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于野

2015-05-30 07:14孙青瑜
安徽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小晴小辉薛涛

孙青瑜

六阴皆见于象,穷极而无余,阳必起而乘之。

——《船山易学》(清·王夫之)

“东海龙王”属于这座城市里的高档场所,进得门里,光洗澡票就一百二十元一张,不朝里撒几千块钱,出不了门。当然了,凡是敢踏进“龙王”门者,皆是醉翁之意不在洗,也就是说,澡票不管多贵,只是推开享乐的一把纸钥匙而已。“东海龙王”消费高,造价也高,敢在黄金地段独楼独院,一楼自然不需出租,全是落地玻璃,干净得让人一眼望穿也看不到一丝污迹。门前是一片辽阔的停车场,停放的皆是大奔、宝马、兰博基尼,中间偶插一辆奥迪,已属稀奇。不管来者腰包里多有钱,大都是自己消费的少,办事者多;不论是商请商,还是商请官,到处都是交易的气息。如果这种高档场所光靠赤裸裸的澡堂,带不动生意,“东海龙王”的生意之所以天天火爆,除了品牌效应,还有一群愿意脱光的俊男美女在内里周旋打转,才让这栋平静的大楼放射出声色犬马的磁力。

虽说小晴不是迎来送往的贵宾,却是这片富贵天地里的营造者,也属愿脱一族。只不过小晴也是脱,别人也是脱,收入却与那群“别人”有天壤之别。可小晴并不眼热,小晴有小晴的想法,小晴有小晴的独木桥要走,小晴觉得凭能力和体力吃饭,走到何时都不会犯原则性的错误。高中毕业后,来省城两个月找不到工作,小晴便想来个自立门户,再不受应聘无门之苦,可自立门户哪是一句话说立就立的?首先要有本钱。钱呢?母亲守寡将他们姐弟俩拉扯大,本该自立了,却找不到工作挣不了钱,若再拐回头给母亲要本钱,不是人干的事!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小晴躺在出租屋里沉闷了几天,决定给老天爷来一个退一步海阔天空,就找到一位老乡,苦学一个月手艺,来到“东海龙王”这富丽堂皇之地,另立了门户。小晴吃的是手艺饭,忙活的是打开糜烂日子的第一道工序,干的内容却与传统搓澡工不大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身体美容师。据说来此美体的富婆和男人一样,也是享受一条龙服务的,小晴不信。小晴觉得这世界上只有男人找女人的事,哪有女人找男人的事?就像常来做美体的富婆,比较熟悉的有四个,刚好一桌,不就是与传说离得很远吗?当然了,她们走出了“瑶池”这片小天地,小晴并不知她们是赌还是嫖。

小晴每天赤身上阵,眼前和手里晃悠的也是赤条条的身子,有大奶大臀的小姐,也有小奶小臀的富姐,有藏污纳垢的玉体,也有身经百战的水桶……天长日久,小晴差不多成了一个裸体专家,偶尔穿上衣服外出像戴了一副透视镜,能把迎面走来的女性看得一丝不挂——哪儿有块赘肉;是长身短腿,还是短身长腿;是用假文胸胀出的“水货”,还是硬“拉”硬“兜”上去的“布袋”……不过,这四位姐的裸体不需“透视”便可一览无余,因为她们每天进棋牌室开战前,总是先到女宾部洗洗澡,美美体。最漂亮的那位叫葛姐,四十来岁,据说是一家地产老板的外室,年老色衰,“丈夫”不回,一个人空房难守,便和闺蜜们聚在“东海龙王”的三楼彻夜豪赌。你输她赢,钱财一直转悠在四位富婆的钱袋里,说白了也就是打发时光而已。其他两位和葛姐一样,都是外室之身,打发的却是贵妇的寂寥。只是她们都没有葛姐命好,葛姐有儿子,她们没有,可也算是用青春换来了老不愁钱,知足了。总而言之都碰到了好人,才落得这一场场血本有归的赌局。

四位姐儿中,凤姐的长相远不及其他三位姐儿,却是挂了牌的正室,其老公是一位官僚,至于官至何级,小晴并不清楚。凤姐大概有五十来岁,若按年龄,小晴该喊她一声阿姨,可第一次见面,还没等小晴张嘴喊姨,葛姐就开了口:“先给凤姐来个全套的,服务好了,有奖励!”

