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带一路投资机制创新

2015-05-30 10:48史正富
开放导报 2015年4期

[摘要] 本文探讨了一带一路建设中存在的两类不同而又互相联系的投资机会。一种是市场导向、企业利润驱动的投资机会;另一种是国家战略导向、整体利益驱动的投资机会。为此,本文提出设立多元资金构成的、承担宏观战略使命的准市场化投资基金,将国家宏观战略目标与基金的市场化运作有机结合。

[关键词] 一带一路 两类投资机会 国家战略基金

[中图分类号] D813.7 [文献识别码] A [文章编号] 1004-6623(2015)04-0011-05

[作者简介] 史正富(1954 —), 安徽来安人,复旦大学新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研究方向:新政治经济学、经济增长与发展。

一带一路建设既是中国重塑世界经济格局的战略构想,也是本着中国文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价值观,推动亚欧非广大地区共同发展、形成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实践。这一具有全球历史意义的大事必然涉及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军事、生态各个方面,本文主要从经济发展的角度作一初步探讨。

一、一带一路战略的文明背景

1500年以来的世界历史中,提出和推行国际战略的从来都是欧美等先发达国家。不管这些“战略”的具体内容如何,其出发点和目标都是“国家利益”。而世界各国的根本关系则是生存奋斗与空间竞争,由于没有世界政府和法治,这种竞争遵循的就只能是丛林法则,战争常常难以避免,避战之途惟在权力平衡,故霸权就有了巨大的安全利益。基于这种国际关系的强权逻辑,欧美列强的国际关系理论中最常用的关键词从来都是权力、控制、威慑、夺取、统治等等。因此,他们在提出和推行涉及国际关系的战略时,自然就把自己国家的利益凌驾于他国之上,即使是对结盟的“伙伴”,也只有在确保自身利益绝对占优的前提下,才对结盟“伙伴”的利益有所考虑。历史证明,上述逻辑上形成的现代国际关系史充满了压迫、奴役与反抗,不仅没有公平与正义,造成了广大亚、非、拉国家的落后与不发达,而且也最终使先发强国自身的发展受到了限制,人民的生命安全面临战争、起义乃至恐怖主义等多种威胁。

与之截然不同,中华文明早就理解了“和而不同”的真理,历来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国与国关系上自然主张相互尊重,讲信修睦,合作共赢。

习总书记在论述“丝绸之路经济带”时,明确提出“政策沟通、道路联通、贸易畅通、货币流通、民心相通”的“五通”①,并把由此形成的合作共赢上升到“利益共同体”与“命运共同体”的高度。其中的内涵即是中国与各国互为对方更好发展创造条件。就是说,中国提出与推动一带一路战略,不是只從中国视角出发,而是要把自身发展同各国发展紧密联系,把中国利益与各国利益内在结合,把中国机会与各国机会有机融合,从而把一带一路建设成为各个参与国家“共治、共建、共享”的共同事业。显而易见,中国倡导的一带一路计划既是中国推动共同发展的战略构想,也是中华文明悠久价值观对当代国家关系的塑造。

现在有部分人一讲到一带一路,马上就想到能源、资源开发和中国的过剩产能输出;一讲到一带一路上的众多基础设施建设,马上就想到中国强大的基建工程能力。其实,这是一种片面、狭隘的观点。如果只考虑自己如何从一带一路中获益,而忽视怎样使各国的合作伙伴同样受益,那么,这种关系就会得不到别人的支持而不可持续。因此,只有具备“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的文化自觉,一带一路战略才可能成为广大国家与人民拥护的共同事业,才可能有效推进、生根、开花、结果。

二、一带一路战略的经济逻辑

一带一路战略追求的是各国共建共赢,这在经济上可行吗?

