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约

2015-05-30 11:03:56墨跖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15年5期
关键词:小眼皇甫秋水

墨跖,女,海归派,现居北京,全国中文核心期刊编辑,武侠新人写手,喜爱武侠及推理小说,代表作:《大隋名捕》系列。

事情源于一个赌。

赌的是下棋。

在外人看来,这输赢简直比秃子头上的虱子还要明显。

可最后的赢家,竟是那个粗豪鲁直、只知一味冲杀的挑战者——镖头顾老爷子。

在打着杏林秋家的招牌在集市上卖耗子药、大白天潜入百花楼偷滟红姑娘的亵衣和替赢家走一趟镖这三个赌注之中,身为输家的秋水鸣似乎没得选择。

一个捕快,转行当镖师本就别扭,何况镖物是一口棺材。

更糟的是在迎风招展的“南远镖行”大旗旁边,此刻还插着一块不伦不类、不方不圆的板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八个大字:刀神出镖,见者避让。

驾着马车的始作俑者烈如风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志得意满的模样:“在叛军地盘都没人阻拦,劫镖的小贼更是连面儿也不敢露,俺师傅的名头果然够响!”

他说得兴起,却只换来身旁女捕快的淡然一哂,再悻悻地回过头去,又见搭档孟小眼正仰面躺在棺材里,专注在全无雕纹漆饰、仅余原木新茬儿的棺板上四处摸索敲打,权当自己是空气,顿时不爽到了极点:“几块梨木板而已,哪有什么机关!”

一无所获的孟小眼坐起身来,想到要接镖的是没羽山庄皇甫世家的当家人皇甫瑛,那个出了名端肃严苛、性如烈火的金针奶奶,额问不免阴云沉沉:“就是没有才麻烦!咱们大老远巴巴地送口棺材给她,不是作死么?”

对这个结论烈如风倒也赞同:“这趟镖确实蹊跷,就连托镖人也没留下名字。”他又顺势将矛头转向骑马行在一旁的捕头老大秋水鸣,“依俺看,顾老爷子分明是故意整你。”

秋水鸣唇角带笑,指了指令他引以为傲的八字板:“可依我看,带着你这块招苍蝇的‘蜜糖,那口棺材也许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他的话音才落,左侧的树丛、右侧的山头,及至正前方的官道上,忽地冒出一群人来,一股脑儿地朝押镖的车队涌了过来,第一时间锁定了身背赤轮刀的烈如风,还未走近便争先恐后地高声自报家门:

“在下威虎断魂刀张彪,请刀神赐教!”

“在下历城无敌狂刀柳一飞!”

“在下霹雳双刀马保山!”

“在下……”

烈如风先是傻愣愣地看着,甫一回神便赶忙跳起来抱拳解释:“诸位别误会,俺可不是刀神,只是刀神的徒弟。”

围拢过来的刀客们闻言,仅仅怔了几秒钟,便又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先打败徒弟,再挑战刀神!”

眼见一群人纷纷抽出形态各异、磨得雪亮的刀,将倒霉的刀神徒弟团团围住,大有不将其打倒誓不罢休、谁捡到便宜就算谁的势头,镖队诸人也不得不加入了战圈。

众人从晌午一直打到日落,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烈如风更是喘息声粗重如牛,当先摆着手断续道:“不行了……能歇会儿再打么?”

挑战者们也累垮了,停下来扶着膝盖不住地大口喘气。

秋水鸣忽然凑到烈如风跟前,闲聊般地问了一句:“上次去看望你师父,你给他带了什么礼物来着?”

“陈年女儿红嘛!”烈如风答得顺溜,“他最爱这口儿,会稽山脚下就有的卖。”

秋水鸣微笑着抬起头:“都知道该去哪儿了吧?”

刀客们瞬时如受惊的鸟群般四散而去,动作甚至比来时更为迅疾。

烈如风再次傻眼。

其他小伙伴几乎同时跌坐在地上:“得救啦!”

烈如风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自知失言,捶胸顿足地叫道:“你可害苦俺啦!”

秋水鸣依旧笑意晏晏:“你师父的名号,你总算用对了一次。”

“……”

行至半路,骄阳似火,烈如风脱去了麻布坎肩,赤精着上身继续赶车。一旁的缪可人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满脸诧异地环顾四周:“走了这么久,怎么一个人都不见?”

孟小眼的眼睛虽小,但视力奇佳,他纵身跃上车顶极目远眺,很快便有所发现:“有一团白雾向这边过来了!”

秋水鸣立于马上,盯着由远及近、速度惊人的诡异雾团,嗅到了风中传来的又腥又涩的气味,当下神色大变,一面拨转马头一面向众人高声道:“是孳孳虫群!快退回后面的坳口!”

待众人全部进入山坳后,烈如风用高大健硕的身躯拦在坳口处,手中赤轮刀挥舞得水泼不进,绵绵不绝的气劲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白色的虫子撞在气墙上,如雪晶般坠落,数不清的虫尸在他脚下渐渐堆成了一座小山。

虫群受挫,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反而越聚越多。烈如风顾不得擦汗,边奋力挥刀边扭头气急败坏地道:“这鬼东西没完没了的!快想办法!”

