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时代

2015-05-30 17:37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15年6期

时 代

夏威夷、马尔代夫,风情万种的海湾里,风情依旧。

这些众人向往的人类休闲胜地,休闲者依然在休闲,但在温柔绚烂的光影里,它们同时成为人们向往的购物店、阅览室、会议室、写字间。

今天,那些可以在自己喜欢的任意地方和时间工作的人们,正描绘出新时代的工作样态。在美国,不在特定场所工作的人,已经占到整个美国工作人口的 1/3,并且以每年10%的速度增长着。

这些静态中的奔忙,这些与娱乐、游戏难以区分的专注的时光,这些孤独中深处世界的人生,远离我们曾经关于远近、多少、有无的经验,建构着我们辨别他人和了解自己的新认知。

在温柔的冲刷下正在消退的老常识,是一个时代的力量塑造的。

蒸汽机和它的后代们开启的大工业,将人类从徜徉万年的田野和山泽中召唤出来,在特定的地点汇聚为集体共生的大都会。2000年,仅仅200年,世界人口增长了6倍,而世界城市人口增长了将近60倍;英国首都伦敦的人口从96万增长到接近 900万;韩国5000万人口中的20%,生活在首都首尔;在中国,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5.6亿人成为城镇新增人口,首都北京常住人口2100万,是35年前的近3倍。

人类和人类创造的财富,构成了约束每一个个人的时代性汇聚。一个时代的生存意志与效率追求,也将所有人的人生作了不由分说的规定和区分:在确定的地点集中,在确定的地点工作,在确定的地点和时间学习、娱乐、消费……

人类用个人只能仰望的财富力量,用钢筋铁骨铸造了这恢宏的聚合。今天,一个时代的理所当然,动摇了。

美国南加州大学传播学院教授曼纽尔·卡斯特尔说:“网络的形式将成为贯穿一切事物的形式,正如工业组织的形式是工业社会内贯穿一切的形式一样。”

《连线》杂志创始主编、《失控》作者凯文·凯利则认为:“我们通过结合把自己变为一种新的更强大的物种,互联网重新定义了人类对自身存在的目的及在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

那山重水复的遥远就在眼前,距离消失了;那钢浇铁铸的分割依然矗立,遮蔽崩解了。新的个人、新的自由、新的生活,扑面而来,在海滩、在居室、在街角,在每一个你注意或没有注意的地方。

将一切联系起来,为所有人铺筑坦途,为整个人类开拓无限空间的力量,是从57年前,北美大陆的一个早晨开始酝酿的。

1957年10月5日,星期六,美国人的黎明如期到来,但美国人这天的早餐却注定不同于往常。习惯在这个时候同时来到餐桌的报纸,送来了一个震惊全美国的消息。

“我们美国人非常震惊,”《纽约时报》专栏作家、《世界是平的》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说出了当时美国人的普遍心态,“俄罗斯人竟然向太空发射了轨道卫星,而我们却不能。哦,天哪!”

前一天莫斯科时间22点28分,在苏联的拜科努尔航天中心,人类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被送入太空。这颗名叫“史伯尼克”意为“旅行同伴”的83公斤的小星星,成为人类居住地的第一个人工伙伴。

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之子谢尔盖·赫鲁晓夫回忆:“(那天)我父亲没有睡觉,当时已经很晚很晚,接近深夜。秘书敲开门说,赫鲁晓夫同志,有您的电话。他去了另一个房间,回来的时候脸上满是笑容。他说:‘瞧瞧,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我们发射了史上第一颗“史伯尼克”人造卫星,它正在环绕我们的地球。”

在地球另一端,“史伯尼克”顷刻间汇成国家安全危机的阴云,笼罩了整个美国。美国的恐慌有着一个时代事关生死存亡的理由。在已经壁垒森严的所谓东西方对立中,酝酿热战的冷战正在一步步被推向高潮。“史伯尼克”卫星则意味着在争霸全球的竞赛中,苏联人终于先行一步。

5天之后的记者招待会上,总统艾森豪威尔公开表达了对国家安全和科技水平的严重不安:“这个国家必须在国家生活中给予科学技术以优先权。”

两个月后,美国总统向国会提出建立“国防高级研究计划署”,简称“阿帕”,办公地点就设在五角大楼内。

新生的“阿帕”即刻获得了国会批准的520万美元的筹备金及两亿美元的项目总预算,是当年中国国家外汇储备的3倍。今天,网罗了每一个人的互联网就萌芽在这项拨款中。

日后成为互联网之父之一的罗伯特·泰勒,作为阿帕信息技术处理办公室的第三任主任,当年走进五角大楼三层国防部长旁边的办公室,就立刻被他的富有困扰了:阿帕资助每一个科研项目,都会为研究者提供功能不同的计算机,它们动辄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美元,泰勒的写字台旁就环绕着3个功能不同的终端。这些庞然大物互不兼容,造成经费的极大浪费。

罗伯特·泰勒回忆说:“我想要做的事就是实现这些系统的在线连接。那么你在国内的某个地区使用一台系统时,你还可以使用位于国内另一地区的其他系统,就像这台系统也是你的本地系统一样。”

将孤独的计算机连接的念头,在美国科学界酝酿已久。曾经参与发明第一颗原子弹和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的科学家万尼瓦尔·布什,1945年就提出了记忆延伸的概念,展望了关于信息检索、网络建设的可能前景。泰勒的前任利克里德,也在1960年发表了题为《人机共生》的文章,预言人们通过机器的交流将变得比人与人、面对面的交流更为有效。

泰勒迈出了实现设想的第一步。1966年春,泰勒走进阿帕署长赫兹菲尔德的办公室,提出由阿帕出面建构一个小型的实验网络。经过20分钟的简短交谈,泰勒离开署长办公室的时候,手中已经握有100万美元和送行的尾音:“太好了,干吧!”

谁来花这笔钱?泰勒心中的人选是唯一的。

被誉为计算机天才的拉里·罗伯茨,时年29岁,不善交往,却声名显赫。泰勒以优厚的条件发出邀请时,拉里·罗伯茨正在为林肯实验室两台不同的计算机之间的沟通进行试验。

但出乎泰勒意料的是,拉里·罗伯茨拒绝了他的提议。拉里·罗伯茨认为:‘它是—个管理职位。我当时并不想做管理,我想留下来搞技术。”

罗伯特·泰勒说:“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认为他到阿帕来的话,也就成为了一名政府官僚。”

在接下来的10个月中,泰勒每个月都给罗伯茨打一次电话,他得到的回答总是相同的。

不过,自由的罗伯茨也不是没有枷锁,这个枷锁就是他所在的林肯实验室。

罗伯特·泰勒说:“我逐渐了解到阿帕为林肯实验室提供了51%的资助。我请求老板:‘你能打电话给林肯实验室,告诉他,拉里·罗伯茨能来阿帕任职的话,将会为林肯实验室和拉里·罗伯茨本人带来最大的好处。”

虽然拉里·罗伯茨认为自己是被“胁迫”过来的,但他觉得“最后的结果是不错的”。

两周后,被“胁迫”到五角大楼的罗伯茨,是这样体现泰勒的眼光的。罗伯茨用秒表对五角大楼内部所有走廊进行了测量,计算出各个办公室间“最快的行走路线”,人们戏称为“拉里路线”。

“我可以对每个区域的每个部门进行计时。这样我就可以从计算机那里找到最短路径。那只是因为我不想浪费时间,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日后被称为‘互联网之父”的拉里·罗伯茨回忆说。

为了寻找连接计算机的拉里路线,罗伯茨和一个时代的人类精英们,在平坦和曲折中跋涉了一年半的时间。

保罗·巴兰来了,他带来了能够网罗地球的一张渔网;罗伯特·卡恩和温顿·瑟夫来了,他们将成为人类史上涉及面最广的一份文件——TCP/IP协议的起草者;伦纳德·克兰罗克也来了,他已经怀揣着信息块——也就是日后分组式交换的智慧的钻石……

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特聘教授、互联网之父伦纳德·克兰罗克对当时场景的描述是:“他们径直走到研究员面前说:‘聪明绝顶的人啊,我们提供的资金可以维持很长的时间,你们放手做吧。我们既不会控制,也不会下命令,你们自己把握灵活度。开放即可,自由即可,好好干。”

这些杰出的大脑在碰撞中迅速达成了共识:中心是靠不住的,他们必须在革命性的分布中寻找前景。他们描绘自己构想的形象,来源于人类经验中存在了数千年的渔网。

拉里·罗伯茨说:“我们的观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分布式网络。因为如果你建立一个中心节点,把所有机器连起来,那么中心节点总是会出问题,中心节点会过载并崩溃,因为流量过大,支持不了。我们不能建造那样的网络。如果今天的互联网是中心节点式的,那么我们的中心节点需要美国整个国家这么大。”

这是怎样的一张网呢?每一个交汇点都是平等的,每一个交汇点到达另一个交汇点,有着一张网——为所有的连接提供了无限途径。于是,每一个点都是重要的,而每一个点又都是不重要的。

这是怎样的一张网呢?伴随节点的增多,网络的扩张,每一个新加入的都会让已有的节点和网络的能量得到相应的扩张。所有的你都让我变得更强,所有的我都让你变得更加有效。

这是怎样的一张网呢?在人类信息交流的世界里,处于特权地位的中心被解构了,每一个普通的个人与每一个恢宏的机构划时代地拥有了平等的地位。当然,所谓社会结构扁平化的未来还没有进入创始者们当时的视野中。

光有这张网当然是不行的,期待在这张网上无阻碍奔跑的货物——或长或短的信息,必须被切割加工,如同将一盆水化为无数个水滴那般。于是,另一个概念——“信息包交换”伴随着诞生了。

在这张“渔网”上,信息不再是点对点的整体传输,而是把不论怎样规模的信息分切成一个个轻巧的碎片,让它们在网状的通道里自由选择最快捷的路径,在到达目的地后,自动组合、汇聚,还原成完整信息。

重要的系统性创造从来不是浪漫的,从设想、理论走向实践,注定会充满连当事人也感怀的曲折和艰辛。

“我们一直努力让这个房间看起来就像当时的样子,”伦纳德·克兰罗克说,“旧桌子、旧椅子都还在,黑板代替了当时的白板。”

比较一下今天一个普通人手中的智能终端与当时科学家守候的庞然大物,我们就能对互联网的先辈们处理庞大数据的处境领略一二:现在一款普通手机的运算能力是阿帕最大的计算机的7000多倍。

为了减轻节点计算机的压力,他们设计了专门的机器在网络中分配数据。这台著名的“小精灵”,就是日后伴随所有网民的路由器的前身。

“在这个房间里,最重要的东西是那台机器。这里,这台机器是有史以来的第一台互联网设备。”伦纳德·克兰罗克自豪地说,“它是军用加强面板。它内部这么丑,但又很漂亮。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它有中央处理器、存储器、调制解调器、电源和逻辑处理单元。”

1969年10月29日晚上10点30分,聪明而辛勤的人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克兰罗克和助手在洛杉矶的这个房间里落座;另一端,斯坦福研究所研究员比尔·杜瓦在500多公里之外等待着他。

事实上,落座历史关头的人们表达的雄心极其有限。他们只准备以新时代的方式,从洛杉矶向斯坦福传递一个包含5个字母的单词——LOGIN,意思是“登录”。

伦纳德·克兰罗克回忆说:“我们就键入‘L,我们对比尔说‘L有了吗?他说有了。输入‘O,有‘O了吗?有‘O了。输入‘G,有‘G吗?‘啪,死机了。”

仪表显示传输系统突然崩溃,通信无法继续进行。世界上第一次互联网络的通信试验,仅仅传送了两个字母“LO”!