从经济学理论来看,答案显然是肯定的。比较优势的存在,是国家间劳动分工与贸易的前提,也是贸易利益的根据。显然,一带一路的几十个国家中,资源禀赋各不相同,产业结构多种多样,处于差异很大的发展阶段,因此必然存在着巨大的比较利益,可望经由分工合作将其开发出来让各方共享。过去的问题是,这一广大地域的许多地区之间,交通不便、交流不畅、地缘政治错综复杂,致使这一潜在的比较利益没有实现。一带一路战略通过交通、通讯、电力等基础设施投资,实现人才、资金、物流的互联互通,必然带来这一潜在比较优势的爆发,在平等互利的政策架构下,这又必然同时令各方共享收益,促进各国共同发展。

从实践角度看,经济上互利共赢的条件也是基本具备的。中亚各国从前苏联独立出来后,以能源求独立,经过多年努力,基本上得到了俄罗斯的默认,现在都在追求独立自主发展本国经济。中东以及阿富汗、巴基斯坦,由于两次海湾战争和后续的反恐,严重干扰甚至中断了和平发展进程,但近年随着美国的撤出,这些国家也在走向追求各自经济自主发展的道路。至于东南亚区域,多年来与中国经贸以及政治关系总体在加强,虽有近年美国“重返亚太”和南海问题的干扰,但大局并未根本改变。其它相关的欧洲与北非国家也都是可以与我实现合作共赢的。总之,对一带一路上的大多数国家而言,维护民族独立、反对外来干涉、追求自主发展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在这方面,中国与之有着共同的理念、经历与追求。而且,经过30多年改革与发展的中国,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拥有世界第一的贸易规模与外汇储备,具备了在推动一带一路地区经济一体化大业中积极作为的综合能力。

从产业发展的物质基础看,一带一路战略实施的条件也很不错。除了中国巨大的外汇储备能力外,东南亚也握有充足的外储资金。工程建设能力以及完备的产业体系,更是毋庸担心。而在另一方面,中东以及中亚多国也因石油、天然气和金属等矿产资源的开发积累了国家实力,许多重大油气工程也带动了运输管线以及道路与通讯设施的建设。亚投行的成立又进一步扩大了资金与产业供给能力。

当然,一带一路战略实施中也存在着多种的风险。广大区域内的各个国家在地理、资源、民族、语言、宗教、制度的各个方面,存在着形形色色的巨大差异和冲突,长期殖民统治的遗留问题与民族独立后的新阵痛在互相撕扯混合,造成许多国家政治不够稳定,政策变动不断,投资环境问题凸显。

但是,我们必须看到,中国在整个一带一路区域一体化中居于核心地位,若一带一路战略成功,参与各国大有受益,但中国肯定是最大受益者。

第一,中国与俄罗斯、蒙古、中亚、中东及非洲相关国家的经济结构,存在高度互补性。这些国家都是能源、资源大国和制造业小国。中国需要它们的能源资源,而它们更需要中国的制造业。即使今后这些国家的制造业得到发展,但限于其人力资源和文化传统的局限,也基本仅限于初级制造业,对中国构不成太多竞争,反而由于这种发展会扩大就业、消费和设备进口,带来对中国产品需求的升级和增长。也就是说,中国作为制造大国强国与这些资源大国富国之间的经贸关系具有显著的互利共赢的属性,而且这种互利共赢具有长期的可持续性。

第二,从中国与东南亚、南亚、东南欧洲各国的经济结构来看,既有互补,也有竞争。互补性在于,它们中多向中国供应农业资源和优良农产品,同时从中国进口多种工业制成品。竞争性在于,它们较可能发生产业升级,在某些工业品方面与中国争夺市场。但是,鉴于这些国家大多数的科技能力、人力资源、产业体系及基础设施等都滞后于中国,其在制成品上与中国的竞争将是有限的。其中,较不确定的是印度,因其人口规模和人才素质,也许若干年后会在较多产业领域具备与中国交手的实力。但即使那样,也意味着它自身又成为一个十几亿人的大市场,包括中国装备工业的市场。总的来看,中国与这些国家之间竞争与合作并存,而竞争则会导致在产业链及价值链上的分工和差异化,更有可能出现互利共赢的局面。

由此看到,对 一带一路区域内两类国家而言,中国与他们的经贸关系都具有可持续属性,而且在这两组关系中,中国也都处于产业链上较为高级、较为主动的地位。所以,当主要交通、通讯、电力等基础设施实现了互联互通,这一广大区域内的经济一体化逐步成长,则几乎所有国家的市场都会扩大,产业都会进步。资源国的能源资源将会获益于中国与东南亚等国的市场增量,中国等国的基础建设与制成品则有更多的消费者,而各个新兴工业化国家的产业分工与差异化更是得到深化,最终产生互利共赢的最优结果。

