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
佘幼芝有十几个本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只是草稿本。这些本子從1978年开始记到了2002年,有的墨迹化开了,有的页脚起卷了,但大多数保存完整,每个本子封面都写着一行字:“为袁墓奔走记事本。”
这个袁墓,指的是明末名将袁崇焕的墓。
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这些本子事无巨细。走过蛮荒年代的主人最初的想法是,万一碰上运动,需要交代,这些本子就是最好的证据,“不过现在不用担心这些了”。
这个76岁的老人,是佘家的第十七代传人,而到了她这一代,佘家已经为袁崇焕守墓370多年。
袁崇焕祠在北京的花市斜街52号。后院是两个圆圆的墓冢,大的是袁崇焕之墓,上书“有明袁大将军墓”,旁边的小墓则是佘幼芝的先祖之墓。
几年前,佘幼芝就已腿脚不便,行动非常迟缓,从家中到袁祠坐公交车再转车要近一个小时,但她每周都会来。如今,她的腿病恶化了,出门必须坐轮椅。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来到袁墓,扫地浇水了。
比起先辈们,佘幼芝这一代经历的变动太多。
袁墓本是堂哥守。孰料遇上“文革”,袁墓被人挖地三尺,墓碑也被推倒了,后来还迁入19户人家,佘幼芝和母亲被挤到佘家过去的羊圈。1970年,当佘幼芝从医院生产完回来,发现堂哥一家已经搬走。
佘幼芝找堂哥3年未果,做了一个决定:自己守。
佘幼芝的丈夫焦立江是小学老师,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妻子一定要守着这个早已被破坏的墓?为此,两人都曾拟好了离婚协议书。
最终两人没离婚,很多事情,他甚至比妻子记得还清楚。
他记得,妻子从1978年开始为修复袁墓而奔波,找文物局,找政协,找各相关部门。佘幼芝用颇为稚嫩的笔迹记录着所有事情,甚至某年某月的浇水打扫记录。
1993年5月20日,浇水清扫一次,用水0.3740吨;5月23日,浇水清扫,倒一车垃圾,用水0.5087吨;5月26日,浇水用水0.4816吨……
1999年3月22日,我和立江从上午9:30~11:53,共2小时23分钟是在袁墓浇水打扫卫生,共倒13拨垃圾,实浇水134分钟。
那时候很多人取笑她,说:“你为袁崇焕奔波,人家给你工资吗?给你买彩电吗?”1989年3月7日,佘幼芝在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了一首诗,其中一句“独守灵园思哀情,代代相传元素情”(袁崇焕,字元素)。
为袁祠奔波了24年,佘幼芝说她最开心的事就是2002年袁祠终于得到修复。
也是那一年,她离开了住了大半辈子的家。如今,她住在丈夫单位分配在角门南的房子里,说到十几年前从袁祠搬出来的事,她依旧湿了眼眶,“我不愿意搬,那是我家呀!我是守墓人,佘家守了300多年”。不过,她又说:“可我不搬,他们不修复袁祠怎么办?”
佘幼芝将守墓视为佘家的事业和自己的使命,但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那么坚持。不过,她记得当自己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每当家里有人拜访,她最爱躲在门后偷听伯父和客人讲袁崇焕与祖上的故事。
袁崇焕一生忠义,却被诬下狱,施以磔刑。那天正是农历八月十六,但据说当晚阴霾遮天,星月全无。这天夜里,袁崇焕高悬杆顶的头颅不见了,盗取头颅者正是袁崇焕手下一名姓佘的谋士。佘义士将其安葬,并在死后留下三条祖训:佘家世代不得回广州顺德老家,留在京城为袁将军守墓;佘家后代不得为官;佘家后代需读书明义。
如今,袁祠还在,但儿子出车祸逝去,让佘幼芝注定成为佘家最后一代守墓人。她无法带走什么,除了那些记录着往事的本子。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