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欢欢 徐菲 席郁兰
汽车可以召回,干部也能召回?没错,在贵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简称“黔西南州”),正在进行干部召回的试验。凡涉及所规定问题的,干部就会被组织部门召回。
有人形容这一制度是在现有的体制内,放入一条专吃懒政者的“鲶鱼”。
“摊派指标,硬性召回”
“召回制度”的出台,要追溯到2013年。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开始之后,黔西南州提出“向惰政宣战、向惰政问责”,号召各个区县、单位积极创新。
据黔西南州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办公室副主任梁喜明回忆,次年8月活动进入总结阶段,兴仁县提出干部“召回制度”。
时任兴仁县委书记郭云海是这一制度的主设计者之一。他表示,因为常听到下属抱怨自己单位职工如何不服从安排,不遵守纪律,但让他们报名单,大家又都不愿得罪人,结果成了“都还干得不错”。在他推动下,县里仿效汽车召回制度,推出了人事管理上的干部“召回制度”。
时任兴仁县委组织部部长、现任兴仁县人大常委会主任谭云临解释说:“商品出现问题了,要把它召回来。干部是组织部派出去的,当干部出现问题了,组织部也要把他召回。其实用书面语言讲就是干部能上能下制度,只不过召回更加通俗一点。”
2014年8月11日,兴仁下发《兴仁县不胜任现职干部召回管理办法(试行)》的文件,规定将对完不成任务、闹不团结等12种不胜任现职情形的干部实行召回,根据情节轻重以“集中教育、跟踪考察、组织处理”等三种方式进行管理。
文件下发后,新鲜的“召回”字眼,让许多基层公务员议论纷纷。“是否执行得下来?召回后达不到处分标准,按照《公务员法》或者《事业单位人事管理条例》规定,达不到辞退、改聘的要求,怎么办?”
直到强制分配指标的命令下达,大家才知道县里“动真格的了”。
当时,兴仁县下派指标,每个单位都必须召回人,“35人以下单位召回至少1人,70人以上单位至少召回3人,中间规模的单位召回2人”。
文件仅规定了被召回情形,但是判定这类情形的标准以及选出召回干部的方式,都由各单位自行决定。
当时,在兴仁县的各级单位中,有些单位甚至没有规章制度,大多数单位即使有规章制度,不少也处于“挂在墙上”的状态。对如何选出一个被召回对象,大家都没有准备好方案。
在硬指标的巨大压力下,最终,民主测评成为大多数单位选出被召回对象的方式。全单位同事一起对单位成员的业务表现、工作态度等情况打分投票,居末位的人被召回。也有单位由于人数太少,召回干部会影响工作,最后领导选择将自己召回。
对摊派指标的做法,一些干部认为这种方式并不科学,“人缘关系的好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民主测评的结果”。谭云临解释:“末位淘汰和民主测评肯定不是唯一的、最好的办法,但是在工作开始之初,我们需要有一个突破口。”他向各单位“一把手”表示:“用末位淘汰这种方式,是因为你们不作为,就要倒逼你们建章立制。”
2014年9月,干部“召回制度”交出第一份成绩单。兴仁县第一轮共召回不胜任现职干部148人。其中,集中教育125人,免职1人,辞退或解聘5人,跟踪考察2人,转岗15人。
什么样的干部要被召回
兴仁县第一次就召回148名干部的数据,“震慑了全州”。黔西南州委常委会决定:在全州范围内开展不胜任现职干部召回管理工作。
才在兴仁县试点一个月的制度要在全州推广,操作上的难题逐渐浮出水面。首先要解决召回标准的问题,兴仁县提出的12种召回情形,并不适用于全州。
最终,州里出台原则性政策,各县区、单位据此制订实施细则。
各单位的规定五花八门,比较普遍的内容包括:工作出现失误,任务不能完成,班子不团结,有连续旷工情况,不请假外出,乡镇驻村干部走读,上班开会打瞌睡,被纪委暗访通报批评等等。出现这些情形的干部将被召回。
干部召回在全州推开后,干部管理的一些基本原则被重新遵守,例如过去沦为形式的考勤,被摆到了重要位置。
“签到”令一些人颇不适应。安龙县一名副县长,有一次就遭遇纪委暗访,被质问“怎么不签到”。这个副县长负责农业口,常常要外出下乡。
一旦被上级通报,就属于“一票否决”、必须被召回的对象。
根据梁喜明统计,被召回的干部中,两个群体比较突出,一是接近退休的干部,这部分人往往是由于工作懈怠被召回。另外就是刚进来的年轻干部,因为业务、工作失误被召回。最常见的召回情形集中表现为两点,一是作风问题,也就是常说的“冷硬横推拖”,另外就是惰政,既不犯错,也不干活。
全州推广之初,阻力自然不小。梁喜明说,“一是一些干部认识不到位,胆子不够大害怕得罪人,召回名单报不上来。二是被召回干部也有些情绪”。
谭云临介绍,为了保证这项制度落实到位,“如果你们单位召不出干部,但是工作又没有干好,那么就要召回‘一把手”。
回炉再造
大半年来,整个黔西南州被召回干部已有1668名。按制度设计,干部召回后有集中教育、转岗、降级降职等几种处理方式,最为主要的还是集中学习。
干部被召回后,首先是教育培训,其次是跟踪考察,最后才是组织处理。
教育培训在当地党校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和教育(费用自己出)。学习内容涉及党的纪律处分条例,看警示片,学习先进典型。此外,须参加考试,试题由纪委、组织部和党校出,还要写心得体会。
根据学习成绩,像“招拍挂”一样,让被召回的干部上台竞聘演说——主要是谈认识,谈接下来如何开展工作,最后由下面的乡镇负责人无记名投票——“看有无单位用这名干部,没有就待岗两个月”,谭云临说,待岗期间只发基本工资。
跟踪考察是针对那些懒散情况稍重的被召回干部,让他们转岗到重点工程办等负责征地、拆迁。这些部门或机构的特点是:困难大、矛盾多、工作累,通过传帮带祛除他们的懒散作风。
被召回干部的转岗,依据这样的规则进行:从县直单位转岗到乡镇任职;从条件比较好的乡镇,转岗到条件比较差的乡镇;从比较靠近县城的乡镇,转到比较偏远的乡镇。
组织处理,则是更严重的等级,手段主要是结合现在的干部管理条例,对相关干部进行降职、降级、免职、解聘等。
从黔西南州已召回的1668名干部来看,有1206人通过集中教育培训后,回到原工作岗位,占召回干部的72.3%;调整转岗或免职的132人,占8%;待岗67人,占4%;辞退或解聘27人,占1.6%……
“召回制度”实施大半年来,感触最为深刻的当属各个单位领导,“人好管了”。
干部召回的撒手锏,无疑是“摊派指标”和“末位淘汰”,这也是争议最大的地方。黔西南州对摊派指标和末位淘汰的做法也在修正。梁喜明介绍,从第二轮召回开始,要求不准摊派指标。一个单位允许干部零召回,但没有干部被召回的单位,需要提交报告,且该单位将被列为重点工作对象。一旦发现存在问题,单位的领导班子将面临问责。末位淘汰现在也不建议使用。
一切才刚刚起步,能走多远,看有什么样的制度,这种制度又有什么力量。
(金卫东荐自2015年5月7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