“第一条意想不到的互联网上出现的消息是‘LO,就是‘呦,您瞧里面的‘呦。现在你想一下,‘呦和‘您瞧碰在一起了,这真是注定要发生的妙事啊。”伦纳德·克兰罗克兴奋地说,“我们没预先设计这条信息,但它呈现的东西是这么有先知的意味,有力而简洁,纯凭运气。我想我们大概为互联网的开端,传出了一条最佳的消息。”

这是不同凡响的L和O,这是史无前例的L和O,这是属于分布式和包交换的 L和O,这是孕育着大数据和云计算的L和O,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L和O。

最初的阿帕网,只在4个大学设立了它的节点。一年后,阿帕网扩大到15个节点。众多的计算机跑步般被编织入网,平均每20天就有一台大型计算机登录网络。1973年,阿帕网跨越大西洋,利用卫星技术与英国、挪威实现连接,世界范围的登录开始了。

人类科学技术的全面发育,为互联网的出现准备了充足的条件。但是,整个人类的观念意识,并没有作好迎接未来互联网的心理准备。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领域,一个国家内不同的地区,画地为牢的小圈子一个个出现。这些或被称为科研网,或被称为校园网,或被称为法国网、英国网的网络们,如同16世纪的欧洲大陆,公侯遍地。如何让这些操着不同语言,遵循着不同戒条的邦国,敞开门扉、互相接纳,形成统一的网络——互联网,需要一个规范电子设备如何连入、数据如何传输的共同标准。

自始至终,几乎所有的科学家都一致认为:所有的计算机生来平等,每一种差异和个性,所有不同的软件和硬件,都必须被平等地对待。

TCP/IP协议联合发明人、互联网之父罗伯特·卡恩说:“IP地址可以让你在全球互联网中联系任何一台你想要联系到的计算机,让不同的网络一起工作,不同网络上的不同计算机一起工作。”

人的集团之间的协商,总是比人与机器的协商耗费的成本更高。历时10年,在众多各有坚持的网络通信协议中,阿帕的TCP/IP协议最终胜出。这里所耗费的时间,是发明计算机互联技术所用时间的3倍。

1983年1月1日,TCP/IP成为人类至今共同遵循的网络传输控制协议。

TCP/IP协议联合发明人,同样是互联网之父的温顿·瑟夫评价说:“人永远不能预知哪种设计会被采用。但是一开始我们就很确信,这种技术会十分强大,而且会被广泛应用。”

同一年,原本意义上的阿帕网也寿终正寝。依照美国法律,所有政府出资的项目,因体现着纳税人的权利,都必须由纳税人分享。因此国防部出资并推动的阿帕网上,与国防、军事无关的年轻科学家们蜂拥而入。担心军事机密安全问题的美国军方从阿帕网分离出来,建立了自己的军网,去那里从事他们感兴趣的事情。

美国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教授、以太网发明人罗伯特·梅特卡夫说:“这个项目是由军队赞助的,但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军队赞助。因为这个研究只是基本的电脑科学研究,而不是专门针对某项任务的军事研究。80年代的时候,互联网的资金来源由阿帕变成了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我们把阿帕网改名为互联网,我们作了这个改变。”

1987年9月20日20时55分,按照TCP/IP协议,一封以英德两种文字书写,意为“跨越长城,走向世界”的电子邮件,从中国到达德国。

“为什么我们中国也要用互联网?”中国科学院研究员许榕生回忆当初的情形:“因为高能物理数据、实验经常是国际合作的,大家都互相往来,共享研究的数据,如果跨全球这么大的地域,大家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这是很不方便的。”

对于中国科学家和教授们的要求,时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的胡启恒说:“清华、北大和我们,三个单位很快就取得了一致,我们都同意把互联网引进来。于是我们就去跟国务院打报告,说我们要干这个事。国务院批准了,说行,你们干吧。”

1994年4月20日,中国实现了与互联网的全功能连接,成为接入国际互联网的第77个国家。

事实上,获得了全球共同语言的互联网,在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并不属于普通人,它仍然蜷缩在专业人士的圈子,与普通公众天高地远。

带领亿万人跨越山峦的英雄是蒂姆·伯纳斯-李。巧合的是,他与寻找拉里路线的罗伯茨在人类舞台上的出场,都是29岁。罗伯茨要实现的是不同电脑之间的连接,而伯纳斯-李则使电脑连接了所有人。

当时伯纳斯-李供职的日内瓦欧洲核子研究组织总部,80个国家的6500多名科学家和工程师你来我往,人员流动性极大。

蒂姆·伯纳斯-李说:“在那之前,人们一般都能接触到并且使用电脑,但是每台电脑上的系统都各不相同。因此我认为应该存在一个假想的、虚拟的空间,使得不同的系统能够交换数据。”

当时的欧洲核子研究组织对新信息技术的需求,是整个世界的一个微小缩影。1991年,伯纳斯-李和他同伴的写作,开辟出了所有人在键盘面前的康庄大道。

“http(超文本传输协议)和html(超文本标记语言)就是电脑之间交换信息时所使用的语言。也就是说,当你在电脑上点击一条链接,你的电脑就会自动进入你想要查看的页面,之后它就会利用这种电脑之间的语言,与其他计算机进行沟通,这就是http超文本传输协议。”蒂姆·伯纳斯-李说。

此前,人类已经创造的关于文字、声音、图像的不同文本,在电脑硬盘的地层深处,依然是无法沟通的不同符号的世界,但在这里,它们被共同的协议驾驭了,那就是所谓的超文本链接;此前,新生的网络世界里,只有专业人士才能通过复杂的代码程序前往特定的地方,捕捉特定的信息,但伯纳斯-李编写的网页编辑程序,使普通人也不会迷路。

伯纳斯-李贡献的超文本浏览器及相关协议,就是我们每次键入网址时出现的 http;伯纳斯-李命名的World WideWeb,就是人所共知的WWW,中文译为“万维网”。于是,网页的概念出现了;于是,所有人的登录开始了。

这是新时代的敲门声;这是新生命的呼吸和心跳;这是全人类的你我他。

英国伦敦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英国互联网之父彼得·克斯汀说:“万维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极大地推广了互联网,并且让互联网的使用得以普及。我认为这种普及性非常非常重要。”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创办人、《数字化生存》作者尼古拉斯·尼葛洛庞蒂则认为:“每当有一个社会是多成分的、自由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创造。蒂姆·伯纳斯-李的发明,毫无疑问是一个里程碑。”

万维网大功告成的时候,伯纳斯-李放弃了专利申请,将自己的创造无偿地贡献于人类。如果伯纳斯-李为万维网申请专利,他将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他放弃了专利,成为精神上最富有的人。

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创造了万维网的伯纳斯-李应邀来到主体育场的中央。在全世界的注目下,他在自己当年写作万维网软件的同型号电脑上,敲击出他对整个世界的高贵情感:“This is for everyone”——“献给每一个人”。

人类的掌声和欢呼,属于每一个互联网技术的伟大贡献者。

人类学会使用工具,据认为距今已有250万年。

为勾勒人类文明过往的脉络,执着、理性的人类进行了浩如烟海的考证和写作。尽管理论纷繁、观念万千,但在一处大致一致:人类社会运动阶段性的重大变化,背后总是伴随着相应的某种重大技术的诞生。那些重大技术的诞生,不约而同地成为人们把握过去漫长岁月的历史地标。

9000年前,人类将第一粒种子有意识地播种在后来被称为“新月沃土”的穴居旁,我们的先人就一步跨入生存发育的新境界。从此,可以成千上万地定居在同一个地方,不再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

3400年前,铁矿石与木炭在西亚某个角落里偶然相遇,从此,坚硬锋利的铁器,武装人类走上大帝国你起我落的广阔舞台。

2200年前,在中亚游牧民族中出现的马镫,使人类文明的蔓延和扩张,有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阔,踩在马镫上的骑士集团被认为是欧洲封建制度诞生的重要推动力。

550年前,西欧小城美因茨的一场大火,成为点燃欧洲宗教改革和文艺复兴运动重要的火种。灾难中星落四方的古登堡工匠,将禁锢在这里的印刷技术播撒到整个欧洲,知识和思考因此冲出了修道院和贵族庄园的围墙。

238年前,英伦岛上第一台蒸汽机的轰鸣,将人类社会送入了新阶段。人类获得的能量完全不同于往常,地球表面的所有物质被精细地分析和辨认,不断化合出生物体不能望其项背的宏大力量。人类获取的财富让旧有的岁月相形失色,恰如1848年卡尔·马克思历史性的感叹:“不到一百年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人类对知识理性的崇尚,旷古烁今,几乎所有人人生的三分之一,被送入了知识的大工厂。科学技术的概念系统地产生了,被奉为社会发展最基础的力量。

人类创造的让自身都震惊的力量和变动,社会所有领域里发生的革命性变迁,使人类认识到要将蒸汽机启动的这个阶段,从人类所有的经历中区分出来,工业时代和工业文明的概念因此诞生。与这个不同往常,又不同凡响的段落比较,过去的万年岁月被称作农业时代或农耕文明。

动能充沛的工业时代,发展和变动几乎是无止境的。时至20世纪中期,随着一个全新的技术登上人类活动的舞台,关于信息爆炸,关于信息时代或知识文明的表述不绝于耳,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新时代那喷薄而出朝阳般的光华。

“我们确实进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阶段,”英国牛津大学互联网研究所教授卢恰诺·弗洛里迪感叹说,“我们从以物质为基础的社会,以黄金为基础的社会,进入了以能源为基础的社会,然后进入以信息为基础的社会。”

万维网出场的1991年,接入互联网的全球计算机只有20万台;23年后的今天,全球70亿人口中将近30亿成为网络人口。

人类因此变得空前富有,一家微博网站一天内发布的信息就超越了《纽约时报》辛勤工作的60年;全球最大的视频网站一天上传的影像可以连续播放98年;如今两天积累的信息总和,就相当于人类历史留下的全部记忆。

