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双河燕语知(外一篇)

2015-05-30 07:14张子影
安徽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南溪双河金寨

张子影

双河是一个地名。

双河是一个小地界。

小地界的双河全称是:安徽省金寨县双河乡。

金寨县位于安徽省西部,地处大别山北麓,安徽、河南、湖北三省交界处,是著名的革命老区,也是我国第二大将军县。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金寨境内先后共组建了11支主力红军队伍,10多万金寨儿女投身革命参加红军和地方革命武装,其中参加主力红军的有4万余人。金寨地区是鄂豫皖主力红军的主要诞生地和组建地,是中国工农红军重要发源地之一。

初秋,为写作一位开国老将军的传记,我赴将军的家乡安徽金寨走访。第一站,就去双河乡。

清风丽阳,八月底的乡村,别处的田原已经金黄遍地了,地处大别山深处的金寨还是满目浓翠,两侧山峰抱翠叠玉,林木葱茏,摇曳生姿,间或有山泉细瀑,如仙人遗纱,轻曼飘动。景色之美,不仅悦心养目,更预期着秋后的丰年。

车子在蜿蜒的山间国道上疾驰。我将窗子摇下了一些,在扑面的清风中听到了隐隐的金属铃音,一声,又一声,清淡,清远。

我问:这是什么声音?

陪同的当地党史办的同志听了听说:没有啊!

我将车窗再打开了些,说:有,你们听——

他也把头贴着窗子,再看了看窗外,点头说:噢,前面有座双河庙,这是双河庙的燕鸣。

他有点惊异地看着我说:这到双河还有七八个公里呢,又是山道,你怎么就听见了燕鸣呢?

我决定先去双河庙。

十多分钟后,我们的车子停在了一座山坡下,下车的时候,我看到许多燕子成群结队地往来,一些燕子翩飞着,在我们身边呢喃之后,结队向山顶飞去。支颈仰望,晴净高远的天空下,双河庙就屹立在山巅,红黄两色的琉璃瓦泛着明亮的光芒。

党史办的同志说,双河的燕子虽多,但八月一到,就纷纷向南迁徙了。怎么今年到这时候了,燕子还留下这么多呢?

守庙的道长有些年纪了,施礼之后,我跟着他走进庙里。于是,在这里,我听到关于将军少年时的故事。

这座气势宏伟的道观,当地人习惯称之为“双河大庙”。约建于隋代,明清两代鼎盛时期是鄂豫皖三省交界处最著名的道教圣地。据庙内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的碑文记载:“商邑东地名双河山巅,建立东岳大帝行宫……而乡民交口相传,以为此庙为吴楚巨观。每岁大帝诞辰,男女辐辏不啻千记,实汝南名山。”盛大的庙会时节,车水马龙,蜿蜒的上山之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香烟缭绕,山头之上如祥云华盖笼罩,终日不散。

近代之后,由于战乱年年,大庙荒芜了。但规模尚存,依山而建的主建筑高达三层,整座寺院背靠苍翠,面临大路,艳阳尽洒,视野开阔。大约在20年代后期,当地乡绅在庙里建起了一个双河庙完全小学,请来做校长的名叫胡朗斋,毕业于北京大学,饱学有识,于是方圆数十里的人家,都想尽办法把自己的孩子送来读书。其中,就有将军本人,少年的他,面庞清秀,细手长脚。

这样一个祥瑞灵秀之地,却不知从何时起,被一种不安的传言笼罩着,这个传言就是:大庙闹鬼。

每到夜间,钟停鼓偃,供台上供灯燃亮之后,山风一起,就有一个“鬼”,大摇大摆地走来,大脚板踩出噼啪噼啪的声音。至于鬼的样子,没有人说得清,有自称亲历者言之凿凿地说:鬼是善变形的,个头忽长忽短,身形忽胖忽瘦,且来去无踪。

传言带来的巨大恐惧,像只无形的黑手,把每个人都掐得喘不过气来,人人谈鬼色变。不把这个“鬼”解决掉,学校的学习和生活都无法正常进行了。于是,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商议着,要组织起来“打鬼”。带头起意的是个长手长脚的孩子,年纪也不大,才上高小五年级。

他们的计划是:天黑后隐藏在大庙的楼上传言中鬼出没的地方,听到鬼出现后,迅速点上一只油灯,因为鬼是怕灯光的。为防止鬼变形溜掉,油灯下面准备了一只半站立的敞口大箩筐,筐沿拴上绳子,等鬼被灯光照到后,快速一拉绳子,箩筐倒下将鬼扣住。为防意外,同学们每人手持一根棍棒,以备必要时搏斗。

