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起浮梁

2015-05-30 10:48李慕渊
花火B 2015年4期
关键词:大夫

李慕渊

白茯苓,你这辈子一共骗过我三次。

1.你才是小麻雀

我没办法用一句话来概括我对白茯苓的态度,总之,她是个相当恶劣的女孩。而其恶劣程度,足以在第一次相遇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纪南烛,一听名字就像是个女孩子啊。”

在院里掰着手指头数药草的孩子笑作一团,开始起哄似的你追我赶,辛苦铺开的植物根茎混作一团,却没人有收敛的意思。

恰逢纪大夫推门进来,也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局面。

“咳,”他试着清了清嗓子,又压低声音问道,“是谁先带头的?”

“纪……纪南烛。”安静下来的学徒们斜着眼瞅着满室狼藉,纷纷把责任推到了最不可能受到处罚的人身上。

纪大夫的确没办法处罚我,院里的孩子们都知道,纪南烛是纪大夫的儿子。

但是,凡事也不能尽按照常理。就比如说,一个连狡辩都不会的孩子,却还总是硬生生地带头糟蹋自己父亲晾晒的草药,哪有不处罚的道理?

“纪南烛,你出来。”纪大夫的确是有些生气了,“说一说肝绝是什么脉象。”

“我……不知道……但是,刚才是白茯苓先说我的名字像女孩……”我颇有心机地用了尽量温婉的语气,以降低受到处罚的可能性,可偏偏就是有那么些人特别擅长火上浇油。

“声音那么小,你是没吃饭吗?那好,白茯苓说说,肝绝是什么脉象。”纪大夫的声音越发低沉。想想也是,现在已经是夏天,有些晾晒的草药已经生苔,再要去采摘的确是件很麻烦的工作。

“报告!”白茯苓一个挺身站直,大声说出后半句,“不知道!”

完了。我心里猛地一惊,却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见的话。

“你们一个两个的,晚上把‘雀啄脉抄一百遍,没抄完不许睡觉。”

那时候我真觉得,这辈子最不幸的事情就是认识白茯苓。

她和我趴在同一张桌板上面罚抄,却总是能从我这里找到笑点。

“纪南烛,你知道不知道雀啄脉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我回她干脆利落,根本没有再想和她说话的意思,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喜欢自说自话的女孩。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抄写的时候一直点头,就像麻雀一样。”白茯苓撇开手里的笔,一边笑得花枝乱颤一边对我说,“纪南烛,你真的很像一只麻雀哦……不如你改名叫小麻雀好了,比你现在的名字更适合你。”

她笑得累了,下意识地用右手擦了把脸,也顺便把手上的墨迹蹭了一脸。

“抄了这些东西也没用,反正这么罕见的脉象也不一定能遇到。”我本着懒得搭理的原则故意无视白茯苓,却也还是会抬头蓦地看了她一眼。

呵,的确。

就顽劣的程度而言,白茯苓,我和你,谁更像一只小麻雀呢。

2.最不称职的替身演员

托某些人的福,在那个有关于中医游戏的暑假结束后,我记得最清楚的词就是“雀啄脉”。而我们也算是不罚抄不相识,在一起挑灯夜罚了几次以后,勉强算是成为了朋友。

“你不开学吗?”我在某一次抄写完被处罚的作业后问她。

“开呀,我不是一直就在上学吗。”白茯苓扎着当时在本地都俗得不能再俗的两根羊角辫,冲我挥挥手里的杂草,“我的梦想是成为出色的中医。”

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为了代替从小极度抗拒中医的我而开始学习的人,就是白茯苓。

非常愚蠢的是,她是个和我性格完全不符,却还总是想着吸引我注意力的家伙。

“你知道白茯苓是什么吗?”她曾经这样问我。

“不就是你吗。”

“纪南烛,你真的是个笨蛋,白茯苓是一味中药。”那是白茯苓唯一一次没有故意取笑我,而是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怅然若失说,“它可以生长在很多地方,也很容易入药,尽管花那么小,叶子也不够明艳……”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是一味很好的药材。”

