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火种

2015-05-30 23:13:18孙晶岩
十月 2015年5期
关键词:北平根据地

孙晶岩

1938年,共产党、八路军挺进华北,开展游击战争,平西、平北、冀东、冀中抗日根据地在北平郊区燃起燎原烈火,日伪统治华北的中心城市北平成为一座孤城,处于抗日根据地严密的包围之中。

日寇在北平设立了华北驻屯军司令部,拼凑了伪华北政权“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对抗日根据地进行疯狂反扑,抗战烽火席卷敌后根据地,给日寇以有力的打击。与平郊如火如荼的抗战场面相比,北平城里虽然没有枪林弹雨,但是有严峻的地下抗日斗争,北平人民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同敌人进行殊死的搏斗,全力支援抗日根据地的建设,保存发展了地下革命力量,谱写了一曲爱国主义的壮丽诗篇。

城工委总部不在北平

北平地下党有3个系统,其中之一是中共晋察冀分局城工委。为了加强敌占城市和铁路沿线的工作,中共晋察冀分局根据中央指示,成立城市工作委员会,分局组织部副部长刘仁担任书记。

城工委机关设在阜平的康儿沟村。1945年后,刘仁到了北平西郊,城工委(此时改名城工部)搬迁到妙峰山下的温泉、莲花寺和普照寺一带。也就是说,抗战期间,城工委一直是异地领导。

城工委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在敌人占据的城市、工矿区及铁路线交通要道开展工作,建立和发展地下党组织,指导地下党进行宣传、教育、组织和领导敌占城市的人民群众。城工委以发动群众、壮大力量、争取百姓为主要任务,崔月犁、王若君、张大中、季洪、刘毅等人就是这条线的地下党,燕京大学国文系主任于力(原名董鲁安)、辅仁大学教授王纪新(原名王西徵)、中国大学教授蓝公武、燕京大学教授林子明(原名崔毓麟)、北平师范大学教授李鉴波,青年学生蓝文宪、蓝文华、蓝文长、李德伦、伊之、谷平等就是他们的工作对象。以上人物除了李德伦外,都被中共北平地下党送到了敌后根据地,于力作为敌占城市人民代表参加了边区参议会,当选为副议长。

北平地下党积极组织共产党员、爱国抗日积极分子撤离北平,到敌后根据地参加抗日游击战争。城工委成立后,首先大力整顿平津铁路系统的地下党组织。为了保存仅有的组织力量和救援干部,从1941年11月到1942年12月,用了一年时间,千方百计地把各地处境危险的负责人、干部和党员安全地撤回根据地,粉碎了敌人企图对我地下党一网打尽的阴谋。

城工委坚决贯彻党中央关于在敌占城市“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的方针,不仅团结上层知识分子,而且加强对北平地下斗争的领导,在社会各界宣传抗战形势和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发展党的组织,在门头沟煤矿、石景山制铁厂、燕京造纸厂、北支枪厂、军需被服厂、手工作坊、商店店员、服务员、苦力工人甚至伪军和伪警察中,发展党员,壮大抗日力量。到抗战胜利前夕,北平的地下党员大约有400人。据《新华日报》统计,自1937年至1938年3月,中共北平地下党介绍到敌后各地区参加抗日游击战争的革命青年共计7000多人。

卫生部长崔月犁当年是城工委的地下党员

城工委先后派到北平做学校和上层统战工作的有王若君、崔月犁、魏笑天、曾平、项子明、孙逊等人;做铁路系统工作的有郑诚、张在宽、于翔龙等人;做工人工作的有吴国栋、纪占标等人。

1942年,崔月犁受城工委委派到敌占区工作。临行前,刘仁向崔月犁介绍了几个关系:一个是在城工委工作的周铭的哥哥周隆高,一个是时任聂荣臻秘书的王世光的哥哥王光超,这两人都是大夫,在平津两地开了私人诊所。还有在边区政府工作的阮慕韩和陈凤桐,他们的家都在北平。崔月犁是外地人,对北平两眼一抹黑,到北平后,他立刻与这两家人建立了联系,通过陈凤桐的家人,他认识了日伪“蒙疆委员会”的汉奸头子李守信的军医处长郑健庵,郑健庵后来辞职,用李守信给的一笔钱在北平东城骑河楼开了一家中西医院。崔月犁有学医背景,就到那所医院当医生,吃住在那里,有了合法的职业掩护。为了潜伏,他白天在中西医院给病人看病,晚上开展地下工作,渐渐站稳了脚跟。

崔月犁联络能力很强,通过陈凤桐的大女儿陈菊仙,先认识了北池子东华医院的护士潘焕凤,通过深入细致的工作发展潘焕凤入党,崔月犁与中国大学爱国教授蓝公武的相识就是通过潘焕凤穿针引线。接着又通过陈菊仙认识了北平伪“新民会”的张德吾,日寇对北平统治极其严格,北平奇缺共产党的书刊,张德吾就利用特殊身份,两三个月去一次根据地,带入《新民主主义论》《论持久战》《晋察冀画报》等宣传品。

陈凤桐和阮慕韩的家属向崔月犁介绍了抗日同盟军已故某将领的夫人郑老太太,郑老太太安排他住在自己家里,两人商量好对外就说郑老太太是崔月犁的姨妈,就这样,崔月犁这个“外甥”把郑老太太的女儿,女二中学生郑如慧发展入党,又通过“表妹”郑如慧把她的同学王蕴学、王用琴、徐秀英、于志嘉、王用淑等人发展入党,这6个女孩儿学习成绩优异,后来考取了中国大学和辅仁大学。

更牛的是崔月犁还把北大医学院的学生王光和发展入党,团结了辅仁大学的学生王光美,仅崔月犁一人就在北平发展了11名党员。

一是发展党员,二是往抗日根据地输送知识分子。北平地下党向抗日根据地输送了一批知识分子和进步青年,募捐筹集了一些衣物、药品及医疗器材、通讯器材等,秘密送进根据地。崔月犁通过曲阳的秘密交通线,往根据地输送了十几个人,其中包括王新、陈凤桐的女儿陈菊仙,阮慕韩的女儿阮若琳,阮崇武和蓝公武及家人。

地下工作是非常危险的,崔月犁也有几次历险;1944年初的一天,他如约到吴继文大夫家取《晋察冀画报》和《新民主主义论》,吴家住在北平东城干面胡同东口,他把材料装在公文包里,把公文包挂在自行车车把上,骑着自行车往回走。

刚刚拐出干面胡同西口,突然从北面驶来一辆日本军车,他猛地一捏闸,钢条咔嚓一声断了,自行车刹不住了,一下子冲到日本军车面前,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嘛!鬼子从车窗里拔出军刀砍他,他急忙骑着自行车逃跑,鬼子疯狂地追捕,多亏他路熟,刺溜一下跑进了金鱼胡同东口,他机智地扔掉自行车,钻进小胡同撒丫子溜了。

他跑到协和医院北面的一条胡同,迎面是座大庙。他气喘吁吁地对一位中年和尚说:“日本人正在追我,用刀砍我,我……”

那位和尚心里明镜似的,用手指向大殿,示意他藏在殿里。他噌地一下蹿到殿堂大佛背后,屏住呼吸躲藏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公文包,糟糕,他的公文包有内外两层,外层放着听诊器、注射器、体温表和药品,像个出诊的医生;而内层却藏着红色书籍等宣传品。自行车丢了还可以再买一辆,公文包丢了,宣传品就暴露了,会招致杀身大祸。

他急出了一头冷汗,无奈只能躲在大佛身后煎熬。过了片刻,他听外面没有动静,便悄悄地走了出来。他不能冒冒失失地去寻找自行车和公文包,只得求那位和尚:“僧人,麻烦您到金鱼胡同派出所门口看看日本人走了没有,我的自行车还在不在?”

那位和尚双手合十,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就向外面走去。

一袋烟的工夫,和尚回来了,小声说:“这位施主,贫僧没有看到日本人,但是派出所院子里有辆旧自行车。”

崔月犁千恩万谢,告别了和尚,向派出所走去。他边走边观察周围动静,确信日军已经离开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派出所,指着自己的自行车向警察说明原委,警察一个劲儿地训斥他:“你怎么骑的车,太君面前也敢玩车技?下回再让我碰上决不饶恕!”

警察把自行车和公文包还给了崔月犁,他连声道谢:“谢谢您啦,下回一定注意。”

出了派出所的门,他就骑飞车向远方驶去,回到家里,他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怦怦”跳个不停,他急忙用颤抖的手打开公文包夹层,发现秘密文件完好无损,确信这些文件没有被敌人发现后,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不是在凯旋门前拥抱我的爱人,就是做中国的热纳达尔克

年轻时的王若君聪明睿智,稳重老练,有主见,是家里的顶梁柱,里里外外一把手。在北平中法大学高中部念书时,她参加了“12·16”运动,加入了民先队,高中毕业后,她来到了根据地。

1941年秋天,王若君在华北联大学习,有一天,学校组织科让她到校部谈话。她来到李家沟,见到了苏亦然,他是晋察冀北方分局社会部许建国的秘书,受北方分局派遣,前来物色到北平做地下工作的人。

当时,往敌占区派人有两条渠道,党建的和特工的,找你谈话就是考察干部,你适合哪方面的工作就派你到哪个部门工作。苏亦然询问王若君的家庭情况,她如实回答。苏亦然考虑她的家是河北省易县的望族,家族里有二三十户人在北平上学、工作,做党建工作更合适,决定把她派到北平搞党建。

1941年一个冬日,她来到位于平山县赵庄村的晋察冀分局招待所,见到了刘仁同志。刘仁说想派她到北平工作,有什么意见和问题尽管说。她当时正在同华北联大的教员陈瑯环谈恋爱,便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和联大的陈瑯环已经订婚,别的没有什么问题。”

刘仁一愣,严肃地说:“咱们党内从来没有订婚一说,你自己考虑一下去不去,前几天有一个女同志,我们要派她出去工作,她说要回去和她爱人商量一下,我们没有派她去。你考虑一下,你能去还是不能去?”

她是家里的长女,从小就特别有主意,曾经背着大人带领村里6个孩子一道徒步奔向延安寻找党组织。走到离村子8里路的孔山村时,碰到6个退下来的国民党兵,人家问他们:“小孩儿,你们干什么去?”

她当时特别信任当兵的,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要到延安去。”

国民党兵又问:“到延安干什么?”