大庙的钟在黄昏最后一次鸣响后,就沉默了,褪去了飞檐重瓦的艳红与炽黄,大庙庞大的身躯慢慢幻变成一块巨大的墨块,渐浓渐重地没进黑暗中。

天黑后,小组成员一个不少地到齐,到位,棍棒在手,蹲守在大庙三层的一头,一切都按计划地进行了,却没想到,黑暗的到来,让这个行动出现问题——

夜色如一张席,铺天盖地又悄无声息地覆盖下来。惊风吹过,山坡上一些什么东西含糊不清地来回晃动着。夜的黑洞包含了太多模糊的浮想联翩,也隐藏了太多不可预测的邪恶无端,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将你整个吸进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去。被安排去点油灯的孩子胆怯了。

“鬼”却在这个时刻来了。

黑暗一片,只听得一阵啪哒啪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孩子们仿佛恍然看见一只巨大的黑影,黑压压地越走越近……

恐惧是有传染性的,其余的孩子也埋下了头,抓着棍棒的手紧张得出汗,发抖。

在这铁一般又冷又重的黑暗寂静里,一个男孩子清晰平静的声音传来。

“洋火给我——”

细长的一道影子从黑暗中跃出,正是那个带头起意的的男生,他大步从黑暗中走出来,摸索到了地上摆放的油灯,洋火不知是受了潮还是被方才那个孩子手心的汗水打湿了,加上风又大,连划了几根都是闪了一下就熄了。

黑暗中只听到旋起的冷风发出怪啸,躲在暗中的孩子们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男生却十分冷静,他继续用洋火在鞋底上擦,一下、两下、三下,“呼”地一下洋火着了,孩子用圈起的掌心护着火头,将油灯小小的灯芯点着。

突然亮起的一团,照亮了他星星一般闪动的眼睛,闪亮的油灯下,鬼的脚步近在咫尺,晃动的巨影也适时投在了身边的墙上,男生突地跳起来,冲着晃动的黑影挥棒打去——

天亮以后,许久没有热闹的双河大庙重新沸腾了,十里八乡的人们都闻讯赶来看被捉住的“鬼”。

学校门口的大树下,被高高吊起示众的“鬼”,是只足有一尺半长的巨大老鼠,长尾巴的端头结成一个大疙瘩。原来,这只偷油吃的老鼠,尾巴沾上供台上油灯里的油,拖地时与泥土混在一起,日久天长形成了巨大的尾巴。拖着大疙瘩尾巴的老鼠走起路来啪哒啪哒的,像人走路,影子在夜晚油灯的映射下,随角度不同忽大忽小,忽肥忽瘦,于是,就有了传说中的“会变形的鬼”。

捉鬼小队的成员们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人群中几乎所有的目光一同朝向那个勇敢地点亮了油灯,并且第一个挥棒冲向“鬼”的细长的高个子男生——

伢儿你当时咋个想的?你就不怕吗?

在院内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穿着干净的青布长衫的校长胡朗斋从校长室踱出来,透过门口一株枝影斑驳的大树的间隙,他看到那个高挑的男孩子,长手长脚,细长且瘦,在一群尚未完全长成的孩子们中,他的身高个头显得相当出众。他一直安静地站在人群中,阳光从树缝间落下,在他的脸上跳跃,他就那么站着,在众人最讶然的时候也还是沉静地微笑着。

胡校长就听到这个孩子,用干净清亮的声音说:

我才不怕。我倒要看看,鬼的胆子有多大!

胡校长问:这个说话的孩子是谁?

有认识的老师在一旁说,他啊,洪家老湾洪子清家的老二,洪生武,字学智,秋天刚刚转学到这里的。

那一天的上午,在双河庙的前院,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隙里,校长胡朗斋的下巴轻轻点了点,不紧不慢地说:

此庙留名非香火。这个伢儿年纪不大却处事不惊,勇敢且有胆识,将来恐不一般。

风流儒雅的儒雅名士胡朗斋此时当然不知道,这个站在树荫下,面庞上有阳光跳跃的沉静的男孩,将成为他执教生涯最大的骄傲。

毕业于北京大学的校长胡朗斋的话像预言般准确。

双河庙打鬼这一年,是1926年,少年洪学智13岁。

29年后,1955年9月27日,北京中南海怀仁堂里灯火辉煌,隆重热烈庄严的新中国第一次授衔仪式正在这里举行,在众将云集的会场,身姿修长的他站在55位开国上将的队伍里。