伴随着海量信息几乎无成本地全球流淌,伴随着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之间囊括一切的连接,人们有理由预见,财富、生活、交往、创造、观念,立体的又一轮激烈变革就在眼前。

身处一个时代开启的黎明时刻,人类未知的远远大于已知。无论如何,新时代已经来临,我们每个人都身在其中。

浪 潮

1995年8月9日,硅谷一家创始资金只有400万美元的小公司——网景,在华尔街上市的几个小时后,瞬间成为了20亿美元的巨人。头天夜里工作到凌晨3点,年仅24岁的公司创始人马克·安德森,在睡梦中便轻而易举地完成了从普通人到千万富翁的人生转变。当天,见证过人类百年发展历程的《华尔街日报》评论道:“通用动力公司,花了43年才使市值达到27亿美元,而网景,只用了1分钟。”

历史学家马克·韦伯是美国计算机历史博物馆网络展区的策展人,他用10年的时间,将互联网的发展历程,浓缩在300平方米的展区内,网景公司的图形浏览器,被安放在展区的显要位置。

马克·韦伯说:“网景上市证明,一个基于万维网的公司可以引起商界的足够重视。网景浏览器出现之前只有文字的浏览器界面枯燥、乏味,操作指令难以记忆。网景公司创造的图文并茂的浏览器界面,加上便捷的鼠标操作方式,让网景浏览器在推出短短4个月内,便出现在600万台连接互联网的电脑上,市场份额从零暴增到 75%。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一样商品或服务拥有如此快速的普及速度。”

真实的诱惑,散发出空前的魅力。网景一夜崛起的神话,让互联网技术第一次向世人展现出汇聚财富的惊人速度与庞大规模,吸引着无畏而敢于冒险的创业者和风险投资家们,奋不顾身地投身其中。一个千帆竞渡、万马奔腾的新时代,拉开了帷幕。

华尔街和硅谷因网景的上市沸腾时,网景浏览器创造的万千网站,又将两个好奇的学生,送进了斯坦福大学校园内一间破旧的简易棚屋里,开始搭建一个新时代的门户。搜索引擎广泛运用前,人们很难在网络中快速、准确地寻找到信息。大量隐藏在网络深处的网站,让杨致远和大卫·费罗找到了新时代的乐趣,互相攀比着寻找有趣的网站,发现新大陆般的成就感,让他们乐此不疲。

雅虎公司联合创始人杨致远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们想我们可以创建一个目录,就像黄页一样。我们可以收集网站,让全世界的人们提交他们的网站,告诉我们描述,然后我们可以创立(网站)分类,分类就是目录。然后我们放在了学校用于研究的电脑中。”

两个年轻人的目录,让人们能够轻易地寻找到需要的信息。受益者的喝彩声,通过网线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刺激着他们完善目录。1994年秋天,全球联网计算机不超过1000万台,雅虎网站日访问量就已突破100万。

“我们能够获取最好的服务器、最好的机器和网络连接,因为这些资源,我们的雅虎才得以成功。”杨致远充满感激地说,“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而我们是免费获取的,雅虎始于我们的爱好,而斯坦福大学帮助雅虎成长。”

兴趣是创造的母亲。互联网的出现,让普通人的兴趣与卓越和辉煌之间,再没有沟壑与围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爱好者们的灵机一动,修筑了互联网通往天下的万千路径。

软件工程师雷·汤姆林森,试图通过网络与朋友隔空聊天,于是,世界上第一封电子邮件诞生了;热恋中的皮埃尔·奥米迪亚为了帮助女友实现搜集天下糖果盒的愿望,于是世界第一家拍卖网站-eBay(易贝)问世了;剑桥大学实验室里的学生们,想要随时关注楼下的咖啡壶里是否还有剩余的咖啡,于是,世界第一个网络摄像头出现了。

美国计算机历史博物馆馆长约翰·郝莱对汤姆林森们的评价是:“他们真正想要做的是一些很酷的事情。他们只是想要创造出一些独一无二的事物,然后展示给他们的朋友看。朋友们会说:‘哇,真了不起!我不敢相信这是你做的。然后有人就会过来跟你说:‘我能做出与之匹敌的东西来!创新就这样产生于草根中间。”

不愿如蒲公英般飘散的年轻人的念头,一旦凝固下来,往往就成长为全球创新园地里的参天大树。最初,收拢少年雄心壮志的地方,通常都出乎人们预料的简单甚至简陋,因此这里还诞生了所谓的车库文化,持续地影响着后来和远处的人们。

这些简陋的车库和出租屋,数十年来总是涌动着旺盛的雄心,总是不断地向世人讲述着成功或失败的不同故事。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它们规律性地散布着,围绕着同一个中心,那就是它们共同的母体——斯坦福大学。

1887年,年过60岁的铁路大王利兰·斯坦福,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他和妻子出资2000万美元,在加州一个名叫帕洛奥托的小镇上,买下相当于两个澳门大小的牧场,修建了一座以儿子名字命名的大学:小利兰·斯坦福大学。为了防止身后的岁月干扰他办学的纯粹意图,利兰·斯坦福留下遗嘱:学校的土地不得出售。

这样一个立足于高尚和永恒的动机,却孕育了世界上第一个高校工业园区。 20世纪50年代,被称为乡村大学的斯坦福,试图全面提升教学品质的时候,遇到了资金困难,当时的副校长费雷德里克·特曼,决定将学校空余的土地出租。

于是,一个由研究所、实验室、办公楼为主体的工业园区破土动工。斯坦福提供的诱惑是充满魅力的:入驻企业的员工将在斯坦福获得培训机会。

1955年,以惠普为首的7家高科技公司入驻斯坦福工业园;到1980年,整个研究区的265公顷土地,被90家公司的25万名员工占据。伴随着斯坦福工业园区的土地全部租空,更多的新兴企业,开始围绕工业园区的周围,建设办公楼和厂房,一个被人们称为“硅谷”的高科技产业聚集地形成了。

美国计算机历史博物馆研究员戴维斯是研究硅谷历史的专家,他的看法是:“据我所知,斯坦福影响了29000家公司,它虽然没有发明许多东西,但它提供了这种创新的氛围,它培养人才,这些人则带着创新的点子创立公司。”

特斯拉公司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说:“这里有很多世界上最好的工程师和创立公司的基础设施、风险投资人、法律帮助,就连像租房这样简单的事在世界其他很多地方都相当困难,但在硅谷,房东们都愿意将房屋出租给创业者。”

今天,在这个不到美国国土面积万分之一的狭长地带上,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国多达百万的科技人员,近千名美国科学院院士在这里任职,其中包括近百名诺贝尔奖、图灵奖和香农奖的获得者。

1991年,斯坦福大学迎来了百年校庆,仅在这一天,从这里走出的校友,向学校捐款总计120亿美元。

1995年年初,年仅半岁的雅虎带来的访问量,让学校的服务器多次陷入瘫痪,校方只好请杨致远和大卫·费罗将网站搬走。当学校已经不能容纳他们的即兴创作时,两位年轻人共同决定,暂时放弃学业,守护他们异想天开的免费服务。当然,两位穷青年并非破釜沉舟,与斯坦福大学一墙之隔的沙丘路,似乎期待着他们的拜访。

其貌不扬的沙丘路,密布着300多家风险投资公司,他们掌管着近2300亿美元的市场力量。这里是“西海岸的华尔街”,它没有华尔街式的张扬和自负,但几乎揽尽这个时代的风采。自1969年起,英特尔、思科、苹果、谷歌、Facebook等高科技公司,都由这里的投资者扶植壮大。

沙丘路3000号,迄今最大、最成功的风险投资公司——红杉资本,便坐落在这里。1995年春天,被誉为“风投之王”的红杉资本投资家迈克尔·莫里兹,慕名走进了杨致远和大卫·费罗那间破旧的棚屋。

迈克尔·莫里兹看到的情况是:“拖车的里面,就像一对青少年的卧室一样凌乱。”

杨致远说:“我们努力把拖车打理得整洁一些,但是当时还是很乱。拖车里到处是睡袋、比萨盒。我确定,很乱。”

迈克尔·莫里兹说:“他们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有专注和爱好,对杨致远和大卫来说就是创造雅虎——互联网最全面的导航服务。”

当然,莫里兹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找感动,他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财富。他的看法是:“当时我们不清楚它(雅虎)会不会大受欢迎。但是我们清楚,如果我们抓住雅虎不放,它会是一个非常有战略地位的公司。”

一个月后,红杉资本作出决定,打破从未向免费模式投资的先例,以100万美元的投资换取了这家小公司25%的股份。只拥有几台旧电脑的杨致远和大卫·费罗,凭借他们的智慧,获得了大部分的股份。这样的持股比例,意在让两位囊中羞涩却大脑活跃的年轻人继续掌握公司的决策权。

杨致远说:“当时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他下了一个赌注,我们用自己下了一次赌注。当然,我不能说这是标准做法,但是当时的情况对大家来说都是公平的。”

面对与工业时代完全不同的互联网行业,资本开始出让权力。互联网在极短的时间里,教导美国社会接受了这样的新观念:个人智慧与巨量资本有同等、甚至更高的地位。精明的风险投资家们,以这样的眼光和义无反顾地投入的金钱,把这些饱含激情和浪漫的孩子们,从车库里拽出来,送进了殿堂,一个不可思议的智慧价值时代,同时到来。

Linkedln(领英网)联合创始人、《至关重要的关系》作者里德·霍夫曼的观点是:“在硅谷,我们崇尚创造力。我们不会问别人你的父亲是谁,不会问你银行存款有多少,除非你用这个钱资助自己创业,你只需要关心的问题是,‘我能做什么,我能创造什么以及我在这方面有多擅长。如果我擅长某样东西,你就会想要了解我,然后同我一起工作。”

被雅虎吸引的,不仅是几公里外的红杉资本。远在日本的投资人孙正义,隔着太平洋,也嗅到了这股互联网所汇聚出的财富味道。他先后两次专程光临雅虎,用l亿美元的投资,换取了尚未赢利的雅虎38%的股份,美国投资界一片哗然。

仅仅两个月后,孙正义的莽撞,却迅速被市场奉为跨时代的精明。1996年4月12日,雅虎上市,孙正义仅仅售出了2%的股票,就成功套现4亿美元。如果他将所有股票卖出,将获得75亿美元的回报。

整个美国沸腾了。杨致远和大卫·费罗成为各大媒体的座上宾。镁光灯下,亿万富翁杨致远的华裔身份,让他成为了新美国梦的特殊象征,点燃了千万创业者的激情,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对互联网技术的美好憧憬中,大家似乎都看到了一个可把握的未来。

