人合一。感受周遭环境的变化后,便可瞬间产生相应的知觉。七杀能以直觉行事,便是因其掌握着可以感应环境的能力。
如今,“天子望气”无法察觉七杀的气息,而自己一旦有所动作,便会牵动周遭环境,从而被七杀的“格物致知”感知。这要怎么破呢?张冰毅索性也闭上眼,思绪在刹那间回到了数年前。
“师父,为什么你总能猜出我下一刻的招式?”
“这叫做望气之法,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气息,你要练就出一双可以察觉气息的慧眼,就能提早看出敌人下一步的动作。”
“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农家所创的天子望气,源于医学早年望闻问切。而这一切又源于儒家当年的格物致知。故此,天子望气,莫望圣人。若是遇到主心成圣者,恐怕就没那么好用了。”
“那儒家岂不是没办法破了?”
“阴阳家有种言论,所谓万物五行。儒家属火,兵家属金,墨家属木,法家属土,道家属水。道家吸收合并了阴阳家的龟卜之术后,又独创了一种‘龟镜之术。所谓龟可卜吉凶,镜能别美丑。火可因外界环境而变化生形,那么道家便以火烤龟壳预卜,水镜映心以克之。”
只是到头来,龟镜之术究竟是何种奇术,张冰毅也始终未参悟。
“你若为风,风动火动;你若似水,火动水映。难道说你还做不到心如止水么?”柳明月美目投向张冰毅的那一刻,张冰毅睁开眼,与其对视后,似是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刀借你。”说着,柳明月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扔了过去。
张冰毅反手接过刀,笑了,笑得很轻松。方才一动不敢动,压抑着的气息,此时无比放纵:“杨花丫头,放马过来。”
那丫头眼睛睁开的一刹那,刀也毫无预兆地砍了过来。“叮”的一声,两把匕首碰撞在一起,杨花愣了一下——他竟然用相同的招式挡下了?
杨花向后跳了一步,脚猛踩地,压低身形一个俯冲,又是一刀横画,而张冰毅也同样是后跳,俯冲,一刀横画。“叮”的一声,刀锋又撞在了一起。
他在模仿我的动作?怎么可能,他完全靠预判模仿了我的动作?杨花犹豫之间,匕首如闪电般挥出,“叮叮叮叮”声响彻不停,每一个动作都被眼前这男人一丝不漏地模仿施展出来!
张冰毅临时所悟出的,正是龟镜之中的镜术。通过五感观测,从而将对手的所有招式原封不动地如镜子般演绎出来。虽然还不能由镜术升华至可以预判的龟卜术,但仅仅是完全镜像下的互击,就已经让杨花叫苦连连了。
杨花手中的,只是柄普通兵刃。但凡杀手到极致,便能达到草木皆为兵器的高等境界。就如当年抱刀而眠的李天骄,临近成圣之际,便弃刀不用。故此,已主心成圣的七杀,亦对武器没什么硬性要求。
但此时,她却在兵刃上吃了亏。
柳明月借出的刀,出自兵家白无邪,赐刀名为“美人”。且不说刀内铸有经络,单是材质,都是经特殊方法炼制而成的。几次互击之后,这等宝刀又岂是寻常刀刃可以比拟的?
杨花的刀锋早已被砍出裂缝,只怕再交锋一次,就会断裂。
正在此时,门“吱”地响了一下。
这声响却让张冰毅心头一惊,却也来不及阻止。只见七杀身形一晃,人已奔出门外,前后不过三秒,便用刀架在柳夜颈前,冷笑道:“你输了。”
“亏你背负七杀盛名,却做出不知廉耻如同贪狼这样的行径。我看你不如去和贪狼组个队,队名就叫七匹狼。说吧,你想怎么样?”
“哼。”少女怨念地盯着张冰毅,好一会儿才怒道,“你喜欢她?”