62年后,1988年9月14日下午,同样的时刻,同样的地点,新中国第二次授衔仪式开始,17位将军被授予共和国上将军衔。在威严庄重的乐曲声中走来的共和国一代将星中,位列第一的这位身材高挑眉目清朗的老军人倍受众人瞩目。

这一年,他75岁。虽两鬓染霜但格外高挑的身姿依然腰板笔直。

纵观军史,一生之中两次荣膺上将的军人,不仅国内,全世界亦仅此一位。

他就是洪学智。

一个大别山腹地的农家孩子,为什么能历经艰险,在漫长的革命征途中矢志不移,最终成长为一代英杰?在这里,我找到了将军最初的人生轨迹。

北大毕业,师承蔡元培校长及胡适先生,崇尚北大人民主进步科学思想的胡朗斋校长,像所有处在大时代变革潮头浪尖的北大人一样,思辨博学,持杆授教几年中,他教授国文,地理,操行品德,由一而三,既讲知识理论,更述文化发展和历史变迁,上下五千年,借古喻今针砭时弊,把他爱国一生所学所求倾情传授给这些虽蜗居深山但同样目光清澈的孩子。他对洪学智后来思想成熟,早早走上革命和进步的道路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少年磨砺了人一生的品质,勇敢,责任和担当,从少年起,这些品质就存在了洪学智的身上。

燕子在清风中呢喃如语,我望着大庙旧迹斑驳的楼台,仿佛看见一个翩翩少年,带着沉静羞涩的笑容,站立阳光下,目光清澈。

在南溪寻找一条河

我带着他的画像沿着镇上唯一的大道向外走。

我在寻找一条河。

出了镇子就是山,翠绿色的山环绕着镇子,山因为有水才会绿,我固执地相信,那条河一定在,就在不远的地方。

越往外走,行人越稀少。太阳高挂在头顶,我的额头渗出了汗,亮晶晶的,但我不擦,因为我的手里拿着他的画像。我怕汗水打湿了这珍贵的画像。

画像是用单反相机拍下的复制品,原图挂在金寨红军纪念堂的正厅里。

原图是手绘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纸面上,用单一的黑色炭素铅笔勾勒出一个人像的头部:浓眉,凤眼,鼻梁挺括,中式的深灰色对襟衣,领口紧扣。玻璃的画框,素净,冰冷。站在画框中的他,一往情深地注视着远方,面容冷峻,目光坚毅。

初一看到这张画时,心中不禁凛然一惊,为画像笔法的简素,更为画中人物的英武不凡。据说是当初筹建纪念馆时,一位画家根据当地人的口述凭着想象画出来的。

不能责怪绘画者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绪,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找到他本人真实影像的参考。他没有留下照片,也没有留下后人。连当年他出生和曾经居住过的村庄,也在多年前就被土匪和还乡团放火焚烧,夷为平地,族人四散。当年与他共过患难的同龄者大多都已经做古,或者十分年迈,做古者无法言诉,而年迈者凭靠记忆的陈述难免带有太多的主观因素,毕竟那个年代太过久远。他走得太远、太远了,远到今天的我们也许能靠联想重设他的音容姿态,却无法将他的五官相貌准确且纤毫毕现地再现。

这张手绘的素描应该是他在人间留下的唯一的影像,所以,无论相似与否,都无法考证。

太阳下山前,我看到了那条河,在金子般的夕阳下,一带河水传说般出现,清流河水虽浅,却还清澈,在一片蓝净的天空下静静地流淌。听人说,顺着这条河一直向南再向南,就是他的出生地葛藤山。

他是南溪人詹生堡,字谷堂。南溪是安徽省金寨县的一个镇。

在南溪,叫他本名的人很少,叫他谷堂的人很多。

詹谷堂1883年出生于南溪,大别山青翠的葛藤山下,一带河水环绕。兄弟姐妹6人,他排行第四。葛藤山青葱翠绿,一带绿水环山而绕。诞生在这生机玲珑之地,詹谷堂是清透灵秀的。一个很好的例证是:虽然由于家境贫寒他14岁才开始上学,但21岁就中了秀才,足见他天资不俗,聪颖过人。

