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裤子脱下来洗洗

王平海

那天傍晚，屋外正下着大雨。父亲催促母亲快把饭弄好吃了，晚上要开会。

天刚擦黑，队委们都到齐了，我被父亲赶到了被窝里。我当然是睡不着的，好在那破旧的房门缝隙大，连“吧嗒吧嗒”抽黄烟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于是，我竖起耳朵，偷听起他们的会议来。

父亲是生产队长，是会议的主席。他说：“今晚的会议，不谈别的，只谈自己做了哪些坏事丑事，每个人都得谈，这叫自我批评。”屋里一片沉寂，有人在凳子上磕煙筒。

“我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父亲的头炮，让我打了一个寒战。我用双手捂着耳朵，怕听下去，但父亲的声音还是传来了。“前不久，生产队里给小麦施化肥，我趁上厕所的机会，把一些尿素倒进我家的粪坑里，大概有十斤。这窖粪我全都用到自留地里了。这些天，我像悬在空中过日子，心里总不踏实，我不配做队长。”他停了停又说，“这尿素就按一袋记在我的账上，收割的时候，我家的那块麦子归集体。”

屋里又是一片沉寂，我听见“吧嗒吧嗒”抽黄烟的声音。“咳，咳”，又有人要发言了，只是那咳嗽声很低，我分辨不出是谁。“我也做了坏事！”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原来是老会计，“我去年到县城买办公用品，恰巧裤带断了，只得花七毛钱买了一条，我怪心疼的，便放在办公用品一块儿开了发票。这钱，我腰里有，现在就赔上……”

最后发言的是副队长大憨叔，他刚上任不久。别看他走路不知是往前还是往后，但他特幽默，鬼点子特别多。他说：“我以前也做过坏事，现在想想还脸红。”顿了一下，他接着说：“这事最好不要让我老婆知道。几年前，我做面匠的时候，经常挑着挂面，走街串巷地叫卖。一天，我经过一个村子，看见一个妇女正低头给孩子喂奶。她奶子上有颗桃红色的痣，蚕豆那么大，我好生奇怪。”

有人在笑，我在心里骂大憨叔流氓。“你们别笑，我没干缺德犯法的事。那天，生意真差，七十几斤挂面过了晌午还不见销，我又饥又渴又累，想混点饭吃，便杀了个回马枪，来到那个妇女家，假装讨茶喝。我边喝茶，边看着摇篮里的男孩说：‘这伢以后大富大贵，只是三岁之前有灾星。那妇女说：‘别胡说了，喝完茶，卖你的面去。瞧你傻乎乎的样儿，还能相面？‘信不信由你，你奶子上有颗红痣，蚕豆那么大，对吧？她惊呆了，忙问如何给孩子消灾。我说：‘给孩子养上狗尾巴，用红头绳系过三岁，就平安无事。那妇女买了我的挂面，又屁颠屁颠地跑到外面，借了几个鸡蛋，用鸡蛋下面招待我……”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又怕父亲冲进来，用菜刀割我的舌头，只好用双手捂住嘴。

父亲说：“大家都说了掏心窝子的话，丑事不丑了，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藏着掖着是最要不得的。一个人犯错误是猪，犯了错误不改是死猪。大多数人裤裆里都有屎，把裤子脱下来洗洗，就不会发臭生疮变烂。你自己不脱不洗，等到别人来脱你的裤子去洗的时候，你就丢丑啦！”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文字记录的会议，但它铭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