秋水鸣轻叹了口气,低声吩咐众人去后面捡些新鲜的树叶和青草,自己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和一摞银票,点燃烧旺后,将树叶和青草覆了上去。火舌被层层叠叠地压在下面,虽未熄灭,却闷出了浓烟,烟雾腾腾,转眼就被山坳里流转的阴风径直吹向了坳口。

烈如风被突如其来的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再抬头时却惊讶地发现,虫群调转了方向,沿着山体向另一侧蜂拥而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众人刚松了口气,孟小眼却突然怪叫一声倒在地上。

烈如风立刻上前扶起他:“你怎么了?”

孟小眼松开捂着脸的手,带着哭腔道:“我看不见啦!”

他原本狭长的马脸此刻竟变成了圆圆的苹果脸,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只可惜一双原本就小的眯眯眼完全被挤压在了一起,难怪会视线受阻。

缪可人见状,撑不住呵呵地笑弯了腰:“这漏网的虫子叮得还真是地方!”

“你还笑……”孟小眼十分委屈。

缪可人忙掏出药膏替他擦在脸上,忍着笑道:“难怪当地人都躲了起来,可这虫群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孳孳虫是靠人畜身体的汗味来寻找目标的。”秋水鸣温言解释着,视线却凝在烈如风身上,“越是奋力抵挡,就越会出汗,反而会引来更多的虫群。”

烈如风牛眼一翻,“你不早说!”

缪可人看着他摇头叹道:“好容易赶走了苍蝇,又招来了虫子,你可真是块‘大蜜糖。”

“……,

状况不断倒也不失热闹的押镖路,在一处占地近百亩的庄院门前戛然而止。

孟小眼当先跳下车,仰头看了看山庄气场强大的高阶朱门,再回身瞧了眼自己车上令人寒心的薄皮棺材,急中生智,拉过烈如风耳语了几句。二人窃笑着转身而去,不多时便拖了大半车的丝缎布帛来填满棺材,再用买好的漆料将外板涂成红色,以大红绸带捆好,还拴上了杠子。

眼见棺木被涂上了红漆,秋水鸣剑眉蹙起,似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年届古稀、银发如云的金针奶奶皇甫瑛手拄蟠龙杖端坐在大堂的正位上,威严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大礼箱”上,不由一滞。

孟小眼搓着双手,喉头一动一动的,显然十分紧张。可该来的总是会来,皇甫瑛果然面现怒容,腾地起身指着它叱问道:“是谁把棺材弄成这样的?”

这一声怒斥,吓得孟小眼几乎魂飞魄散,哪还会注意到对方发怒的原因并不合常理,半晌才鼓起勇气抖着手指向了自己。

皇甫瑛余怒未消:“限你今日之内将它恢复原状。”

于是,在没羽山庄后院的空地上,赫然多了一道风景:两个赤膊的男人一前一后地抱着一口棺材,用刮刀小心翼翼地削刮着上面的红漆,时不时地还要偷偷瞄上一眼端坐在不远处角亭里的银发老妪。

有风景当然不会缺看客,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缪可人正以幸灾乐祸的表情关注着二人的一举一动,而坐在她身侧的秋水鸣,目光却始终稳稳地锁在皇甫瑛的身上。

皇甫瑛敏锐地觉察到了他带有探究意味的注视,主动起身走了过来。她盯着秋水鸣看了半晌,突然发问道:“顾镖头他还好吧?”

“从朋友的角度来讲,还好。”秋水鸣温言作答,口气蓦地一转,“可从大夫的角度来看,不好。”

皇甫瑛缓缓扭过脸去,未予置评。良久,她稳重威仪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在不知不觉问添了几分轻柔,“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曾经有一对和你们年纪相仿的男女,在开满梨花的树下偶遇,彼此一见钟情,可他们的门第出身相差太过悬殊,几经挣扎反抗,最终还是被拆散了。在分开的那一刻,他们做了个约定:纵然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缪可人在一旁听得泪花闪闪,见她忽然停了下来,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

皇甫瑛抿了抿满是细纹的嘴角,慢l曼垂下了眼睑:“后来他们各自都成了亲,在不同的世界里讨生活,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可按习俗夫妇是要同葬的,就算他们没有忘记当初的约定,岂不是也不能履行了吗?”缪可人秀靥上现出痛惜之色。

皇甫瑛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走向已然被刨去了红漆的寿棺,伸出略微发颤的手轻轻摩挲着梨木清新独特的纹路,被岁月销蚀得不再清澈的双眸中竟闪现出少女般的熠熠神采,仿佛指尖触摸到的并非可怖的死亡,而是等待了一生的归宿。

缪可人在几步之遥看着她的动作,似有所悟,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秋水鸣,后者气息轻吐,肯定了她的猜测:“谁说一棵老梨树只能做一口棺木?”

一个月后,金针奶奶皇甫瑛突然亡故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江湖。倒不是因为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太太离世有多么得令人难以接受,问题是收了口棺材就真的用上了,皇甫世家岂肯善罢甘休,可查来查去,虽然弄清了托镖人的身份,可他已在同一天因心疾病故,又无后人可以父债子偿,这满腔的悲愤竟没了发泄的去处。

消息传到余杭县衙,烈如风和孟小眼当即跳起来忙不迭地打包随身衣物,忙乱中还不忘怨声载道:“都怪这趟倒霉的镖!皇甫世家肯定会来找麻烦的,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直接去百花楼偷衣裳呢!”

缪可人不屑去理会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的两人,兀自临窗含泪喃喃地道:“他们最终还是守住了约定……”

秋水鸣从内室走出来,温柔地轻握住她的指尖,冲她解颐一笑,身后的包袱皮若隐若现:“走,咱们也出去躲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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