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学界对普通话中元音音位的归纳问题一直存有争议。通过大样本的声学测量,对普通话复韵母中各中元音相对的声学空间位置进行观察,并根据语音近似原则,尝试对普通话复韵母中各中元音的音位进行归并。
关键词:普通话 复韵母 中元音 音位 归并
一、引言
对于普通话中元音音位的归纳,学界一直存在不同意见。有学者把“汉语拼音方案”中的o和e归入高元音音位,将普通话元音音位分为高、低两级(薛凤生,2009)。大多数学者仍然认为普通话中应该设立中元音音位,不过,在对中元音音位的归纳问题上学者们存在不同看法。有学者认为中元音只需一个音位(Hartman,1944;Hockett,1947;Cheng,1973:14-23;陆极致,1985;韩礼德,1992;Duanmu,2007:35;王洪君,2008:40),或者最多带有边缘音位(赵元任,2002:30);也有学者认为中元音需要多个音位(徐世荣,1958:9-10;王理嘉,1983;周同春,1990:181-182;杨顺安,1991;黄伯荣、廖序东,2011:102-103)。
本文拟采用较大语音样本,通过声学测量的方法,观察普通话复韵母中各中元音相对的声学空间位置,并根据语音近似原则,对普通话复韵母中各中元音的音位进行初步探讨。
二、研究方法
(一)发音材料和发音人
本研究拟将“o、uo、ou、iou、e、ie、üe、ei、uei”这9个韵母韵腹的F1、F2均值置于由“i、u、a”韵母构成的声学空间中进行讨论,因此,发音项目为普通话中包含上述12个韵母的零声母阴平音节。其中,由于“o、ei”不配零声母,所以本文选择“bo、bei”的阴平音节作为发音项目。发音人共60名,男女各30名,均为在北京城八区出生并长大的北京人,年龄在19~28岁之间。他们都受过或正在接受大学本科教育,无长时间在外生活的经历。
(二)样本采集与数据测量
录音地点为北京大学中文系隔音录音室,录音软件为adobe audition 2.0,采样频率22.05KHz,分辨率16bit,立体声。
使用Praat语音分析软件测量所有音节韵腹段的第一、第二共振峰频率(下文分别记作F1、F2)。对于无韵尾韵母“o、uo、e、ie、üe”,我们将这些韵母韵腹稳定段的F1、F2的末点值操作性定义为韵腹的F1、F2值;对于元音韵尾韵母“ou、iou、ei、uei”,我们将这些韵母韵腹稳定段的F1、F2的起点值操作性定义为韵腹的F1、F2值。需要注意的是,本文默认o和e为具有复合元音性质的韵母。(详细论述参见刘思维等,2012;覃夕航,2010)
三、测量结果
表1:9个韵母韵腹的F1、F2均值及标准差(单位:Hz;括号内为标准差,下文同)
F1 F2
男 女 男 女
o 586(52) 718(56) 816(48) 1037(82)
uo 566(70) 728(63) 868(83) 1053(74)
ou 584(40) 725(49) 914(78) 1084(61)
iou 500(55) 620(70) 1112(90) 1201(127)
e 594(55) 715(71) 1067(82) 1221(111)
ei 589(42) 732(62) 1602(120) 1956(149)
uei 543(47) 680(72) 1543(120) 1825(154)
ie 587(65) 722(77) 1788(90) 2012(158)
üe 586(57) 725(75) 1612(97) 1810(132)
表2:i、u、a的F1、F2均值与标准差(单位:Hz)
F1 F2
男 女 男 女
i 407(52) 495(63) 2324(223) 2848(149)
u 362(38) 489(52) 616(68) 814(83)
a 818(75) 985(78) 1197(80) 1477(133)
图1:男性发音人9个韵母韵腹元音在声学空间中的位置
图2:女性发音人9个韵母韵腹元音在声学空间中的位置
表1为男、女发音人的9个含有中元音的韵母韵腹的F1、F2均值与标准差,表2为男、女发音人“i、u、a”三个韵母的F1、F2均值与标准差。图1、图2分别为男女发音人的9个韵母韵腹在声学空间图上的位置。
由图1、图2可以形象地看出,上述9个韵母的韵腹元音非常整齐地处在声学空间图的中部。从声学语音学的角度来看,1.这些韵腹元音与高元音“i、u”在声学空间上的距离较大;2.“o、uo、ou”的韵腹元音在声学空间上的距离非常近,三者的韵腹元音在空间里几乎重合;3.“ei、ie、üe”三者的韵腹元音在声学距离上差距较小;4.“uei、e、iou”三者的韵腹元音与其他7个复韵母的韵腹元音在声学空间上有一定距离。
四、讨论及结论