斯坦福大学棕榈大道正前方的大学街,被当地人称为“梦想大街”,创业者与风险投资家们的纷繁交易,都是在街道两旁的众多咖啡馆里完成的。

在人来人往、流动频繁的硅谷寻梦地,20世纪70年代,来自意大利的风险投资人兰扎,是少有的硅谷40多年历史的完整见证人。他开办了一家威尼斯人咖啡馆,既作为他的副业,又作为众多投资伙伴的活动场所。

“人们可能认为我是受到钱财的驱使,但这是对我的误解,我指的是对成功的渴望。”兰扎深有感触地说,“我投入的不过是资金,而你们(创业者)投入的是生命。有人说我冒了很大风险,其实我什么风险都没有。那些失去就不会回来的东西才叫风险。”

互联网在极短时间里所创造的一个接一个的商业传奇,点燃了网络所能够触及的每一个角落。当然,渴望利润的风投,绝不仅仅将他们的视线局限在硅谷,整个美国乃至全球,都在他们的视野中。

1996年11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的张朝阳,怀揣着从硅谷获得的22.5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在大洋彼岸的中国,开通了一家与雅虎十分相似的网站:搜狐。而这笔投资也让广大的中国人,真切感受到了风投的力量。

今天已经习惯于指点江山的马云,曾在北京富华大厦的一间会议室里,见到了传奇投资人孙正义,短短6分钟的交流,他便获得了2000万美元的投资。

如今,似乎能够呼风唤雨的马化腾,与国际投资人共进了一顿价值10元的午餐,他的账户里,便汇入了220万美元的资金。

“刚来中国投资的时候,曾投资过两三个有些想法但更有政府关系的企业,但都以失败告终。”德丰杰投资基金公司联合创始人提姆·德瑞普说,“在硅谷,我们把钱投给有想法的年轻人,我们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在中国尝试投资这些人。于是就有了百度、分众传媒和易宝支付,还有所有伟大的公司。”

直到今天,大量涌进的国际风投资本,搅动着这片拥有特别积累的土地,刺激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其中。

20世纪90年代末的硅谷,无论是在校的还是刚毕业的学生,只要你拥有一个关于互联网的创意,就能轻松地凭借一份简单的企划书,获得可观的投资。以果敢与理性著称的风险投资家们在这股前所未有的狂热气氛中,变得盲目而疯狂。

从1996年开始,硅谷每5天就有一家公司上市,每天都会新增62位百万富翁。据美国风险投资协会统计,1996年,互联网产业的投资额占当年风险资本总额的60%。在随后的几年里,这个比例一直有增无减。

迈克尔·莫里兹形容当时的情景:“在飓风中,我们忙得人仰马翻,脑子也都没办法再理性地思考了,很多人都失去了方向。”

“到处都是保时捷,你还可以看到法拉利、兰博基尼和玛莎拉蒂。”说到那个时代,马克·韦伯依然记忆犹新。

美国《新闻周刊》编辑、《大泡沫》作者丹尼尔·格罗斯回忆当时的硅谷:“这些公司可能并没有业务,但他们还是会在《新闻周刊》购买整个广告页。可以说一些公司唯一出售的就是他们的股票,他们唯一能够出售的就是自己。”

“我们只在乎眼球,有多少人在关注这家企业。”兰扎说, “这是多么疯狂的逻辑!疯狂透顶!”

2000年,全世界兴奋地庆祝着新千年的到来,长时间盘踞在人们头上的“千年虫”危机顺利渡过,而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却悄无声息地到来。从3月10日开始,纳斯达克指数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狂跌78%。7500亿美元的资产和60万个工作岗位蒸发,只有不到一半的网络公司活过了2004年。

马克·韦伯描述道:“大学街也成了危机爆发时的重灾区。这里很快变得越来越空,越来越悲凉。很多人都在徘徊,然后迷失。”

“那两年许多企业倒闭,没人愿意再出资。接下来很多年,硅谷的创新落到了非常困难的局面,人们以为硅谷再也不会回来了。”兰扎说。

互联网,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创造了人类经济史上一场影响全球的波澜,史无前例。辉煌的泡沫和破碎,是互联网这个新生命能量的另一种表达。

互联网泡沫的崩溃,在全社会激起了内容丰富的反思。比如说,很多人认为这种危机性恰恰是市场经济调整的必要,恰恰是优胜劣汰的必然;但是,硅谷人的反省却有所不同。

兰扎低沉地说:“这次危机的始作俑者是我们,是硅谷。我们应该对这次危机负全部责任。我们太自负了。如果有人提出反对意见,我们就会终止对话。”

“人们对短期利好或长期回报的兴奋和遐想影响他们的判断力。人们不理性,做傻事。”迈克尔·莫里兹这样反思。

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教授丹·吉尔默痛惜地说:“最终,还是普通大众受的损害最多,如果他们卷入这场狂热中。特别是90年代末的泡沫,垃圾股票被出售给最底层的投资人——每一个普通人。他们是整个体系中了解最少的人。”

纳斯达克的迅速下跌,也许暂时中止了网络公司上市融资的进程,企业的破产也浇灭了风险投资的热情,但是,人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收发邮件或网上购物。5年间埋下的1亿多公里的光缆,以及相关的配套设施为互联网的快速普及做好了准备。

从1995年到2003年,世界范围内的上网人数从2000万人增加到5亿人。在倒闭和破碎声中,互联网继续在成长和运行着,那些真正的创业者仍然在耕耘着,在收编着队伍,在积蓄着力量。

2004年7月初,硅谷心脏地带的101号公路旁出现了一个巨幅广告,只有学习过高等数学的人,才能看懂那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一些好奇的人解开难题,答案是一个网址。

登录网站后,会看到一系列难度递增的数学题。最终7500人来到了数学迷宫的出口,他们看到的是谷歌公司的招聘广告。在这个看似游戏的谜题面前,能走到最后的人已经让谷歌甄别了他非功利的兴趣,以及兑现这种兴趣的执着和到达目的地的智慧。谷歌用一道道别出心裁的谜题,招呼着天下的英杰。

位于硅谷的谷歌总部,员工们可以随时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并且得到因自己而来的食物和咖啡,在这里你可以带上你的宠物、孩子、朋友,甚至可以玩电子游戏、乐高玩具。

事实上,世界知名的互联网公司,都试图将维护个人、个性的地位,变成新公司的新传统。

这些互联网公司正在创造着互联网时代的企业新文化,这里没有强制的权力,没有明确的支配者,所有人都是服务者和创造者。

2003年10月的一个凌晨,哈佛大学内,一个评选全校最优秀女孩儿的网站,在校园里迅速蔓延,蜂拥而至的学生对网站上2.2万张图片评头论足,在3小时内就让学校网络陷入瘫痪。网站的制作者是大二学生马克·扎克伯格。由于使用未经授权的照片,扎克伯格受到了学校严厉的处罚,但从这次恶作剧中他窥探到了人类原本的社交需求。不久,一个名叫Facebook(脸谱网)的社交网站成立了。

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的看法是:“我想人之所以能成为人的一点,就在于我们有社交能力,和我们所在的社群保持沟通。”

与20世纪90年代的大多数网站不同,新兴的Facebook、YouTube、QQ空间、微博并不提供任何内容,所有内容都由用户自愿创造上传。网站只是提供了一个自由分享的平台。社交平台激发着人们的创造力,人们聚集起来共同搭建起一个虚拟的网络社会。

网易公司创始人丁磊认为:“每个人都可以贡献碎片的知识点、生活的技巧,在这个平台上给大家去分享,他(用户)在贡献的过程中是独立思考的,它(社交网络)是鼓励独立思考的,这个意义就是互联网的核心价值所在。”

分享,只是网络平台的初始阶段,创造的新时代随即而来。

Facebook创立3年后,扎克伯格宣布全面开放Facebook,让所有人都能够登上Facebook平台开发软件,提供服务。不久后,Facebook上出现了游戏、娱乐、工作、资讯等各类服务。而所有的服务,都是由世界各地的Facebook用户开发、上传的。到2009年,来自180个国家超过100万的开发人员为Facebook用户提供了 52000个应用程序。至此,Facebook的辉煌不再属于Facebook,而属于Facebook身后数以亿计的网民们,主角是每一个参与其中的普通人。

“每天有更多的应用软件发明出来,更多的人进入这个行业,就像工程师踊跃进入科学、数学领域,公司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现。有更多的好公司规模做大了。”马克·扎克伯格兴奋地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学生在寝室或者是什么地方,就能创造一些东西。基础设施人人可用,成千上万人的生活得到了改善,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如今,社交网站已经吸引了全球数量最大的网络用户,同时越来越多的平台类网站开始出现,已经成功的互联网企业也纷纷向全球开发者开放自己的平台。一个全人类参与、全人类分享的网络生态环境逐渐形成。

搜狐公司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张朝阳认为:“每个人都有他的独特性,这个独特性可能通过互联网的平台巨大地放大,使他获得成功。这是一个呼唤创意、呼唤多姿多彩的时代,是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时代。”

新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刚刚在写字台前的固定屏幕前坐稳,就突然被告知,这是一个囚笼,于是,自由来临了。

2007年,iPhone手机的问世,让长久以来被网线束缚的互联网,获得了新的自由。触摸的人机交互方式,让冰冷的金属拥有了温暖的人性,而开放的应用商店,则为表面上千篇一律的iPhone,创造了万千不同的内心。

“生活中的每件事,订机票、找电影、购物,我需要在网上订购一些东西,我喜欢那个,我可以买它吗?针对人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会有人编写出相应的应用,满足人们的需求。”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沃兹尼亚克说,“我认为是iPhone的出现催生了这一切。只要有互联网,就可以写程序了,你可以在云服务器上写程序,利用手机里的应用来进行工作,因此所有人都可以进行创造。”

你在何处,你都在网上;你孤身一人,你依然在世界之中。笼罩全球的互联网,轻便地伴随着每一个自由的个人,移动起来的,就是不可估量的需求、智慧和创造。

互联网不同于以制造业为核心的工业时代,它将创新和创造几乎随意地赋予了更多的人,甚至它正在一个不长的路途上,铺就了遍及全球的创新人生。

1996年,两位年轻的斯坦福大学博士生拜访杨致远和大卫·费罗,希望正如日中天的雅虎收购他们开发的一项网络搜索技术,这个请求在简短交谈后被拒绝了。临别时,依然年轻的大卫·费罗善意地鼓励道:“年轻人,如果你们对自己这项技术真的有信心,那就去创业吧。”不久后,一家日后成为全球最大搜索引擎的公司诞生了。

“大公司感觉到危机感是明智的,产业更新变得更快。我们的问题就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中,成就一份事业。”里德·霍夫曼的答案就是,“适应未来,必须不断想象世界在发生怎样的变化,我们该怎样适应和创新以跟上世界变化的步伐。”