我有些不适应白茯苓认真起来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平日里的没心没肺和嘻嘻哈哈让我形成了一个固定的印象,这使我一味地认为,她永远都是那样快乐的。

由于成绩的限制,白茯苓一直留在镇上读书,继承这门中医手艺,无疑是为她提供了一条很好的出路。关于这点,她的父母一直感恩戴德。

尽管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真的喜欢。念了三年还不如刚学三个月的我记下的草药多,白茯苓的确是一个不太称职的替身演员。

我的一家曾经一直居住在浮梁,那是一个距离县城都还有一段距离的小地方,却在历史上有过超乎想象的繁华。

浮梁自古产茶,距离瓷都极近。说到“浔阳江头夜送客”,人们也总是能明白琵琶女的丈夫是前月浮梁买茶去的。这里的人们对于植物有着与众不同的情怀,而纪大夫,已然是这个小地方颇有名气的中医。

我不知道该具体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一个医师品行的优劣,但有一点可以清楚地明白,他是一个值得令人信赖,并且诲人不倦的好老师。

即使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接班,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南烛,这本医书我们家代代相传,你也不肯读。”

“别开玩笑了,”我不止一次义正词严地告诉纪大夫,“我是注定不可能学你那些老手艺的,外面的世界那么大。”

他听完这句话,总是要叹气的。因为无可奈何,也觉得我言之有理。

白茯苓就是出于这个因素,才被纪大夫收下当了弟子,尽管她在接下这担子时还颤巍巍的,一点也不像是个能成为名医的人。

“南烛,你放假还会再回来吗?”

“回来干吗,给你找乐子吗?”我愣了一阵子,还是生硬地应了一声,“别搞错,你可是在我家学徒,还问我回不回家。”

“等你下次回来,我肯定已经是一位出色的医生了。”她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却顺势做了一个一点都不可怕的鬼脸,像是送别时的礼物一样,“纪南烛,你知道肝绝是什么脉象吗……”

开往城市的长途汽车掀起一地尘埃,原地站着的女孩被呛出眼泪,却没有收到任何回答。

并不是不想回答。被罚抄了一个暑假,傻瓜也记住了那个答案。

可是啊,我张着嘴,隔着褐色的玻璃,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3.遇到像你这样的胆小鬼,才是我的不幸

这样和生离死别完全无关,却还是令人惆怅的别离经历了几次之后,我也终于升上了高中。再放暑假,就不能像从前那样一直留在家里。

而白茯苓差不多就是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彻底脱离了乡村姑娘的经典形象。她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头发,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材来涂抹指甲,打点妥当,一度让我产生她将要去旅行的错觉。

“纪南烛,以后你想要当什么?”白茯苓把我的耳机线拽下来,问了这样一个小学老师最喜欢提起的问题。

“你想当什么,难道当科学家吗。”我侧了个身,翻开漫画书不再理她。来人却不依不饶地黏上来。“说说看嘛,你最喜欢什么职业。”

“最喜欢……伟大的中医吧。”我看了一眼墙旁堆满的旧医书,线装的痕迹露在外面,新纸张上的字迹工工整整。白茯苓在这三年里几乎补全了书本缺损的页脚,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学到了多少,但这样一项巨大的工程,想想还是令人吃惊的。

附近没有高中,这就意味着白茯苓即使成绩再不好,也要和我一样去到城里继续学习。她的中考数学一塌糊涂,语文和英语倒是惊人地还不错。想想童年一起在院里打闹的孩子,如今也只有我俩还在继续上学。

“城里的人,是不是都特别聪明。”

“不能算是完全正确,差不多是这样吧。就拿英语来说,从来没有出过国和交流生的水平往往都是有差距的。”

白茯苓的行李一只手就可以提起,她的城市之旅过于潇洒,显得我更像是第一次出家门的小女孩。

“好了,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给我惹麻烦。”我在她踏进校门的第一天就这样冰冷地警告她,却总是被她那张热情的笑脸打败。

