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唯美”与“残忍”之间

2015-05-30 10:48郑术静
北方文学·中旬 2015年9期
关键词:反讽乌托邦

郑术静

摘 要:沈从文在他的“湘西”系列小说中极力营造“纯”和“美”的环境氛围和意境,与此同时,其文本中也有生命残酷的书写。在“唯美”与“残忍”缝隙之间构成沈从文小说的反讽特质。从中可以看出沈氏文学理想的乌托邦的意味与理性批判之间的纠缠。

关键词:反讽;乌托邦;情感眷顾;理性批判

沈从文创作出一大批富有乡土气息的文学作品,他主要通过自然美,风俗美,人情美的统一协调来诠释自己的文学创作意图。然而,它又给人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感受:人生的残忍;旦夕祸福的无常对生命的玩弄;愚昧蒙昧的无知对生命的践踏。二者的交织缠绕,造成文本内在的力量的不统一,形成张力,从而使沈从文小说的具备了反讽的品质。

一、湘西的“远与近”

“湘西”这二字所指涉的不仅是地理区域上的称谓,它也承载着文学家沈从文的审美理想。湘西不仅养育了沈从文,而且也是他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厚的素材和灵感。沈从文的创作集《鸭子》收录一些乡事之作,但沈从文这个阶段的小说创作,“终究不过是一种特殊民情、風俗、自然风光的表象展览——种素朴而简陋的忆往的记实,多数甚至算不得小说”①。40 年代刊行的作品《神巫之爱》 《虎雏》《边城》《长河》。这些小说构成他的“湘西系列”小说的主要部分,而散文集《从文自传》《湘行散记》《湘西》 等则可以作为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的注释。在这湘西,生活环境清新自然但没有与世隔绝的死寂和寥落,静谧中却富有生机和活力。《边城》开篇作者一连用了七个量词“一”作为修饰彼岸的地理位置和人们生活的状态:一条官路,一个地方,一小溪,一户人家,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他们的生活是那样的简单,但简单并不是简陋,也不是单调,而是纯净的美。生活在其中的村民更是心思单纯,民风淳朴。但在沈从文的小说里,我们却读出了异于淳美的因素。人生的残忍,旦夕祸福的无常对生命的玩弄,愚昧蒙昧的无知对生命的践踏交织其中。他的学生汪曾祺曾说“《边城》是一个温暖的作品,但是后面隐伏着作者的很深的悲剧感”②。在沈从文的文学世界里,湘西所孕育出的一切与唯美的距离似乎很“近”,触手可及。但异质因素的存在又使它变得很“远”,遥不可及。这些异质因素与湘西的美好并置,唯美与残忍的共存构成了沈从文湘西系列小说的反讽特质。反讽有观照人生,对自我及周边世界进行一种哲理性反思。沈氏的“湘西系列”小说主要采取的是情景式反讽。这在人物的语言与行为的对照中存在着;这在人物的现实处境与他的主观愿望之间的对照中隐匿着。沈从文正是通过对湘西系列小说的这种反讽的艺术化处理,使他的小说简约但不简单,具有包容性,从而上升到一种文化思考的层次。

二、唯美与残忍的邂逅

沈从文致力于地展现了湘西的自然美,风俗美和人情美。湘西成为沈从文的一个梦,美得令人心醉。唯美是人在精神上对一种极致状态的无限向往和追求,成为“偏至”。在现实的逼视下,唯美终将与残忍在此邂逅。

(一)自然的赐予与惩戒

湘西风景秀丽,可写之物很多,其中,“水”意象是沈氏作品中的核心意象之一。水对沈从文的影响来自其童年亲身经历切身体验。“到十五岁以后,我的生活同一条辰河无从分开,我在那条河边住下的日子约五年。”③它已融入沈从文的生命成为他气质性情的中不可分割一部分。所以,在沈从文的笔下一切事物似乎都与“水”结下了莫大的缘分。“水”也就成为他笔下人物生活的舞台。无论水手、摆渡人,他们不仅生活在水边,很多人还以水为生,从事着与水相关的职业。这里有在水上打拼的有年轻力壮的水手柏子(《柏子》),有年事已高的摆渡人爷爷(《边城》),有“长年与流水斗争的水手,寄身船中枯闷成疾的旅行者,以及其他过路人却有了落脚处了”吊脚楼的妓女(《鸭窠围的夜》)等等。