她不假思索地说:“打日本鬼子。”

那些国民党兵笑着说:“你们不用去延安了,我们准备过黄河打日本,你们跟我们走,我们把你们送到司令部去。你们有什么贵重东西,我们可以替你们保管,肯定丢不了。”

单纯的姑娘听信了国民党兵的话,把几个孩子的首饰、钱和金表拱手交给人家,此时青纱帐里有庄稼人向他们摆手,意思是不要给他们钱,她没整明白乡亲摆手的意思,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如数上交,连一个大子儿都没剩下,没想到那些国民党兵拿上钱和珠宝,立刻骑马跑了,她这才晓得上当,只好沮丧地带着几个发小回村。

日寇侵犯易县后,母亲带领他们全家到北平避难,她在北平温泉女中和中法大学高中部念书,认识了一个叫齐岩的女生。她憧憬着将来到法国上大学,当中国的居里夫人。

战争使她的大学梦破碎了,抗日烽火四起,她得知齐岩到河北高阳县妇救会工作,便只身到高阳县找齐岩,遇见了高阳县县委书记侯卓夫(侯建民),介绍她到河间县妇救会从事妇女工作,1938年经侯书记介绍入党。组织上看她精明能干,送她到阜平华北联大上学,毕业后留校,与陈瑯环朝夕相处。

她从回忆中惊醒,觉得刘仁交给自己的这个任务既重要又光荣,如果不去会后悔一辈子。她激动地对刘仁说:“刘部长,我去!”

刘仁高兴地说:“那好,你准备一下跟我们走!”

她跟随刘仁来到平山县老坟沟村,学习中央关于城市工作的指示、政策,心情被不安和憧憬纠结着,不安的是自己已经离开北平3年多了,对日寇统治下的北平情况以及如何在白区开展工作心里没有底;憧憬的是敌占区的光荣任务是争取群众站在共产党、八路军一边共同打击敌人,她发誓要在北平城里迎接胜利,向法国的民族女英雄热纳达尔克学习,做红色的热纳达尔克。思前想后,她觉得城市工作的对象主要是学生,北平的学生有爱国传统,自己本身就是北平的学生,在北平既有亲戚,又有同学,工作起来便利。

临行前,她给陈瑯环写了一首诗:“我像一把宝剑插到敌人心脏,不是在凯旋门前拥抱我的爱人,就是做中国的热纳达尔克。”

西北风呜呜地嘶鸣着,枯草落叶满天飞舞,冬日的田野一片浑黄的风景。她站在村口拦住了陈瑯环,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她把这首诗递给他,脸红到了耳朵根儿。她知道到了北平,自己不能给他写信,他也不能给自己写信,地下工作,一年、两年、三年不通音信,他能等候自己吗?他看着诗,心潮起伏,抬头再看心爱的姑娘,柔弱的柳条光秃秃地在她的眼前摇曳,寒风吹拂着她红润的脸颊,眼角眉梢都是泪,荡漾着留恋之情,他心头一热,一把将心爱的姑娘搂在怀里,两颗激情的心紧紧地拥抱着,欢跳着。

王若君一个人向根据地输送了53名进步青年

1941年底,刘仁派王若君到北平开展地下工作,专门挑选华北联大中学部副队长廖斗寅和村里的一个马夫牵着一匹马护送她出征。临行前,刘仁叮嘱她:“你回北平后要想办法考大学,然后在青年学生中开展工作。你可以在学校建党,发展党员,也可以介绍一些进步青年来根据地,够条件的在根据地吸收入党。你的工作直接由晋察冀分局组织部领导,不与北平地下党接关系,也不与晋察冀分局社会部联系。”

她骑在马上望了一眼村口,柳树下站着陈瑯环,眼神里流露出万般不合,她向他挥手致意,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从平山县到了平西,可是原来的交通线和关系户遭到破坏,硬是出不了山。她灵机一动,想方设法回到易县老家东娄山村,对村里人说离开家三年了,想回北平看望母亲。村里人把她送上了火车,他们只知道这是老王家一个要到北平看望娘的丫头,万万没有想到送往北平的是一把插在敌人心脏的宝剑。

1942年2月8日,火车风驰电掣般嘶鸣着,王若君心急火燎地赶回北平。冬天的北平一片肃杀之气,太阳像一个吝啬鬼,合不得向大地挥洒光热,朔风萧瑟,日寇的铁蹄把人心变成了寒冰。她下车后直奔西四牌楼附近的北沟沿回子营8号,那是她母亲在北平租住的家。她敲响门,想给母亲一个惊喜。门是虚掩的,她冲了进去,只见母亲躺在床上,15岁的妹妹娴礼和12岁的弟弟汉礼正在屋里玩耍。那是一间8平方米的小屋,灯光很暗,她问道:“妈,您吃饭了吗?”

母亲有气无力地说:“没有。”

她想给母亲做饭,可屋里一贫如洗。她问母亲怎样生活,母亲皱着眉头说:“生活没有来源,这个给点儿,那个给点儿,就这样过呗。”

她把缝在棉袄背上的钱拿出来交给母亲让她买点粮食,母亲讷讷地问道:“你还走吗?”

她执拗地说:“妈,您这样生活我不走了!”

母亲叹了口气:“唉,你走吧,这里不好待。”

她原本打算回来马上报考大学,但看到家庭窘境,决定先找一份临时工作掩护。她先后找了4份工作,第一个职业是在地安门东街小学当代课老师。看到孩子们小小年纪就受日本的奴化教育,她忧心如焚,就对六年级孩子们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给孩子们讲朝鲜亡国的悲惨隋景以及东北三省被日寇侵占后老百姓过的亡国奴生活,有的孩子当场哭了。代课老师虽然辛苦,可是总有收入可以买混合面周济家庭,母亲和弟弟妹妹不用饿肚子了。

她的第二份职业是在西单一个专为日本人开的豆酱店当记账员,后因不懂会计业务被日本老板辞退。

她的第三份职业是在日本人开办的中兴煤矿附属小学任教,校址在宛平县三家店东北的香峪村,她住在三家店,那里是矿区,俗话说“过了三家店,连家雀都是黑的”,天天走山路到香峪小学代课,她和本家妹妹王宪礼一道经常到煤矿工人家串门,看到工人吃的是混合面,而日本人吃的是鱼肉、鸡肉和大米,工人的孩子没有衣服穿,光着屁股在炕上爬着玩。她们还下煤窑观察工人的工作环境,看到煤窑里站不起身来,有的地方需要跪着挖煤,她结交了一些工人朋友,煤矿工人悄悄地对她说:“过了山那边就有八路,可惜我们拖家带口走不了。”

她的心不由得一阵颤动,觉得北平虽然沦陷5年了,但是北平人民没有屈服,北平人抗日的心没有死。

想起刘仁的叮嘱,她努力踅摸免费大学。1943年的夏天,她突然看到一张北平新闻学院招生广告,说这所学校学习期间除了免费供给一顿午饭外,还免费发给一袋面粉。她考取了这所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天气格外晴朗,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大地,空气中弥散着青草的味道,柳条袅袅婷婷地颤动着腰肢,蘑菇像小伞似的竞相生长,她向往已久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地下工作是单线联系,她敏锐地发现同学中有自己人,有的从延安来,有的从冀东来,但她严格遵守地下工作纪律,不与他们横向联络。一个年轻姑娘,明知对方是自己人却不能搭话,还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滋味儿有多难受?可王若君做到了,地下工作使她的心理年龄远远超出生理年龄,她变得成熟老练,学习成绩芝麻开花节节高,谁都不会怀疑这个埋头钻研学问的乖乖女。她巧妙地保护了自己,毕业后以优异成绩到日伪中华通讯社妇女股当记者。

玉照堂是清朝和民国年间易县望族东娄山王氏的堂号,易县的这个大家族家业兴旺,在北平就有100多人,仅王若君这一辈在北平就有三四十人,族人涉及官场、军界、教育、法律、商界、文化多个领域,她的堂叔王式玖当过29军军长宋哲元的秘书长,她就先从家族中开展工作。

她有一个表妹叫王岫,当时在日本人开的豆酱店当记账员,王岫是个文学青年,喜欢读苏联小说,王若君就与表妹聊高尔基的《母亲》、法捷耶夫的《毁灭》、绥拉菲靡维奇的《铁流》,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表妹的眸子里迸发出火星,充满激情地说:“姐,我真想去根据地,你有办法让我去吗?”

1943年初,她想方设法把表妹送到了根据地,表妹离开北平前把自己的那份工作介绍给了她。她又在本家妹妹王敏、王羽和王彦中开展工作,还找王岫在女附中的同学杜璇、史会聊天。北平人民热爱祖国,仇恨日寇。看到表妹们心中苦闷,想找出路,她就给她们介绍进步小说看,循循善诱地讲革命道理。在她的鼓动下,表妹们向往根据地,她就把自己来北平的乘车路线告诉她们,让表妹们以回老家探亲为名投奔八路军。她亲自找出了一条路:从北平乘火车到易县,在易县火车站走40里路到老家东娄山村,通过本家叔叔王霁清找到村干部,凡是她从北平送来的人,一律由村里护送到易县五区区委书记杨磊那里,再由杨磊转送到北方分局组织部。

通过表妹,她又与北平青年学生梁瑜、甘英、卜毅、李青、赵小军、贺磊、高英、艾山、方亭、张力相识,联络范围遍及女三中、女一中、师大女附中、光华女中、师大、女师大、铁道学院、燕京造纸厂、电信局、伪市政府……

梁瑜原来在师大女附中读书,她把女附中高三学生甘英(卢小庵,后升入北大医学院)介绍给王若君,王若君和甘英接触较多,1943年介绍她入党。通过甘英把女附中的卜毅,男附中的于恒送到根据地。甘英性格活跃,先参加了北平市妇女联谊会,1943年又参加了进步团体“海燕社”,当她把这个情况告诉王若君后,王若君果断地说:“妇女联谊会是上层妇女活动的组织,你赶紧退出,只联系海燕社。”

李青把自己的弟弟张力介绍给王若君,王若君一看此人出身贫寒,是铁道学院学工的,对国家建设有利,再看他处事沉稳,就吸收他入党。张力又把二哥张惕和郭毅介绍给王若君,王若君又将这两人发展入党。她还把本家弟弟王箭锡、弟弟王汉礼和妹妹王娴礼送到根据地,让妹妹在易县火车站当女警察,接应进步青年。

艾山和方亭后来到女三中高中念书,王若君就动员她俩到根据地,艾山和方亭早在蓝公武教授家参加读书会时就向往革命,她们一拍即合。1944年1月,王若君把两个小妹妹送上开往满城的火车,告诉她俩有一个男交通员在一家店铺门口推着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篓子酱菜,这就是接头暗号。艾山和方亭到了满城火车站,找到了这个交通员,他是地下党员,家住在蛮子营,他的家是地下党的一个据点。从蛮子营到阜平根据地要经过敌人的封锁沟,这条沟两丈深、一丈宽,这个交通员把从北平、天津过来的十几个进步青年集合到一起,由县大队武装护送他们去阜平,艾山和方亭当时才19岁,女孩子跳进封锁沟根本爬不上来,是县大队的同志们连拉带拽,她们踩着其他人的肩膀才爬上了封锁沟。经过千难万险终于抵达阜平根据地,由于是王若君介绍来的,刘仁部长专门找这些青年谈话,后来又把艾山和方亭送到位于阜平县平房村的华北联大政治班学习,让他们从此走上了革命道路。方亭在晋察冀中央局工作,1945年,她在阜平见到了蓝公武先生一家,领导得知她认识蓝公武教授,就让她负责接待工作。当年出没于蓝家大院的那个小姑娘,如今变成了一个晋察冀中央局的工作人员,她经常和蓝教授聊天。吃水不忘挖井人,艾山和方亭至今没有忘记王若君的引路之恩,经常来看望她,彼此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王若君的父亲王义檀在家族中排行十三,她的母亲高淑英被称为十三奶奶。王若君不仅自己忠诚于党的事业,还把老母亲高淑英也影响得同情革命,成为地下交通员,有的青年去根据地不熟悉路,她就让母亲护送青年学生奔赴敌后根据地。从北平到易县根据地要爬封锁沟,十三奶奶的一双小脚就在崎岖山路上踉踉跄跄地跋涉着。