“我——知——道——啦——”她的声音拖得很长,而事实证明我的确也是多虑了。像白茯苓这样一个虽然爱闯祸,却格外热情开朗的姑娘,哪里会有绝对的敌人。

她用了半个月在班干选举里脱颖而出,嘻嘻哈哈地当上了劳动委员,戴着名校的红袖章在每一个提前到校的清晨分配值日表。而我,则继续用着中医世家的称号,准备着省里一年一度的急救比赛。

只是这一切的转机,就发生在那个清爽的早晨。

“纪南烛,听说你和白茯苓是一起来学校的,说说看,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呀。”隔壁排的男生恰好和我一起被分去整理图书馆,浪费宝贵的早读时间来做清洁也就算了,如今还要被八卦,我十分不满。

“能有什么关系,同学关系呗。”我把抹布搭在座椅后背,偷瞄了一眼站在空地上的白茯苓,戴着红袖章倒是有那么一点像是居委会大妈。

“噢。”他应得意味深长,“同学啊,真是不错呢。”我本能地懒得再搭理他。

而“哗啦”一声巨响,终结了这场实在无法进行下去的对话。

狭长的走道上只有我们两个,如果整个事件真的有哪里出错,也一定是因为他过于八卦。我的确不够仁慈,在背后一声巨响,自己的同学整个人躺倒在地时,我竟然想着这些东西。

“纪南烛,你们怎么了?”脚步声让我猛然清醒。我定下神,看到细长的玻璃碎片竟然直直地刺在他的身上。而刚才还在八卦着天南海北的同学,如今已经一言不发。

“你快去叫老师,打120,千万不要把碎玻璃拔出来。”只是片刻,白茯苓的声音变得冷静,开始有序地指挥现场的同学帮忙,“把头侧过来,垫高脚,不要慌张,会没事的。注意保温。”

纪南烛,纪南烛!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却隐约感觉有人推开我,又听到后面半截老旧的玻璃窗碎成一地闪光。

我的全身上下,连一道小口子都没有。而白茯苓,却被碎开的玻璃片划伤了手背。

“快走啊,纪南烛。”她按住自己的伤口对我喊,“告诉老师,图书馆的这些旧玻璃可能要掉下来了。”

白茯苓何尝不了解我。她明白,现实面前的我,只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胆小鬼。

4.这世界上只有去不去做,哪有值得不值得的事

图书馆事件有惊无险,因为及时采取了措施,所以并没有造成更糟的后果。

而白茯苓当机立断,一派领袖作风,也更为她在这所新校园里累积了不少人气。只是,她的数学成绩依然不好,吊着全班的“车尾”,却享受着诸多人的热爱。校园的点歌台里开始经常有“送给白茯苓的曲子”,一首歌悠悠然然唱了一个课间。

“你还真是喜欢哗众取宠。”那天我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对她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个被你救下来的男生很感激你啊,虽然成绩不好,但是我家那些医书你可真没白读。”

“你怎么了?”她把练习册放下,看我时一脸疑惑。

“白茯苓,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别人赐予的,如果你不是被我爹收下当弟子,哪有机会坐在这里。”

我这一生从未这样尖酸刻薄过,甚至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初的我究竟是为什么想要挑起事端。明明站在我面前的,是在玻璃掉下来时推开我的那个人啊。

也许是图书馆事件后,她受到表扬,而我,却是如此于心不安吧。

也许是她代替我参加了省里举办的急救比赛,并且一举夺得冠军,狂甩我这个出生在中医世家的优等生两条街吧。

所以,在她接受采访时,我竟然有些讨厌她的那张脸。

“你拖了全班平均成绩的后腿,现在反而要来当校园偶像吗。”

我开始恶意挑起事端,故意排挤她,以这种幼稚的方式来减轻自己的于心不安。

“纪南烛,那天同学受伤的经过,还需要你再复述一遍。”我在那一段时间里以极高的频率和这句话相遇。

因此,我是全班最后一个知道白茯苓转校的人。

而我打电话质问她怎么了,好不容易和我在一个学校的,到底想干吗。白茯苓的声音哑哑的,愣了好一阵子,才回了一句,累了,不学了,不值得。

“累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花了多大功夫才进的我们学校,现在就这样骗我。成绩差并没有什么错。这世界上只有去不去做,哪有值得不值得的事。”我还是放不下自己那些虚伪的言辞,继续用道德和梦想来约束一切。