小晴一听,不由得多看了凤姐两眼。看长相,并没发现凤姐有什么尊贵之处,小眼,肉眼帘,两腮上还有两团子高原红。再看赤条条的裸体,除了胖,也不见显贵之处。小晴正暗自嘀咕这位贵妇人的福藏在何处,凤姐已经像水袋一样摊在了搓澡床上,正是因为这一躺,刘海下坠,脑门自然暴露。看着凤姐扁平的脑门,小晴眼睛一亮,算是看到了“贵门”:“姐脑门上的七星,长得真好!”

凤姐一听乐了,伸手朝天庭上一字排开的七颗痣摸了摸,说:“小丫头片子也迷信这个呀!不瞒你说,我老公当初娶我的时候,冲的就是这七颗星星。不成想,还真让他赌对了!”

小晴长长地噢了一声,知道了凤姐不是二奶,而是根深蒂固的“闲职太太”。其他几个姐儿聚在这方“瑶池”,除了自乐,还带着一项政治任务,就是陪凤姐玩,陪凤姐乐,陪凤姐逍遥忘尘忧,助其夫消解后院之火,以便到更壮美的草原上战斗。

没来时,小晴就听说“东海龙王”是一个变相的交易大楼,几个姐儿之间的友谊是不是一种交易?小晴也说不了,只记得进入这一行之前,师傅已经给她说了,服务对象决定着钱袋子。在普通的大众澡堂里搓澡就已属奢侈,美体者寥寥,要全套服务几乎没有,而赚钱机关恰恰就在这全套服务上,逮住一客户,顶搓一群光身子。认识到这一点,小晴一出师就先在地利上高师一筹,打入“东海龙王”,惹得师傅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一年前弟弟退伍了,小晴给经理送两条“芙蓉王”,让弟弟也加入了愿脱一族。可弟弟来到之后,小晴又后悔了,弟弟年轻气旺,万一抵抗不了醉生梦死的熏染,学坏了,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小晴越想越觉得必须将弟弟尽快转移出去,来个未雨绸缪,将学坏的危险掐灭在萌芽状态。

这不,一晃弟弟已来“东海龙王”半年有余。

姐弟俩除了一日三餐在食堂“定遇”,其他时间都各自泡在各自的大营里,为钱财奋不顾身着。男宾部里美体者少,搓澡者多,又累挣的钱又少。每天晚饭时,小晴收账时总会忍不住嘟囔:“怎么这么少?”一次两次,弟弟不吭声,今天弟弟忍不住了:“当鸭子挣钱多!”一句话噎得小晴愣怔半天。自从弟弟踏进这逍遥之地,“东海龙王”的美女在小晴的眼里就像一口口美丽的陷阱。为防弟弟学坏,她天天把弟弟的钱袋翻过来,倒进自己口袋里。本以为这样能卡住弟弟学坏的基础,不想今天弟弟一句不满的反击,让小晴更是忧上加愁,无言以对。

小晴吃了饭从饭厅里出来,正要朝女宾部走,不想一抬头看到了薛涛。看到薛涛,小晴心里莫名地扑通几下。薛涛是弟弟先认识的,看到他第一眼,小晴心里就禁不住一惊,一个大老爷们竟然秀气得像姑娘,不但肤白如雪,五官也标致得很,搭眼一看,完全是按照中国审美标准长出来的靓妹。听弟弟说他是门童,可小晴在门口的迎宾处并没有见他迎过宾。如果薛涛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生,他在不在门口迎宾,小晴也不会上心,问题是如此漂亮的男生在这风月之地,会老老实实干门童吗?到底是自己多疑,还是弟弟说了谎?通过一连多日观察,小晴更加不安起来,今天弟弟之所以敢顶撞她,是不是薛涛带坏的?思忖间,就听薛涛离老远喊了一声姐。小晴敷衍地点点头,与薛涛擦身而过,不想走了十多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身喊了一声:“站住!”

薛涛一听,也扭过身来:“怎么了姐,听这口气,怎么像公安局逮小偷?我可是大大的良民,不信你可以问小辉。”

小晴面色一红,质问的话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喃喃地说一句“没事”,又扭身朝女宾部走去。一路上只觉得双肩沉了又沉——必须赶快把弟弟弄出这是非之地,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可偌大的省城举目无亲,将弟弟弄到哪里呀?想到这个问题,惆怅再次板结在心里:有薛涛这种人在弟弟身边,就算她天天收账,能堵住弟弟这边的水,谁能保证他不下那边的池?

