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这个夜晚

莫莫

19：00美国·纽约

L线（主要走布鲁克林卡纳西街区）上的乘客，可能是纽约平均智商最高的。

地铁里的读书客

晚上7点的地铁里，挤满了刚刚下班的年轻人。他们从华尔街、皇后街等金融中心涌入地铁，脸上还带着白天的倦意。倚在地铁门上，从包里拿出一本读到一半的小说，这往往是地铁一天中最动人的时刻——至少是60岁的荷兰摄影师莱尼尔·格里琛（Reinier Gerritsen）认为的最动人的一刻。13年来，他每天孜孜不倦地挤在下班人流密集的纽约地铁里拍摄，就为了记录每一个他遇见的读书人。

莱尼尔觉得，看纸质书的人越来越少了，就像是珍稀的濒危物种。“世界变化得很快，而手捧纸质书阅读这么美的习惯却在逐渐消失。所以我决定要把它记录下来。”所以每次在纽约地铁上遇见看书的人，他都忍不住要掏出相机来记录，到现在已经拍了有上千本了。

为画面自然真实，他在拍摄前并不告知阅读者。有时会遇到敌意，他通常会不打扰别人地递上一张备好的纸条，解释拍照的动机和目的。通常，被拍摄的人了解后都会对他微笑。人在读书的那一刻，大多斯文。书对一个人的驯化与教化作用，可能仅次于父母。

莱尼尔在拍摄中发现，人们对书的偏好大不相同，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们的身份。而不同地铁线路上乘客看的书也有所区别，例如，“L线（主要走布鲁克林卡纳西街区）上的乘客，可能是纽约平均智商最高的，他们不仅阅读那些财经专业书籍，而且看的书都非常有趣”。

19：30 中国·台湾

原以为这梦想过了幼儿时期就再无法实现

地下芭蕾课

和内地的同龄人相比，储孟珍的舞蹈兴趣不在广场，而在舞蹈房——因为她和朋友们跳的是难度很高的芭蕾舞。这群聚在一起练习芭蕾的大女生，有人小孩已经上大学，有人是大学中文系教授，她们一下班就从城市的各个写字楼聚涌过来跳舞。有的人觉得“这把年纪还穿着紧身舞衣、芭蕾舞鞋，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但却无法抗拒舞蹈的魅力。其中一名李姓学员从小就有芭蕾梦，原以为这种梦想过了幼儿时期就再无法实现，但这把年纪还有此机会圆一圆小时穿芭蕾舞衣、舞鞋的梦想，实在太珍贵。

储孟珍是唯一的舞蹈专业出身的参与者，考虑到大家的羞赧，她为女同学们租了个“隐密”的教室，让她们能安心随性练舞，她从不过分要求大家完美地做到弯腰、劈腿，而是“伴着优美的音乐，能体验到芭蕾的优美就够了” 。

20：00 法国·洛德省

贡达列娃要承担被学校开除与被政府驱逐的双重危险

非法打工刚刚开始

贡达列娃是一名留学生，为了补贴家里供她上学时欠下的巨额外债，每周二至周日晚上，她都会去郊区一家大型肉制品集团的下属工厂偷偷打黑工。

每天晚上八点，贡达列娃开始准时上工。她的工作是去鸭制品车间帮忙，干的活是将大块的生牛肉、冻的生肉糜从盒子里面拿出来，剥去外面的塑料膜，再放入容器。其他的工人们将牛肉上面的肥肉割下来，有时很多瘦肉也顺带割掉扔到垃圾箱里面。贡达列娃每晚倒掉的精致牛肉都有几百公斤，这全是上好的阿根廷牛肉，在她的家乡白俄罗斯，这些肉的价格可不菲。

在这家肉制品场打黑工的留学生很多，他们和贡达列娃一样，都是法国最底层的劳动者，拿的都是最低工资，两个月下来，贡达列娃能拿2300多欧元。这笔不小的数字，是驱使她坚持下去的主要动力。即使长期睡眠不足、还要承担被学校开除与被政府驱逐的双重危险，也是值得的。

20：30 日本·大阪

小林！Fight！

难堪才是剑道啊！

下班后匆匆吃完便当，小林惠子就要搭地铁去剑道俱乐部练习。作为2014年刚进入社会的新人，总是被男前辈教训冲劲不够，还嘲笑她“不如直接回北海道老家嫁人”。一气之下，小林给自己报了个剑道班。“在当众被打中磨练毅力”，是她报班的初衷。

穿上护具，小林开始做对打练习。之前她已用一个半月的时间学习了基本的打面、打小手、打胴、撞击等基本功，但是都没对打来得辛苦。这是所有练习中最消耗体力、信心的一项。

在前辈的监督下。不断地向对方冲上去，不断被打回来，再不断冲上去。小林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思维开始变得混乱，但前辈还没有要她停下来的意思。这一晚，小林几次三番因为跑得过慢而被前辈用竹刀推;五次因为注意力不集中而被打到脑袋。每隔十分钟，小林都痛苦到“觉得自己快不行了，但因为不甘心而咬紧牙关再次冲上去。

后来，小林连护面都被打掉了，前辈还是不让她停。直到全场人的练习都已结束，只剩下她一个还在继续。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就在这时，师兄突然开始吼起来，“小林！Fight！”紧跟着，其他师兄们也纷纷对小林大喊：“加油！”“小林坚持下去”！不负众望，她最终坚持到了前辈喊停。“当时实在太感动了，没想到后来前辈还请我去吃了烤肉，夸我很棒。”小林深夜到家后在twitter上写道。