白茯苓挂了我的电话。

友情,到底能值什么东西。这很难说清楚。

面对一起长大的朋友,重复着那些都要过期的心灵鸡汤。我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成绩并不能决定一切。却还是在考试的时候默默希望其他人都出错,只有我一个足以笑傲考场。

“这世界上只有去不去做,哪有值得不值得的事,”白茯苓在我高中最后一次回家时看过我一次,她早已经不继续留在我家学习,而是在一所更加偏远的高中,准备着和我用同样的方式前往大学深造。

“你会是一名好医生的。”我的话说得有些僵硬,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祝福。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报以微微一笑。

那样形式化的笑让我很不舒服,明明站在仅有几尺之遥的地方,却仿佛我和她之间隔着一层坚冰。

5.谎言无论过去多久,骗人总是不对的

三年,虽然不长,却足以令人忘记很多东西。

白茯苓如约出现在了大学的校园里,因为优惠政策继续学习中医。我在商业街看到她时,竟然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她说,她算是用尽了一生的好运气,专注于每一道选择题。

我则嘲讽她,小麻雀果然就只能飞到这点高度。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十九岁的白茯苓,真的是出落成了一个标致的大美人。

学习起中医的白茯苓如鱼得水,她是怎样度过了那些没有我的高中时光的,我并不知情。只是直觉告诉我,她原本可以凭借着中医的优惠政策选择更好的学校,却偏偏出现在了这里,不禁让我反思自己当年拒不学医究竟是对是错。

“南烛,你长得真的还没有名字好看。”

白茯苓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里,她指着图鉴上的南烛花对着我笑,我则忍不住奉上一句:“哪有用花来形容男性的?”

“不然呢?”

“你可以说我长得像南烛木啊,那么高大。”

“……纪南烛,你还要不要脸?”白茯苓强忍着笑,合上图鉴,起身把摞成一摞的图书放回书架里。

我们的对话到此为止,在图书馆里压低声音说话的男女往往都容易遭到敌视。面对现在窈窕的白茯苓,我的确是有些不要脸了。那些年的记忆被这一句话打开。捻着茯苓草站在车站的女孩,渐渐又浮现在我眼前。我假想她张着嘴,念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我的名字。

就是那一刻,我才发现有些大事不妙了。

我竟然在遇到任何一棵不曾见过的草药以后,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掏出手机拍照传给她看。我竟然会在每一个转角调整自己的表情,准备好在任何时刻与她相遇,以便及时奉上一个完美的微笑。

即使不学医,我也能清楚地明白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我怕……我可能是喜欢上了白茯苓。

可命运像是刻意逃避一样,阻止了我们本可能的每一次重逢,又因为某些联系把我们牢牢绑在一起。

十月,学校有唯一的一个出国交换名额,被推荐的人里,有我,还有她。

“白茯苓,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永远在一起。”我在平安夜的晚上把这条编辑了很长时间的短信发到她的手机上,准备了一个接近完美的借口。如果她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就立刻以玩笑的理由掩饰过去。

只有这一次,我在期待着一个肯定的答案,好名正言顺地把这个出国交换的名额让给她,就像是弥补那么多年前我所做过的错事一样。

可是,我抱着苹果从平安夜等到了圣诞节,又等到了元旦,却没有收到一丝音信。

6.我从没有遇见过那样恶劣的骗子

白茯苓由于不明原因放弃了交换的名额,这等好事,就这样轻松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而我却因为执着于那一个回答,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继承了纪大夫的手艺,继续在大学里发扬光大,而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自己是不是配得上她。她的确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我。

再相见时,怕是已经形同陌路。我苦笑着对她说,而白茯苓在最后一次见面时笑着劝我。尽管我还是希望,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的。