小晴掀开女宾部的棉门帘,走进脱衣间,朝里一看,四位富姐不知何时已经泡在了“瑶池”里,远远听到在议论什么“八斤哥”和“二十斤哥”,说八斤哥立即洗胃,二十斤哥喝了当场毙命。随后就听凤姐说:“真是一群二货!”琼姐则说:“人家为了奖金,和咱们几个没啥区别——咱们玩的是牌,他们玩的是命!”

正说得热闹,葛姐一抬头看到了小晴:“一脸的不高兴,谁欺负你了?”

小晴将饭盒放在她的专用衣柜里,摇摇头,对葛姐说:“没有谁欺负我。”

“那就好,要是有谁敢欺负你,告诉我们,老娘正愁无处发飙呢!”年纪最小的琼姐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小晴听得心下生暖,仿佛看到了化解愁肠的小希望。水池离脱衣间大概有三间房子远,中间隔着椭圆形的高温池。小晴将饭盒放好,敲着高跟鞋绕过高温池,看那火急的样子,像是有事要求,可来到低温池前,看着几个赤裸裸的姐儿,她嘴巴张了几张,恳求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张口了。

水蒸气盘旋在水池上方,扑朔迷离,真如龙王府第搬到了人间。三个美人加一个老妇,四角对立,像是没有想到小晴会不脱衣服就跑过来,投来一池的疑问。

小晴笑了笑,转题说道:“让几个姐姐久等了,我这就来!”说着,就要扭身回脱衣间。

小晴个子很高,足有一米七,上穿一件夹克羽绒服,下配一个皮革一步裙,将身段衬托得婀娜多姿。

“先前没有见过小晴穿衣服的模样,没想到这么会打扮哪!”葛姐将玉腿漂在水中,望着小晴的背影说。

“就是,长这么漂亮却干这辛苦活,太可惜了,随便找个人赌一把,也比干这个挣钱。”琼姐快人快语,还没等小晴说话,先将话头子抢了过去。

小晴听到有人夸她,扭过身来,笑而不语,因为老客户得罪不起。如果说按照琼姐的方式“赌”一把,违背了自己的为人原则,那是侮辱自己;若说不“赌”,无疑是表达了自己蔑视二奶的态度,蔑视二奶就是蔑视自己的上帝——所以这时候,小晴觉得笑而不答是最好的表达,也是最好的态度。

“琼妹子别再说了,人家小晴长这么漂亮,把一辈子赌给一个人,和那几个二哥有啥区别?亏到阎王殿里都没处伸冤。以我看,在这一掷千金的地方,群赌最美,也不至于像咱们这样枯死在一棵树上,人老色衰了,落得几姐妹做伴。”凤姐满腹委屈地说道。

小晴本以为身正不怕影歪,可在这污浊之地,想落身子干净容易,想落名声洁净谁信?凤姐的话不是明显说她随时随地都可以沦为另一群人吗?侮辱谁呢?!小晴不满地斜了一眼凤姐,正要说什么,话头子又被葛姐抢去了。

“小晴纯洁如玉,赶明儿让凤姐给你瞅个好人家,要赌就合理合法地赌,否则就亏了这标致的长相!”葛姐说着,又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小晴这才意识到凤姐得罪不起,也冷不得脸子,虽然是闲置的夫人,说不定她一句话就能改变弟弟一生的命运。想到这儿,小晴又急忙拾掇起一脸残碎的笑,羞羞地说:“找婆家的事还不着急,着急的是我弟弟。”

“你还没结婚,你弟弟就着急了?”琼姐又抢话问道。

“不是不是,是找工作的事。”小晴急忙解释说,“我弟弟复员一年了,因为没有人,工作安排不了,我把他弄到这里来了,可这里环境不是……所以我想要是能帮他找到工作,走向正规的生活,也算是对得起我妈了!”小晴说着,险些流出泪来,她将激动摁了摁,朝凤姐望去,像是要寻找什么。

凤姐见状,忙说:“现在这年头,在哪儿工作都是打工,想安排正式的工作,已经不可能了!”

