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云山
近于雅正是为《尔雅》
“尔雅”两字作为书名首见于《汉书·艺文志》。据今人管锡华考证,自西汉至今,对《尔雅》书名的解释曾出现过七种,如今公认的是“近正说”。西汉刘熙《释名·释典艺》解释说:“《尔雅》,尔,昵也。昵,近也。雅,义也,义,正也。五方之言不同,皆以近正为主也。”也就是说,“尔雅”乃是“近于雅正之言”。所谓“雅正之言”即先秦时期的标准语。因此,以此二字为书名是指以标准语解释古语、方言,从而辨识名物。
《尔雅》一书的成书年代和作者也是历来众说纷纭,至今仍无定论。自东汉郑玄所著《驳五经异义》中最早提出的“孔子门人所作说”,到当代学者赵振铎、何九盈分别在《训话学史略》和《〈尔雅〉的年代和性质》中提出的“战国末年齐鲁儒生所作说”,两千余年间,共有十几种观点。近年,学者们分别从语言、哲学、政治、文化等多个方面对《尔雅》进行动态研究,认为《尔雅》在战国末年已基本成书,后又经西汉增补。
作为辞书之祖《十三经》的一种,它是汉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凡十九篇,今天我们先从《释义》这篇来探讨一下古人的天人观。
仰观俯察天在人心
《尔雅·释天》邢昺疏列举“天”之六解,非关天体运行,大类冥想玄思。略作介绍如下:一曰“盖天”,如盖在上。二曰“浑天”,形如弹丸,地在其中,天包其外,犹如鸡卵白之绕黄。三曰宣夜,此称出于殷,不详所指。四曰“昕天”,“昕”读为“轩”,吴时姚信所说,以为天北高而南下若车轩然,亦属强解耳。五曰“穹天”,仅称有“穹隆在上”,描象绘形。六曰“安天”,晋时虞喜所论,郑玄注《考灵耀》:“天者纯阳,清明无形,圣人则之,制璇玑玉衡,以度其象。”指出“天”本无形体,可称大虚,诸星运转之处所是为天也。凡此种种名称与解释都是东方式的感性思维,与近代天文学大异其旨。
更有“地则中央正平,天则北高南下”之说,北极南极之说、地之升降说、星辰随地升降说、二十八宿之考等,大体出于郑玄所注之《考灵耀》及《周髀》文,繁缛而荒诞,殊不足观。而邢昺亦觉“先儒因自然遂以人事为义,或据理是实,或构虚不经”,其所感受大概会与今人趋同。远古时期的人正如人的童年,带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遇到难解之象先命名之,再研究之。然毕竟人的认知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难免会显得幼稚。但这幼稚却是成熟的基础,不容忽视。通过这些学说,我们可以想见古人在仰观俯察时内心的崇敬与震撼。
《尔雅·释天》云:“春为苍天,夏为昊天,秋为旻天,冬为上天。”郭璞注:“春,万物苍苍然生;夏,言气皓旰;秋,愍万物凋落;冬,言时无事,在上临下而已。王先谦于《释名疏证补》所疏春、夏、秋与郭璞大体相同,唯于“冬”则径引刘熙《释名》卷一原话,与郭璞注不同,刘熙云:“冬曰上天,其气上腾与地绝也,故《月令》曰:‘天气上腾,地气下降。”中国古代天文学虽感性多于理性,但觉言之有理,亦有趣味,未必非如近代西方天文学之精审也。
天垂以象人以弘道
苍天、昊天、旻天、上天,皆可为天之代称,并无绝对界限。亦有尊称其为“皇天”者如屈原《离骚》:“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远古先民皆以“天”为至高无上,《说文·一部》:“天,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段玉裁注:“至高无上,是其大无有二。”缪篆先生于老子古微中释“大”字以为:“一”指天,加上负阴抱阳之“人”则成“大”。《老子·第二十五章》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名之曰大。”其意指“大”字亦即无可穷极之“道”。强名之曰“大”。“强”者,实指人之认识本无能力名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处,人、地、天是目所能见者;而道、自然则目所不能见者。《礼记·礼运》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指循道以行,则“天下为公”的盛世方会来到人间。天之下为人间,而天之上则为道,道之上更有“自然”。自然者,自在而已然之存在也。自在,言其无处不恰如其分,这是无始无终的至大无二的存在,是为一。一与人合是为“大”,“大”即“道”之名,“道上加一则为天”,这其中所蕴哲理可谓交错而不紊,奥繁而显易。
天——道——自然,笼罩自然万物、社会人生。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意指人类是可以依循天所垂象,依之弘扬;而“天”则其大无涯,其所具之伟力唯展示“道”而已,不能命人弘扬之。这是孔子对认识主体——“人”之潜力的无限信赖。天,无所不知;然天,非无所不能。“能”须凭藉人类自身。这就是在天人关系上中国所固有的无穷智慧。
许慎所云“天,颠也”极言天之高不可攀,人如微尘,于天之伟力下,唯其仰瞻烟霞、伏惟再拜,然后努力行事,庶可弘道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