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象启
我老家在一个古老镇子上,镇里有一些小巷,每个小巷都有一段故事。它像藏在地窖里的陈酿老酒,在没启开盖子前,会让人产生出一些遐想。
小巷很长,深邃得一眼望不到头,沿着高高的围墙向前走,常常发现中间开着一扇扇大门,里面住着的人家,往往有个不大不小的天井,有的天井里还有水井,栽几株花木,更有牵牛花、紫藤、常青藤一类的植物蔓延滋长,悄悄爬出墙来给小巷透露一点春与夏的气息。在清爽而温暖的夜里,因风吹过蔷薇,小巷里灌满那么长那么细的香味,使人想起“不摇香已乱,无风花白飞”的诗句。
生活在小巷的人家,除了每天拎个小花篮到较远的菜市场买菜外,可以乐不出巷,因为总有些小商贩出入这里。儿时,我尖着耳朵,一听见穿行在小巷里的清脆的或是混浊的沙哑的叫卖声,心头便会泛起暗喜。糖炒栗子、红烧番薯、芝麻花生糖……那轱辘子的车上应有尽有。至今想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小巷最热闹的是那几个门楼了。村里的人在门楼底下经常仨一帮、俩一伙地打牌。还有的拉呱,什么《水浒传》《三国演义》,人们听着那些故事,脸上现出怡然自得的神情,让路过这里的人看在眼里,有说不出的羡慕。我家住在小巷的入口,凡进小巷的人都经过这里。他们玩累了就到我家来。母亲见他们来,就忙不迭地给他们斟茶倒水。茶壶里冒着热气儿,头顶飘着烟雾儿……说也奇怪,满屋满座的人,他们还在讲着那些还没讲完的故事。《水浒传》里《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是我听的次数最多的故事,其描写刻画,细致入微,形象生动,吸引众人。讲说人每每说到鲁智深要打第三拳的精彩处,却欲言又止,不停地晃动着有点秃顶的脑袋,那紧握的拳头欲下又不下,人们悬着那颗心……最后盼来的却是“且听下回分解”。
读了一段书,命运把我推到城里来了,但我仍没有忘记那走过的不知多少遍的小巷和它发生的那些故事。有一年夏天,我回老家小住。我走在小巷里,似乎感到记忆中的小巷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可又让我感到它无时不在改变着。入夜后,我面对那漆黑的夜色,仰望着星空,看看那月亮,又看看小巷边那黯然失色的路灯;一阵阵微风从巷子口灌进来,拂在我的脸上、手上、衬衣上,感到缕缕的心凉。这星光、月色、凉风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儿时的这个时刻,小巷住户的门口处已摆满了许多小凳、蒲团,年老的年少的,坐着躺着享受这如水的月色和动听的话题。可是,现在内容有了改变,电视机里的节目比小巷夜话更吸引人,难怪我走了一巷又一巷,再也不见有人在小巷聚会了。第二天醒来,我好像有一种渴求和期待,希望小巷还能传来熟稔的叫卖声,传来遥远的、旧的记忆,然而被不时从小巷穿过的轰隆隆的摩托声所代替。早饭后,又是小巷年轻人上班的时候,大家几乎在同一时间,急急忙忙驾着摩托车、踏着自行车,有的出巷往南走,有的入巷往北走。不料前头“卡壳”,后面只好摁车铃,“丁零零”“嘟嘟嘟”地响成一片,那似乎又是一种怨艾——说小巷的窄,说人流车潮的挤,说道路交通的不适应……有一天,我在小巷转弯处碰到中学时代的一位孩友,他二话没说就拉着我到了他家,到他家后,我看到记忆中的低矮的平房不见了,在原地上矗立起一座二层楼房,室内粉墙贴着画花纹的墙纸,还铺了地毯,卧室也装上了空调。他的谈吐变了,开放、精明而又圆通,使我想到他像变了个人……
时间,改变着过去,改变着人,也改变着一切。明天,小巷又该怎样,又会变得怎样?我无法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