王家人知书达理,注重德行。虽然政见不同,但是不害亲人。她的堂叔王式玖在宋哲元身边工作,她的哥哥王尊礼是黄埔军校14期学员,早就知道她通八路军,现在又回到北平卧底,从来不向日本人告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上了敌人的黑名单。在伪新民会做事的本家妹妹王荃和她不是一路人,但得知被抓的人中有她,急忙通知她转移。她叫上甘英连夜买了火车票,从北平到了保定,没有找到接头人,她灵机一动,想起自己以前经常乘火车到固城,再从固城走回老家易县,于是又买票从保定到了固城,火车上又热又臭人满为患,她俩站在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聊天,一个日本兵走过来问她们为什么不进车厢,王若君机智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锅饼递给日本兵:“咪西咪西”(日语吃饭的意思)。

那个日本兵很高兴,把她俩带到他乘坐的车厢坐下,终于到了固城,下车后两人走了20多里路,到了她的老家东娄山村,又从东娄山村往西南方向的完县走,来到阜平康儿沟,最后到达平山县根据地,她不仅给根据地带来了优秀青年甘英,还给刘仁带来了终身伴侣。雪球越滚越大,王若君先后向根据地输送进步青年53人。

统战工作是北平地下党的重要工作,他们努力争取一些教授和国际友人同情支援或参加抗日斗争,如燕京大学教授董鲁安(于力)向往革命,地下党员徐伟按照组织部署教给他化装方法和接头关系,派人护送他通过秘密交通线到达抗日根据地,董鲁安离开北平后,徐伟每月给他家送生活费,还把他的儿子发展入党,董鲁安后来任晋察冀边区参议会副议长,在《晋察冀日报》发表长篇系列文章,揭露沦陷的北平城内种种丑恶现象;燕大讲师崔毓麟(林子明)到晋察冀华北联合大学任教;中国大学教授蓝公武于抗日胜利前夕进入根据地。

北沟沿路西的大宅门里,一个地下读书会正在秘密举行

为了解北平地下党的情况,我3次来到蓝公武教授的女儿蓝文长家,她向我讲述了当年发生在他们家里的真实的故事:

1939年,北平郊区及周边地区正燃烧着抗日的烽火,被日伪统治的北平却显得有些沉寂,到处播放着靡靡之音。但是古城的人民并不甘受屈辱,以各种方式在暗中斗争,进步书籍和文艺活动开启着人们的心灵,北平人民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要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在北平西城北沟沿路西一个大宅门里,就是今天的北京太平桥大街13号中国评剧院的位置,一个地下读书会正在秘密举行。一个叫李德伦的小伙子和蓝铁年、董秉琮一起开始读书,这是燕京大学学生蓝铁年的家,蓝铁年的父亲蓝公武是《国民公报》社长、中国大学教授,家里房子十分宽敞。由于蓝公武家临街,同学们担心目标太大,所以每次读书会大家都分散去。蓝公武家孩子多,青年人三三两两地去敲他家的门顺理成章。

蓝公武曾经在日本和德国留学,日文、英文极好,德文尚可,新中国成立后,大学哲学系师生研究康德,主要参考书就是蓝公武翻译的那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那是蓝公武教授从英文版翻译成中文的。蓝铁年秉承了父亲外语好的遗传基因,会8国语言,他和李德伦要好,读书会就是他们发起的。那个年代的大学生知识渊博,英文扎实,他们读英文版的《资本论》,蓝铁年可以用流利的英文给大家朗诵,再详细解读。

读书会的骨干成员都是大学生,蓝铁年、董秉琮、李德伦、沈厚淦、贝锦玉、仲伟(仲桂英)、蓝文华、蓝文和、黎频(李菊坪),还有两个中学生艾山和方亭,沈厚淦在香山认识了艾山的父亲,进而认识了艾山。艾山的父亲在香山慈幼院教过小学,方亭的母亲在香山慈幼院当过保育员,艾山和方亭是香山慈幼院幼稚师范的同学,两家是世交。沈厚淦认识了艾山和方亭后,就动员她俩来参加读书会。艾山和方亭岁数小,学习交流时插不上嘴,只好洗耳恭听大哥哥大姐姐们的高谈阔论。

并不是所有来参加读书会的人英文都好,有些人觉得啃英文版的《资本论》很难,后来又读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沈志远的《政治经济学教程》、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朱丁的《新哲学大纲》、高尔基的《母亲》、绥拉菲靡维奇的《铁流》、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大家边读书边讨论,谁有能耐听谁的。

读书会开始由李德伦主持,后来由沈厚淦主持,沈厚淦很活跃,是读书会的积极分子;李德伦是学历史的,会拉大提琴,性情随和,跟谁都能拉上话,是个人见人爱的开心果。

有一次,一个姓何的小伙子从根据地弄来一张晋察冀边区关于春耕的大布告,方亭觉得新奇,就悄悄地带到蓝铁年家,大家兴奋地争相传看。蓝公武的小儿子蓝英年清楚地记得,大哥哥大姐姐拿出马克思、恩格斯的照片给他看,对他说你看这两个大胡子。

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早先,蓝公武家的四合院里养猫、养蚕、养蝈蝈,还种了一棵榕树和一片玫瑰花,北平白塔寺附近有很多卖蛤蟆骨朵儿(蝌蚪)的,蓝英年嚷嚷着要养蛤蟆骨朵儿,蓝公武满足了儿子的愿望,于是,蝈蝈叫,蛤蟆骨朵儿跳,榕花笑,玫瑰花闹,蓝家小院里洋溢着有滋有味儿的北平生活,一家老小其乐融融。

日寇侵占北平打破了四合院的宁静生活,北平市民生活艰难,很多人靠典当度日,1938年10月,北平的当铺多达85家,乞丐遍地,北平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一群年轻人围坐在宽阔的院子里扯着嗓门争论,和煦的阳光照耀着他们,蓝公武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经常驻足静静地听年轻人讨论,然后发表自己的见解,慷慨激昂地声讨日军侵华罪行。他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特别吸引年轻人,年轻人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马上向蓝教授这个活字典请教。在沦陷的北平,面对日本人的大棒,蓝公武正直、爱国、追求真理的大无畏精神令年轻人格外敬佩。

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人黄敬、姚依林、刘文卓等人都在蓝公武家开过重要会议,开会时蓝公武躲到外面,蓝公武的几个孩子在门口放哨,姚依林、黄敬等人尊敬地称蓝公武为老伯。

这个读书会的发起人和骨干是共产党员和“民先”队员,后来,他们以此为起点,离开沦陷的北平,踏上抗日的征程。沈厚淦去了敌后抗日根据地,李德伦从北平去上海音专学习,奔向延安;蓝文宪、蓝文华与妹妹蓝文长等人奔向敌后抗日根据地,蓝公武教授也和夫人、儿子一道去了晋察冀边区。李德伦后来成了大名鼎鼎的音乐指挥家,他之所以日后在指挥《黄河大合唱》时如此充满感情,源于这个读书会启蒙了他的抗日情结。

蓝公武一家的道路体现了抗战时期北平爱国教授和爱国青年向往光明、一心抗日的精神

蓝公武是中国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曾在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哲学系学习,留学期间结识了梁启超,一直追随他。梁启超归国后,收有3个弟子,就是张君劢、黄远庸和蓝公武,这3个弟子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被誉为“中国三少年”。

“五四”运动期间,蓝公武担任社长的《国民公报》大篇幅地报道这场爱国运动,不断发表评论为学生叫好。蓝公武和报社记者还走上街头为演讲的学生送水送饭。

1923年,蓝公武先后在北京大学和中国大学任教,他潜心研究哲学和政治经济学,完全按照《资本论》的体系给学生讲授经济学。受北平地下党影响,他1931年后积极支持中国共产党的秘密工作,向学生宣传抗日,很多学生就是听了他的课后参加了抗日队伍,白乙化也是诸多参加抗战学生中的一个。

七七事变后,华北的教育事业遭受重创,天津南开大学被夷为平地,北平的高校大多南迁,数万师生流落到后方。私立的中国大学由于经费拮据没有南迁的力量,蓝公武家是一个大家庭,上有老母亲,下有7个孩子,还有佣人,他没有经济能力把十几口之家搬迁出北平,就在中国大学教书,当时的中国大学抗日活动很活跃,在北平沦陷时勇敢地发出抗日之声。

日本宪兵队岂能容忍北平有蓝公武这样的红色教授,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7次被宪兵队抓捕。

1940年一个炎热的夏夜,日本宪兵队突然包围了蓝公武家,一个日本宪兵大佐领着宪兵翻墙头跳进院子,把蓝公武教授从床上抓起来,打了两个嘴巴,给他戴上手铐,蓝公武的妻子见状,急忙把7岁的小儿子蓝英年藏在卫生间,躲过了一劫,日本宪兵把蓝公武和他的儿子蓝铁年、女儿蓝文瑞一道关进了日本宪兵队地下室,受尽酷刑。

审讯时,日本宪兵大佐问道:“你为什么反对日本?”

他义正词严地回答:“你们日本人侵略我的祖国,占领我国土地,欺凌中国人民,我当然反对你们!”

日本人问他:“你的地下组织在哪里?都有谁?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他慷慨激昂地说:“我是中国人的一分子,从来没有参加共产党和国民党,更没有地下组织。”

日本人不断地审问他,翻译不耐烦了,故意把他的回答翻译成“是,我低头认罪…一”

蓝公武一听怒吼起来,用日语骂那个翻译“八格牙鲁(混蛋)!”

日本宪兵大佐惊诧地问道:“蓝教授,你的日语怎么这么流利?”

蓝公武甩开翻译直接用日语回答:“我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

宪兵大佐听到这话,立刻毕恭毕敬地说:“吆西(好),我的老师也是东京帝国大学毕业的,那是一所很棒的大学。”

蓝公武反唇相讥:“你们日本人爱日本不爱?你说那是一所很棒的大学说明你爱日本,既然许你们日本人爱日本,就要许我中国人爱中国!”

