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首相致信习近平的背后

由日本政坛重量级人物二阶俊博率领的3000人“日中观光文化交流团”，于2015年5月20日起开始对中国进行为期约一周的访问。三千名团员来自日本各地，包括多名地方知事、国会议员以及工商业巨头。此外，二阶俊博还携有日本首相给习近平的亲笔信。其意义显然绝不止于“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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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俞天任

2015年4月29日，安倍晋三在美国国会发表的讲演中承诺，在今年夏天完成有关安保改定的立法。这不仅使得日本国内的舆论开始分裂，也使得整个东亚局势又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这种紧张局势中，出现了一件多少能让人松一口气的事情，中日关系看起来似乎在解冻——从5月20日开始，日本政坛重量级人物二阶俊博率3000人访华。在这个代表团中，除了自民党、公明党和民主党等朝野各党的二十多名国会议员和北海道、崎玉、福井和奈良的知事之外，还包括了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名誉会长御手洗富士夫等多名工商业巨头。

5月23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人民大会堂出席中日友好交流大会，3000多名日本各界人士出席。这是日本3000人代表团唯一共同出席的活动。二阶俊博在活动中向习近平转交了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亲笔信。

习近平在当天的讲话中表示，中日友好的根基在民间，中日关系前途掌握在两国人民手里。“越是两国关系发展不顺时，越需要两国各界人士积极作为，越需要双方加强民间交流，为两国关系改善发展创造条件和环境。”他说。

3000日本人缘何此时来华“观光”

如今，日本政党明显地分成了反对和支持修改安保立法的两个阵营。无论哪个阵营都毫不隐讳这次修改安保立法对中日关系的影响。日本有关方面想把这种影响尽量降到最低限度。因此，二阶俊博在北京说了这样的话：“看报纸几乎觉得就要打起来了，其实没有比日本人更讨厌战争的了。”大多数日本人希望让更多的中国人听到这句话，而像3000人访华团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是让中国人听到这句话最好的机会。

二阶被认为是日本政坛著名的“亲华派”。作为日本全国旅行业协会会长，这已经是他第五次组织率领大型观光文化交流团访华。上一次访华团发生在2012年，此后中日关系因为日本政府对钓鱼岛进行“国有化”而陷入低谷。在“日中观光文化交流团”抵达北京之际，日本驻华大使木寺昌人在5月23日的发言中表示，今后改善两国关系的关键依然是促进两国国民之间的相互理解，为此促进民间交流具有重要的意义。

2014年，中国访日人数高达241万人次，创历年来新高。但日本人访华数量近年来停滞不前，木寺昌人期待此次交流团访华能够成为催化剂，加快日本人访华数量的回升。日方公布的统计数字显示，今年1-3月份赴日旅游的中国大陆游客达到92万人次，比去年同期增加了93.2%；日本来华游客数量却在减少，同比下降5.56%。

今年3月之后，来华访问的日本要人就有自民党前总裁、现任干事长谷垣祯一，自民党副总裁高村正彦，前财务大臣额贺福志郎等人，但都没有受到习近平主席的接见。

因此，这次二阶俊博率大型观光文化交流团来华之前，日本传媒界对于二阶代表团能不能见到习近平主席基本上是持悲观态度。直到5月23日晚，习近平主席出现在人民大会堂中日友好交流大会的会场，不少日本人士都感到意外。

其实，2015年2月，二阶也曾率领一个大型观光文化交流代表团访问韩国。彼时，日本代表团也受到了韩国方面的高规格接待，朴槿惠总统在青瓦台接见了二阶代表团。

访华团团长是何许人

二阶俊博是名副其实的“资深政治家”了——从1983年12月首次当选众议员开始，32年中已经连续11次当选。此外，他先后担任过北海道开发厅长官、运输大臣和经济产业大臣等要职，现在担任自民党总务会长。

自民党除了总裁之外，还有“四大金刚”：干事长、总务会长，政务调查会（政调会）会长和选举对策委员会（选对会）会长。这四大金刚都是总裁指定人选。其中，总务会是自民党常设最高党的意图决定机关，总务会长在人事和党的运营方面有相当大的权力。因此，在东亚局势并不令人乐观的时候，二阶俊博才能成功举办如此大规模的行动。