音位归纳的最重要的原则是分布互补和语音近似原则。根据分布互补原则,中元音可以只设一个中元音音位.但是,王理嘉(1983)指出,确定一个音位不但需要考虑变体的分布关系,还需要考虑变体的语音实质。赵元任(1980:30-35)在谈及音位归纳问题时也指出,归纳音位的第一条件是音值相似,第二个条件才是考虑分配上的互补关系,第三是考虑一套音位是否能成为一个简单整齐的系统。赵元任还指出,一个音系里的音位总数虽然以“少”为贵,但音位基本数目的“少”未必能带来简单整齐的系统,而一个简单整齐的系统,不一定需要在乎音位数目的多寡。
理论上来说,两个元音在声学空间中的距离相近,意味着这两个元音在语音上具有相似性,反之,则表明这两个元音在语音上并不相似。由上文的测量结果可知,本文所讨论的9个韵腹的韵腹元音与“i、u”的声学距离较远,也就是说,前者与后者在语音上并不相近。因此,将前者归入高元音音位显然违背了语音近似原则。
从声学距离出发,将“ei、ie、üe”归为一类,设为A类;将“o、uo、ou”归为一类,设为B类。“uei、iou”的韵腹元音之所以在声学空间上与A类、B类的距离相差较远,主要是受到协同发音的影响。uei和iou分别受到了u-、i-介音的影响:u是一个高、后圆唇元音,它自身的性质决定了当它作为介音时,它具有使韵腹元音偏高、偏后的作用;i是一个高、前不圆唇元音,它自身的性质决定了当它作为介音时,具有使韵腹元音偏高、偏前的作用。因此,uei、iou的韵腹元音在声学空间上与A类、B类的韵腹元音的距离略远。这是受到介音的影响,并不意味着它们与A类、B类韵腹元音的语音差异很大,所以,此处将uei归入A类,将iou归入B类。
这样一来,A类包含了“ei、ie、üe”和“uei”四个韵母的韵腹元音,这与王理嘉(1983)、杨顺安(1991)的观点一致。目前,学界对“ie、üe”韵腹音值为[?]的看法较为统一(刘思维等,2012)。由图可知,ei韵腹在舌位高度上与“ie、üe”相近。因此,本文认为将A类四个韵母的韵腹变体归并为/?/音位较为合理。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ei的音值,虽然学界一般认为它是一个半高的前元音[e],但根据目前已有的文献和声学测量的结果来看,ei并不是一个标准的半高、前元音。吴宗济(1992:104)认为ei与英语中的复元音ei相似,并不像标准二号元音[e]那么高、那么紧;曹文(2010:71)认为ei韵腹的音值可以描写成[e],也可以描写成[?];王萍(2009:136)的声学测量结果显示,ei韵腹的分布范围跨越[e]和[?];刘思维等(2012)的声学测量结果也显示,在声母条件相同的情况下,ei的韵腹元音在舌位高度上略低于ou,且ei的韵腹元音在声学空间图上呈现出高度的离散性。这种情况可能是协同发音异化作用的结果。如果ei韵腹的音值为半高元音,那它与高元音i就只相差一度,而同时ei中的-i韵尾并不能真正达到单元音i的位置。(黄英,2010)这样,ei韵腹与介音i-在高度上的差距就更小了。在韵腹和介音都偏前且舌位高度又相差很小时,韵腹与韵尾在听感上的差别就不会特别明显,复合元音的色彩也就不会突出。因此,ei只能依靠自身韵腹元音舌位的降低来达到突出复合元音色彩的目的。
B类包含了“o、uo、ou、iou”4个韵母的韵腹元音。“o、uo、ou”的音值可以描写成半低的[?](刘思维等,2012),所以将B类所含韵母的韵腹变体归并为/?/音位也较为合理。
对比前人的处理办法,我们发现分歧主要集中在对ou韵腹变体的处理上。按照给中元音设立两个音位的处理办法,ou韵腹变体与uo归为一类。但是,按照给中元音设立两个以上音位的处理办法,王理嘉(1983)、杨顺安(1991)都将ou与uo分别归入两个不同的音位,区别在于前者认为ou的韵腹元音为中性央元音,后者认为ou的韵腹元音是在以韵母e为目标音位、在受高元音u-介音逆同化影响的过程中生成的复韵母。从测量结果来看,“o、uo、ou”三者韵腹的F1、F2均值差异不大,而且B类韵腹元音均为圆唇元音,在发音特征上具有较好的一致性。因此,将“o、uo、ou”和“iou”归并为一个音位是合理的。