蓝公武在宪兵队被关押了9个月零20天,日本宪兵拷打他,给他灌凉水,把肚子灌得很大,再用脚把水踩出来,还用烟火烫他的脸,受尽折磨,但蓝公武宁死不屈。关押期间,他的弟弟担惊受怕吓死了,他觉得特别对不起弟弟,就把弟弟的妻子和儿子蓝文谨接到家里住,所以他一共养育了8个孩子。

一个叫刘毅的女地下党员老到蓝公武家,给他送《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论解放区战场》等解放区印刷的小册子,这些书经过伪装,封面上印的是《山海经》《水经注》《水浒传》《儒林外史》《红楼梦》等,还给他送一些生活补贴。刘毅长得很清秀,梳两条小辫子,显得青春靓丽,她的公开身份是养蜂夹道附近妇幼保健院的化验员,蓝公武家儿女成群,年轻女孩儿出入蓝公武家不引人注目,很多革命青年就在蓝公武家与北平地下党取得联系,进入敌后根据地参加抗战。

崔月犁来到蓝公武家,跟他长聊,他觉得毛泽东关于战后两个中国的命运摆在中国人民面前的分析非常透彻。

蓝公武的女儿蓝文宪1939年由北平地下党安排,由西直门经妙峰山秘密交通线到斋堂平西根据地,改名徐蓝,后来从平西到平北,又从平北到晋察冀军区,在白求恩医科学校深造,终生从医。她的丈夫池龙是八路军电台队长,新中国成立后任空军指挥学院副政委。

蓝文宪(徐蓝)参加革命后,她的家一直与北平地下党有联系。蓝公武认识了城工委在北平做地下工作的崔月犁后,崔月犁经常以大夫身份做掩护与蓝公武联系,一个大夫拎着药箱出入大宅门无可厚非,一个由北平地下党组织的读书会就以蓝公武的家为活动据点,很多进步书刊就由崔月犁提供。

刘毅与蓝公武的二女儿蓝文华熟悉,经常促膝谈心。慢慢地,妹妹蓝文长也认识了姐姐的朋友刘毅,蓝文长喜欢看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和《灭亡》,《灭亡》这部小说描写暗杀给蓝文长印象深刻,她对刘毅说:“日本鬼子占领北平,有那么多的汉奸,我想去暗杀汉奸。”

刘毅看出蓝文长是个有正义感的青年,侠肝义胆,就给她送进步书刊,讲革命道理。在刘毅的鼓动下,蓝文华投奔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改名徐温,在河北平山党校工作。

蓝文长经崔月犁安排,由刘毅送到北平前门火车站,刘毅把她交给一个50多岁的女人,对蓝文长说:“这个人是交通员,她带你到根据地,路上要是有人盘查,你就说去走亲戚。”

交通员把蓝文长带到定县,蓝文长乘火车走平汉线到了敌后抗日根据地,下火车有人来接,从事机务员工作,搞无线电。1949年跟随总参三局回到北京。后经姐姐徐蓝介绍,嫁给老红军段苏权,段苏权是平北军分区政委,白乙化的上级,新中国成立后任军事学院政委。

抗战年代,北平、天津的进步学生,在地下交通员的引领下,一批批来到抗日根据地。

在崔月犁、刘毅等共产党员的影响下,蓝公武也向往革命。有人劝他:“蒋介石邀请你参加国大,你还有必要去根据地吗?”

蓝公武对蒋介石有看法,拒绝了蒋介石的邀请,选择了去根据地。在崔月犁安排下,刘仁派遣蓝文华从阜平回到北平迎接父亲,1945年8月,蓝公武与夫人郭英、女儿蓝文华、小儿子蓝英年一道由刘毅陪同从北平上了火车,蓝公武满口江苏话,刘毅就让蓝公武装成哑巴,旅途中不说一句话,而他的妻子郭英是通县人,说一口老北京话,他们在定县下火车,在地下交通员的带领下来到一片梨树林,当年梨子大丰收,掉了一地的梨,黄澄澄的,煞是好看。蓝文华躲到了树林里,过了片刻出来时,蓝英年发现姐姐的大褂变成了衣裳和裤子,他好奇地问道:“姐姐,你怎么换了一身短打扮?”

姐姐说:“解放区是不兴穿大褂的。”

他们一行乘马车经地下交通线来到晋察冀根据地阜平县康儿沟,蓝公武担任北岳行署民政厅长、察哈尔省教育厅长。

蓝英年与刘允若、伍绍祖等人一道在晋察冀边区联合中学念书,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黄敬在根据地开吉普车,由于不会驾驶,把车开到了农田里。蓝英年后考入中国人民大学俄语系,成为著名的俄罗斯文学专家,翻译了《日瓦格医生》等书籍。

1948年4月,毛泽东率领中央机关从陕北到晋察冀军区来,住在河北省平山县陈南庄,听说蓝公武在北岳行政区公署工作,马上给蓝公武写了一封信,邀请蓝公武会面。

公武先生:

三十年前,拜读先生在《晨报》及《国民公报》上的崇论宏议,现闻先生居所距此不远,甚思一晤,借聆教益。兹派车迎候,倘蒙拨冗枉驾,无任欢迎。敬颂大安

毛泽东

1948年4月17日于陈南庄

毛泽东平时饭菜很简单,为了款待蓝公武,毛泽东特意为他加了一道韭菜炒鸡蛋,没想到蓝公武不吃韭菜和葱。毛泽东博古通今,知识渊博,博闻强记。蓝公武20年代在北平担任《国民公报》社社长和《时事新报》总编辑时,发表的重要政论观点,极大地促进了五四运动的发展,这些观点毛泽东居然记得非常清楚,倒背如流,令蓝公武十分感动,两人相谈甚欢。

毛泽东得知蓝公武拒绝了蒋介石的邀请,坚决不去台湾,也很钦佩,诚恳地对蓝公武说:“全国快解放了,我打算让你担任要职。”

分别时,毛泽东热情地对蓝公武说:“前面有个温泉可以洗澡,您去泡泡温泉吧。”

蓝公武感激地点点头,向毛泽东挥手告别。走出一段路,突然毛泽东的警卫员追了上来,蓝公武以为有什么大事,警卫员说:“蓝教授,主席让我告诉您,那个温泉台阶上长满了青苔,特别滑,一定要找两个人搀扶着您下去,别滑倒了。”

蓝公武的心翻腾起阵阵热浪,他深切感受到毛泽东对知识分子无微不至的关心。

抗日战争胜利后,蓝公武任察哈尔省人民政府教育厅长、北岳行署民政厅长。新中国成立后,蓝公武担任最高人民检察署副检察长。

蓝公武一生所走的曲折道路,一方面表明他对于中华民族走向的不懈探索,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共产党对于当时知识分子的吸引力和感染力。

情报工作是在刀尖上舞蹈

七七事变后,北平城大部分中共党员撤出城市,到乡村开展武装斗争,参加抗日根据地建设,留在城里的党员只有几十名。随着抗日战争的深入,中共晋察冀分局社会部陆续派遣得力干部进入北平,在学校、工厂、日伪机关里建立地下组织,发展党员,搜集情报,触角深入到北平重要机构的每一条毛细血管。

情报工作是地下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共中央、中央军委高度重视情报工作,这是在刀尖上舞蹈,充满了危险。

1939年2月18日,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中央社会部,主要从事情报、敌工工作。1939年3月,中共中央社会部组成以战区部长许建国为首的工作团,从延安出发到晋察冀边区,加强对敌后抗日根据地保卫工作的领导,并争取一切可能条件开辟华北敌后的情报工作。

北平地下党的第二支力量是许建国领导的中共晋察冀分局社会部,这是一个独立的情报系统,与城工委、八路军前方总部不搭杠,以搞情报、开展上层统战为主,陈叔亮、李才、黄浩、王定南、董雄飞等人就是这条线的地下党员,燕京大学教授张东荪、中国大学校长何其巩、俄文教授王之相、宝商银行经理王泽民、英国驻华大使卡尔、法国医生贝熙业、画家李苦禅等人就是他们的工作对象。

经潘汉年批准,北平东板桥西河沿1号这所宅院,成为中共晋察冀分局社会部的地下交通站。

平津情报联络站由陈叔亮和李才负责,陈叔亮家住在北平南长街老爷庙胡同18号,父亲是华北盐务局的高级官员,家中掩护条件较好。陈书亮被捕后,他联系的杨宁以同仁堂乐家药店为掩护,继续开展工作,从日伪的报刊上整理分析,捕捉蛛丝马迹,细心搜集情报。地下党员李才的公开身份是西直门一家店铺的管账先生,他联系辅仁大学物理系助教何长谦,何长谦的岳父担任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教育总署的督办,从他那里捕捉情报信息,比如伪满军队防护平山铁路的方案,沿线修筑碉堡的计划等情报就是李才搞到的。

抗日根据地大多都在山区,环境恶劣,缺医少药,为根据地筹措药物成了中共地下党的重要工作之一。

黄浩早年在广州光华学院读书,后来到北平以行医为生。1927年在北平西城德胜门内簸箩仓4号院租住,创办宠锡挑补绣花手工艺品厂,1932年搬到簸箩仓6号院。七七事变后,黄浩被党组织安排在北平从事情报工作,黄浩情报联络组是社会部派往北平的情报点之一,广泛联系北平、天津、上海、广州以及香港、南洋的爱国人士,吸收上层进步人士参加抗日工作,他一方面开展上层统战工作,一方面想方设法在敌占区为抗日根据地筹集药品、医疗器械和军需物资。他有学医行医背景,懂得药理学,为抗日根据地购买了大量药品,通过敌人的封锁线,秘密运往根据地。

1939年,白求恩给毛泽东写信说急需价值5000多元的各类药品,还详细地罗列了一个药品清单。这张清单很快就通过地下渠道到了黄浩的手中,黄浩立刻与助手一道筹措药品。当时,大批买药会引起敌人注意,黄浩就通过在协和医院担任总务的李庆丰用医院的名义买了大量的药品,又请妻子王佩芝负责转运。

日寇在北平周边布下天罗地网,往根据地带药品非常危险,一旦被查出来按照运送军火罪论处。王佩芝是一个聪明机智的女性,她开了一个绣花厂,让女工把药品伪装成绸缎包裹运进厂里,再给包裹重新换装,药品就夹在绸缎布料里蒙混过关,辗转来到抗日根据地。当时,王友、刘景平、张冲、苏锦堂、张占才、叶少青、蔡天皎等医生都利用在医院工作的机会,冒着生命危险想方设法采购运输药物,这才使得根据地的伤员及时得以治疗。

当时,日本人对外国人不太盘查,法国医生贝熙业住在王府井,在温泉有座花园别墅,黄浩跟贝医生关系密切,通过这位法国医生来往于城郊之间,向根据地运送了大量药品。

黄浩发展的上层统战关系有工商界人士、著名专家和画家。黄浩情报联络组的秘密活动引起了日伪当局的注意,1943年8月7日,日本宪兵闯进了北平簸箩仓6号院黄浩的家,黄浩跳墙而逃,他的所有财产全部被查抄。

王定南情报联络组在北平联系了一些教授、讲师、记者及日伪关系人士,成绩斐然;董雄飞情报组利用与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王揖唐、齐燮元、门致中是同学、同乡的关系人士,打入东北保安军任团长,在北平搜集日伪铁路运输等情报,还在北平住处设立了秘密电台,这个情报组一直坚持到抗战胜利,为八路军消灭日伪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工作重心主要是获取军事情报