连续当选了11届众议员的二阶俊博今年已经76岁，在众议院是属于元老级别的人物了。按照自民党的规矩，众议员在73岁以上，参议员在70岁以上就只能参加小选举区竞选，而不能被列入比例候选人名单参选。也就是说，自民党再不提供当选保证了，参选人一旦在小选区失败，就意味着落选。当年这条规矩开始执行的时候，甚至把前首相中曾根康弘都吓得选择退休，以免落选出丑，因为小选举区竞选是有很大风险的。但是，二阶俊博并没有把这种风险当回事，从容地参加小选区竞选，还以三倍以上的大差额得票战胜对手而当选。

二阶俊博当年是从自民党出马参加众议院竞选的，以后进入了竹下登的竹下派。竹下派是原来自民党最大派阀田中派分裂之后形成的，基本上保持了田中派的传统。一般地说来，田中派的传统就是通过重视农民利益而获得坚固的支持基础，以土建拉动经济，同时和周围国家保持友好关系。

日本政界现在能视作田中派传人的已经所剩无几了。前首相田中角荣曾经的最得意弟子小泽一郎离开自民党都有二十多年了，还在自民党内的田中派传人就更加寥寥无几了，而二阶俊博还能算上一个。虽然他当选众议员的时候田中角荣已经不是政治舞台上的中心人物了，但是幕后的影响力还在。

二阶俊博所在的二阶派现在有众参议员33人，是自民党内第五大派阀。近来，日本政坛不断传出风声，该派有要和石原慎太郎大儿子石原伸晃带领的石原派合并的风声。如果两派合并能够实现，则能组成一个47人的派阀，超越麻生太郎的麻生派和外务大臣岸田文雄带领的岸田派，而成为自民党第三大派阀。

二阶俊博其实并不是田中角荣的直系传人，但因为他长期追随田中角荣的嫡系传人小泽一郎，从小泽一郎那儿学来了田中角荣的政治手法。简单地说起来，就是照顾好派阀成员，同时和中国保持良好关系。如此一来，虽然该派阀人数不多，但是团结程度高于其他派阀。因此，二阶派就不仅仅是在自民党内，就是在整个日本政坛上也是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即使是在现在日本政坛明显右转的形势下还是如此。

二阶俊博的特长在于善于调整各种关系——无论是自民党内各派阀之间的关系，还是与其他党派之间的关系，最后超越国界，在调整与中国韩国之间的邻国关系时也颇有心得。

二阶俊博在日本政坛被分类为“保守左派”。这个“左派”的来由，是因为他主张要和中韩保持良好关系。二阶俊博这个名字在中国广为人知，是他第一次担任产经大臣的时候，那是在2005年的小泉纯一郎内阁期间。当时，中日关系因为小泉坚持参拜靖国神社而出现了中日建交之后的第一次低潮，好几个中国城市发生了反日示威活动。二阶俊博的两位前任平沼赳夫和中川昭一都是出名的保守右派，想在东海油气田上做文章。二阶俊博就任后改变了做法，使得中日在东海油气田问题上没有发生公开冲突。

在中日关系进入低潮的今天，二阶俊博组织的3000人访华团引人注目。其实，二阶组织的大规模访华团有好几次： 2000年，他和画家平山郁夫合作第一次组团访华时就有5000人；2002年，第二次组团访华时更是达到了13000人；后来，在2007年和2012年都有这类活动。

访华团团长与安倍的特殊关系

和草根出身议员居多的民主党不同，自民党议员多是世家出身，他们和财界的联系十分紧密。而且不少自民党的政治家自己或者家人就在财界，日本的财界现在离开了中国是很难自立的。因此，实际上自民党内少有真正反对中日友好的势力，这一点和民主党不同。

只要仔细梳理近年中日关系就会发现，两国关系跌入谷底多是在民主党政权时候。之前的自民党政权虽然和中国时不时会有摩擦，但是有一条底线。例如，麻生太郎是公认的保守派，但他在当首相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就免了发表“日本不是侵略国家”论文的航空幕僚长田母神俊雄的职务。