剑道俱乐部有位七十多岁的老师，他曾经告诉小林，“辛苦，难受，不甘心，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次又一次被打败。难堪是难堪，但这才是剑道。因为剑道不仅仅是打人，更多的是敲打心中软弱的自己。”老爷子的话对小林来说，是支撑每个剑道之夜的信念的来源。

21：30 伊朗·德黑兰

青春，是从夜晚开始的。

面纱下的双重青春

基安娜·哈耶里（Kiana Hayeri）和闺蜜的青春，是从夜晚开始的。只有夜色中的德黑兰，可以让她们偷偷放肆。比如脱掉黑袍，去游个泳。

白天里，在这个国家的公共场合，所有行为都是有所限制的。街边的道德警察们甚至会因为女孩穿了条有点紧的裤子而扣留她。所以，青年人的有效青春期，从晚上才开始。

一回到家里，基安娜和闺蜜们会先好好地给自己画化个妆，然后和世界其他国家的青年一样，约会、唱歌、学跳芭蕾甚至游泳。其中一些人的父母自己也是在公共场合穿着保守，但回家之后就换掉那些衣服了。所以他们对女儿们的所作所为并不反感，只是要求她们得小心行事，以免被道德警察找上门来。

基安娜选择将自己的生活拍摄下来，在白天他们不得不用布遮盖住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的个人生活也得被遮盖起来。

22：00 西班牙·马德里

西班牙人民表示：受够了！

全世界最晚的下班时间

跟同事说再见后，艾伦·克鲁兹（ Allen Kruz ）和朋友在常去的小酒馆里，点了一份马奥（Mahou）啤酒，准备认真地观看足球比赛。这时服务员拿来了土豆卷和他们点的其他晚餐食品。然后球赛便开始了，时间是晚上10点。

这并不奇怪。虽然晚上10点的时候，有些国家的人已经准备上床睡觉了，但西班牙的夜间生活却往往从此时开始，人们会在这时享用晚餐，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也才刚刚开始（而且一般直到夜里1点之后才结束）。

“这是西班牙人的特点，吃饭睡觉的时间都与众不同。” 艾伦说。他们的工作日通常开始于上午，但按照习惯，上午晚些时候会稍事休息，然后又到了午餐时间。如果在下午4点回到办公桌前（午餐2点开始），许多人就都需要工作到晚上了，特别是在老板中午休息了很久，然后又工作到很晚的情况下。

“朝八晚五的工作日对家庭来说才是正常的。” 艾伦想在明年结婚，尽快要小孩。如果政府不改工作时间的话，她打算和男友搬到德国去——那里的上下班时间是正常的。

23：00 英国·伦敦

感谢你们令我对人性重拾希望

敲陌生人家的门， 请求借宿

今晚的第18次敲门并没给马库斯·汤普森换来一个住处，街上空无一人，他决定灰溜溜地回家。当天的“夜宿陌生人家”计划泡汤。

马库斯是一名有固定住所的专职记者，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解答一个问题：在Airbnb、Couch Surfer等租房 APP 流行的伦敦，人们让陌生人住家中，是为了挣钱、认识异性，还是出于好客的心理？为了解答这些问题，他决定下班后做个夜宿小测试。马库斯装作一名来自澳大利亚的游客，被朋友放了鸽子，身上还没钱。如果当房主同意让马库斯住的话，他就会跟对方说实话。

在试验进行的第一个晚上，马库斯在得到37个坚决如石头的 “NO”之后，几乎对人性失去了希望，抱着再不行就回家的态度，他又敲响一名巴塞罗那年轻人的家门，对方听他讲了两分钟的情况，就让马库斯进门了，并给了他香烟、食物、干净的衣服、土豆泥还有啤酒。那一晚，这名好心的青年告诉他，“我曾经也像你这样，一个外地人，独自在伦敦，我理解你的窘境。”马库斯还没来得及感动，年轻人又补了一句：“而且你也偷不走什么，因为我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 无论如何，马库斯的第一个夜晚有了着落，这让他有信心将这个“向陌生人求住”项目进行下去。

每天下班后，马库斯背上自己的大包，装作没钱的澳大利亚游客，挨个走进伦敦的社区，向陌生人求住。求住并不容易，有时得敲49次门才能找到住处，有时敲一晚都找不到。 但仍有一些好心人让他感到温暖：请三个女儿为他找住处的单身妈妈;送给他一大包食物的小男孩;甚至还有个男子给了马库斯四十英镑，让他去找家好点的旅店。男子的儿子跟马库斯差不多大，后者的狼狈唤起了男子的同情，“希望我儿子在外面碰到麻烦时也能遇见很多好心人。”

至今为止的借宿经历，让马库斯总结出一些结论：第一， 伦敦是座有爱的城市，说伦敦人粗鲁无礼的都是鬼话;第二，外表装修得如同大使馆一样豪华的家庭通常不会收留陌生人;第三，穷人伸出援助双手的几率更高。

当然，虽然很多人拒绝了马库斯（让他自尊心很受挫），但对让他进门和留他过夜的人，马库斯只想说声谢谢，因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人存在，实在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