20世纪初期的大别山,青山秀水、林木葱茏,但却田亩稀少,当地群众的生活极度贫困。每遇天灾人祸无法度日时,贫苦农民不得不向地主借债。这种借贷利息高得惊人,每每一年之后,利息即超过本金。导致许多农民因高息借贷而破产,甚至卖儿卖女,沦为佃户。佃户是完全没有话语权的,佃主除向佃农收取租课外,还要收取很多“小课”,即凡佃户的种植、养殖都要按比例无偿地向地主交纳一部分。由于地处战略要冲,民国初期战乱频仍,赋税繁重,农民除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外,还遭到苛捐杂税和兵丁夫役的盘剥,各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一层层扒光了农民身上的血肉。

极度贫苦的生活状态,激起了越来越多人的激愤,抵抗的情绪悄悄地集聚。

1906年,詹谷堂在家乡设馆教书,免费收贫家子弟入学,还破例招收女生,四乡学生纷纷慕名而至。

1914年,开明绅士李少樵开办起了志诚小学,詹谷堂应聘为国文教员,这是一所全日制公立学校,师生达到300多名。这个时期金寨地区进步思想活跃,因为“五四”运动后,一批进步人士回到家乡,开办教育,传播进步思想。新文化思想和马列主义的熏陶,志诚小学的政治空气渐次浓厚。志诚的教员中不乏知名人士,学生中一些年龄较大的有志青年亦颇多,这种进步的环境对詹谷堂影响颇大。

1921年,詹谷堂与教员曾静华倡议成立了“读书会”,并被推举为主持人。他将从开明绅士林伯襄处借来的《新青年》和一些马列主义著作传抄本在“读书会”成员中秘密传阅。他性格刚直,不阿谀权贵,不趋炎附势,又爱打抱不平,一时间在当地的穷人农民兄弟中颇有影响。“读书会”由最初的几人发展至百余人,成为日后金寨地区建立党团的重要基础。

1924年是金寨共产党历史中值得记录的一年,这一年,金寨人蒋光慈回到家乡,这位金寨的第一位共产党员是詹谷堂的学生。相貌同思想一样出众的年轻人很快引起了蒋的注意。盛夏7月的一个蛙鸣月明之夜,蒋光慈发展了他的小学蒙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詹谷堂是蒋光慈在鄂豫皖边区发展的第一个党员,也是中共党组织在这里播撒的一颗革命火种。从此,他踏上了一条新的道路,一条为革命而奋斗、为穷苦人的解放而献身的道路。不久,在“读书会”的掩护下,志诚小学成立了特别支部,詹谷堂任特支书记。

1924年秋,詹谷堂与党员袁汉铭、曾静华,应聘至笔架山农校讲学,不久,又发展了该校的“青年读书会”骨干成立了党小组。组长李梯云也是詹谷堂发展的农民党员。

1925,詹谷堂回到家乡,在南溪林氏祠明强小学任校长,他秘密在南溪、笔架山、葛藤山、花园、王畈等地开展革命活动,发展共产党员,成立党支部,组织农民协会,创办农民夜校和识字班。

这一年,商(城)南(溪)特别支部成立,詹谷堂任特支书记。

那些四季分明的日子,清澈的南溪的河水,无数次地映照过一个年轻人焦灼未来期盼美好生活的眼睛,也印证着他来去匆匆的脚步和身影。

我注意到一个事实:詹谷堂除了在校内宣传革命、积极发展农民党员外,还经常组织师生作社会调查,向农民宣传“耕者有其田”的主张,表现了他对农民的深刻关注。

这一时期,同样对农民有着更深刻关注的,是来自湖南韶山冲的一个中农的儿子——1926年年底,身穿蓝布长衫、手拿雨伞的毛泽东回到湖南农村,开始他历时32天、行程700公里的对湖南农民运动的详细调查。

1927年,各地汹涌的大革命的风暴开始了。

1月初,武汉群众就抗议英国水兵枪杀罢工工人事件,在刘少奇、李立三的领导下,举行三十万人的游行示威,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的行动震惊长江三镇;1月8日,中国国民革命军北伐军占领汉口;2月,上海工人举行第二次武装起义;4月12日,蒋介石撕下面纱举起屠刀,南京、上海各地,数百名共产党人喋血街头;4月28日,在北京西交民巷幽暗阴冷的京师看守所内,李大钊等20位革命者被绞杀,残酷的行刑时间持续数十分钟。年仅38岁的李大钊在血淋淋的绞架上话语断续却神情坚毅:“不能因为反动派今天绞死了我,就绞死了伟大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在中国必然得到光辉的胜利。”