北平地下党的第三支力量是八路军前方总部左权、滕代远领导的情报人员,1938年12月,左权任八路军前方总部参谋长,后兼任情报处长,1942年5月25日,在战斗中不幸牺牲。

1942年8月25日,在左权牺牲3个月后,滕代远任八路军前方总部参谋长兼情报处长,在北平设有3个情报站,下设派遣、情报、技术侦察、爆破4个科。情报工作的重心以军事调查为主,在地域上以敌占区为主,尤其是以敌占大城市、重要交通线、敌伪高级指挥机关为主,情报以战略侦察为主。

为了掩人耳目,情报人员经常使用书籍作为接头工具,《简明英汉字典》《国语小字典》等书就是八路军前方总部北平情报站工作人员接受上级指示使用的工具。他们还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包上《大乘起信论》《红楼梦》的书皮,悄悄地带到沦陷区。

抗战时期,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处派遣科长林一负责往华北各地派遣情报人员,很多人都深入虎穴擒拿虎子,其中由八路军前方总部派往北平主持情报站的姚继鸣在北平潜伏达4年之久,收集了大量北平日伪军事系统情报。八路军前方总部用主要负责人的名字来命名情报站。

地下党员赵勇田亲口告诉我他就是王岳石情报站的,王岳石原名王金镜,1915年出生于奉天(今沈阳),父亲原系奉天警察一署署长,和大帅府有往来。张学良之弟张学思在沈阳读书时和王岳石是同班同学。王岳石于1932年参加中国共产党,九一八事变后,王岳石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在东北军从事“兵运”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王岳石来到延安,在八路军第129师师部工作。

王岳石有军事知识与经验,家庭有不少东北军的上层关系,本人有许多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会日语,家在北平,有亲属可以来往于东北与北平之间,具备派遣到北平开展地下工作的有利条件。在王岳石被派出前,八路军前方总部参谋长滕代远多次单独与他谈话,分析国际国内形势,探讨开展地下工作的方法。滕代远明确指出当前民族矛盾突出,是开展敌占区大城市情报工作的有利时机,并确定了“打进敌内,长期埋伏,调查研究,以待时机,里应外合”的工作方针和任务。

王岳石到北平后,在朝阳门内南小街竹竿巷23号的家中闲住了两月。不久,通过朋友孙镜如更换到正式居住证。孙镜如虽然知道王岳石去过延安,但他为人正直,有爱国心,二人交往密切。这样,王岳石站住了脚跟。接着,八路军前方总部又派出23岁的史怀善(化名史金玉)到北平担任王岳石的助手。王岳石通过家庭关系,积极物色开展情报工作的基本力量。经请示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处同意,早在1940年受中共中央晋察冀分局社会部许建国领导的郑平和1942年由冀中军区情报处派往平、津的宁致远两人的关系,转归前总情报处,由北平情报站领导。这样,八路军前总派遣的北平情报站工作人员就有了王岳石、郑平、宁致远、史怀善,连同郑平的爱人王今英(即王岳石的大姐)、于国勋及其爱人谈洁孙,北平情报站已有了7人。王岳石负责领导工作。

为了工作需要,王岳石在北平建立了两个联络点:一是郑平家,这是专门接待前总情报处领导人或派来交通员的联络点;另一处是王岳石父亲王焕文的老上级、东北军元老于珍及其儿子于国勋(王岳石的老同学)的家,这里是情报站人员开展工作的联络点。

王岳石30多岁,受党委派打入北平警察第7队任队长,地点在中南海北门。赵勇田当时20岁,脱下八路军军装穿着长衫来到北平,公开身份是王岳石家的客人,小跟班,做内勤工作。他在警察第7队没有公开职务,是以王队长家的客人身份,住在中南海紫光阁后面王岳石住宅的门房里。这所住宅除了上级领导机关来人外,平时不对外应酬。赵勇田的具体任务是:迎来送往,记录电话内容,管理会客室的报纸,与专用车夫阿文启保持联系。他纪律严明,没有工作就学习,从不外出闲逛,更不随便接触外界人士。

王岳石有警服,赵勇田有警服没有警帽和警衔,穿着警服可以自由出入警察第7队的营区,他的任务是协助王岳石搞到日伪军高层的战略情报。王岳石领导的北平情报站,在长达近3年的时间里,依靠上级的英明领导,充分利用民族矛盾,联系旧东北军上层关系,发展了一批骨干分子加入党组织,争取了一批进步人士向共产党靠拢,由于成绩显著,北平情报站受到八路军前方总部领导机关的表彰。

当时,军队系统搜集情报有3条线,第一条线是八路军总部主要搜集战略情报;第二条线是晋察冀军区主要搜集战役情报,比如明天要打沿河城战役,日军要来多少人,什么时间从哪里来,谁指挥,有多少武器等;第三条线北平周边的平西、平北、冀东军分区主要搜集战术情报,比如明天日军出发不出发,安排亲戚到日伪内部卧底,进北平城买药、纸张、食品等。这3条线都是单线联系,互不干扰。

八路军前方总部北平情报站有几个联络点,一个点在中南海北门的警察第7队队部;一个点在白塔寺附近的西城区宫门口5条20号,里面有南、西、北三间房,山西八路军总部来人在这里住过;一个点在宣武门内顺城根街回回营路北警察队队部。

当时,华北伪军在清河有个军官学校,专门培训伪军的中下级军官,王岳石和赵勇田以视察为名到清河镇的这所学校摸底,弄清了所有人员的姓名、年龄、籍贯、编制,将其汇报给八路军总部,以便做策反工作。王岳石情报站还在北平发展党员,团结进步分子。

日伪华北治安军的头子是齐燮元,贾建国情报站利用各种社会关系,为策反汉奸齐燮元做了大量工作。

根据地要给北平的地下党提供经费,北平地下党要为八路军根据地提供物资支援,比如白乙化部队的毡帽头、布匹就是北平地下党给筹集的,白求恩到冀中根据地,所需药品、医疗器械也是北平地下党给提供的。北平人民拥护共产党,与日伪进行不懈的斗争。

日本投降后,中共中央决定八路军前总情报处所属北平情报站的全部工作移交给中共晋察冀中央局城工部领导。王岳石等人大摇大摆地通过西直门哨卡,顺利撤出北平,开到西山大觉寺,受到城工部长刘仁等领导同志的欢迎。

像滚雪球一样发展党的地下组织

当丰滦密根据地的人们还沉浸在白乙化牺牲的悲痛中时,八路军总部又向北平出击利剑。刘新于1941年春由八路军总部保卫部派到北平做地下工作,由城工委刘仁领导。

梁宏宽担任刘新与城工委之间的秘密交通员,梁宏宽的公开身份是跑单帮的商人,用经商挣的钱在前门外西河沿金台旅馆2楼19号包了一间房子建立起北平地下交通站。梁宏宽是站长,他跑交通的路线是由北平经敌占区武安地下交通站到解放区阳邑交通站。

刘新在北平发展了一些共产党员,培植地下抗日力量。白羽是女一中的学生,她告诉刘新女一中青年女学生的抗日情绪高涨,刘新觉得女一中正是自己发展组织的好场所。她想方设法打入女一中当兼职语文老师,竭尽全力宣传抗日思想,影响了一批爱国青年,女一中青年学生胡京芝和尹让敏就是从这里走上抗日根据地的。

白羽从女一中毕业后,考入中国大学经济系,成了白乙化、董毓华的师妹。刘新派她在中国大学发展地下党员。在刘新和白羽的努力下,中国大学地下党支部建立了,赵怀秋、矫世奎、白羽都是经济系的学生,中国大学的抗日力量日渐壮大。

刘新打开了发展党员的工作局面,像滚雪球一样,逐渐建立起北工大学院支部、北大法学院支部、中国大学支部、北平市立女二中支部、北平市立男三中支部、北平市立男四中支部、机关支部和商人支部等8个支部,其中每个支部、每个党员又联系着若干个进步青年。在抗日战争的岁月里,他们在北平搞侦查、送情报、运物资、收缴武器、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像埋伏在敌人心脏里的一颗炸弹。

妙峰山下的平西情报交通联络站

王若君、伊之、蓝文长、顾琰、方亭阿姨都向我讲述了她们通过秘密交通线到敌后根据地的故事,为此,我专程来到北京妙峰山涧沟村,寻访抗战年代的秘密交通线。

平西抗日根据地是沟通华北,特别是平津地区通往延安的必经之路和秘密交通线。中共中央和北方局特别重视平津的情报工作,分别在晋察冀区委和冀热察区委设立平津唐点线工作委员会,直接领导平西和北平城的情报交通工作,承担输送平津知识界人士、国际友人和重要器材设备的重任,为领导全国的抗日斗争做出巨大贡献。

1939年1月,驻平西的中共冀热察区党委,为了沟通抗日根据地与北平、天津两地,选派政治可靠、机智勇敢的干部组建秘密交通线,他们开辟了4条秘密交通线。第一条是北平-妙峰山-田家庄;第二条是北平-镇边城;第三条是天津-北平-松林店-张坊-平西;第四条是北平-三家店-平西。还在妙峰山、田家庄、镇边城、松林店、张坊、三家店等处设立秘密交通站或交通点,由忠诚可靠、熟悉道路、便于隐蔽的人担任秘密交通员。

在宛平县妙峰山脚下的涧沟村,有一个北平地下党建立的平西秘密交通站,以妙峰山一个关帝庙为掩护,设立电台等,往来的八路军、地下党装扮成香客表面进庙烧香,实则接头传递情报。

当时,中共冀热察区党委机关设在平西,距北平上百里,中间隔着敌占区和游击区,为了沟通根据地和平津地下党的联系,中央冀热察区党委在平西和平津之间先后建立数条秘密交通线。

这个情报交通站接应过往的八路军、进步人士。交通线除了传递党的文件、命令,还负责护送干部、进步学生、国际友人和进步教授到平西根据地和晋察冀根据地。通过这条交通线,八路军干部可以到平津去办事或看病,同时平津地下党筹集到的电讯器材、药品、布匹、服装、染料、纸张、食盐、武器弹药甚至小型车床,不但可以从敌占区买到,而且可以从敌占区运到根据地来。八路军的宣传品经常出现在火车上,北平街头经常会张贴八路军的传单,连《挺进报》都能从三坡的蓬头村带进北平。

从平西到晋察冀分局城工委,相距数百里,中途要经过5条日军严密的封锁线,平西交通线显然不够用,从1942年起,在中共晋察冀分局城市工作委员会的领导下,刘仁同志决定沿平汉铁路建立几条通往敌占城市的秘密交通线,分别在临近铁路根据地内的满城、易县、定县、白洋淀和曲阳等地设立交通站。每个交通站配备两三名干部,各站都有训练派出干部和接送人的任务。曲阳交通站专门负责培训工人,派往开滦等煤矿。从北平进出根据地大多经过满城交通站,这里距保定火车站仅十几里。满城交通站附近的敌占村庄中设有若干秘密交通点,并有以合法身份为掩护的秘密交通员,往来于保定接送人,这些秘密交通线有力地保证了党内联络和抗日活动的畅通无阻。