凤姐一身的老皮像撑炸了的气球,松得皱皱巴巴,不想口气却紧得很,莫非刚才的表情被她看到了?想到这儿,小晴又狐疑地瞟了一眼旁边的葛姐,说:“正式的,我们这样的家庭也不敢想。”

“不找正式的早说呀!”葛姐响亮地说。

“对呀!葛姐自己就有公司!只要是帅哥,肯定会来者不拒,对吧葛姐?”一直没有吭声的玉姐嬉皮笑脸地说。

“这还用问吗?葛姐就喜欢帅哥!”琼姐还没等葛姐有所反应,随即接着说道,“小晴长这么漂亮,她弟弟肯定能帅到让葛姐两眼发直!”

玩笑开大了,小晴本以为葛姐会为此恼羞成怒,不想葛姐竟率先荡起一池的大笑。

姐姐打来电话时,小辉正在出台。台本来不是自己的,因为薛涛行动无力,临时让他来救场,他就来了。小辉一米八五的个子,又是退役军人,战斗力正旺,每次救场,都是雄风四溢,让失望的客户如入天堂。

小辉的五官极像姐姐,脸型却和姐姐不大一样,他国字脸,大眼直鼻,既有奶油小生的秀气,又有男子汉的英武。记得第一次跟姐姐走进这金碧辉煌之地,他怔得目瞪口呆,只恨自己不是来享受生活的,而是来打造享受的。因为姐姐吃住在浴池里,他也只能安家在男宾部,先跟师傅学了一段时间手艺,一个月师满之后,自立门户,师徒二人在这小小的阵营里就成了敌我关系。好在客户多,师傅一个人也忙不过来,算是没有敌对成功。常来找师傅美体的有一个俊男,叫薛涛,和小辉年龄相仿。师傅神秘地说他是干“那个”的。小辉不信,惊得眼睛老大:“世界上真有传说的这种行当?”直到有一次薛涛喊他帮忙救急,小辉才知道世界上真有一种一举双得的营生,即能和女人行鱼水之欢,还能倒找五百块钱。如果不是与薛涛二五分成,他能独得一千。薛涛之所以白手拿鱼弄走五百,因为那是他的客户。第一次出手,小辉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等“好事”,问薛涛为何自己不干,而让他帮助?薛涛一听,苦笑一下说:“身经百战的将军还有怯阵的时候,何况哥儿只是一普通百姓?”

可让小辉想不到的是,薛涛怯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天要喊他去救两次急。

小辉怕自己频繁外出,让师傅看出什么了告诉姐姐,晚上睡觉时,装作很烦的样子给师傅说他最近交了个女朋友,格外的黏人,只要打电话不出去,立即跟他闹腾。师傅听后,半天才吭声:“那你要慎重,娶媳妇和人生的路一样一样的,都是在赌博,押错一次,人一生就跟着错了!”小辉越听越觉得师傅的话有弦外之音,莫非师傅看出了什么?不应该呀,薛涛每次喊他出去,都是打电话单线联系。可师傅为什么发此感叹?是赶巧了,还是有的放矢?小辉说不了,惴惴不安了一夜,第二天吃早饭时,见姐姐和往常并无两样,这才算平静下来。回到男宾部,看到师傅,小辉觉得有件事要办,又急急跑出去给师傅买一条“玉溪”,拿回来递过去的时候本想说:“以后师傅的烟我包了!”可话到嘴边又止了,因为很多事情说出来,反倒不如不说。师傅接过烟,不但没再教育他,也和他来个了看透不说透才是好朋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烟孝敬着师傅,小辉心里就有了底儿,虽然还住在男宾部,基本上不干搓澡的活了。也就是说,从一个月前他就正式下水了,因为自己拉客能得全款,给薛涛当助手,得的只是分成,不划算。

由于阵营变了,客户也变了,从清一色的男人变成了你来我走的女人,走马灯似的,天长日久,回头客就多了起来。客户从妙龄少女一直到六十岁老妪,小辉应付起来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当然,除了自己的单,薛涛无力的台,他也去补台救场,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出五六次台。可次数多了,小辉突然发现自己也像是力不从心了,只能买来助药,偷偷续写男儿雄风,谢天谢地并没有影响生意,除了每天抽给姐姐的钱,耕耘两个月的积蓄已经蹦到五万。每每想起存款机上的余额,小辉都有点激动不已,正准备哪天请薛涛一顿。不料想一走神,胳膊突然猛疼了一下,他“哎哟”一声,冲身下的客户吼道:“你拧老子干吗?!”