9个韵母中已有8个归入/?/、/?/两个音位中。下面讨论韵母e的音位归并问题。从声学空间图上看,e与A类韵母的韵腹元音的距离较远,与B类的距离稍近。按照给中元音设立两个音位的处理办法,有学者将e归入A类(徐世荣,1958:11),也有学者将e归入B类(周同春,1990:181);如果按照给中元音设立两个以上音位的处理办法,e要么与o、uo归入/?/(王理嘉,1983),要么与ou、iou归入/?/。这两种处理办法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从e的发音特征和历时演变的角度出发,后者是从声学测量的结果出发。不过,双方都认为e是一个偏后的元音,该结果也与我们的测量结果接近。根据互补分布原则,e归入/?/音位或者/?/都是可行的。然而,根据语音近似原则,e最好单独设为一个音位。这样做主要出于实用性的考量:一方面,对普通话学习者和第二语言学习者而言,如果e和o只在圆唇度这一个发音特征上有区别,这会使学习者的语音习得难度加大;另一方面,/?/音位的内部发音特征具有一致性,“o、uo、ou、iou”韵腹的实际音值均为半低、后、圆唇元音,虽然e与这四个韵母韵腹的舌位高度相近,但从声学空间图上看,e在声学空间图上的位置更偏中央一些。综合来看,我们认为将e单独归为/?/音位可能是一种较为合理、中庸的办法。
综上所述,无论是从实际音值出发还是从理论上的系统整齐性出发,将“ei、ie、üe、uei”归并为/?/,将“o、uo、ou、iou”归并为/?/,将e归并为/?/可能比较合适。当然,这样归并音位是否可行,还需要通过中元音音位的感知实验加以确认。
(本研究得到国家语言文字应用科研项目“普通话语音声学标准研制”[项目号:BZ2005-01]的资助,特此说明并致谢。)
参考文献:
[1]曹文.现代汉语语音答问[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2]高晓虹,刘淑学.北京话韵母o、uo、e、ie、ye溯源[J].语言教
学与研究,2008,(1).
[3]韩礼德.北京话音节的系统阐释[A].韩礼德著,乔乃森·韦伯
斯特编,胡壮麟等译.汉语语言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黄伯荣,廖旭东主编.现代汉语(增订五版,上册)[Z].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5]黄英.普通话高元音音位系统[D].北京:北京大学硕士学位论
文,2010.
[6]刘思维,王韫佳,卿玮,于梦晓.浅析中元音音位在普通话复韵
母中的音值[C].第十届中国语音学学会会议论文,2012.
[7]陆致极.普通话的韵母结构和元音音位系统[J].汉语学习,
1985,(2).
[18]覃夕航.普通话元音/?/的性质和声学分析[C].第九届中国语音
学学术会议论文,2010.
[9]王洪君.汉语非线形音系学(增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
社,2008.
[10]王力.汉语语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11]王理嘉.北京话的中元音音位[J].语文研究,1983,(1).
[12]王萍.北京话声调和元音的实验统计与分析[M].天津:南开大
学出版社,2009.
[13]吴宗济主编.现代汉语语音概要[M].北京:华语教学出版社,
1992.
[14]徐世荣.普通话语音基础知识[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
1958.
[15]薛凤生.音韵学二题[J].语言科学,2009,(4).
[16]杨顺安.从声学语音学的角度对普通话元音音位系统的初步研
究[J].语文研究,1991,(2).
[17]赵元任.语言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18]赵元任,丁邦新译.中国话的文法(增订版)[M].香港:香港
中文大学出版社,2002.
[19]Charles F.,Hockett.Peiping Phonology[J].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1947,(4).
[20]Chin-Chuan,Cheng. A Synchronic Phonology of Mandarin
Chinese[M].The Hague:Mouton,1973.
[21]Hartman,L.M.The Segmental Phonemes of the Peiping
Dialect[J].Linguistic Society of America,1944,(1).
[22]Duanmu,S.The Phonology of Standard Chinese ( Second
Edition)[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刘思维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 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