三、两类投资机会与投资方式

虽然一带一路战略蕴含着沿线国家互利共赢的潜在利益,但这巨大的潜在比较利益的实现还得依靠投资。同样,说到风险,最终也会落实在投资项目的风险中。因此,正确理解投资机会,采用相宜的投资机制,是一带一路战略实现互利共赢,走向成功的关键。

从政治经济学视角看,存在着两类不同而互相联系的投资机会。

一种是市场导向、企业利潤驱动的投资机会。这类投资的典型代表是就普通制造业中竞争型企业进行的产能投资,这类投资即微观经济学中的企业及私人投资,目的是企业利润最大化,特点是投资具有明确的收益排他性(谁投资谁受益)、投融资的时间性(顺周期)和回收周期较短等等。政治经济学与现代宏观经济学都告诉我们这种企业—私人投资的波动,是形成商业周期或者经济危机的关键力量。

另一种是国家战略导向、整体利益驱动的投资机会。这类投资机会超出了单纯微观盈利性投资的范围,一般具有规模大、周期长、不确定性高等特点,更重要者,投资收益的排他性比较难以实现。但这类宏观—战略性投资的实施又是微观盈利性投资的必要条件,从经济发展全局看意义重大。这方面的案例包括美国上世纪对全国州际高速公路系统的投资,日本上世纪在高成长期,在产业政策引领下对重大基础建设和后来发展集成电路等先导性产业的战略性投资等等。中国改革30多年中形成的由国家引领、国企和分权型地方政府共同参与实施的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升级推动体系,更是把这种宏观战略性投资提高到了全新高度。

值得强调的是,西方主流经济学往往把这种宏观战略性投资与微观盈利性投资对立起来,强调二者之间的“挤出”效应。但实际上,上述两类投资更有着互相补充与互相加强的关系。只有宏观战略性投资到位,基础设施与战略性产业资源有了保障,微观盈利性投资才能有效运行。反之,也只有微观盈利性投资活跃,企业的竞争与创新活力得到激发,市场分工与规模不断深化,宏观战略性投资形成的产能才可能充分发挥作用,投资也才可能最终获得合理回报。

对于上述两类性质不同的投资机会,自然需要不同的投资机制使其变成现实。对于微观盈利性投资而言,因其自主决策、自负盈亏,市场调节是决定性的,政府需要的则是打造有利的投资环境,其中包含政策环境与基础设施。而宏观战略性投资则面向经济发展的长期性、全局性需要,兼顾社会效益与投资效益,因此不可能由普通市场机制来解决其资金筹集与运行问题,这里,机制的创新就成了关键。

四、宏观战略性投资的机制创新

一带一路涉及的宏观战略性投资机会成为现实,既提升多国基础设施水平,创造真实有效的需求,又不产生财政赤字与通货膨胀的额外压力,关键在于打造出既能承担宏观战略使命、又能有效运行的新型投融资体系。

1. 投资机构

目前具有宏观战略色彩的投资主体中,有丝路基金这样的国家主权基金,有亚投行与金砖银行这样的国际合作型投融资机构,也有中信集团这样的大型央企主持设立的综合投资平台,还有三峡公司这样的以具体项目投资为对象的产业龙头企业等等。但在现有宏观战略型投资主体中,还缺少一种重要平台,这就是多元资金构成的准市场化投资基金。

承担宏观战略使命的准市场化投资基金,顾名思义,就是要把国家宏观战略目标与基金的市场化运作有机结合,是典型的PPP形态。其要点包括:在国家发展战略指引下,设立专业性基金;国家提供引导资金,授予基金特许投融资范围,选择性提供国家信用担保;用多元工具多渠道向国内外募集社会资金;市场化挑选基金管理人打造市场化、专业化基金运作团队,建立国家荣誉和长期经济利益并重的复合型长期激励机制;建立与完善基金投资决策、咨询与审计体系,促使基金体系总体上达到有效运行。

