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
十几年前,刚一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已是阳春三月,但北大荒的春天却是彻骨地寒冷。时值正午,没有阳光,只有铅灰色的云层笼在头顶,再就是在视力所及的不远处瑟瑟抖动的枯黄色的一片苇荡,有苇花在风里飘零,像极了我那时的心情。
那是我随父母迁来北大荒的第一个春天,荒芜,冷寒,人烟稀少。此后,北大荒的春天在我的心里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我16岁,读初中三年级。
转学后,从生产队家里去农场场部所在的镇上学有十几里的路,我坚持走读没有住校,也没有告诉父母原因。十六岁了,我依然离不开父母,住校了担心会想家想得厉害。
骑一辆二六女式白行车,寒来暑往,刮风下雨,从来没有迟到和早退过。
从家里到学校的路,是一条沙石铺就的路,近生产连队一里左右,连沙石也没有了,只是泥巴土路。遇到下雨天,上学放学非但骑不了车子,连推着走都很费劲。车子前后轮挡板瓦盖里面满满的都是泥,走几步,就要用硬些的小木棍抠一下,抠好了才能再走。就这样坚持了一年多,直到考学出去,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一个苦字。若遇到大风雨雷电的天气,心里怕得厉害。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毛病,怕雷鸣闪电,怕一个人时夜的黑。虽然这样,我也是咬着牙挺下去,不和父母说,怕他们为我担心为我忧虑。很多时候,天上雷声轰鸣,地下大雨滂沱,我便是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哭,等到了家或者学校,马上擦干眼泪,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
参加高考的那年九月,出去上学了。农场通往外面的路,只有建在沿湖堤坝上的一条沙石土路,两百多里的路程,坐在一辆破旧的大客车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途中中转的小城,然后乘火车出去。一个人在异地他乡,看满车陌生的人群,那种孤独和委屈潮水一样淹没了自己。
记不得是哪次放假归来,从小城坐车回农场,车子开始绕行,一打听,原来是堤坝上的那条土路正在修建,完工后将有一条宽敞平整的水泥马路静静地卧在那里,全途车程也将缩短一个多小时。路途虽然依旧辗转颠簸,但有了这样的希望,心里也很畅快。
再次回家,路已修好,适逢“五一”长假。客车也换成了一辆新的,软座,干净而舒适。坐在车内,不再颠簸。看着窗子外面疾驰而过的沿途风景,心里豁然开朗起来,感觉周边一片光明。
车子上了堤坝,一片浅浅的绿色映人眼帘,蜿蜒着通向湖堤深处。时光仿若在此刻静止了。行至林木开阔地带,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湖笼在一片烟霭之中,似疏而淡的雾气在远方袅袅弥散,有打鱼归来的小船从天际行来,一闪而逝。另一侧小湖上,有成片的湿沼,沼上有成群的野鸭,依稀看得见鸳鸯,还有苇荡中的渔网。那一刻的景象突然化作一幅山水画在我的记忆中定格:绿荫如洗,水雾阑珊,一条崭新的水泥马路在我的记忆中,在我的生命里,无限度地延长、延长……
这变化,掩盖了北大荒的春天最初在我的心里投下的阴影。
再后来,从场部小镇通往生产连队里的那条沙石土路,也被翻修成水泥马路。那时我已经大学毕业回到农场,巩俐代言的“大阳”摩托也已经取代了当初我上学时骑的白行车。
环境变了,条件好了,我依然时时回忆起几年前上学时骑白行车寒来暑往的那些个日子。那条土路,承载了我学生时代一段难忘的光阴,那时的辛苦现在想来也都成了一段美好的记忆了。
刚搬来农场时,垦区还没有推行小城镇建设。生产连队里几十户人家,清一色的集体住房,白墙红瓦,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虽简陋却也规整素雅。
我家在连队路北西数第一家,院落虽然不深,但也还算大。房子后面有片菜地,面积虽然无法与农村老家的菜地相比,所有的产出也足够我们这个四口之家当年食用。
房子内有两间卧室,一个厨房。大卧室是一个通铺的大炕,从火墙连到窗口,看着大到惊人。小卧室一张铁质双人床,供我和妹妹使用。母亲勤快利索,这个四十平方米的房子虽然不大,却总是整齐干净着。
如今,住在宽敞明亮的楼内,我还时不时会想起旧日老家那座泥巴黄土堆砌的房子,也会想起在生产连队时的那座白瓦红墙的集体住房。那个时候,我一定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住在自家九十多平方米的楼房里,把它们作为一件经年的往事去想象,去回忆,去追悼。
一切,偏偏都已经成为了一种现实,就像当年上学时风雨无阻走过的那条土路。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岁月在流逝,时光的脚步一直在不断地前行,北大荒这片土地也正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条路,是见证;座座拔地而起的楼群也是证明。
十几年的光阴,我在北大荒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成长,成熟,由一粒漂浮的种子落地生根。北大荒也用自己宽阔的胸怀,容纳着我。那些善良淳朴的北大荒人,用最简单真挚的方式,给了我最无私最真切的温暖。看着他们,我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些老垦荒人的影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硬劲儿。我知道,只有握紧他们的手,贴近他们的心,我才是一个合格的北大荒人。
北大荒的春天,已经深了,看,一排排绿树成荫,一片片花草成行,忙碌了一整个春天的人们茶余饭后开始扎堆儿,三个一帮,五个一伙,正唠叨着今年的收成。
是呀,人勤春早,今年一定又是一个丰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