除了以上所述,1945年,中共平西地委派高致民加强通往北平城的秘密交通线工作。在大家的努力下,妙峰山到北平又增加了3条交通线。我从小住在北京西郊,对这3条线路非常熟悉:一条是妙峰山-温泉-颐和园-西直门;一条是妙峰山-陇各庄-三家店-西直门;一条是妙峰山-羊坊-沙河-西直门,交通站设在妙峰山上的灵光殿,有9名交通员为大家保驾护航,走哪条线是有讲究的,青年学生大多走温泉线,蓝文长阿姨的姐姐蓝文宪就是走这条线到平西根据地的;农民打扮的人多走陇各庄,这些交通线的诞生,对北平地下党的工作和敌后根据地的建设具有重要作用。

大鹏展翅,隐蔽战线功勋卓著

我的母亲和邹大鹏、许建国都在中央调查部工作,我10岁时就知道邹大鹏伯伯,知道他收养了谢士炎烈士的一双遗孤,知道他和妻子王蕴华在“文革”中双双自杀。当时大字报铺天盖地,望着被打上红叉的“邹大鹏”3个字,我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被逼到什么份儿上才会夫妻双双自杀?直到写北平抗战查阅档案资料,我才晓得白乙化的老乡兼讲武堂同学邹大鹏正是童年时我知道的那个邹大鹏,我在邹大鹏伯伯蒙难的西北院久久地徘徊,默默地伫立,40多年过去了,这个谜团应该由我来破解了。

我走进了国家安全部原副部长王珺伯伯的家,他长期在中央社会部工作,曾与邹大鹏住邻居,是邹大鹏情报工作的见证人。我提到了邹大鹏伯伯“文革”蒙难和当年的大字报,他问我怎么会记得这些往事,我说一个10岁女孩儿的记忆是不会磨灭的,我想替邹伯伯申冤,告诉读者历史真相。

王珺伯伯告诉我:邹大鹏1907年出生于辽宁省辽阳县,1926年入党,历任共青团北满特委书记等职。1928年,他亲自发动领导了有名的十一五反对日本筑路大游行,一举捣毁了日本领事馆。九一八事变后,他到东北义勇军邓铁梅部工作,任该部政治部主任,积极抗日。此时,白乙化、金肇野等人也回到辽宁参加东北义勇军抗日。

1935年,邹大鹏转入北方联络局从事情报工作,曾任延安总政联络科长,晋绥调查分局副局长,胶东区党委联络部长等职务。他在绥远马占山部队卧底担任要职,支援马占山义勇军抗日。

1938年8月,中央保卫委员会和中央敌区工作委员会合并,组成中央社会部,对内称“中央情报部”,对外仍用“中央敌区工作委员会”。部长康生,副部长李克农、孔原、潘汉年,陕甘宁边区保卫处隶属中央社会部。

1942年,中央成立中央调查局,毛泽东兼局长,邹大鹏任晋绥调查局副局长。康生发动极左的运动,怀疑一切,要调回中共晋绥分局一切外派到敌占区的干部进行审查。邹大鹏提出异议:“如为好干部,则不要调回审查;如为坏干部,则放在敌区为最有效的审查。”

可是,邹大鹏合情合理的意见没有得到采纳,许多情报干部被调回审查,名为审查,实为逼供。

抗战时期,邹大鹏率队挺进东北调查研究,较早地向中央反映了苏联红军在东北的情况,比如苏军只占领东北大城市和铁路沿线,没有占领广大农村和中小城市,苏美英三国虽然已经达成协议,将东北移交给国民党,但是苏联红军对我军在东北的活动采取默许的态度等等。中央根据邹大鹏反映的情况,当机立断,决定采取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方针,使共产党和国民党在争夺东北的斗争中处于有利地位。邹大鹏关于东北情况的情报,受到党中央的好评。

新中国成立后,邹大鹏任军委情报部副部长兼情报署署长,继而任中央军委联络部长、中央调查部副部长,作为李克农部长的主要助手主管业务工作。他刚直不阿,坚持原则,直言敢谏,工作认真细致。

邹大鹏有一句名言:“情报工作不能怕使用复杂或有缺点的人,在中国历史上,刘邦打天下时被称为豁达大度,主要是指他在干部问题上有容人之量,知人善任。对萧何、韩信这些英雄人物,他能很好地使用,对一介书生郦食其,狗屠樊哙,流言有盗嫂之嫌的陈平,也都能看到他们的长处,而不肯抛弃他们。后来证明在关键时刻,这些人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临终还嘱咐吕后说‘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果然也被他言中了。而项羽和他相反,嫉贤妒能,连一个范增都留不住,难怪要兵败乌江,只能去唱霸王别姬了。”

这就是我10岁就知道的邹大鹏伯伯说的话,这就是共产党的红色谍报人员的境界,这就是白乙化的亲密战友对于情报工作的见解,当年在白乙化生死危急关头,就是卧底的邹大鹏伯伯得到情报通知白乙化转移才救了他一命。

“文革”中,中共中央调查部孔原部长被揭发批判,中央指定邹大鹏负责中央调查部的工作。就在那段时间里,我在西苑见到过被隔离审查的孔原,他很消瘦,戴着眼镜,当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时,他警觉地回头望了一眼,我发现他的身后有个男人,此人在背后悄悄地跟着他。这一幕真不应该让一个10岁的女孩儿看到,这一幕和打着红叉的孔原、邹大鹏的名字一道永远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1967年4月28日,周恩来、康生、李富春接见中央调查部群众代表,当天,康生给邹大鹏打了一个多钟头的电话,追问他和“反革命叛党集团高老庄”(指曾任司法部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的高崇民)的关系。

周总理办公室秘书周家鼎曾经有一段回忆:“当时中央调查部长孔原被无辜隔离,年老多病的邹大鹏副部长带病工作,却遭到康生的点名,查他在远东(意指在东北)一段历史问题。邹大鹏思想不通,深夜打电话给我,嘱我请示总理如何确保该部档案的事,最后说了一句‘家鼎啊,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通话了。当时我意识到他将失掉自由,又一想这里话中有话,马上报告总理,总理很警觉,要我马上接通邹的电话,除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外,对康生的批评做了一些解释和安慰。”

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周总理就接到了邹大鹏夫妇含冤去世的电话。

这个周家鼎伯伯,是周总理办公室的人,也是我的同学周晓莉的父亲。孩提时代的那个谜团如今可以破解了,邹大鹏伯伯是被康生迫害致死的,他在告别这个世界前还念念不忘保护中央调查部的档案。邹大鹏伯伯在情报战线工作30多年,对党忠心耿耿,可是却遭到怀疑、迫害,地下工作单线联系,你必须在敌人面前斡旋才能搞到情报,白区工作有很多事情是绝密的,由此我想到搞情报工作的潘汉年、胡底、孔原、刘仁,都受到了极左路线的残酷迫害,他们没有倒在敌人的枪口下,却倒在了自己营垒蛀虫的暗箭下。历史的教训不能忘记,隐蔽战线有数不清的无名英雄,他们是真正的栋梁,我们应该永远地记住他们!

地下党员促使她走向抗日根据地

在北京某大院的一栋二层小楼里,我见到了《挺进报》记者伊之阿姨。她身材瘦小,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显得精明干练。

我跟随她走上二楼,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大照片,照片上的人快乐地笑着,我问道:“伊之阿姨,这是谁?”

她充满感情地说:“是我老头儿张致祥。”

我又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用崇敬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他是一个真人。”

真人,这是多么高的评价,见惯了假大空的人,这个社会多么需要心地单纯为人正直的真人。张致祥已经远行了,可他的妻子依然那样深情地爱着他,一个女人能够这样爱着真是一种幸福!

她送给我一份《挺进报》,我看了《挺进报》的内容,水平非常高,我诚恳地说:“阿姨,我今天来就是听您讲平西、平北根据地和《挺进报》的故事。”

她呷了一口茶,眯缝着眼睛,记忆的车轮在她的脑海里倒转着,倒转着。

她原名叫尹让敏,1923年出生在北平,祖籍江苏镇江,爷爷从镇江到北平做个七品芝麻官,父亲是个小职员,母亲是个家庭妇女,尹让敏11岁时父亲就去世了,艰苦的童年把她锻炼得刚强干练。

她16岁考入北平女一中,学校在南长街北口,往东走是北池子。高一时,班里转来个女同学叫谭永祺,比尹让敏大两岁,是个共产党员,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文笔很好,和尹让敏很要好。

尹让敏痛恨日寇,经常在谭永祺面前骂日军,每当这时,谭永祺都笑着看她,默默无语。尹让敏每天都问谭永祺问题,她不怎么说话,每天给尹让敏写一张小纸条。尹让敏对谭永祺说:“社会很乱,我就喜欢红色的。”

谭永祺在纸条上写道:“你这么小就这么想,不了解社会怎么行?社会上什么人都有,不都是红色的。”

尹让敏说:“《红楼梦》就是粉红色,总是谈情说爱。”

谭永祺写道:“《红楼梦》不都是粉红色,此书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会的矛盾。”

还有一次,谭永祺又给她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你是布尔乔亚,不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还是有些小资产阶级。”

这些话一般人看不懂,但尹让敏心里门儿清,这就叫心有灵犀。聪明过人的尹让敏凭直觉感到谭永祺不是一般人,很可能是山那边的人。

谭永祺性格文静内向,身体不太好,不爱体育运动,而尹让敏像个男孩子,喜欢踢皮球、跳房子、爬树、溜冰,谭永祺说搞体育的头脑简单,容易上当。尹让敏说你错了,热爱运动就是热爱生命。好朋友应该性格互补,渐渐地,谭永祺影响尹让敏爱看书,尹让敏影响谭永祺爱运动,俩人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尹让敏在书摊上买了巴金先生的《家》,越看越爱看,在校期间受北平地下党谭永祺等人影响,高中毕业就想参加八路军游击队。七七事变后,北平城来了国民党29军打日本鬼子,一支部队住在新华街和平门一带,她给士兵们送水喝,独自到那里去踅摸,心想只要有一个女兵我就跟着走,可是她在和平门大街从头走到尾,也没看到一个女兵,只得失望而归。

第二天,她又去寻觅,发现连个兵影儿都没有了。谭永祺的家在和平门内城墙根下的一个院子,尹让敏的家在琉璃厂一带的和平门内新帘子胡同21号,放学后两人总是一起走,尹让敏不解地问道:“前几天29军在和平门大街坐着、躺着的都有,怎么突然上南方了?”

谭永祺说:“蒋介石推行攘外必先安内,他让29军到南方打红军去了。”

尹让敏以崇拜的目光望着谭永祺:“你懂得真多,我想离开家打日本你有没有办法?”

谭永祺胸有成竹:“我有办法,不仅能打日本,而且还能上学,那里有组织、有医院、有学校。”

尹让敏兴奋地嚷嚷起来:“你是山那边的人?”

谭永祺东张西望了一圈,把食指放在嘴边:“嘘,小声点儿。”

尹让敏快人快语:“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你带我走吧!”