水养育了这一方儿女,这是大自然的馈赠。水在给他们带来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了烦恼和不快甚至是死亡。《丈夫》中写到:在乡村农闲时,家中妻子可以到河边的船屋做些事贴补家用,人们见惯不怪。丈夫在一次看望在船中做生意的妻子时,自己妻子所做的事激起了他内心一阵波澜。水上生活时时与风浪、激流、暗礁为伴,生命安全是没有保障的。“上滩时一个不小心,闪不知被自己手中竹篙乱石激流中,在水中淹死了,船主方面写得字据,生死家长不得过问”④。这是在现实的生活中沉淀下来的潜规则,每个人都在承担着生命中的意外。这其中包裹着喜悦,也牵绊着生离死别。

(二)乡村风俗中的质朴与野蛮

在沈从文的小说中他广泛描写了湘西边民类似中世纪式的质朴生活场景,但解读到流露出的野蛮。有些仪式过程繁复,礼仪作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存在未必就是文明的。有些风俗规约更是荒谬残酷,存在着与人性相悖谬的一面。

这种反讽意味我觉得在《萧萧》这篇作品中体现较为明显。乡下人他们的生活习惯是按照自然节气安排的。人们空闲的时间较多,这是家家想到筹备婚事。在这里人们生活得很踏实,他们顺从自然,与世无争。生活平静如水,似乎没有些许恼人的人事。当童养媳萧萧作为一位少女被花狗诱奸后,怀孕了。她内心惶恐不安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没有得到照拂与安慰而是面临着沉潭或变卖的命运。她想着尝试着各种能打胎的办法折磨着自己但腹中的婴儿。当她生下一个男孩时,她的命运却发生了逆转,她被婆家继续留了下来。她如果生下一女孩,命运又会是怎样呢?是天意还是人为?这一天萧萧抱了自己新生的毛毛,同十年前抱丈夫是一个样子。一切似乎都是上天注定的,无论人事交错,生活在继续,萧萧的故事还在上演。

三、“边城”遗梦——反讽意义指向

沈从文在建构湘西世界的同时又用反讽解构了它。这说明湘西世界建构的乌托邦的性质。沈从文说写小说“必须把‘现实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这里所说的梦是指超越于现实,引人深思,给予人启示的成分。他追求的人、事、物的调和和理想的人生形式。人们生活的清贫但没有抱怨;人们从事自己的职业,安分守已,没有歧视。人们身体是健康的,他们“能吃,能做,能喝,能打架”。这里仿佛就是“桃花源”。“这种对现实的否定是以假设为前提,这个‘桃花源同样受到现实世界原理的支配”⑤。故此,人要经受生老病死的自然循环规律的支配,所以《边城》的爷爷无论怎样可爱可亲,与人为善,他终将死去。翠翠也要为此伤心流泪。人要承受命运叵测带来的突如其来的打击,所以在大佬天保遇难,傩送远走。 这些是个人的悲喜,也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宿命。如果说这是个人遭遇的惨淡现实,那么现代化的进程是这个时代的现实。现代化的进程已伸向了这块土地,人们是无力阻挡它的侵入。湘西本身岌岌可危,衰落趋势已显出。空间位移,时序错置会带来情感倾向上的改变。沈从文来到城市后生活拮据,城市的生活他一时还不能适应,由此产生深深地自卑感。他常说他的创作不是描写“眼前”的状态,是当前“一切官能的感觉的回忆”。正是这种空间和时间上的距离使沈从文产生乡愁。同时知识分子的身份使他具有了敏锐的眼光和全新的考察故乡的尺度,这使他对湘西做出了理性的批判。他看到“湘西”本身存在的弊端和不尽合理之处,又预感到在现代化大潮面前湘西这个梦一般的地方还会存在表示怀疑。

沈从文的湘西世界包含着丰富的审美意蕴。唯美化的描写与残忍的生命境遇在他的小说凝聚,构成他此类小说的反讽特质。我们可以从中解读出沈从文对湘西世界的乌托邦式的审美寄予与情感眷顾,与此同时,他又以理性的眼观进行审视对其批判性的关照,这使湘西世界成为一个多可能的,开放性的存在。

注释:

①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第186页,三联书店1985年版。

②转引钱理群,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③刘洪涛,杨瑞仁编:《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沈从文研究资料》(上)第45页,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④沈从文:《湘行散记》《沈从文作品经典》(第四卷)第165页,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⑤[日]中野美代子著,若竹译:《从小说看中国人的思考样式》,第57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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