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荣
所谓“博古中央”,是指博古担任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中共中央局总负责人,以及中共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时的中共中央,时间是从1931年9月至1935年1月。长期以来,学界与坊间都流行这么一种说法:在对待毛泽东的态度上,共产国际是重视、支持和维护的,而博古中央却是轻视、排斥与压制的。这种成说其实值得质疑,因为它既不符合逻辑,又跟事实相背离。
在对待毛泽东的问题上,博古中央跟共产国际不可能有二心的三个理由
毛泽东何许人?他是中共一大代表,中共三大的中央执行委员,中共五大时便进入中央政治局,还做过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部长。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他是朱毛红军首脑之一,苏维埃运动的卓越代表及杰出领袖。无论在共产国际还是中共中央眼里,他都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按理说,博古中央在对待毛泽东的问题上,不可能跟共产国际的态度和采取的行动不一样。
首先,依照共产国际的章程与纪律,它属下的独立支部的各国共产党,都必须服从并执行其执行委员会的决议、决定。中国共产党自然不能例外。中共的大政方针、高层人事,都要报请共产国际审议、批准,然后才可实行,才有效。否则,就要受到批评、指责,乃至被推倒。中共早期领袖陈独秀、瞿秋白等,就都因为没有事事听命于共产国际而被拉下马。李立三更是“疯狂”到要共产国际听他调遣,而被召去莫斯科接受审查与反省。博古中央岂能无视前车之鉴,跟共产国际二心?
其次,博古中央的首脑及诸大员,素来被贴上“国际派”的标签,被讥为“二十八个半布尔什维克”,他们自己也常以“百分之百的马克思主义者”自居。那么,博古中央自觉跟着共产国际的指挥棒转,跟共产国际亦步亦趋,就是十分自然且必要的了。他们又怎么会在对待毛泽东的态度上,跟共产国际闹别扭呢?事实上,正是斯大林提出的中国革命“三阶段”论,共产国际第六次代表大会提出的世界革命“第三时期”论,以及共产国际执委会基于上述“理论”规定的“国际路线”“进攻策略”,才使得中共的指导思想一再“左”转,高度警惕右倾机会主义对党对革命的危害而时时反对之。
再次,共产国际和博古中央对毛泽东的评价基本一致,对毛泽东的策略都是既拉又打。毛泽东早年因有“欲拯救中国唯有靠俄国的干涉”“要帮助中国开展运动,唯有靠俄国的积极支持(外交和军事上的支持)”的表示,受到共产国际代表马林的赏识,得以在马林主持的中共三大上被提名为中央执行委员,并进入负责中央执行委员会日常工作的机构中央局。从此,直至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毛泽东在党内职务的恢复和提升,几乎都与共产国际的影响有或多或少的关系。他撰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他提出的“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观点,他领导的湘赣边界秋收起义,他为首创建的工农红军第四军及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以及他主导的中央苏区第一至第三次反“围剿”,都被共产国际充分肯定,高度评价。共产国际对他充满赏识,寄予厚望。不过,毛泽东却不大领会共产国际的心思,对中共中央推行“国际路线”“进攻策略”不屑一顾。对毛泽东的“右倾机会主义”表现,共产国际虽有不满,却不能不看在他能干实事、干大事的分上,一再容忍,一面同意中共中央开展对他的批评,一面又再三交代中共中央要团结他,帮助他转变思想,使之回到“国际路线”上来,更好地发挥他的才能与作用。
客观地说,共产国际对毛泽东的器重,很大程度上源于中共中央对毛泽东独特建树的如实反映与大力宣传。如1928年底,共产国际东方部从一份中共中央政治局的报告中了解到,中国各地党的工作都处于极度困难之中,唯独毛泽东所在的湘赣边界数县形势甚好,不仅“逐渐纠正了下级盲动主义”,而且“土地革命确实深入了群众”。此后,共产国际和联共(布)更加重视毛泽东,称他和朱德是“中国游击运动”的“极为出色的领袖”。1930年起,中共中央和周恩来分别通过发布文件,在《军事通讯》上发表文章等方式,推介朱毛红军自古田会议以来的新变化、新成绩。这也让共产国际和联共(布)一再确信,中国需要像毛泽东这样的人才;中国同志必须学习毛泽东和朱德的经验,把军事工作放到党的第一等重要的地位上来。