谭永祺说:“好吧,你帮我买点药,红药水、紫药水、仁丹、十滴水、奎宁、药棉,都要。”

尹让敏实心眼儿,先后去了十几趟药店,积少成多,把一大包药品交给谭永祺,憧憬着早点到山那边去。

有一天,谭永祺对尹让敏说:“去根据地一般是三人行,我本来打算带你走,可我们已经有三个人了,两男一女,这次就不能带你了,你在同学中再发展一个想去打游击的人,我来安排行程,以后会有人来联系你。”

尹让敏来到前门火车站送闺蜜,他们要坐火车去完县。她与谭永祺依依惜别,谭永祺明确告诉尹让敏:“我确实是共产党,咱们班同学我跟你最要好,我特别喜欢你的单纯。”

尹让敏高兴极了,很快就发展了要好的闺蜜程淑娟,两人密谋一道参加八路军。

谭永祺到了完县冀中抗日根据地,过了一段,她给尹让敏寄来一封信,说自己得了气鼓病,只要吃东西、喝水,肚子马上就会鼓起来,肚子两侧也鼓起来,胀得难受。自己现在不能走动,希望尹让敏一切顺利!

尹让敏心疼得掉下眼泪,她一则担心好朋友的身体,二则明白好朋友已经无力帮助自己到根据地了。她是一个倔强的人,不死心,在学校认真观察,她相信这里一定会有向往革命的人。

过了几天,班里又来了一个女生叫胡京芝,是上届学生中因病蹲班来的,功课很好,很稳重。交往了一段,两人很投缘。胡京芝的父亲是个大银行家,尹让敏去过胡京芝家,她家很富有,她的表哥表姐都是民先队员,去了根据地,她和姐姐都有自己单独的闺房,在她家说话很方便。

尹让敏问道:“京芝,你愿意出去抗战吗?”

胡京芝说:“当然愿意。”

尹让敏又问:“我想参加游击队,你有关系去根据地吗?”

胡京芝笑了:“当然有关系,我表哥表姐都在根据地。”

尹让敏的心里乐开了花:“太棒了,听说到根据地要三人行,我动员了程淑娟,咱们仨一起去吧。”

胡京芝欢快地喊道:“好啊!”

尹让敏拉着胡京芝来到程淑娟家,三个姑娘一起嘀嘀咕咕,都铁了心要参军。临行前,程淑娟给母亲写了封告别信,知女莫如母,也许程淑娟的神情引起了母亲的警觉,她给母亲的信被母亲发现,立刻报告了警察局。尹让敏急忙把情况告诉胡京芝,胡京芝当机立断:“程淑娟可能走不了了,报告警察局咱俩也危险了,我认识一个姓于的山东男生,咱们赶紧走吧。”

尹让敏好奇地问:“谁能安排咱们去根据地?”

胡京芝神秘地说:“女刘仁。”

1940年夏天,高一刚刚念完,刚考完一门数学课,尹让敏家正在从和平门新帘子胡同往学院胡同搬家,她的心里很乱,想从母亲的兜里掏点零钱坐车也没敢掏,什么东西都没带,多亏胡京芝身上带着钱,她俩连夜和姓于的男生一道乘坐铛铛车逃到台头村,又从台头乘车到了六郎洞,有一个平西的八路军把他们接到了宛平县东斋堂村。经过宛平县的雁翅,到了三坡的山南村。

根据地的天是蓝莹莹的天,村口还有儿童团站岗,一切显得那样新奇。八路军召开欢迎大会,领导让尹让敏发言,17岁的尹让敏激动地说:“我太高兴了,咱们终于在一起了,我早就想打日本了。”

大家热烈鼓掌,会后,领导找尹让敏谈话,一是要改名字,二是分配工作。

尹让敏说:“名字越简单越好。”

一个八路军战士笑着说:“那你就叫一二吧,这是最简单的名字。”

尹让敏灵机一动,干脆地说:“我的姓尹字加单立人就是伊字,胡京芝名字里有个芝字,我就要她这个芝字,不要草字头,我就叫伊之。”

胡京芝也要改名,她的母亲姓谷,她就随母姓改名为谷平。

领导把伊之和谷平分配到挺进报社,伊之不太情愿:“我是来打日本鬼子的,怎么让我办报纸?我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当记者的。”

领导说:“在挺进报社工作也是打日本鬼子,当记者虽然不穿军装,但也是参加革命,敌人来了你也要会打枪。”

《挺进报》是东北大学高材生金肇野和中国大学高材生张致祥于1939年9月1日创办的,当时,挺进报社在三坡蓬头村,一共有20几个人,社长是赵明,主编是金肇野,编辑有张君、赵安等人,金肇野和张致祥这两个秀才都不在家,张致祥的公开身份是房涞涿联合县主任,创办《挺进报》不久,马辉之和张明远让张致祥到房涞涿联合县搞粮食,后又跟随大部队到平北任专员。金肇野跟随白乙化去了平北根据地,挺进报社急需人才。

伊之和谷平成为挺进报社的女记者,在地下党交通员的带领下,来到三坡蓬头村,谷平分在编辑部编辑稿子,伊之分到电台收发电报、抄广播。当时在平西根据地可以收听到莫斯科和重庆的广播,延安的电台瓦数大,能够收到延安发来的电报,那部电台只能收电报,不能发电报,行军时要用骡子驮电台。伊之把这些广播和电报接收后交给编辑部,编辑用他们的素材再转变立场编辑成八路军需要的内容。《挺进报》是每3天1期,石印,由交通员送到平西各地和北岳区。

平西根据地离南苑机场近,日本飞机天天来轰炸,最后,伊之摸出了规律:日军炸的是房屋,你躲到野外就安全,她经常在院子里拿块木板垫着抄电报、改稿子,后来炸疲沓了,见到飞机也不知道害怕了。

大洋相是一个真人

1940年11月,张致祥跟随挺进军部队又回到平西,在挺进报社担任社长。

一天,伊之和萧克夫人蹇先佛、马辉之的夫人王岷、同事谷平等人坐在山根前休息,同伴中有一个平西组织部的人脸庞黝黑,牙齿雪白,大伙儿叫他“黑人牙膏”,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聊天。突然,王岷笑着说:“快看,大洋相回来了。”

伊之心里纳闷儿:“大洋相是谁?”

王岷说:“张致祥呗。”

伊之定睛细看,远方走来一个30多岁的穿便衣的男人,既不像老乡,也不像干部,更不像领导,挺滑稽的,他就是张致祥。

黑人牙膏问道:“大洋相,你怎么一个人步行回来了,你的马呢?”

张致祥说:“别提了,背透了,我都七八个月找不到马了,我的马夫东斋堂村的老韩头也找不着了,马驮的衣服也找不到了。”

大伙儿哈哈大笑起来,伊之寻思这个张致祥真有意思,那么乐观,一点架子都没有。随着交往的加深,伊之了解到张致祥祖籍江苏常州,从小聪明过人,学习优异,连续跳级,10岁到天津南开中学读初二,1926年在南开中学加入共青团,1928年在北平入党,任北平共青团宣传委员,他在互济会工作过,给家庭困难的共产党员捐款。

他先在北平中国大学国学系念书,毕业后考入清华大学研究院,与陈省身住一个学生宿舍,参军后在三坡蓬头村办《挺进报》,外号“大洋相”。

冀东暴动时,作为中国大学的校友兼战友,他与王仲华有过接触,两人在天津一起商量冀东暴动的具体时间,接头方法。

七七事变后,他在天津华北人民抗日自卫委员会当常委,这是一个统战组织,他跑到武汉向叶剑英同志汇报华北抗战的形势,找他要军饷。

这些光环固然吸引人,但伊之觉得更吸引自己的是张致祥的开朗透明,他像一个孩子,有一颗童心。在挺进报社,张致祥是社长,报社只有两个女编辑,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爱情就是这样猝不及防,悄悄地生长,有人说:“伊之,你才17岁,张致祥比你大13岁半,你们俩不合适。”

她默默地笑了,合适不合适是当事人的感觉,自己觉得合适就行了,管他们怎么议论呢。他们相爱了,爱得热烈,爱得真诚。

1941年春天,伊之等人被敌人包围在蓬头村的山上,山上只有两家老百姓,不能麻烦人家,老百姓也没有粮食,没有蔬菜,没有食盐,只能饿肚皮。幸亏指导员会打猎,到山上打了一只野猪来,大伙儿清水炖野猪,吃得可香啦。

1941年敌人对根据地大扫荡,《挺进报》从蓬头搬到了付山口,飞机来轰炸,领导喊“卧倒!”

伊之在稻田里趴了很长时间,她的腿上长了疮,走路疼痛难忍,只能被人搀扶着走。有人说:“大烟土能消肿止痛。”

张致祥找来了大烟土喂她,她吞下一块大烟土,喝了三碗玉米面粥,晕了过去。领导说走不了的坚壁起来吧,张致祥就和几个人轮流背着她送到村子里坚壁。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背包没有了,而张致祥的背包却在身边,她立刻明白了张致祥的用意:如果他们两人有一个牺牲了,这个背包就是永久的纪念了。她躺在山坡上思念张致祥,大洋相的影子在她的心里已经深深地扎下了根。

一个大嫂走了过来,问她怎么躺在这里,她说我的腿疼极了,走不了路,我没有药,就忍着吧。大嫂看了她的腿说:“这可不行,唾液可以消毒,我帮你把脓吸出来!”