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在理论上的不成熟和不完备,无疑是一个重要因素。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3月,毛泽东发表他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在农村人口占85%以上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旧中国,城市仿佛只是大海中的几个小岛,占支配地位的仍然是野蛮的封建剥削制度。在这个封建剥削和压迫下的广大农村,积压着农民千百年来受尽地主豪绅欺凌压迫而无处诉说的全部仇恨和愤怒。它像一个天然的火药库,一旦引爆,将会产生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毛泽东看到了这种力量。他说:中国国民革命基本是农民革命,以往的革命党人都没有注意研究农民问题。辛亥革命、五卅运动之所以失败,就是由于没有得到农民的拥护。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革命,革命不会成功。

毛泽东将农民视为革命的主要依靠力量,解决了中国革命道路上至关重要的理论问题。这与孙中山所领导的忽视底层百姓参与的旧民主主义革命有着本质区别,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革命理论也是一个新发展。1927年3月5日《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在中共湖南省委机关报《战士周报》连载,社会反响十分强烈。接着,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向导》上刊载,随后汉口《民国日报》《湖南民报》相继转载。

当年汉口长江书店以《湖南农民革命(一)》为书名出版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单行本。瞿秋白满怀激情地为这本书写了一个序,序中说:中国农民要的是政权和土地,中国的革命家都要代表三万万九千万农民说话做事,到前线去奋斗,毛泽东不过开始罢了。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该读一读毛泽东的这本书。

没有办法考证毛泽东这篇深入浅出的文章连同他深入浅出的思想,包括那些令人惊心的武汉和上海等地街头的枪声,是否在这一时期传进山峦叠嶂的大别山深处的金寨双河,是否传进了詹谷堂等身居大山深处的共产党人的心中,但詹谷堂不断地发展他的农民党员兄弟的做法与远在湖南的毛泽东的思想可以说是不谋而合。后来在商南起义(又名立夏节起义)中起了重要作用的主要骨干力量周维炯、漆德玮、漆海峰等人就是在这期间经詹谷堂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自1925年3月起,詹谷堂等人在南溪、葛藤山等地创办了农民协会,到了1926年秋,南溪、斑竹园等地,党组织已经有很大发展。

南溪河水脉脉清流。

南溪河水在这一年,有数次激烈的波翻浪涌。

转眼,又是一年秋,大别山层林尽染,青红枫漫山遍野。这个秋天,党的“八·七”会议精神传到商城,商城县委决定以商南为重点举行武装起义。中共南溪区委在太平山召开会议,议题是发展组织,动员群众,准备武装暴动。会后,詹谷堂到三合、桃岭一带开展农运,组织农民武装。转过年的3月,詹谷堂领导了汤家汇、竹畈、南溪、丁家埠一带的“均粮”斗争,开仓分粮,斗争的胜利,更提高了农民们的阶级觉悟和斗争勇气。长期受欺压的农民口口相传,争先恐后地纷纷聚拢,聚集在农会周围。

1929年5月6日立夏节,以周维炯领导的丁家埠为中心的武装起义一举成功,5月6日晚上,詹谷堂与袁汉铭等共产党员带领起义农民和进步师生200多人,于南溪街火神庙集合,宣布起义,成立赤卫军。这就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著名的“商南起义”(又名“立夏节起义”)。

南溪河水一夜沸腾。

7日,丁家埠和汤家汇等地的起义队伍共2000余人来到南溪彭氏祠,詹谷堂主持召开了庆祝大会。

9日,各路队伍会师斑竹园,彩旗飞舞,锣鼓震天,这一天,中国工农红军十一军第32师宣布成立,第一任师长周维炯,詹谷堂当选为临时革命政府主任,统一整个赤区的领导工作。

商南起义的夜晚,在火把点亮的火神庙前,文采飞扬的詹谷堂即兴写下对联,贴在会场火神庙大门两边:

红军初暴动应教普天赤化,

政权新建立试看遍地红花。

红32师宣布成立大会当日,万分激动的詹谷堂又一次即兴撰写了一副对联:

斑竹满园,制作万杆长枪,维护共产;

红花遍地,训练三军大队,保障民权。

四日之内,两度作诗,当那些龙飞凤舞的红底黑字,墨汁淋漓的挂上会场大门两侧时,我相信无数的与会者像今天的我一样,对他们果敢激情又文采斐然的领导者詹谷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对这些有才华更有理想抱负的共产党人充满了钦佩之情。他几乎就是那个时期共产党人的优秀代表:正直豪迈、无畏无私,头脑清晰又才华横溢。

