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他娘

肖文琪

栓子两岁时，他爹孙才就被采石场的石头砸死了。现场那个惨状让人看了心都一揪一揪的，好好的一个人脑袋瓜子硬是给砸烂了。那块罪魁祸首的大石头，最后被大卡车拉到山下，至于打磨加工成型后它又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追踪报道过。

栓子他娘就这么年纪轻轻地成了寡妇，这可让村里的人心疼了好一阵儿。

栓子他娘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媳妇，也是最让人心动的年轻寡妇。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数得一二。村里人都为栓子他爹惋惜，这么一个可人的媳妇怎么就无福消受呢？当然也有人暗自里庆幸，这如花似玉的媳妇可不能就这么干着，那相貌跟水灵灵的大姑娘有个一拼，日后要是娶过来做媳妇，也不枉做回男人，于是这些人的心就像开了花、长了叶的草一样鲜活起来。他们有意无意地对栓子他娘投去示爱的目光，有些还投怀送抱，栓子家有个什么农活就跑前跑后地忙着。不过栓子他娘好像没走这份心思，任凭那些热烈的情绪和热辣的目光，盯进她的肉里也无动于衷。

栓子他爹走后，村里人便不再喊她孙家媳妇，而是叫她栓子她娘。她也不在意，低头红脸应着，好像能够接受这种新称谓。对于村里人来说，她们是见不得寡妇开门过日子的，更何况栓子他娘当时还是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的寡妇呢？这年头有家有口的媳妇都守不住寂寞，何况还是个年轻的漂亮的寡妇？

村里人的眼睛望着栓子家的时候，栓子他舅来了，用自行车驮着油米面菜来，不过他也是呆会就走。栓子她娘就抱着栓子站在门前要他跟舅舅再见。栓子便咧开小嘴摇着拿玩具的小手，样子别提多惹人爱了。栓子她娘看着栓子他舅的身影消失在村头，便愉快地跟栓子说，舅舅走远喽，我们也回屋吧。

于是村里人知道那年轻的小伙子是栓子他舅。栓子长得可真像他舅！见面时村里人夸栓子长得周正，模样像娘家舅，栓子他娘就柔声低语，只要脾气别像他舅就好。哪能呢？他舅那人心多细，一看就是个厚道人。栓子他娘脸红，便不再接茬。

栓子他爹是个弃婴，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抛在路边，是年过半百的孙二一大早上捡粪时用粪筐捡回来的。孙二老婆不开怀，白捡个儿子倒也合老俩口心意。他们就把栓子他爹当亲儿子来抚养，一把屎一把尿地把那个两尺来长的孩子拉扯成棒大的小伙子，还给他娶了媳妇。虽说这媳妇不是本地人，看面相还是良善之人，老两口就给儿子花了三万八买下了。村里人不晓得媳妇叫什么名字，开始叫孙家媳妇，后来就叫栓子他娘。在乡下娶下媳妇无非是给儿子暖被窝传宗接代那当事儿。

村里人原以为孙二老俩口从此要安享晚年，谁知刚见隔辈人没出满月，就一前一后地走了，也说不上得的是啥病，反正这人说死就死了，连个征兆都没有。以至于村里的老人常常感慨，这孙二老俩口咋就没有福气呢，媳妇过门一年就给抱个大孙子，可他们连孙子的屁股还没抱呢，说没就没了。这人活着就是一口气，这口气要是没有了，人这一辈子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村里人对孙二老俩口的死虽然不能接受，倒也没说什么，死人是正常的，只是这年根走人，总觉得不吉利。

栓子他娘哭得昏天黑地，边哭还边数叨公公婆婆怎么就这么走了，咋就不让她这个做晚辈的尽了孝道，咋就不看着孙子长大呢！她哭着和栓子他爹披麻戴孝地在新年头一天办了丧事，鼓乐喇叭吹着，把全村人的心都吹碎了，这才把两位老人风光地葬了。栓子他爹在添土时才知道自己不是孙二亲生的，至于亲爹娘是谁，栓子他爹不想知道，三十几多岁了，他只知道孙二老俩口才是自己的爹娘。