客户是刚从薛涛手里交接过来的,看样子有四十多岁,丑得让小辉不敢直视其面,表情却傲慢得很:“这是不冲动的惩罚!”

面对客户小辉向来不敢怠慢,进屋前,先关手机,直到耕耘完毕,才开机,不想自己如此尽心,还遭人打,如果不是因为拿了钱,以小辉的脾气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下的丑女人,三下五除二结束了战斗,丑女人极度不满,小辉一边穿衣服一边得意地回道:“这是冲动的惩罚!”说完,拈着上衣走了出来。走到地毯铺就的走廊里,掏出手机一看,竟有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姐姐打来的。小辉不敢怠慢,急忙拨回去,本以为姐姐会恶吵他一顿,可姐姐并没有吵他,而是兴奋地告诉他给他找了一份工作,让他赶快收拾一下,一会儿跟她去面试。小辉一听,回身看看刚工作过的房间,下意识地说:“我有工作干得好好的,还找什么工作?”

姐姐没理他,又说了一声:“快点!十分钟后,我在大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小晴又给葛姐打了个电话,本想告诉她一个小时后她和弟弟去公司找她。可不知为什么,电话通了半天,葛姐也没接。停了一会儿,小晴忍不住又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

莫非葛姐答应过的事情,又反悔了,不让去了?

小晴不安地看了看手机,又拨了一次,仍是没人接。为此事她已经请了假,正准备出发,可另一头却联系不上人了。小晴一急,拨通了琼姐的电话,问她见没见葛姐?琼姐一听,唉叹一声,说昨天晚上她们几个夜战“长城”,不知道为什么,打着打着,葛姐突然一头栽在地上,脑出血了,正在医院抢救,能不能抢救过来还两说呢。

“怎么会这么巧?”小晴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惊得同屋的服务员扭脸直看她。

“什么巧?”琼姐像是忘了昨天几个人说好的事儿,“这就是命!命知道不?我算是从葛姐的事上看透了,人生苦短,他妈的该享受就得抓紧时间享受!”

小晴点点头,暗想就自己这“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难满升”的薄命,能去哪儿享受呢?想到这儿,她又喃喃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巧?”说了,眼睛一下子就湿湿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里又传来琼姐的声音:“我们一会儿就到,到了再说。”说着挂了电话。

小晴看看手机上的表,十分钟已过,她又拨通了弟弟的电话:“收拾好没有?我到大厅等你,咱们晚上出去吃饭。”

“不是去应聘吗,咋又改吃饭了?”弟弟问。

“叫你出来就出来,哪来那么多问题!”小晴逮住弟弟发了一阵邪火,之后走出女宾部。不想正要下楼,一抬头看到琼姐,琼姐后面是两张熟悉的面孔,再后面的一位,小晴第一次见,不知是谁。愣怔间,就听琼姐说:“干啥去?我们几个找你美体嘞,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呀!”

“不好意思,有点急事,美容膏就放在柜子里,你们免费用。待明天我再好好地给你们服务。”

“小妮子还挺会来事儿,好,这一次就先饶了你!”琼姐说着并没有停步的意思,带着几个姐儿陆续与小晴擦肩而过,独独少了葛姐。看到这儿,小晴心里蛮难过的,虽然事情赶得不巧,但她看得出,这几个姐儿,葛姐心眼最好。

小晴带着一肚子伤感和失意,走到“东海龙王”大厅时,见弟弟已经站在了门口。弟弟的穿着越来越时尚,如果不知根底,俨如一个城市的土著,而且衣服大都是新买的。每次见弟弟换一身新衣服,小晴就严肃地盘问他哪来的钱,弟弟回回都说:“姐,你别忘了你弟弟当过两年兵,当兵是有工资的。”但愿事情真如弟弟所说,她本想将弟弟的存折也收回来,可一想不能把他逼得手头太紧了,否则会适得其反。

小辉见姐姐走出来,禁不住问道:“姐,半晌午不夜的,还能做几炮生意呢,吃什么饭?”

