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静贤
年轻的时候很喜欢读小说,大概因为阅历尚浅,要在别人的故事里体味未曾经历的人生。年纪渐长,对于灵魂和成长的过程越来越关注,故而对哲学、心理学和宗教学较年轻时亲近了许多。近来用心理学的视角读了一个故事,在别人的故事里重温成长的历程。
故事讲被父亲早年弃养的男孩阿兰,成年后到法国生活。供职于一家咨询公司,与上司及同事的关系不太融洽;某天深爱的女友不辞而别,万念俱灰之下,登上埃菲尔铁塔,打算自杀。此时,身旁出现了一个陌生人,许诺给他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生,条件是必须按照他的指示去做。阿兰以性命承诺。然而古怪的指示接二连三,阿兰违背自己的个性和行事风格尽力完成任务。最终他得知这个陌生人是自己的生父,已在他们约见之日突然发病离世。在这个故事里,每一个角色都是痛苦的,每一种痛苦都对应人生不同的阶段。
成长是种不可避免的痛。成长不仅仅是从父母呵护备至的家庭踏入社会,更要经历从个体从感知觉、情绪、思维、个性、社会性、道德的发展,以及在各个年龄段将因为家庭养育和经历的不同依次获得宝贵的人格—信任感、自主感、主动感、勤奋感、角色同一性、亲密感、繁衍感、完善感。其中,不论是婴儿期的养育方式或是青春期某些特殊事件的发生,都会导致错失发展良机而在人格中留下阴影。从这个角度来讲,拥有完美人格的人是不存在的。每个人的内心就像一个结构复杂的建筑,有的地方坚固,有的地方脆弱,有的地方阳光,有的地方阴暗。这些脆弱和阴暗总会在生活和工作的某些特定情境和事件中被激活,给我们造成痛苦。
主人公 “阿兰”其实就是我们自己。“不敢表达真实意愿,难以直接开口拒绝,没有实实在在经营自己的人生,处处以别人的标准作为自己行动的准绳”、“我们调整自己远离所有惧怕的事物,绝不会意识到我们惧怕的大多数东西其实是我们头脑里滋生出来的产物”,每每读到这些话,仿佛都是从自己内心深处流出的倾诉和困惑。每个人都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不喜欢的人和事,无法沟通,无法回避,不能妥协。在这样的境遇里,我们强迫自己去接受,去改变,内心却体味着痛苦、扭曲的感受,甚至于迷失自我。
通常我们会对使自己痛苦的事情加以逃避,而痛苦本身无所谓好坏,它仅只是传递一种我们在生存、技能、个性等某些方面与环境不相适应的信息,既无需回避,也无需战胜。相反,我们可以静下心来,聆听这种内心的恐惧,直面痛苦,分析痛苦的原因,往往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幸运的”阿兰有一个心理治疗大师的爸爸,帮助他完成这个过程,通过不断的行为塑造,提升他的自尊水平,树立他的自信。在这个过程中,阿兰被反复强调“想拥有事事如意的环境,他要先从改变自己开始”。改变就意味着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欲望,从自己的言行、思想,在生活的每一个瞬间开始向着积极的方面改变。这个过程,他体验着从未有过的尴尬、窘迫;开始尝试他从来不敢的“拒绝”和“自我”。应该说,改变本身也是一种破中有立的痛。
成长离不开引导者和自己。用“阿兰”父亲的话说,“要让一个人成长,要远远地牵引着他,而牵引的目的却是让他获得自由。”在引导的方式上,初期需要紧紧地控制他,逼他去做自己从未做过的事;当他学会拒绝和抗拒,就要逐步放手,因为此时,他已开始成长。这个过程让我想到小鸡的出世。控制正如那个蛋壳,而成长始于啄破蛋壳的一刻。在成长的诸多角色中,无论是身处何种角色,勇气与智慧缺一不可。
父母之爱是一种飞蛾扑火式的痛。龙应台在她的书中写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书中的父亲却没有这般洒脱。故事的感人之处正在这里。由于他早年遗弃了儿子,抚育养女让他重拾学术、财富以外的人生,故而对于自己在亲生儿子人生中的缺位充满内疚。所以,从俄国辗转美国,最后在法国买下房产,守护在孩子居住的城市;他要亲自深入到阿兰的人格深处,掌控他,弥补他在孩子成长中的缺席。从心理治疗的专业角度来讲,他明显地违背了心理治疗的原则—避免双重关系。这个原则有效地避免了治疗师深陷于被治疗者的不良情绪和生活模式中而迷失自我。
作为天才而有成就的心理治疗大师和催眠大师,这位父亲克制着父亲重新找到儿子的喜悦,抚平儿子不尽如人意的失意,安排自己的养女、司机、工作伙伴等人去跟踪阿兰的行踪,对他作前期的人格分析,不循常规地对他实施行为塑造。这一切几乎使他自己患上强迫症!除了父母对子女不计得失的深爱,再也不会有第二种。或许是身为人母的原因,最后读到他在弥留之际得知儿子赢得公司总裁的竞选,带着父子不得相认的遗憾离世之处,泪已潸然。在这段抚育养女、寻找儿子、治疗儿子的过程中,虽然他吃尽苦头,但他的人生却因此变得完整、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