年仅30岁的华裔美国人陈士骏,在硅谷的那段时光成就显赫。曾就职PayPal、 Facebook的他,在出售自己所创办的YouTube时,一次性获得了上亿美元。不幸的是,他因身患脑瘤在旅途中晕倒在候机厅,出院之后,他沉溺在享受生活的无所事事中。仅仅6个月,离开创造的陈士骏认为,这是比脑瘤还不幸的重大不幸,于是,他又跳上了新时代的竞技场。

回顾这段过往,陈士骏说:“我发现成功的意义比我想象的要丰富得多。我可能会死掉,人不可能长生不老,至少要去尝试扳动一下创新的开关,没有什么会比去冒险、去投入精力、去投入夜晚和周末更美妙的。”

一场场关于创业、创新的论坛和比赛从不间断,胸怀抱负的年轻人从世界各地四季不绝,聚集于硅谷。

以车库命名的创业文化如今席卷全球,北京中关村的车库咖啡馆,聚集着一批怀揣创业梦想的人,只需每人每天一杯咖啡,就可以在这里享用一天的免费开放式办公环境。

亚马逊公司创始人杰夫·贝佐斯说:“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确保当我80岁的时候,已经将人生中的遗憾最小化。如果我有了创建亚马逊的想法,但是却没有尝试,那我会一直想,如果我尝试了会怎样?我会一直后悔自己没有付诸实践。”

马克·扎克伯格则认为:“历史上,我们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机会,一个人、一间屋,创造一种服务,可以让数亿人甚至数十亿人受益。这令人惊异,在此之前不曾有过创造这类业务的能力,而现在有很多人在做这件事。这是一个激发创造、专注爱好的最好时代。”

在北京、在班加罗尔、在伦敦、在巴黎、在首尔、在悉尼,在世界任何一个连接网络的角落,无数拥有梦想的人都在不断地尝试。创造不再属于系统经验,创造不再属于成熟和阅历;创造属于随时随地,属于人生的每一刻。你所不习惯的奇思妙想,可能正是人类智慧山巅上的黄金,这个试图笼罩一切的力量,不可阻挡地涌动起新的浪潮。

整个互联网行业,作为人类智慧的新生儿,在短短20余年的市场经历中,创造了自身的奇观。

当然,互联网的能量绝不会安心于一个新行业的自身发育,它像一轮新生的太阳,高悬天际,俯瞰和照耀地球上人类生活的所有层面。

世 界

互联网不是蒸汽机,它无须爬行,便在地球上扩张了它的版图。

互联网像试纸,浸入不同的文化之水,就会化合出不同的颜色;互联网像探针,刺进不同的社会肌体,就会呈现不同强度的反应或抽搐。

法国人拥抱网络技术的最初激情,结局是悲壮的。

在公共表述中被涂抹上特别浪漫色彩的法国,敏感和果断得堪称浪漫。互联网正在美国市场上化茧成蝶,法国人就率先建成了名为Minitel的国家网络;市场还没能确定地诊断互联网绝对开放的天性,法国政府就用900万台家庭视频终端铸造了封闭的法国网“马其诺防线”。时任法国总统的希拉克曾经自豪地说:“法国北部城镇奥贝维利埃的面包师都十分清楚如何通过Minitel查询他的账户。这种事情能在纽约的面包师身上发生吗?”

当时的纽约确实不能,但随后的硅谷却能做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法国政府赠送每一个家庭的终端是免费的,但穿越世界的光缆却让拴在电话线上的Minitel,交流的费用日显昂贵;法国网企图在确定的边界内守护传统,构建独立的技术基础,没想到互联网的意义在于不断增加的用户成为伟大的创造者。封闭的圈子不论多么庞大,它实质上都是渺小的。

时任法国Minitel项目设计师的让·路易·格朗日说:“Minitel是电信部及当年的邮政和电报部制造的产品,它由欧洲国家,尤其是动用法国国家之力研发的,而互联网Internet的到来,是一个没有垄断的环境里,由各国科研人员自发合作的成果。”

数据报技术发明者、法国互联网之父路易斯·普赞坦言:“确切地说,一方面是由于法国互联网的发展相对很慢,因为有视频文字终端;但另一方面是因为法国人掌握新鲜事物的速度总是很慢。然而,这个启蒙太迟了。”

政府资金支撑着的法国网,坚守残缺的阵地30年。2012年6月30日,开先河者无可奈何地退出历史舞台。

好在率先举起人类自由旗帜的法国终究是自由的,政府主导的法国网的坚持,并没有阻碍互联网在法国的土地上另起炉灶。法国这只早起的鸟儿没有吃到互联网时代最肥的虫子,但整个法国依然是今日全球互联网重要的有机构成部分。

在人类以制造业为中心的工业时代,日本曾经跃上竞争的巅峰。20世纪最后30年,日本电器曾经是一代人的消费时尚。研发一代、储备一代、应用一代,这是日本公司信奉的发展三步曲。他们企图驾驭自己的每一样产品,榨干市场的每一滴养分。不期而至的互联网则宣称:“今天就是明天。”新时代的节奏颠覆了日本经济曾经的频率。

日本东京大学经济学研究院教授新宅纯二郎认为:“在日本传统的组织模式中,机械学领域作为主要动力,是最发达的部分;其后才是开发电子领域的人,最后才是开发软件的人。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软件开发人员变得日益重要。”

“日本也有很多储备技术,但是日本觉得这些储备拿出去会颠覆它现在的商业模式,会使现在的摇钱树受损,或者把摇钱树埋藏掉,所以一直在维护它现在的秩序。”东京经济大学教授周牧之说。

拥有是基础,拥有也会成为负担。老时代特别的拥有者,在新时代面前丧失了应有的敏感。

日本互联网协会顾问高桥彻沮丧地说:“日本失败了。他们认为只要不断生产高品质的高价产品就能获胜,这完全是个错误。”

悲壮的转型仍然在进行之中。曾经的索尼帝国依然在生死存亡的挣扎中飘摇;当年的电器之王松下依然在持续的财务危机中寻找出路;昔日的领袖群体中,只有东芝成功抛弃了制造时代的所有身家,跻身于IT行业的竞争潮头。

从企业到政府的立体反省,既是观念的,也是行动的。它出台了《IT基本法》,它设立了首相领导、全体阁员参加的IT推进本部,它宣称要创造任何人在日本都能以低廉的价格使用网络的环境。

日本错过了互联网的PC时代,却及时地抓住了网络的移动时代,因此日本的智能终端用户是全球最早享受视频交流的网民,被称为世界第一个移动帝国。日本已经成为现代智能生活试验和建设的全球重要领导者。

一向以日本作为竞争参照的韩国,在互联网时代创造的成就,就像他们当初的一款网络游戏的名字一样,是一部《传奇》。

韩国未来创造科学部书记官孙畅庸的理解是:“为什么韩国人想要更快的速度,希望投入更多?韩国有句全世界闻名的词语‘bar li(快),bar li(快)。事实上,互联网行业也不例外。”

互联网时代的“快”,遇到了韩国国家文化中的“快快”,形成了特别的共振。

在互联网时代的应用竞跑中,只有5000万人口的韩国,总是处于领跑者的地位。韩国率先将普及宽带提升为国家战略,人均无线宽带普及率和网速全球排名第一;电子政务位居世界首位;2013年,国际电信联盟发布了各国信息与电信技术指数,韩国连续4年位居世界第一。

韩国科技大学教授、韩国互联网之父金吉男说:“先开始的人当然会更辛苦,但是得到的回报也就越多。所以说先开始是非常重要的。”

互联网速度,早已经超越了技术节奏,而成为流通的节奏,交流的节奏,思想的节奏,创造的节奏。

本质上,互联网是现代富裕的产儿,但一旦长大,它就试图跨越贫困的沟壑。

东非大裂谷,将埃塞俄比亚与富足的世界割裂开来。2013年,这个排名世界贫困前列的国家,人均年国民收入相当于人民币2400元。

时至今日,拥有300万人口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依然没有邮递员,富人可以租用设在邮局的邮箱,定时去邮局收取邮件。

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乡村都还是无电世界。因此这个国家市场上也出现了一项特别的业务,为周围日行走半径内的人们设立充电所,居民们每隔两三天,前来给手机充电。

即便如此,埃塞俄比亚于2006年启动了国家的互联网建设。政府通过财政和国际贷款投入了21亿美元,而当年,这个国家的财政总收入还不到30亿美元。

英国牛津大学互联网研究所高级研究员马克·格雷厄姆说:“这些问题不是仅仅把人连通起来就能解决的。它们是政治问题、经济问题,不仅仅只是技术问题。”

目前在埃塞俄比亚,最低包月费相当于普通公民一个月的收入。到2012年,全国互联网用户普及率仅为1.5%。

2012年年底,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设立了一个与贫困相关的网络实验项目。他们带着20台平板电脑,来到埃塞俄比亚温奇村一群孩子面前。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创办人、《数字化生存》作者尼古拉斯·尼葛洛庞蒂见到的情景是:“这村子只有20个孩子,在4岁到12岁之间的孩子,没有会读写的成人,这个村子没有人识字,没有电,没有电话,什么都没有。”

温奇村的孩子们是这样回答世界的:在不到5分钟的时间里,有人拆开了包装,并且找到开机键。不到5天,没有任何人引导,每一个孩子都可以运行40多个程序,使用预装在电脑里的游戏、电子书、绘画程序。

尼古拉斯·尼葛洛庞蒂回忆说:“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6个月之后这些孩子就破解了电脑。非常令人震惊。他们真的是破解了,而且破解得很深,不仅是进入一些工具,实际上他们转移了一些代码。”

人都是人,孩子都是孩子,都是人类的孩子。但这些孩子因为互联网是更快地走进现代世界,还是更远地停留在温奇村,人类还没有答案。

弥漫于大街小巷的祷告,每天5次固定的吟诵,是伊朗社会精神情感的律动,也是伊朗社会运动节奏的尺度。7500万总人口中,超过7000万的穆斯林,就跟随着这个与神交流的节律作息。

面纱,是信守千年的意识形态为这里的女子编织的永远的首饰。男人和女人在所有公共场所的隔离,既是信念,也是习俗,还是普遍的社会工程。德黑兰的公共汽车里,前部属于男人,后部属于妇女;政府大楼的电梯,这部属于男性,那部属于女性。

对知识和教育的推崇,也是伊朗历史传承的一部分。许多人都知道先知穆罕默德的名言:“如果知识存在于遥远的星际,波斯人将到达星际。”伊朗的公立大学全部免费,公共教育支出在国民生产总值所占比例超过了美国。作为穆斯林世界工业化水平最高的国家,伊朗是中东拥抱互联网的领导者。它是中东第一互联网大国,网络普及率超过50%。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也是4200万网民中的一员。

