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
对东三省,小学语文课本给我印象深刻,尤其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北大荒,又有“青松作衫,白桦为裙”的兴安岭。我想北大荒的夏天是一片青草悠悠齐过腰身,风吹来,芦苇丛中草塘映着蓝天白云。而到冬天,河里的冰厚得能开坦克,森林无边无际,齐刷刷的白桦树下,小木屋炊烟袅袅。作小孩子时常常这样幻想。
大学毕业以后做过一年导游,五月间拿了去东北的长线团,途经哈尔滨、长白山。那是我第一次去北方,想着要过长江便觉得兴奋。之前看周云蓬写《绿皮火车》,他第一次经过长江,是在夜里,母亲喊醒他,他往窗外一看,只有桥灯刷刷往后退,火车空荡荡地哐当十几分钟,他以为长江大桥是全世界最长的大桥。我也想火车经过长江的时候,听火车空空洞洞的声音,想象下面又深又宽的长江,可是那晚我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发现火车已过长江,我看不到南方绿油油的山和蜿蜒的河了。再往北,窗外平原一望无垠,树木不再如南方绿得暗沉,灰扑扑飘在风中,显得朴素孤单。这和我小时候渴望的平原截然不同,没有新奇感,心里莫名地慌张起来。
在北京稍作停留,接到游客,当晚搭火车继续北上。坐的软卧,小隔间里有位穿得夸张的哈尔滨大姐,她的骨架较南方女性大,五官似乎也都大一号,带金丝眼镜,嘴唇抹得大红,一身大气的套装。下铺的中年男人听说我是导游后,原本想说话的劲头也忽然失掉了。睡了一夜,天蒙蒙亮,我从床上爬下去,拨开过道上的蕾丝窗帘,看到大块大块黑土地,天很低。我深深吸一口气:呀!原来东北长这个样。黑土地让我感受到寂静和空荡,一路看去,只有稀疏几个人,以及躺在地里的农用拖拉机。
在哈尔滨先是去太阳岛公园。五月的东北草长莺飞,空气里絮状物铺天盖地。我见到了松鼠,它们身手敏捷,手里捧着果子的模样惹人喜欢。公园的冰雕馆仍能看到冰雕,馆内寒气逼人,晶莹剔透的城堡由各色灯光照着,还有雾凇可以看。
去延吉的火车上,安顿好游客,我终于又能坐下来观察身边的人了。坐我旁边的是位金姓朝鲜族大姐,她们一行多人,带着做得非常细致的便当(饭菜分别装入好几个盒子),又从座位底下搬出一箱酒。她们的蔬菜似乎只是洗洗就吃,我见她在咬一只生的青椒,实在忍不住问:“不辣吗?”大姐回答:“不辣,小兄弟,要不要尝一口?”我摆摆手,尴尬地笑:“都说湖南人不怕辣,可我们也不敢这么生吃辣椒的。”大姐又客气地拿出其他菜让我尝……聊到兴头上,大姐一定让我喝酒,我推了好几次才没喝,她们不理解为什么男的不会喝酒,而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在车上吃顿饭还得这么大张旗鼓地喝酒?
第二天清早醒来,窗外能看到南方一样的山了,只是房子和南方完全不同,低墙,刷成白色,红色的瓦,窗户蓝色,几种颜色凑在一起倒是有几分明朗之气。这些房子大都建在一起,有栅栏围起来的小菜地,烟囱里飘出阵阵白烟,没见几个人,觉得稍稍冷清了些。在延吉转车,凉意宛如初春,浸在身上很是舒服。延吉又称塞上小江南,能种水稻,且产量不低。车子爬了很久,渐渐冒出大片针叶林,连绵不断,我恨不得跳下车去感受大自然的原始和壮丽。在天池脚下,沿木板桥走进森林,望着参天大树,摸着剥落的树皮,偶尔踩到坠落的树枝,感觉很像电影《暮光之城》里的场景。
后来在休息区找地方洗手,有个大叔告诉我管子里冒出来的地热水可以洗,我把手伸过去,水可真烫啊!大叔一年四季都待在这长白山上,他问我是哪的,我说长沙,他说没去过,也没去过南方,可能也不会有机会去南方。他好像有些羡慕我的样子。我趁游客还没从天池下来,跟他讲了讲南方。南方在他的想象里也是一场遥远而美丽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