可惜,埋伏在每一个转角的意外相遇逐渐落空,所有和她有关的故事,却还时不时地闯进我的梦境里。

“白茯苓已经请了很长时间病假了,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你和她很熟的话,不是应该更清楚吗。”我承认,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见到白茯苓。直到帮忙打听的朋友丢来一个异样的眼神,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在学校的事实。

白茯苓,如果医者不能自医,那这一切就算是你给我的惩罚了吧。

也许你还会穿着一身白衣对我笑说,等病好,我们就算两清。

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得混乱,一边劝自己放弃,又一边抱有一丝希望。

那一年的我也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而我的确再也没有见过白茯苓,她从我的世界里莫名蒸发。

室友劝说,失恋是一个动词,这只是一个瞬间,这一切都不会对你造成长期影响的。

他说了很多,低沉了一段时间后,竟然连我也开始嫌弃起落魄的自己。我和绝大多数在大学里勤勤恳恳的学生不一样,因为出国交换的经历,在毕业前就取得了所在城市大公司的offer,穿起西装、打上领带,在别人的羡慕中迈开走向社会的第一步。

专业的知识和技能都已经忘记,却还会因为那些记忆,一个人在夜里哭成了傻瓜。

我没有再回到那个晒满草药的老院子,而是把已经垂垂老矣的老爸接到城市里,大力鼓动他去广场打个太极锻炼下身体。

“纪南烛你这小滑头,嫌弃老爸了就往广场上赶吗。”

“我哪敢啊,爸。”

纪大夫看我的眼神一直没变,就像是看着十多年前那个孩子,如今还是原原本本地站在眼前似的。

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比起当时的纪南烛,我缺少了什么。

大概,是那个总是故意闯祸,牵连我一起罚抄的女孩吧。

小区的转角种的一棵白茯苓,生满坚硬的树皮,却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

我所能确定的是,那个叫白茯苓的女孩,这一生,至少对我说过三句谎话。

第一句,是在中学时,她掩饰自己的转学。

帮助同学本来是名正言顺,却因为在意我的情绪,而动摇了。我的那些话说得没错,她原本是代替我而学习中医,是我把自己推上了一条无法退缩的道路。

她不想让我难堪。

第二句,是在分别时,她告诉我,我们还会再相见的。而我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她故意回避那些和我相交的场合,推掉一切可能相遇的活动,却在我人生最困窘的时候说,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而这些……我都可以原谅她。无论她说多少这样的谎话,这一生这么长,我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慢慢了解她。

可那只小麻雀最后的谎言,却违背了自己的信仰。

7.只有你和我知道的事

那日年迈的纪大夫端着茶碗来和我翻旧账,说我出生在中医世家,连雀啄脉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就是喜脉吗。”我满不在意地回答他。

“纪南烛啊纪南烛,你这一生也真是愧对于老爸。”纪大夫一口茶水没有吞下去,白须捻成一股,才勉强压住自己没有教训我。

这世间有七绝脉,凡见七绝,必死无疑。

他撂下茶碗,也终于对不求进取的儿子丧失了最后一丝信心。

“从小就教过你,雀啄为肝绝,儿时白白罚抄了那么多遍,却一点都不长记性。”

白茯苓,人的一生是十分短暂的,可我们的故事,总归还是结束了。

麻雀迟迟不肯飞离枝头,只不过是不想让树看见它消失时的样子。我长不成参天的南烛木,而你,也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

那年新年的第一天接到朋友的电话,我从国外交换回来,在附属医院的病房里找到了多日不见的白茯苓。

她躺在病床上对我苍白地笑着,缓缓伸出了手。

“你来把把我的脉,这个很少见的,叫雀啄脉。有些人十几年,才能遇见一次。”

儿时背诵过的那些脉象口诀,早就已经忘光了。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只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脉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没事啊。”白茯苓的声音有些虚弱,她愣了一阵,却还是挣扎着说:“这是喜脉啊。你不懂吗。就是好的脉象的意思。你快来试试,这一次错过,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

纪大夫展开折扇,自顾自地出门去打太极。而我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碎了一地刺眼的琳琅。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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