“互联网能确保通过跨文化对话,我们能知道邻居们在做什么,我们能知道他们的传统是怎样的,因此我们能知道我们传统的一些部分是历史决定的。”英国牛津大学互联网研究所教授卢恰诺·弗洛里迪分析说。

裹挟一切而来的互联网,使国家强盛的理想与守护传统的信念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冲突。公开的社会生活依然延续着传统,被网络连接了的一些年轻人,却创造出花样翻新的地下生活。他们看美剧,听欧美流行音乐,在网上晒违背习俗的照片,在明令禁酒的穆斯林土地上,派对上的女孩们与男孩亲密无间地喝酒聊天。他们甚至冲出院墙,用网络相约在城市中央的广场上打水仗,让水渍将她们身体的曲线勾勒得清晰可见。

对此,卢恰诺·弗洛里迪认为:“传统突然被更新了,互联网造成的痛苦是,它们过去的更新要缓慢得多,很多像我这个年纪的人觉得痛苦的是传统改变的速度。解决方案是感觉到痛苦但又忍着痛苦前行。”

爆炸性的事件发生在网络开通后的第5年,2006年11月13日,一位伊朗影星与男友的性爱视频意外被传上网等一系列事件,将整个伊朗卷入了互联网的善恶存废之争。一段时间,伊朗是否要建一个独立于世界的清洁国家网络成为国际新闻,5万多家国际网站一次性登上伊朗政府控制网络的黑名单。

2013年2月,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身着一件低领、无袖银色礼服,借助视频连线现身第85届奥斯卡颁奖典礼。在伊朗法尔斯通讯社网站发布的图片中,米歇尔的这件礼服被加工成了高领,续上了短袖。

2500万人口的孟买,足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座现代化城市相媲美。这座城市是如此深刻地融入世界之中:一位数学研究生稳定的兼职收益是为地球另一端的美国学生辅导课程;一位会计师无须与美国的客户谋面,根据互联网及时递送的数据就可以完成为对方申报税收的业务;数以百计的孟买青年,会通过网络视频,为纽约的豪宅做夜间保安。

从孟买市中心的窗口望过去,是孟买有着150年历史的全世界最大的露天洗衣场。800多个洗衣池,墓穴一般规定了1000多个洗衣工的生命历程。这些低种姓的印度人,即使经过150年的揉搓捶打,也没能洗去他们低等种姓的社会印记。

美国哈佛大学讲座教授霍米·K·巴巴的思考是:“互联网是伟大的发明。但是我们必须意识到一些陈旧的问题,像文盲、贫苦和准入问题仍然存在。互联网既是一个重要的贡献,也凸显了我们还没有解决的问题。”

印度理工学院是属于世界的科学皇冠上的瑰宝,这里极受欢迎的毕业生被美国舆论称为从印度最珍贵的进口。与此同时,印度每三个女性里就有一个不能阅读。

充分开放的印度,IT服务外包总收入在2012年已达约1000亿美元,但与此同时,印度有1/3的人口生活在国际公认的极端贫困线以下,每天生活费不足1.25美元,占全世界贫困人口的1/3。

人种,宗教,西方掠夺者强加的400年的殖民史,将印度社会区隔为极难融合的两个极端。

“种姓制度其中一部分是社会性的,在社会环境下人与人交往是一回事,但种姓制度也决定了我们的婚姻,我们对于生活中的事物,如教育、音乐的态度,父母离世时的仪式安排,孩子出生时的仪式安排,尽管你可能废除了某些制度,但仪式仍然继续。”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迪佩什·查卡拉巴提如是说。

印度紧跟着美国的步伐迈入了互联网世界,但它仍然是全球互联网普及程度最低的国家之一。在17%人口使用的网络上,男女求偶者是这样征婚的:婆罗门家庭某女,30岁,聪慧可爱善解人意,德里大学本科毕业,征同样是婆罗门种姓的伴侣。

为打通种姓、贫富、城乡之间的高墙,印度以政府补贴的方式,以125元人民币的价格提供平板电脑,并没有明显增加网络社会的人口;酝酿推出的“一人一部手机”计划,因担心发放的手机会被换成口粮而流产。

依然在实施中的“最后1公里计划”,试图将网络远处的十数亿人口拉到1公里范围内来。但这1公里究竟有多么遥远,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判断。

互联网像一个反向的潜望镜,将常态社会中难以看到的景物映现出来,让我们有了新的认知。

中国,作为全球人口第一大国,作为一个强大的独立文明持续传承的国度,作为在现代化路途上攀登和跋涉的发展中国家,它与互联网的相遇,对人类和中国自身都是一个历史性的大事件。

在人类过去更长的岁月里,一个勤劳的民族,以黄河、长江两岸为中心,繁育出了农耕时代璀璨的文明。

它以辽阔的版图、众多的人口汇聚起的庞大财富和力量,建造起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军事防御工程;开辟出人类历史上最早最长的运河,沟通了5000里的不同水系;1000年前,地球上仅有的3个百万人口城市都在中国。

因为欧洲的位置而处于遥远东方的中华,通过时断时续人类最早的东西方贸易路线——丝绸之路,创造了整个西方社会仰望千年的人类云霞。温润如玉的瓷器、灿若云霞的锦缎,正是东西方交往的历史象征。鸦片战争前的两个半世纪,世界50%的白银涌向这里。

人类农业时代强大的东方国度,打量由蒸汽机驱动而来的新文明,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1793年,蒸汽机启动工业革命24年后,作为西欧国家首次正式向中国派出的使节,英国伯爵马戛尔尼借为清朝乾隆皇帝贺寿之机来到中国。在观看庞大使团带来的地球仪、天体仪、战舰模型以及榴弹炮等英国最新发明时,乾隆指着其中的一台水泵说:“这些东西只配给小孩玩。”

瓦特蒸汽机诞生百年后,英国怡和洋行投资的淞沪铁路运行不到一年,这头冒着黑烟、喷着雾气的“怪物”引起朝野上下的激愤,清政府下令两江总督支付近30万两白银,于1877年10月购回拆除。

独特的生活方式和过去岁月里的自信,使这个东方文明在工业化的新时代的面前,表现得警觉、警惕、紧张,却很少有适应新时代的举措,因此它在屈辱和苦难中徘徊了上百年。

人类的互联网是幸运的,当它在西方的实验室穿墙而出的时候,正赶上中国社会数百年以来,第一次主动地向外部世界开放。从此,人类事业的发展有了身量庞大的新同伴,多了一份来自东方的智慧和力量。

中国是幸运的,历经农业时代的兴盛、工业时代的落后,它复兴自身的壮丽崛起,史无前例地与世界并行在新时代的行程中。

一代有担当的政治家,重开现代大学教育点燃的全民求知激情,放飞了整整一代人。

1978年12月份,首批52名优秀青年从10485名应考人员中遴选出来,由国家资费赴美进学。在国用局促的艰难时刻,邓小平说:“要成千成万地派,不是只派十个八个。为了科技强国,我们花多少钱,值得。”此后的9年间,3万多学子公费前往欧美和日本。

当时国内公职人员平均月收入不到50元,而一次国际往返机票超过4000元,外派的每一个留学生,需要10000个农民的产出支付他们的费用。

“各种各样的磁带,就是存储软件,存储数据,当时磁带很大,我们背回来。这个跟一两千年前唐僧取经回来背那个经书差不多。”中国科学院研究员许榕生回忆说。

正是这些留学者的回归,开启了中国互联网元年。

1993年3月2日,因为需要与国际研究机构分享高能物理的数据和研究成果,在全球十几名顶尖科学家联合签名推动下,中美之间一条从中科院高能所到美国斯坦福大学国家实验中心的专线架接成功。

许榕生说:“有一个美国研究生帮我们办调试,他很高兴地发信给他在美国的朋友说:‘我们已经通了,我们现在是用计算机跟你们对话,我是在几万公里外的中国跟你对话的。他也很激动。”

跨越文化与意识形态营垒的过程,比跨越大洋的计算机通信更为艰辛和曲折。实际上,这条中美专线开通仅仅一天,就被美国政府下令关闭,因为对方担心中国会通过互联网获取美国科技情报。一周后专线恢复,仅获准访问美国的一所科学网站。

通过很长时间的交涉,直到1994年4月20日,中国终于实现了与国际互联网的全功能连接。

1996年深冬,在北京中关村白颐路南端的街角处,一块广告牌上以耳目一新的语调说: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还有多远——向北1500米。向北1500米外,是首家中国互联网民营企业——瀛海威墨迹未干的牌匾。

时任瀛海威信息通信有限公司总裁的张树新回忆:“1995年到1998年完全是一个行业的萌芽时代,那这个萌芽到什么程度呢?系统集成商帮很多地方政府来建互联网的连接,说,我来帮你建设中国信息高速公路,然后那个省长说太好了,把交通厅厅长叫来。”

前China Byte总经理宫玉国回忆说:“一个商业公司申请带宽是一个很难的事情,而且申请是向谁申请,是北京电报局,您看这个词,就是这个归属,可见当时连组织都没有,更不要说管理政策了。”

先行者的足迹,是整个民族改革进程中壮烈与悲怆的一部分。技术准备、观念准备、制度准备需要成批先行者的开拓与探索。

宽带资本基金董事长田溯宁清楚地记得:“当时163网是互联网,169网是一个中国的内联网,这个网络是连不上国际互联网的。实际上根本的争论就是封闭和开放两个争论,但最后开放战胜了封闭。”

当这片广袤而独特的热土与世界连接起来,拥有同一文化属性的13亿人汇聚的能量,在任何领域里都有可能触摸世界级的荣誉。

百度在新时代的出场,是英文的I被表述为汉字的38个“我”,华尔街的投资者顷刻之间领会了中文搜索市场的潜在价值。

在汉字计算机的命运史上,众多西方公司前赴后继地介入过计算机汉字输入法的探索,他们曾经因自己的失败发布过汉字在计算机时代的讣告。但随着汉字输入法在汉语的土地上实现突破,作为文化的自己人的后来者,在市场竞争中便获得了传统和岁月铸造的尚方宝剑。在令人注目的中文输入法市场上,老牌IT领袖微软占有0.87%的覆盖率,雄心勃勃的新领袖谷歌只有0.85%,而立足本土的搜狗达到9l%。

搜狗公司首席执行官王小川的看法是:“中国的市场或本土的这样一个文化优势,使得我们在互联网领域里更多看到的是一个优势,看到的是机会。那么使得我们现在中国在全球互联网的美国以外,是一枝独秀的,能够有全球的或者本土的竞争力。”

1毛钱有多少?当这个微不足道的数字总是与13亿相伴的时候,跻身全球网络企业前列的腾讯,就应运而生了。事实上,这个千亿美元身量的现代壮汉,长高长壮的每一步、每一天都汲取着1毛钱的中国营养。

工业化时代是蔑视人口数字的,我们从来没有因为我们的人口数量获得过尊重。进入互联网时代,13亿数字升值了。互联网天然集腋成裘的市场效应,使来到网上的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有效数据的构成部分。