张冰毅闭口不言,他的思绪中完全没有关于这少女的记忆,但从杨花一言一行中,却不难看出丝丝醋意。此时说喜欢、不喜欢都不太合适。
“好,我倒要看看她对你有多重要。”杨花冷笑道,“只给你十秒钟时间,自断一臂,否则我让她在你眼前香消玉殒。十、九……”
张冰毅咬了咬牙,盯着柳夜,只见她脸色煞白:“我……怎么总是那么没用……”说罢,深情地望着张冰毅,莞尔一笑,眨了眨眼,摇了摇头。
张冰毅两侧咬肌不停地动着,忽然心一横,将匕首高高举过头顶。
眼见就要挥刀断臂,“嘀嘀嘀”,一阵急促的声响从张冰毅上衣口袋中发出。
“那是什么?”杨花盯紧张冰毅上衣口袋。
“没什么。你不是要断臂么,我这就切了给你。”说着,张冰毅又要挥刀。
“不忙,我要先看你衣袋里的东西。”说着,七杀把匕首向柳夜颈动脉又压进一分,“别耍花样,扔过来。”
张冰毅便从衣袋中摸出眼镜,扔了过去。杨花接过眼镜,看到镜腿有个按钮,便按了下去。
“喂,小子。冷香跑了,我跟你说一声。还有啊,你让我帮你调查九重天,我查到了。你快戴上眼镜,我传给你看!”
杨花觉得稀奇,便把眼镜戴上,一根百分比下载的读条显示在眼前。
张冰毅不紧不慢地大声道:“龙叔,我被人抓到了,眼镜也落到别人手里了。你看着办。”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光闪,眼镜片忽然爆出一片白光,整个眼镜也随之爆掉。杨花“啊”地尖叫一声,张冰毅便趁机一个飞身过去,推开七杀,把柳夜拉回怀里。
猛然闪光和爆炸让七杀受了伤,眼睛虽然红,但却不至于失明,紧张之余,隔空挥着刀,骂声连连。张冰毅趁她慌乱愤恨,杀气外泄之际,封了她穴道,又在门口捡起柳夜掉落的浴巾,用匕首劈成条后,把杨花绑了起来。
“你眼睛没事,你也不用一直骂骂咧咧。你想杀我,可我不想招惹你。这次放过你,算卖你一个人情,下次千万别再找我麻烦了。见到你这样的,我真的很头痛。”说完这番话,张冰毅把匕首又還给柳明月。
“借了我的匕首,还要带走我的人。公子你这买卖做得不错嘛。”
“这不还给你了一个么?素来明月姑娘最会调教人……麻烦你帮我教我青梅竹马的妹子多学点风月之术,别总是拿个刀片动不动架人脖子索人性命,吓死个人了。”张冰毅说着,顽皮地踢了杨花屁股一脚,踢得她一个踉跄,正跪在柳明月榻前,“小姐,你再嘴里不干不净的,新认的妈妈桑会撕烂你的嘴的。”
柳夜余惊尤在,听张冰毅这么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想到他要带自己走,便又望着柳明月,缓缓低下头:“柳夜出身柳门,多年受大姐栽培,不能跟你走。”
“去吧,你的心早就有所选择了,又怎能强留呢?出了这门,过了今夜,我还是柳笑春,柳门暂且还是亮杀门的傀儡。万事多长个心眼,特别不要碰见没心没肺的坏男人。公子,你说呢?”说着,柳明月对柳夜莞尔一笑,那笑中透着一丝落寞和一丝羡慕。
孤星之夜,泛舟水上。柳夜仰望天上北斗:“孤星争辉,貌似是你赢了啊。”
“对。”
“刚才……如果不是眼镜响了……你真的会自断手臂么?”
“你大姐不是说了么,凡事多留个心眼,千万别被坏男人给骗了。”张冰毅撑着篙,虽然这么说,却依旧忍不住抚了抚自己右臂。
师父,我已经开始赢得侥幸了啊……
(责任编辑:蓝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