小晴看了一眼弟弟,没有吭声,跨过大门,头前朝南走去。

“东海东王”门前,正是那片辽阔的停车场,本来停车场里无路,可豪车一辆挨着一辆,就挤出了一条路。姐姐穿行在里面,越看越有点狭路求生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小辉越来越不喜欢姐姐的老闷性格,动不动都是用沉默回答他,天生一副“穷别”的命,一辈子都不知道“迂回”生财咋回事。为什么要他一天一交账?不就是想掐断他的经济命脉,不让他逍遥吗?如果不是他暗地迂回一下,再干三年,卡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余额!先前小辉挺喜欢姐姐的,可自从来到这“东海龙王”,小辉觉得姐姐变得越来越不让他喜欢,一个姐姐凭什么比母亲管得还严,买件新衣服还要审来审去,如果让她知道了他挣钱的“暗门”,还不——想到这儿,小辉哆嗦了一下,也跟着姐姐挪动了脚步。

姐弟俩一前一后走出停车场,将五颜六色的豪车们甩在身后,来到金水河畔。

金水河是一条城中河,河滨公园里垂柳依依,花草繁茂,姐弟俩还从来没有来此闲逛过。想起刚才琼姐在电话里的感叹,小晴侧脸看看弟弟,说:“姐只想让你当一个靠双手吃饭的正常人。”

小辉一听,以为姐姐知道了他背后的工作,一身冷汗脱孔而出。

“姐没有本事给你找到工作。”小晴看着黑黑的河面,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就带你去吃一顿好饭,算作补偿。”

小辉不敢接腔,一路心意悬悬,跟姐姐顺着河堤来到“小南国”饭店。店内,只有几个服务员在角落处闲聊,见来了客人,说现在不营业。小晴无奈,又带弟弟来到一个档次不高的小饭店,点了六菜一汤,又要了几瓶啤酒。

饭店里环境不好,倒很安静,除了小辉和姐姐,再无客人。姐姐挑了一个角落处的四人卡座,自己坐东朝西,弟弟坐西朝东。小辉殷勤地倒了一杯酒,递给姐姐,自己又倒了一杯,刚放下酒瓶,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薛涛打来的,小辉没敢接。姐姐问是谁,小辉面色一红,说是师傅喊他回去干活。

姐姐信以为真,将酒杯朝饭桌上一蹾,说:“你就告诉他,咱不干了!”

小辉点头说了一声好,顺势给薛涛发了一个短信——和姐姐在一起。随后举起酒杯,和姐姐碰了一下,说:“谢谢姐给我找个好工作!”

面对弟弟的热情,姐姐半天没吭声,只是举起酒杯,仰脸把酒送到肚内,才问小辉:“小弟,这个世界上谁最和你亲?”

“当然是姐和妈了。”小辉说。

“那好,姐就求你别再和薛涛玩了。”

小辉担心了一路,现在姐姐的反应突然让他意识到其实姐姐并不知内情,可能只是停留在猜测上,想到这儿,他突然定下心来,决意和姐姐玩一次心眼:“姐,我工作我的,碍薛涛什么事?怎么突然想起他了?”不想刚说了,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一下,是薛涛回的短信——有一批大生意,以一对四,一万块,我干不了,求你速回。

和姐姐在一起,真的去不了!小辉以最快的速度将短信发完,心虚地看了姐姐一眼,把手机装到兜里,抓起啤酒瓶,又给姐姐倒了一杯:“姐,再来一杯。”

小晴接过酒杯,没喝,看着弟弟发了半天呆:“姐还想给你说,人活一辈子要挣干净的钱,吃干净的饭,喝干净的酒,今天姐请客,这三样都是干净的,所以,姐对妈,对你,都问心无愧!”

“姐,你胡说什么呢?没有人怀疑过你!就算你真的做了什么,依然是我姐!”小辉继续装糊涂,又说,“再碰一个!”

不想话音刚落,手机又叮当一声,掏出来一看,还是薛涛——你要是真来不了,老子只能豁出去了!

有伟哥助阵,绝对没问题,豁吧!小辉怕薛涛没完没了,让姐姐再起疑心,回了这几个字,随手把手机关了。

小晴瞟了一眼弟弟的手机,说:“真是你师傅?”