说着,大嫂二话不说,抱起伊之长疮的腿就用嘴吸脓。伊之疼得大叫起来,大嫂吸一口,吐一口,直到把她伤口里的脓全部吸出来。脓里尽是细菌,奇臭无比,可大嫂为了救一个八路军女战士,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每当伊之想起大嫂为她的伤腿吸脓的情景,都会忍不住流下热泪。

1942年3月底,部队要开辟平北根据地,伊之、张致祥、谷平等人一道从平西出发,走到永定河时,天降大雨,张致祥把自己的马让给谷平骑,伊之拽着马尾巴过河,河底尽是大石头,马一个劲儿地踢她,她下了狠心:你踢吧,踢死我我也不松手。就这样天上大雨浇,身下河水泡,深一脚浅一脚,终于过了河,浑身上下变成了落汤鸡。

他们来到了平北根据地,住在龙关、赤城一带,张致祥担任平北地委宣传部长兼平北《挺进报》社长,伊之在挺进报社工作。那是平北最艰苦的时刻,敌人离八路军就隔十多里地,赤城县南碾沟村里只有白老四、白老五两个老乡,三十七八岁的模样,因为穷娶不上媳妇,兄弟俩艰难度日,开荒种地,打下的粮食自己不吃也要送给八路军。看到八路军在山洞里睡觉,白老四和白老五就把自己家的土坯房让给八路军住,自己去睡山洞。房顶被日军烧坏了,躺在白老四家的炕上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一个炕上睡6个人,那时候女八路真苦,来月经都没有卫生纸,只能用破报纸、旧棉花穷对付,百分之百患有妇科病;没有洗澡条件,他们经常坐在一起捉虱子。虽然条件艰苦,但伊之觉得自己是在用文字打鬼子,每天收发的电报也有很多打鬼子的消息,都是正能量,心里特别高兴。

此时的挺进报社逐渐壮大起来,编辑部有四五个人,文书科有四五个人,总务有6个人,加上一个社长、一个指导员,大约20个人。有一天,伊之正在山里抄电报,突然来了敌人,她急忙背着电台往山下跑平北的环境就是这样残酷,1942年一年,日伪军就对八路军进行了150次围剿,平均两天一次围剿,三五天就要转移一次。

《挺进报》主编金肇野是个硬笔杆子

金肇野和白乙化是莫逆之交,他们曾经同时在家乡辽宁组建东北义勇军打日本鬼子;“一二·九”运动中,又因上街游行宣传抗日被关进日本宪兵队的牢房;白乙化从北平带队到垦区,金肇野又到西直门火车站送白乙化,把妻子寇婴托付给白乙化关照,后来,寇婴在西安不幸病逝。

1938年8月,金肇野在延安参加了由刘白羽、欧阳山尊、汪洋等人组成的“抗战文艺工作团”,受到毛泽东的亲切接见。1938年10月,他到五台山晋察冀军区采访;为了报道沦陷区的情况,他曾经深入到北平、天津敌占区活动,写出了《夜袭卢沟桥》《荒淫与无耻的总站》等文章。他既是一名中国新兴木刻运动的开拓者,也是一名战斗在前沿阵地的新闻记者,文笔特别好,战地报道堪称一流,有他这个笔杆子,再加上张致祥的润色,《挺进报》的文章特别有水平。

有一次,八路军上海坨山,而日本鬼子下海坨山,两支队伍在半山腰相遇,打得异常惨烈,苏梅的警卫队在山上打小炮,队长打完炮吐血了,觉得八路军太苦,回来拉了一个班的战士投降敌人。平北八路军所有的情报他们都清楚,晋察冀边区领导指示平北的女同志尽量调出,伊之从平北调回晋察冀日报社,此时,金肇野的第二任妻子崔璇也到平西挺进报社工作。

1942年大扫荡时,鬼子的飞机集中在北平南苑机场,整天到平西轰炸,挺进报社的人都司空见惯了,不怕飞机大炮,你炸你的,我写我的,气急了还敢用机枪打飞机。开始是油印,后来是石印,报纸越办越红火。

1943年,张致祥到阜平晋察冀日报社任副总编,邓拓任社长兼总编辑,伊之和张致祥的爱情之花在战火中开得更加绚丽。

地下党很多接头联络点都选择店铺

为了把取得的情报及时送出去,把上级的指示快速地带进来,北平的地下党员也在揣测敌人的活动规律,他们的临时接头地点多在公共娱乐场所,比如茶馆、酒楼、饭馆。

后来地下党员发现公共场所混杂有大量的便衣特务,他们就改到公园接头,特务的眼睛可尖了,鼻子特别灵,你到了公园,他们也装扮成逛公园的样子跟在你的后面。

地下党员马上改变策略,在平常的时间、平常的地点接头,最平常的地点莫过于马路。比如约好上午9点在南长街接头,一方由南长街南口向北走,右手拿着一卷《晨报》报纸,左手拎着一个蓝颜色的提包。对方也在同一时间由南长街北口向南走,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白菜、萝卜。一个人在马路东面,一个人在马路西面,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看到对方的标志对了才搭讪:“三弟的小孩儿上学了吗?”

对方回答:“他到姥姥家去上学了。”

这暗号就算对上了,才能交换文件。文件一般是用药水写的,回去用药水冲洗才能显影。为了不被汗水浸湿,要将用药水写好的文件包在茶叶包的外层,再放进铁筒茶叶中。双方交接时约好下次见面时间、地点、标志,然后各奔东西,从不打听对方的姓名和住址。

西直门离平西根据地近,日伪军对出城的人检查特别严格,高炎有《庸报》的记者证,出入方便,有时候情报紧急,他就拎着个茶叶盒、点心盒出西直门到北安河、白虎涧一带亲自交接隋报。

当时,中共地下党很多固定接头联络点大多选择店铺,平西第一党支部在门头沟田庄高小成立后屡遭黑手破坏,崔显芳和宛平县六区区长魏国元等人又在青白口村开办了“一元春”药铺,以行医卖药为掩护,开展革命工作。1933年,中共宛平县委就在青白口村的“一元春”药铺办公。

抗战时期,蓟县地下党在蓟县县城办了个“一分利”文具店,地下党员经常在那里联络、开会。“一分利”和“一元春”有异曲同工之妙,卖文具只要一分利,买药一元钱让你妙手回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店铺不是为了做买卖,而是为党的地下活动创造条件。

北平东安市场中有一个丹桂商场,专卖旧书和过期杂志,吸引了不少人在书摊前浏览,这里是地下党员经常光顾的秘密接头地点,他们常以书报夹带隋报资料。

丹桂商场里有一个文具店,叫文古斋,楼上是经理的会客室,经理叫张杰卿,是地下党员高炎的朋友,高炎以《庸报》记者的身份经常找张杰卿聊天,宣传抗日思想,张杰卿的抗日觉悟有所提高,高炎就利用他的会客室与地下党接过不少头,慢慢地,文古斋成了地下党的接头联络点。

北平东直门一家棺材铺是北平地下党的联络点,这些地下党的联络地点,进门是需要讲接头暗号的。

有一次,10团政委曾威与家人一道看电影《51号兵站》,电影里有一个地下党与青洪帮接头挽袖子,再双手抱拳的镜头,他笑着说:“对头,我当年进北平就是这么进的。”

1939年,曾威穿着长衫从延安来到北平,军人身上是有信息的,日军从你的额头上有没有帽檐印,手上有没有打枪磨出的茧子就能辨别你是不是军人。曾威人生地不熟,满口江西话,在北平是很危险的,北平地下党把他送到天桥一个姓李的卖艺老头那里,见面后就按照事先说好的暗号挽袖子,先挽哪只袖子,挽得多高都是有讲究的,然后再抱拳打招呼,曾威清楚地记得那个艺人身上有文身,是青洪帮的人,但是与北平地下党有联系。老头满口老北京话,带着曾威从天桥直奔东直门,一路上曾威不说一句话,需要与人搭讪一律由老头出面,他把曾威带到了东直门的棺材铺就算完成任务,下一段路程由其他交通员负责,曾威就是就是通过北平地下党的安排,安全抵达平西根据地。

选择棺材铺作为联络点真是太聪明了,无论男女老少、贫富城乡,都有进棺材铺做买卖的需求,鬼子嫌弃棺材铺晦气,来来往往的人不易受到盘查。

曾威记得当时北平一个叫王纯的地下党员扮作商人,负责给八路军采购物品。

杨宁以同仁堂乐家药店为掩护,他的表哥是同仁堂分号永仁堂经理,在表哥的支持下,他从日伪的公开报刊上分析搜寻情报;地下党员李才的公开身份是西直门一家店铺的管账先生。

白乙化派人到北平找地下党买布匹和毡帽头

看到10团在丰滦密老百姓心里深深地扎下根,日伪军恨得咬牙。他们到处散布:“树叶落,八路走,10团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日军的军需装备非常好,大棉衣、大皮靴、头盔,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感到寒冷。他们散布谣言一是想动摇丰滦密根据地人民对10团的信任,二是想让丰滦密的刺骨严寒把10团冻回去。

白乙化是个有心人,他从小在东北长大,知道天寒地冻一定要有棉衣棉帽御寒,否则很难站住脚。所以他在1940年夏天刚到丰滦密根据地就张罗着筹办棉袄棉帽。

他派10团供给处长刘勇侯到北平找地下党联络买花旗布和毡帽头,北平东直门有一个棺材铺是地下党的联络点,刘勇侯身穿长衫装扮成商人走进棺材铺,对好接头暗号,掌柜的把大量的花旗布和棉花拿到了柜台前,还拿来了天津白五幅的棉布以及上百个咖啡色的毡帽头。

当时,从北平到密云大多走德胜门,出城门是个麻烦事,大伙儿犯了难:从沦陷区往外带的所有物品都要经过日本哨兵的严格检查,这么多的布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呢?棺材铺掌柜的想了一个绝招儿:将买好的棉布、棉花、毡帽装在棺材底下,上面铺好披麻戴孝用的白布,白布上放几只死猫,找一个交通员躺在棺材里装死,身下垫着死猫,身上撒上污泥和腐败物质。

刘勇侯带人抬着棺材走近德胜门城楼,鬼子大声质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刘勇侯不慌不忙地说:“太君,我弟弟得霍乱死了,我娘嘱咐我把弟弟抬回村里埋了。”

哨兵要开棺验尸,刘勇侯打开棺材盖,躺在里面的交通员赶紧屏住呼吸。夏天天热,棺材里的死猫发出一股恶臭,熏得哨兵直捂鼻子:“吆西,赶紧开路的有。”

日本哨兵看了一眼棺材,皱着眉头摆手放行。就这样,在北平地下党的帮助下,刘勇侯机智地将大量的花旗布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运出了北平城,走到安全地带时,他赶忙打开棺材,把那个装死的交通员放出来,真难为了这个小伙子,棺材里的恶臭都快把他熏晕了。

就这样,刘勇候机智地从北平买到了大量的棉花、棉布,白布买回来要自己染,白乙化把布匹发给老百姓,老百姓用“山茶”“老鸹眼”的根做染料,由于植物染料配比不同,有的布染成了绿色,有的布染成了灰色,颜色不一,深浅不同,赶上哪拨是哪拨。老百姓把分到的布藏在家里的木箱、水缸和地窖里。

白乙化请密云县的妇女给缝制棉袄棉裤和军装,那时候的妇女人人会做针线活儿,她们白天干农活儿,晚上点着煤油灯穿针走线,很快就做好了1000多套棉袄、棉裤。部队的军装、鞋袜也是密云老百姓做的,军袜都是用白洋布,还纳着花袜底,又好看,又结实。群众的支持,使10团受到了很大鼓舞。

白乙化身穿灰棉袄,带上咖啡色毡帽头,站在队伍前自豪地说:“我们的棉袄穿上了,新式钢盔(毡帽头)戴上了,敌人靠扫荡赶不走我们,树叶落,八路在,靠老天爷休想赶走我们!”

这批花旗布不仅给10团的八路军做了军装,还派上了其他用场,日军烧八路军的窝棚,丰滦密根据地的八路军就用花旗布做帐篷,晚上睡觉时,把帐篷在梯田上支好,下面挖个地炕烧火就能睡觉,第二天早上把帐篷一撤,流动房屋跟着10团走,10团成了八路军中仅有的住帐篷的部队。

1943年春,北平地下党领导了门头沟煤矿工人的罢工斗争。

抗战时期,北平有战事,北平有硝烟,北平地下党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给古城带来了一片春色。国民党爱国官兵、共产党、八路军和英雄的北平人民用生命和鲜血保卫了北平,谱写了一曲爱国主义的壮歌。

责任编辑 谷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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