民主党的支持团体是工会而不是财界，和财界与中国合作的要求不同，工会容易产生是中国经济的发展而使得日本产业空洞化的想法。

自民党还有一点和民主党不同的地方，就是该党一直和中国有联系。这种联系在中日恢复邦交正常化之前很久就存在了。早在1955年的万隆会议期间，周恩来就和日本政府经济审议厅长官高崎达之助秘密会晤过两次，讨论中日贸易往来的可能性问题。而当时自民党都还只是刚刚成立，美国还在不遗余力地制裁中国。相比较起来，民主党则不是这样。民主党内部成员成分复杂，来路也复杂，而且民主党内被称为“教科书政治家”的幼稚型人物较多。例如，2010年菅直人出任首相的时候，发生了钓鱼岛撞船事件。当时，已经排除了小泽一郎的民主党就无法和中国直接沟通，以至于把本来不大的一件事酿成了一场外交危机。二阶俊博这次的高调行为实际上是在显示自己的外交实力。说到底，在自民党党内的地位是要有某种实力来作为后盾的。保有对华对韩的联系渠道，就是二阶俊博的实力之一。

在外交问题上，二阶俊博和安倍晋三之间的观点看起来有点不同。其实，两人的关系很不错。在今年9月，自民党将进行总裁选举，总务会长二阶俊博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帮助安倍晋三竞选连任，甚至最好是实现无竞选连任。而安倍最容易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和中韩这两个邻国的关系。二阶俊博的活动不但从侧面掩护了安倍晋三，而且他随身带了安倍晋三给习近平主席的亲笔信。这样就直接为安倍的外交行动进行了背书。在整个访华过程中，二阶始终和安倍保持着直接的电话联系，大部分事件都是在“直播”。

或许这也是习近平主席出席这次中日友好交流大会的原因之一。从某种程度上讲，习近平主席对二阶俊博的讲话是在直接说给安倍晋三听的。

安倍写亲笔信的背后

安倍写给习主席亲笔信的内容尚不得而知。但是，摆在中日两国面前的问题却是众所周知的——安保改定的立法是一个问题，日本跟随美国抵制中国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构思又是一个问题。因此，可以想见，除了联络感情的礼仪用途之外，在那封亲笔信中也许会具体谈到这些问题。

习惯了电话和电子邮件的现代人，可能对“亲笔信”这种方式会感到奇怪。在通讯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为什么还要采用“亲笔信”这种方式呢？

实际上，“亲笔信”所传达的并不仅仅是内容，而是使用这种形式本身所释放的信息。在电报、电话出现之前，人类传递信息的手段是信件。但是，信件不光是传递信息的载体，写信本身就是一种礼仪。即使在通讯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写信还是一种联络感情、表达心情的方式。在当今日本社会，这种风气就更浓一些。例如，在新年之际，公司都会向关系户发出贺年卡。对于特别重要的客户，这些卡片真的要用手写，所有的业务员也同样会对客户这样做。

日本首相也有这个习惯，用书信与各国领导人“培养感情”。就说日本首相和中国领导人之间的亲笔信吧——从1998到2013年这15年间，日本换了9名首相，其中没有给中国领导人写过亲笔信的就只有麻生太郎一个人。在这段时间里，在首相位置时间最长的是小泉纯一郎（从2001年到2005年）。因此，他也是给中国领导人写亲笔信最多的日本首相，分别给江泽民、胡锦涛和温家宝写过6封亲笔信。

就说安倍晋三本人，这次托二阶俊博带来的亲笔信已经是给中国领导人的第三封亲笔信了。2007年，第一次就任日本首相时，安倍晋三就曾给胡锦涛写过亲笔信。2013年1月，公明党党首山口那津男又向习近平转交了安倍晋三写给中国领导人的第二封亲笔信。

当然，在外交关系已经紧张的时候，亲笔信也不一定解决问题。例如，在2012年，就发生过日本外务省向当时的韩国总统李明博转交日本首相野田佳彦的亲笔信，结果让韩国人用挂号的方式退了回来，弄得日本人好生没面子。这件事充分说明了民主党外交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