栓子他爹依旧在采石场里打工，早出晚归赚着家用补贴，日子过得虽然紧巴，但也差不到哪去，更何况家里还有一笔占地补偿款呢。可如今孙家这根顶梁柱也倒了，死得还那样惨，人们怕栓子他娘受不了刺激，就没让她到山上去，尸体被直接拉走了。

家里的灵堂倒是支起来了，照片上的栓子他爹一脸憨笑，看着自己的媳妇在众人面前又一次哭得死去活来，他的眼里也好像要挤出泪来。昏过去的栓子他娘被大婶掐着人中给掐醒了，当她慢悠悠地醒来时，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总不至于这一家子两年内走了三个大活人，再加上一个还在喂奶的女人吧。

对于这个当年买来的媳妇，孙二一家和村里人开始还挺担心的，怕这媳妇会不会也和其她人一样骗钱骗物？这几年村里借占地的光，发了一笔外财，来村里骗钱骗婚的人也就多了，所以在给孙才买媳妇时，孙二可是让卖家发过毒起过誓的，那毒誓一发谁愿意招五雷轰顶的噩运？

媳妇还算妇道，刚一过门就家里家外地忙着，时间一久人们悬着的心也都落了回来。没多久，栓子他娘的肚子又挺了出来，这一挺还真就生了个带把儿的，孙二见家里的香火又延了起来，笑得更是合不拢口，烟袋锅上的小火星，晚上直在自己的小屋里忽闪着，老伴的脸上更是灿烂。

虽然说捡来的儿子相貌不算周正，头大脚大身子粗，倒也一身憨实，一身力气，娶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咋能不让这老俩口开心呢？更何况这媳妇又懂事，又能干，对老人也算孝顺，对孙才更是体贴入微。这当爹的孙二自然是一百个幸福、一百满足、一百个成就感，可这种幸福感、满足感和成就感，在他和老伴离开这个世上没多久，儿子的生命也在次年冬天戛然而止。

村里的人聚在一起讨论栓子他娘的事，这年纪轻轻的哪能守得住活寡呢，还得找个托靠。孙才下葬没多久，托媒上门的人就把孙家的门槛给踏平了，栓子他娘一个都没应允，一个人就那样带着栓子生活。栓子他舅时不时地送些吃食过来，偶尔也会把栓子娘俩接到自己那儿去住，至于栓子他舅是做什么的，干的哪家买卖，栓子他娘不说，村里人也不好问。

小的时候，栓子多半是在他娘的布兜里度过的，有时在前头有时在后头。猫腰干活时，栓子就被他娘转到身后，随着一起一伏的动作，他娘的后背就像个大摇篮，左右一摇，上下一摆，栓子就迷迷糊糊地眯起眼睛，在他娘的后背睡了起来。

就这样栓子在他娘的胸前和后背一点一点地长大，直到进入小学和中学，相安无事儿地走过了十三年。栓子的相貌很出众，模样一点都不像他爹孙才，鼻子嘴倒是取了他娘的像。

栓子他娘在栓子上学后，就在村里开了家杂货铺，生意还算不错。

中考结束那天，栓子兴高采烈地骑着自行车往家赶，老远他就见村里有警灯在闪烁，那红蓝交替的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院子里，一个男人被警察压着站在院子中间，手铐锃亮，刺得栓子的眼睛又疼了几下。那男人栓子认识，村里人也认识，是栓子他舅。

栓子看到娘被两个女警察压着走出屋，他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手轻轻地向耳后拢了拢头发。当她看到人群里满眼是泪的栓子时，手颤抖着向袖口缩了缩，可那铐子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栓子险些摔倒，村里的人也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当晚，电视台女主播铿锵有力的话音，像睛天中一道惊雷在村子里炸开时，人们才知道十五年前发生在M省的抢劫杀人案，那个女首居然是栓子他娘，男的是栓子他舅，他娘的初恋情人。二人在潜逃期间还涉嫌投毒及故意杀人，这时人们猛然想起孙家老俩口和孙才被石头砸死的那一幕，如今想来这三个人死的还真蹊跷……

电视上栓子他娘一脸平静。只是她看不到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也听不到村民们唾弃的口水声。

（责任编辑：刘泉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