博古中央看到了共产国际和此前的中共中央对毛泽东的肯定与重视,对毛泽东自然是又敬又恨,又拉又打。如果说博古中央和共产国际在批评、处置毛泽东的用语、节奏和程度上,有时会有一些差别的话,那大抵也是因为前者处身事中,情不得已,而后者置身事外,可以从容发话。但两者的目的都一样,即以斗争求团结,并达到在“国际路线”基础上新的更自觉更紧密的团结。
毛泽东被削去“党权”“军权”的真相
论者惯常以毛泽东在赣南会议上被削去“党权”,在宁都会议上被削去“军权”,在中共六届五中全会上被夺去“参会权”,在二苏大上被削去“政权”(指在中央政府中担任的职务)为由,说明博古中央在实践上对毛泽东的态度不同于共产国际,从而使毛泽东一直受到排挤压制,一度连工作机会都失去了。对此,笔者曾撰文试作部分澄清与探讨,认为上述说法未免简单、片面,有违唯物史观。
毛泽东的“党权”是如何“失去”的
事实上,当时毛泽东的所谓“党权”,不过是在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确定的,中共苏区中央局书记周恩来到职前,由毛泽东担任的代理苏区中央局书记一职。赣南会议,即1931年11月1日至5日在瑞金召开的中国共产党中央苏区第一次代表大会。会上,毛泽东虽然受到不指名的批评,却并未被撤掉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的职务。否则,他何以能以苏区中央局(即党的)代表身份,在稍后召开的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作政治问题报告?直到次年1月,周恩来到了瑞金就职视事,毛泽东才卸下代理书记的担子。这种党内正常的职务交接,不能因为后来毛泽东在党内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视为对其“党权”的剥夺。
毛泽东同苏区中央局多数成员发生了严重分歧endprint
说毛泽东在宁都会议上被削去“军权”,也不尽然,而且事情的结局并非博古中央所愿看到的。早在1932年四五月间,因为在对形势的分析、党的任务的规定及对党内主要危险的判断等问题上看法不同,毛泽东和紧随临时中央的苏区中央局多数成员发生了严重分歧。周恩来、王稼祥和朱德于当年5月3日,从瑞金发给中共中央的电报,就反映了这种情形。电文说:“我们在(中央)苏区扩大方向和红军作战行动上有分歧意见。去年年底,在(中共苏区)中央局会议上,毛泽东提出了沿福建、广东、江西和湖南边界上的三山建立苏区的计划。”“他从没有发生变化的形势出发,制订了长期的行动计划。这条政治路线乃是百分之百的右倾机会主义,它低估了目前的形势,完全背离了共产国际和(中共)中央的指示。(中共苏区)中央局所有其他委员都反对这条路线。”“我们决定同毛泽东的错误进行斗争,并在党的机关报上进行批评。”
此时,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对毛泽东的态度如何呢?且看下述两通电报。
一通是中共中央于1932年5月27日从上海拍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的。电文说:“(中共苏区)中央局的会议将在不久的将来召开。(中共)中央已向他们发出指示。”“至于对毛泽东的态度,我们完全同意你们的指示,你们的意见将转告(中共苏区)中央局。”内中提到的共产国际指示,应是1932年5月15日共产国际执委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会议上通过的关于毛泽东的电报,可惜未能找到,未能悉其详。但电文所表达的共产国际对毛泽东的态度和中共中央一致,是确凿无疑的。
另一通是中共苏区中央局1932年6月9日从瑞金拍给中共中央的电报。电文说,共产国际的指示信在中共苏区中央局全体委员之间已传阅。作为贯彻执行共产国际指示信的实际行动,苏区中央局会议的讨论,“是在同志式的气氛中进行的,只限于中央局委员之间。这并不妨碍毛泽东的领导工作。目前我们正齐心协力地执行中央的指示,不会再有任何冲突”。这些文字透露了共产国际对毛泽东的态度:一是要中共中央“在同志式的气氛中”对毛泽东进行批评教育;二是要中共中央支持毛泽东的领导,以便发挥其才能与作用。而这也就成了中共中央(博古中央)对待毛泽东的基本态度。
不过,苏区中央局关于内部“不会再有任何冲突”的预言并不靠谱。此后数月,在红军作战行动上,毛泽东和苏区中央局多数成员的分歧不仅依然存在,而且扩大到“前方同志”与“后方同志”的冲突。这才有了宁都会议的召开。