2. 国家信用与资金募集

如此超大的基金不可能依靠财政拨款,但几十年的投资周期也使其难以像普通市场项目那样吸引社会投资者。因此,需要精心设计资金结构与风险配置。具体可以考虑5个层次的资金: 国家引导资金,作为基金的创始资金,主要不靠数量,而是体现其国家战略属性;核心投资者的出资,来自信誉与实力俱佳、认同中国长期发展前景的投资主体,他们的加盟不仅提供资金,更增加基金的公信力与吸引力,这类投资者的募集需要国家的软性支持;社会普通投资者的出资,可以参照目前私募股权资本的管理,只向认定的合格投资者募集;基金公司发行的面向中小投资者的企业债和面向银行间市场的特别债券,其投资本金与约定收益的保障首先来自基金收益分配的优先权安排,并补之以商业保险、国家底线担保等组合方式。这样,上述各种资金形成多层次资金结构。

3. 基金管理团队与激励机制

运行长周期的战略基金必然需要特殊的管理团队,其基本特质应包括:一是通晓国情、具有深厚政府和产业管理经验的干才,如部、委、办、局级政府官员及央企高管,包括退休但仍适宜工作者。二是股权投资、管理咨询、资本市场等方面的现代专业人才,主要可以从国内外专业机构中招募。同时,辅以合适有效的长期激励机制。这方面,投行业与股权投资业已有成例,但有物质激励过度之弊,应在深入研究鉴别的基础上,适当改造后加以实施,以保障管理团队的人才吸纳与运行活力。

4. 基金的投资决策与咨询制度

国家发展基金的投资方向由前期设定,但具体项目与投资方案由基金管理团队相机决策。在这方面,投资行业的投资委员会制度可资借鉴。但因涉及项目多是长周期、跨地域的大型工程,其技术、环境、能源、社会多方面的复杂性空前,因此需要高质量的综合决策咨询制度。这方面可借鉴证监会的“发行审核委员会”制度,由国家统一汇总建立合格咨询员数据库,用公平方式组建不同的项目咨询委员会,对不同基金的一定时期承担授权咨询。同时,基金运行的外部审计也是必不可少的,可并用国家审计与社会第三方审计来开展。

五、投资机会与风险

一带一路建设作为改变世界经济政治格局的大战略,在创造出史无前例的投资机会的同时,也必然充满了挑战与风险。如何理解与管控风险,自然也就成了必修课。

首先,干中学。如同“从战争学习战争”一样,现在也只能从跨国投资的实践中学习跨国投资。关键是善于学习,而学习成效好坏,在于用心。

其次,借外力。我国企业开展跨国投资的历史较短,政府和民间机构从事跨国“政治—社会—文化”研究与交往的人才与经验相当缺乏,这是目前一大短板。但另一方面,美國金融资本过剩,英国政、商、学各界对跨国运作经验丰富,这些都是大可合作的资源。如能在我国资金、项目以及企业主持的平台中,吸引美、英的资金和专业咨询服务,则大大有利于应对风险,提高投资运作能力。同样,参加欧、美企业主持的投资平台,以及和各个所在国的主流企业合作投资,也都是降低风险的可行途径。

再次,多交流。学习可以从自身的经验教训中进行,也可经由他人的经验教训来汲取。国家有关部门可组织专人,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企事业单位可组织专业协会,出版专门刊物,定期或不定期召开交流会议,及时总结交流在实践中获得的经验教训,成为共享的知识。

最后,也要正确面对风险,我们不可能保证每个项目的成功,但要追求整个一带一路战略的成功。为此,投资者必得有使命感,也要有平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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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Innovating Investment Mechanism of “One Belt, One Road”

Shi Zhengfu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This paper discusses two kinds of investment opportunities that are different and correlative in Silk Road construction. One type is led by market and driven by enterprise profits, but the other type is guided by national strategies and pushed by overall interests. Based on these thoughts, currently the most urgent measure is to set the quasi-market investment fund. This fund is made up of multiple capitals and bears strategic missions, which realizes the organic integration of national strategic aim and market operations.

Keywords: two types of investmentopportunities in Silk Road, national strategic f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