如同中国人口在全球人口中的规模一样,截至2013年12月底,中国互联网网民规模6.18亿,超过全球网民总数的1/5,移动互联网用户总数超过8亿。这个全球风景独好的网民集体,不仅在中国特定的市场上哺育了世界级的互联网企业,也造就了有显著中国特征的互联网生活景观。

5亿人前来淘宝,于是就淘出了10万亿计的电子商务消费市场;超过两亿人涌进被称为“双十一”的人为节日,日消费超过700亿元的全球纪录就创生了;来自千年习俗的红包,一旦跳上微信,就包出了亿万人新时代的快乐。

中国社会科学院信息化研究中心秘书长姜奇平说:“足够的人口、统一的文字、繁荣的市场,以及一定的教育水平是互联网企业成功所需要的因素,那么中国恰好具备这个条件。”

短短30多年,在规模惊人的中国高等教育园地里,正在就读信息技术和计算机专业的学子超过180万人,占理工科学生总数的1/3。

依然年轻的华为集团,27岁的成长史已经为国人奠基了这个民族新时代创造性的一份自信。它为全球170个国家提供包括网络通信在内的现代通信服务,它创造的国内外专利数以万计,并在充分竞争的市场上,成为全球通信设备的第一供应商。

在中国科学院的实验室里,已经看见眉目的量子通信研究,中国的科学家们也来到了潮头。计划在一年后发射的全球首颗量子通信卫星,意味着人类互联网时代未来的传输速度将超过光速万倍,且更为安全。

互联网激活了一个古老民族孕育已久的渴望,一旦融入时代发展的潮流,中国注定是一个互联网大国。但整体上而言,中国仍然不是一个互联网强国。

中国拥有全球数量第一的网民,但宽带网速排名第42位,低于世界平均水平;2013年,4G网络在中国投入商用,这一年,韩国宣布进入4.5G时代,并率先开发出基于5G核心技术的移动传输网络;2013年年底,中国农村宽带人口普及率仅7.5%,宽广版图上不同地区间的数字鸿沟,成为社会提速和均衡发展的瓶颈;全球十大互联网公司中,中国拥有3席,但中国数十亿数字终端上使用的操作系统,被苹果、微软和谷歌所占据,全球新一代移动通信核心专利技术大多被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公司所垄断。

中国科学院前副院长胡启恒说:“再往深层走,我觉得可能就需要考验我们的创新的环境、竞争的环境、公平竞争的政策,和人对法制的这个理解,我们和世界的差距,实际上是在扩大,国际上许多原始的创新,我们到现在为止基本上还都是跟着走。”

哈佛大学教授德怀特·珀金斯断言:“中国的挑战不在于互联网的实际使用,而是在于中国能否成为信息技术的真正创造者。”

互联网并不能回答中国互联网的所有问题。教师怎么教书,医生怎么看病,官员怎么做官,法官怎么裁判,整个国家都需要为中国的互联网谱写全新的软件。

“未来的话,实际上互联网意味着一个国家的一个核心竞争力,如果落后的话,这个国家很难在其他方面说是很先进的。”新浪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曹国伟如是说。

美国塔夫茨大学弗莱切学院高级副院长巴斯卡尔·恰克亚维奇认为:“现在中国政府已经投入巨资在技术研发和各级教育方面,这将成为中国创新起飞的巨大动力。”

互联网之父、TCP/IP协议联合发明人罗伯特·卡恩期待地说:“中国正面对一个充满了机会的世界,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说:“数据的竞争才是真正世界未来的竞争。我们在工业时代错失了一个时代,我们不应该错失一个数据的时代,而且今天中国已经有能力把握这个时代。”

2014年2月27日,中国宣布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领导小组成立,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亲自担任组长。习近平总书记在相关会议上首次郑重地提出:“把我国从网络大国建设成为网络强国。”

国内外的舆论普遍认为,这是中国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国家战略迈出的重要一步,这将是中国面对互联网时代,自信而坚定的又一次开始。

声 音

互联网时代是一个关联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我们会由一种个体变为一种集体。我认为,在互联网时代中,我们通过结合把自己变为一种新的、更强大的物种。

——凯文·凯利(《连线》杂志创始主编 《失控》作者)

网络的形式将成为贯穿一切事物的形式,正如工业组织的形式是工业社会内贯穿一切的形式一样。网络形式是一种社会形式,而非技术形式,没有网络科技即无从存在。这就是我所说的网络社会。

——曼纽尔·卡斯特尔(美国南加州大学传播学院教授)

互联网有一个好处,我先前也说过,就是人人都能与数不清的人快速发生联系,基本上是零花费,不用美元不费周章。

——伦纳德·克兰罗克(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特聘教授 互联网之父)

我觉得,至少在某些方面,互联网像蒸汽机一样掀起了一场革命。今天,大多数人都以一种我们当时开创互联网从未意识到的方式进行沟通。当今,几乎所有的沟通都有赖于互联网技术,在二十年前,这几乎是通信企业也无法相信的场景。

——彼得·克斯汀(英国伦敦大学计算机学院教授 英国互联网之父)

我的确认为我们是进入了人类发展的一个新阶段。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民主。时代将有力的工具置于普通人手中。我觉得当我们看向人类发展的历史的时候,你会发现社会是由工具推动发展的,比如原始农业社会的火,再到工业革命时期解放了人力、过渡到机械化的工具。而现在的数字革命又将我们的脑力转换为机械能。每一个例子中,我们都在使用工具,放大自身的潜力。它解放了人类的创造力,让人们的想法走向全球的受众,这是以前任何科技都无法做到的。

——克里斯·安德森(美国《连线》 杂志高级制作人 《长尾理论》作者)

今天的互联网就好比手写时代的印刷术。但是,互联网并不是全新的媒介,它就像是过去印刷术的升级换代。我认为印刷术最大的影响就是让更多人参与到文化运动中,它让更多人获得信息,因此运动有了广大群众基础。

——彼特·柏克(英国剑桥大学伊曼纽尔学院荣誉教授 《媒介社会史》作者)

作为一个新时代,因特网的真正转型,主要不在于交流,而在于它对人类信仰的表达,这才是真正的变革。我们正在进入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技术会表达一些关于我们自身的有趣东西,一些印刷变革没有做到的东西,也是工业革命没有完全实现的东西。因此,从这点来看,我们确实是进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阶段。

——卢恰诺·弗洛里迪(英国牛津大学 互联网研究所教授 信息哲学创始人)

链 接

“小精灵”批处理机

1967年,由来自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一群年轻科学家组成的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型高科技公司BNN,用一份长达200页的标书,成为阿帕网批处理机建设的承包商。在获得了美国政府100万美元的投资之后,这些年轻的科学家们将一个个造价高达10万美元、重量超过400公斤,用于网络连接的、被称为“小精灵”的批处理机,装进灰色的军用钢制箱里,然后利用大型吊车和直升机,将其陆续运往四所知名大学精心建造的计算机中心。最先迎来“小精灵”的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在之后的一年里,属于一个时代的科技圣物,纷纷入驻斯坦福、麻省理工、哈佛等全美十五所知名大学,构建了后来阿帕网的核心。

NSFNET

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有条件的美国大学校园就纷纷出现了个人电脑教室,这些教室都免费向校内所有学生开放,学生们可以利用电脑和网络做他们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渐渐地,本属于军方管理的阿帕网已经被大量的爱好者占据。最终美国军方撤退了,采取将军事网络与科研网络分开的方法,由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来管理这个改称为NSFNET的网络,脱胎于阿帕网的NSFNET由此成为一个面向社会的公共网络。从1986到1995年之间,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为支持该网络的建设与发展,先后支付了2亿美元。事实上,在互联网商业化之前,NSFNET成为了美国大学里年轻人高贵而时髦的精神享受。

日后繁荣的互联网与其说是科学家们集体研究出来的科研成果,倒不如说是一批又一批年轻人“玩”出来的成果。翻开当年的电脑杂志或者报纸,我们很少看到那些衣冠楚楚、具有学者风度的知识分子,我们看到的往往是一些穿着前卫、充满激情的年轻人。《经济学人》杂志的撰稿人克里斯·安德森在关于互联网的文章中写道:“在过去的20年里,是一批十几岁的小黑客、梳着马尾型头发的嬉皮士在美国大学的电脑室里建起了互联网。”

蒂姆·伯纳斯-李与万维网

1990年圣诞节,蒂姆·伯纳斯—李将他的发明正式定名为WorldWideWeb,这个以全球为疆域的网络,这个被我们译为“万维网”的WWW,是伯纳斯-李送给全世界的圣诞大礼。

伦纳德·克兰罗克说:“其中的用户是计算机科学家,他们研发出技术,但被限制在研究员这个圈子里面。”

伯纳斯—李说:“在万维网得以创造之前,人们并不知道我们还可以这样工作。那时,人们一般都会使用电脑,但是每台电脑上的系统都各不相同。因此如果你在这台电脑上用这个系统,换一台电脑你就得再登录另外一个系统,因此在不同的电脑和系统之间交换信息变得异常困难。”

万维网降低了互联网的门槛,普通人可以共享共用的互联网降临人间。

然而,伯纳斯—李之所以成为全世界敬仰的伯纳斯—李,不仅仅因为他发明了万维网。在完成了万维网的发明之后,伯纳斯—李和他的研究伙伴曾向欧洲权威的律师咨询,考虑销售网络浏览器软件。

在是否为万维网申请专利并进行商业化运作的问题上,这些年轻的伙伴们之间产生了分歧。

“当时只要出现一个新的项目,一个新的程序,就一定会收取专利费。”蒂姆·伯纳斯-李说,“我们当时进行了激烈的讨论。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将万维网商业化,但是另外一些人认为不应该这样做,因为我们根本不清楚应该如何操作。而有一部分人认为,我们应该收取专利费。”

直到1993年,伯纳斯-李终于说服大家放弃了申请专利。“如果当时我申请了专利,现在的万维网也只是众多封闭系统中的一个而已。我还要与其他的封闭系统竞争,它们永远也无法合作,不同的系统永远也无法相容。而我的愿望是每个人都能在万维网上彼此分享信息。这是一项意义重大的活动。因此我不能向人们要钱。”蒂姆·伯纳斯-李说。

美国《时代》周刊将蒂姆·伯纳斯-李评为20世纪最杰出的100位科学家之一,并用极为推崇的文字向大家介绍他的个人成就:“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他的发明在全球信息化的发展中有多么重大的意义,这就像古印刷术一样,谁又能说得清楚它为全世界带来了多么深刻的影响。”