两个月后,这位榜样和标志式的共产党人詹谷堂就英勇牺牲了。

商南根据地的发展,使革命力量日益壮大,引起了国民党反动县政府的极度恐慌。1929年7月中旬,商城县民团顾敬之纠集大批匪军向商南进攻。“鄂豫会剿”开始后,因敌我力量悬殊红32师向外转移,詹谷堂等一部分同志留下来坚持与民团斗争。因反动分子告密,詹谷堂不幸在葛藤山猴儿洞被捕。商城县民团团总顾敬之闻讯后欣喜若狂,立刻从县城赶至南溪。

据说,詹谷堂在从葛藤山下被解送驻扎在南溪的民团匪部的途中,白衣素服,赤足昂首,显示了一个共产党人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

遍查史书之后,我不得不遗憾地确认:金寨早期杰出的共产党员詹谷堂出生的具体日期不详,但他牺牲的时间被人们永远牢记着:那是1929年的8月28日。

为了搞到商城共产党组织的情况,顾敬之亲自审问。在连续多日的各种酷刑拷打摧残下詹谷堂骨折肉裂,死去活来,却一个字不吐。

8月28日,最后一次受审完被拖回时已是半夜,詹谷堂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看见清冽的月光照进牢房,狭长的窗缝上沿,家乡的天空深蓝静穆,几颗星星在天际闪烁,黛色的群山在仲夏的夜风中发出熟悉的回响,这是他的家乡,他挚爱的土地山河,为了它们他投身斗争献身主义。现在,他要为着他的热爱与向往付出生命了。詹谷堂拖着残破的身体挪到墙边,用被打断的手,蘸着自己的鲜血,在墙上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共产党万岁”五个大字后,停止了呼吸。

惨烈的现场让第二天进来提审的民团团员当场失语倒地。

敌人把詹谷堂的失了人形的尸体挂摆在河滩示众。一无所获的顾敬之羞恼之下对着詹谷堂的遗体又连开数枪。

河滩之上阳光遍洒,河水清透,映射蓝天,青山无语,白云片片,遍体鳞伤,鲜血流尽的詹谷堂无声无息地仰卧在他挚爱的土地上,青白的脸庞上嘴角却似有一丝笑意。他一定是看到四年前的自己,那是个金桂盛开的秋天,在得意门生蒋光慈的介绍下他加入了共产党,在漫天开放的金桂飘香中返回学校的詹谷堂,为自己从此找到了人生方向而兴奋不已,才华横溢的他在黑板上画了一个象征美好未来的美丽仙女,裙裾飘飘长袖飞扬,正在向人间播种,旁边写下两句激情洋溢的诗:

漫天撒下革命种,

伫看将来爆发时。

夜幕降临,南溪群众冒着生命危险,含着眼泪将烈士的遗体偷偷地送到20里外的葛藤山,安葬在獐子岩小山上。

这一年,共产党人詹谷堂四十六岁。

在那个秋天,南溪河暴涨,汹涌的河水漫过河岸,数十里汪洋一片,水退之后,河滩大片土地寸草不生,唯枯石遍布。

詹谷堂生前爱作诗,亦擅长绘画书法,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在他住的小屋里,常常挂着自己的画,自题的诗句。在一幅《水墨竹图》上他曾题道:“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本无心。”在一幅《春华秋实图》上写着“不争富贵春荣早,来看黄华晚节高”。

这是一个灵魂伟大者最真实的写照。

一带清流,无语东逝。

站在南溪河边,我有点不能自已,用难过、忧伤、愤怒、悲痛等等这些词汇都无法代表我内心巨大的冲击。詹谷堂,这位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保护党的组织、实现人生信仰的彻底的共产党人,用一种最极致的方式给了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以巨大的震动和冲击。

多少年过去了,河水改道,人世沧桑,此刻那些河畔奔跑嬉戏的孩子,那些衣衫鲜丽擦肩而过的行人,不会再知道,数十年前,一位英勇的共产党人,在这个河滩上,为信仰和理想,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他是一颗自愿撒下的革命的种子,他相信革命者的事业未来一定是光明与美好。但是通向光明未来的道路,却是十分漫长和坎坷的。其实一开始,清透智慧的他就深深地明白,他们所宣誓从事的事业,流血和牺牲是随时都会面临的事情。

因为一个人的名字,南溪河一直流进了我的心里。

人若有信仰,视死如常。

责任编辑   李国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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