“不是他还会是谁?”小辉心虚地说。

“你让我看看!”小晴说着,起身就要去夺手机。

“关了!”小辉身子一扭,拉远了手机与姐姐的距离,随后急忙把手机放在兜里,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来,我再敬姐一杯。”

“受不起,你现在长出能耐了啊!”姐姐明显生气了,回身坐到位子上,说,“明天,我就辞职,你跟不跟姐走?”

“……”

“你就说你跟不跟姐走?”小晴又问。

“……”

见弟弟不吭声,小晴缓了缓情绪,说:“我不逼你,给你一夜的时间来考虑,明天早晨给我回话。”

随后,姐弟俩都不再说话,各揣心思,一杯接一杯,直到天擦黑,才互搀着朝“东海龙王”走去。

“东海龙王”南边不远处有一家理发店,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有几个客人,可能是怕客人剪头发寂寞,音箱里放着歌曲:

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

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小晴多少年没时间听歌了,说不了是谁唱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只觉得歌词写得真好,仿佛是自己写给弟弟的,于是就拽着弟弟停下,跟着自己一块儿听。

小辉极不乐意地说:“干吗?我想回去睡觉。”说着,拽着姐姐又踉跄着朝北走。

此时“东海龙王”的门里门外已是一片灯火辉煌,不知怎么回事,好大的一幢楼,望上去有点左摇右晃。小晴一边走一边揉眼,再看,仍在晃,莫非自己也和弟弟一样喝多了?正疑惑间,就听大路上传来一阵鸣笛声,正眼一看,原来是一辆白色的120正一路招摇着跑来。看到120,小晴又想起了葛姐,昨天夜里120应该来过“东海龙王”,将病倒在“长城”脚下的葛姐带走,动静肯定不会小,可自己怎么就没听到呢?小晴正想着临走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葛姐,就听弟弟醉醺醺地说:“姐,公司里……是不是出事了,你看……120都拐到门口了。”

小晴一看,120果然已经停在了“东海龙王”门口,她的目光远远地穿过大厅的落地玻璃,看到里面早已乱作一团,有跑的,有叫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晴暗想是不是客户们打架了?是非之地是非多,没什么稀奇的。想到这儿,她仰头看看天,今天天上的星星格外多。一算日子,又阴历三十了,难怪满天繁星,不由得指了指,问弟弟:“小弟,你看天上的星星和咱们小时候还一样不一样?”

此时,几个医生已经拉开了车门,掂着担架和药箱朝门里冲去。

小辉像是陡然间酒醒了几分:“看什么看,公司里出事了!”说着,拖着姐姐就朝门口跑。

被弟弟拽着跑近了一看,小晴发现琼姐和另三个姐儿也在人群里,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穿着内衣抖颤着身子,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小晴还没顾得多想,就见几个人已经从楼上抬下一个担架,担架是临时找的一个破木板,刚好与上楼的医生们走了个迎面。看到担架,几个姐儿的尖叫声又响成一团……小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几个富姐吓成那傻样儿?

直到担架被人抬到门口,小晴才看清担架上躺着的竟是薛涛,吓得魂出七窍,怎么可能?!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突然间就躺在担架上了呢?小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担架一直抬到门口,因为人命关天,随之跟出来的医生们不敢怠慢,急忙给薛涛做压胸抢救。看着医生竭力起伏的双臂,小晴紧张得不知所措,心想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得过来?正在担心之际,猛听到抢救的医生突然喊了一声:“不行了,脸上已经出现紫斑了!”

可能紫斑比瞳孔更能证明死亡。

小晴吓得急忙去抓弟弟的手,不想一抓抓了空儿,扭身一看,弟弟不知何时已经瘫倒在地,惊魂不定的目光看着担架上的薛涛,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哝着:“……要不是……要不是……”

小晴不知道弟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又扭身看了看地上的薛涛,不知看了多久,像是悟明白了什么……她转头一看,大厅里的几个姐儿正紧紧地抱成一团,像是在竭力抵抗着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小晴定了定神,暗骂一声:“真不要脸!”随后扭过脸对弟弟说,“走,跟姐走!现在就走!”说着,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小辉从地上拽起来,朝南奔去……

理发店音箱里的碟子好像点了单曲循环,仍在翻来覆去地播放着那首不知道名字的歌曲:

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虽然没有华厦美衣裳

但是心里充满着希望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

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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