谦逊的“互联网之父”们

罗伯特·泰勒、拉里·罗伯茨、伦纳德·克兰罗克、罗伯特·卡恩、温顿·瑟夫、蒂姆·伯纳斯-李,这些曾经以天才般的发明创造改变了世界的人,纷纷被写入了“互联网名人堂”。这些如今两鬓斑白、被世人称为“互联网之父”的人们,已经在人类历史中留下辉煌之名。

1999年,美国“国家创新奖章”颁奖典礼在白宫举行。因为在互联网的前身——阿帕网创建过程中的贡献,罗伯特·泰勒获得了这项国家最高荣誉,然而,美国总统克林顿要亲自向他颁奖时,泰勒本人却没有到场。

罗伯特·泰勒解释道:“我的确获得了白宫举行的庆典上克林顿总统亲自颁发的‘国家创新奖章,但我没亲自去领奖。对于大老远跑到华盛顿去就为了领个奖,我不是很感兴趣。于是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老板——他就住在华盛顿郊区。我问他能不能帮我领这个奖,他一口答应了。几年后,美国国家工程院给我颁发了德雷珀奖——他们的最高荣誉奖,我还是没去。颁奖典礼也是在华盛顿举行,我让我的大儿子代替我领了奖。”

而与温顿·瑟夫共同发明了TCP/IP协议的罗伯特·卡恩也多次表示,并不喜欢“互联网之父”之类的称号。罗伯特·卡恩说:“对于我所做的一切,我想我应该更谦虚点。我认为,如果我当时没有参与到互联网的建设中来的话,肯定也会有别人参与进来,尽管理念可能会稍有不同。”

最早提出互联网基础理论并成功进行了第一次网络连接的克兰罗克说,热爱跆拳道运动、享受家庭生活与互联网事业同等重要。他的咖啡杯上印着心爱的孙女的照片,而他们这代人创建的互联网,则像空气和水一般融入了儿孙辈们的生活。

第一封电子邮件

1971年,28岁的麻省理工学院博士生汤姆林森,坐在BNN公司专门为开发阿帕网项目而成立的实验室里时,突然产生这样一个设想:能不能通过这台冰冷的机器,向另一台机器上传送人的温暖呢?汤姆林森牺牲了午休的时间,输入了两百行程序代码后,世界上第一个电子邮件系统出现了。在将一封他自己后来都忘却了具体内容的邮件,成功发送到另一台电脑上时,汤姆林森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发明。不过这个离经叛道的玩闹者,与当年贝尔在发明电话后激动地与助手相拥而泣不同,汤姆林森在发送完人类第一封电子邮件后,特意小声地对身旁的同事说: “别告诉任何人,我可不想让他们说我不务正业。”

汤姆林森之所以有如此反应,是因为在他看来,这项在日后被广泛应用的通信手段,不过是他开小差玩的一次小聪明。在那个计算机造价高达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美元的年代,计算机的主要功能是用来进行复杂的科学计算。以当时的正统观点来看,利用计算机输入学术论文都是一件极不严肃的事情,更何况用计算机传递悄悄话或是足球比赛结果,那简直是对科技的亵渎。

汤姆林森的“实验”没有立刻引起轰动。这项后来标志一个新时代的发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实验室里上不了台面的玩具。在那个由精英组成的小圈子里,使用电子邮件在网络上窃窃私语成为了一种让人激动不已、而又欲说还休的奇妙体验。1973年一项特殊的专项调查显示,阿帕网上75%的通信量都是电子邮件,这样的结果让负责阿帕网项目的政府官员大为费解和恼火,政府花钱建造这些庞大的基础设施本来是有重要用途的,而这帮家伙却用它来互相发送无聊的电子邮件!而且大多数邮件与建设阿帕网的任务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本电子书

与参与设计阿帕网的汤姆林森不同,对于一个被排除在阿帕网建设之外的大学生来说,哈特对这项神秘的技术抱有宗教般的敬畏。1971年,伊利诺伊大学的大型计算机成功连入阿帕网。这一值得所有学生兴奋的消息很快成为了校园内的重大新闻,所有人都渴望着一睹网络的真容。通过和善的计算机管理员,哈特使用了作为一个学生能想到的一切讨好手段,获得了众多学生梦寐以求的长期使用连接阿帕网计算机的权限,成为了整个伊利诺伊大学唯一能使用阿帕网的局外人。

来之不易的机会,以及跨入网络新大陆的兴奋与崇敬,让哈特油然萌生了一种使命感。坐在计算机前,他用了整整一夜,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将由1308个单词构成的《独立宣言》输入电脑,世界上第一本电子书就此诞生。激动不已的哈特,萌生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构想。他希望建立一家网络图书馆,来实现两千多年前一位伟大君王都不曾企及的理想。

拥有图书,是亚历山大时代有钱有闲的贵族阶层的特权,公元前259年,古埃及的新君主托勒密一世,产生了一个收集全世界图书的理想。他举全国之力,花费重金修建了当时全球最大的图书馆,并动用军队和外交在世界范围内寻找各种图书。经过三代国王近一个世纪的努力,亚历山大图书馆收集到了包括荷马、欧几里得、亚里士多德、阿基米德等著名学者在内的50万卷手稿真迹。四方学者纷纷云集此地,亚历山大城也因此成为当时世界的文化中心。

计算机面前的凡人哈特,比权倾天下的王者更为幸运,亚历山大图书馆最终在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但哈特所发起的古登堡电子图书馆计划,即便在哈特 2011年不幸去世后,仍然继续着。世界各地爱好读书的网民,仍然源源不断地加入到制作和分享电子书的队伍中来,共同建造巨型的网络图书馆。如今,该计划正以平均每周新增50部电子书的速度扩展着。哈特生前预计,到2015年可用书籍能达到100万本,而实际上,如今的因特网上已经有远超过100万本的电子书供人免费下载。

第一台调制解调器

1971年,成立3年多的英特尔公司推出了全球第一个微处理器。几年之后,随着电脑价格的下降,个人电脑进入高校教室和计算机发烧友的书房。

1978年1月16日,被芝加哥当年最大的一场降雪困在家中的学生克利斯坦森和瑟斯,在相隔几条街道的两部私家电话上,探讨着一个问题:“我们能不能尝试用电话线连接电脑?”“当然,你做软件,我做硬件。”两个星期之后,瑟斯发明了一个用于个人电脑间使用的调制解调器,而克利斯坦森则编写了利用这个调制解调器的软件。之后,二人利用这套技术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BBS论坛。为了向更多人炫耀自己的发明创造,克利斯坦森将自己开发的个人电脑传输协议放在论坛上,供计算机发烧友们免费下载和使用。正是这种通过与人分享来展现自我价值的业余爱好者心理,才使互联网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如潮水般迅速普及。

第一个网络摄像头,看咖啡煮好没有

后来成为视频交流基本技术的创意,最初来源于剑桥大学特洛伊计算机实验室一楼的一只咖啡壶。1991年,剑桥大学特洛伊计算机实验室的学生们,为了能随时了解楼下有没有剩余的咖啡而编写了一个程序,并在咖啡壶旁安装了微型摄像机,使咖啡壶的图像可以传递到实验室的电脑上。由此,第一个网络摄像头装置诞生了。1993年,学生们将监控画面连上互联网,没想到全世界互联网用户蜂拥而至,共有240万人次观看过这个名噪一时的咖啡壶。

硅谷“车库”的创业文化

1938年,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的毕业生戴维·帕卡德和威廉·休利特,出于对无线电技术的热爱,在自家的车库开始创造各种无线电设备。不久后,他们创立了一家名叫惠普的公司。

1976年,21岁的乔布斯与26岁的史蒂夫·沃兹尼亚克在乔布斯父母的车库里,组装了一台个人电脑。几个月后,苹果公司诞生了。

1997年,斯坦福大学的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决定放弃学业,租下了朋友的车库,开始专心经营他们的谷歌。

2004年,哈佛大学的大二学生扎克伯格,将自己刚刚创办的社交网站Facebook搬到了距离斯坦福大学仅仅3公里左右的出租屋中。

美国的“信息高速公路”与《电信法》

一些制度的推动,也使得互联网有了更加快速的发展。1992年2月,美国总统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提出,计划用20年时间,耗资2000—4000亿美元,以建设美国国家信息基础结构(Nil),作为美国发展政策的重点和产业发展的基础。年底,副总统戈尔又宣布:美国政府正在制定“信息高速公路”的政策,并投入几十亿美元,着手兴建全国光纤信息网,以确保在21世纪初建成“信息高速公路”。

1996年,为进一步促进电信行业的自由竞争,克林顿政府颁布了《1996电信法》。这个法案打破了地方电话与长途电话经营范围的界限,允许任何人或者公司参与到电信领域的竞争中。同时,法案还迫使地方网络商以较低价格把线路提供给互联网服务提供商使用。在这项法案的刺激下,从1996年到2001年,短短5年间,美国共建设了1.3亿公里的光缆,占全世界光缆总长的40%。

“领头羊”美国的做法,引起了西方、亚洲国家的效仿,西方各个国家的垄断电信体系纷纷崩溃,向市场化靠拢。德国、英国将促进电信市场的竞争写入了新出台的《通讯法》。韩国政府则要求本国最大的运营商SK电讯的市场份额不能超过50%,否则每天罚款80万美元。对互联网而言,至关重要的电信和个人电脑,在这场几乎全球性的开放运动中,以这样的步履迎接了新时代。

风险投资

根据美国风险投资协会的定义,风险投资是由职业金融家投入到新兴的、迅速发展的、具有巨大竞争潜力的企业中的一种权益资本。世界上第一家现代意义的风险投资公司——美国研究与发展公司,于1946年在美国成立。由于没有相应的退出机制,加之漫长的投资周期,导致在长达12年的时间里,竟没有出现第二家类似机构。1971年,纳斯达克股票市场的建立,为风险资本退出企业、回收投资提供了便利途径。从此,大量的风投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风险投资与传统抵押贷款的本质完全不同的是,创业者获得创业资金时,不需要抵押,也无须偿还,风投公司是以入股的方式参与到企业的经营中。同时,风投不仅为创业者提供资金支持,而且还为他们提供管理和经营方面的帮助。直到今天,包括谷歌、Facebook在内的众多有风投背景的高科技公司的高级管理职位,大多都是由风投公司推荐的。

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乔布斯曾经说过:“在硅谷,你穿什么,你多大年龄都不重要,你多聪明才是最重要的。硅谷是通过智商来投票的。”

为了更大程度地刺激创始人的创造力与激情,精明的风险投资家们,甘愿让创始人们获得更多股份来掌控公司的未来。同样,为了激发员工的创造性,初创的互联网公司都会用丰厚的股票期权来留住人才。也正因如此,才会出现一家互联网公司上市,同时产生几十、甚至上百位百万富翁的财富奇观。

摘编自《互联网时代》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中央电视台大型纪录片《互联网时代》主创团队 著

原书责编 王 巍

本刊责编 黑 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