宁都会议的召开
1932年10月3日至8日,中共苏区中央局全体会议在宁都小源召开。出席会议的有在后方的任弼时、项英、顾作霖、邓发,在前方的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列席的有刘伯承。
会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开展了中央局从未有过的反倾向的斗争”,矛头集中指向毛泽东。鉴于毛泽东“承认与了解错误不够,如他主持战争,在政治与行动方针上容易发生错误”,会上有人提议把毛泽东召回到后方,专负中央政府工作责任,而由周恩来负战争领导的总责,即取代毛泽东的红一方面军总政委职务。此议被周恩来否定,他提出两种方案供选择:一种由他负主持战争全责,毛泽东仍留前方助理;另一种是由毛泽东负指挥战争全责,他负监督行动方针的执行。但毛泽东认为既然不能取得中央局的全权信任,坚决不赞成由自己“负指挥战争全责”。
会议最后通过毛泽东“仍留前方助理”的意见,同时批准毛“暂时请病假,必要时到前方”。
苏区中央局不信任毛泽东领导战争的情绪
其实,苏区中央局不信任毛泽东领导战争的情绪,在宁都会议前就有明确表示。1932年9月30日,苏区中央局从瑞金发给中共中央的电报写道:“毛泽东同志对扩大中央苏区、占领中心城市和争取(革命)在一省或数省首先胜利的斗争表现动摇。他的扩大苏区到……东部山区的机会主义路线仍在继续,他常常试图加以实施,忽视党的领导……虽然莫斯克文(即周恩来)同志在那里,但他实际上很难贯彻(苏区中央)局的意见,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活动。因此,我们在上一封信中指出了我们领导工作中的困难。为了军事领导人观点的一致,我们坚决而公开地批评毛(泽东)同志的错误,并想把他召回到后方(中央)苏维埃政府中工作。”
中共中央收到苏区中央局的电报后,于同年10月7日回电,其中说到对毛泽东的态度:“至于与毛泽东同志的分歧,我们再重复一遍:请尝试用同志式的态度争取他赞成积极斗争的路线。要在党内、红军内和群众中宣传积极的路线。争取党和红军中的干部,使他们相信纯防御路线的错误和危险,不进行反对毛泽东的公开讨论。现在我们反对将他从军队中召回,如果他服从党的纪律的话。目前采取这一步骤,会给红军和政府造成严重的后果。要保证领导的一致,这是斗争成功的前提。速发给我们补充信息,不要等到(一切)事实既成之后。”
上述电文充分表现了博古中央和共产国际,在对待毛泽东的态度上一以贯之的高度一致;表现了博古中央对远在江西的苏区中央局维护与毛泽东良好关系的殷切期待,以及对公开与毛泽东的分歧,从军队中召回毛泽东可能带来恶果的警告和忧虑。当然,也反映了博古中央对毛泽东“不服从”党的纪律、不执行“积极路线”(即“进攻策略”“国际路线”)的不满。
埃韦特的报告表明了什么
1932年10月8日,共产国际政治代表埃韦特从上海发给共产国际执委会主席团委员、共产国际执委会政治书记处委员皮亚特尼茨基的报告,从另一个侧面证实了苏区中央局和中共中央来往电报中,关于处理与毛泽东分歧的态度,也表明了博古中央和共产国际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是一致的。埃韦特的报告指出:
“江西党的领导(即苏区中央局)坚持认为,我们应该实行进攻策略,我们现在能够做到这一点。为了保证对敌人进攻的反击,必须撤销毛泽东前线总指挥的职务,对他进行公开批评并谴责他的错误立场。这里的中央(即中共中央)主张进攻策略,但反对撤销和公开批评(毛泽东)。(1932年10月7日交换的电报你们已经收到)endprint
“我(即埃韦特)的意见是:(1)毫无疑问,毛泽东的总方针是错误的(过分强调防御的有效性,躲到山区去,等等)。(2)江西领导采取进攻策略的政治方针是正确的。必须保证对这一方针的普遍承认。必须说服毛泽东相信这一方针的正确性,并尽可能地采取和善的方式。(3)毛泽东迄今还是有声望的领袖,因此为实行正确的路线而与他进行斗争时必须谨慎行事,反对目前撤销毛泽东的职务,我们要使他改变观点。”
10月6日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讨论了什么
然而,有论者忽略上述苏区中央局和中共中央的来往电报,以及埃韦特的报告,单挑1932年10月6日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会的讨论说事,以证实是宁都会议执行博古中央的旨意,撤掉毛泽东的军职,让他回后方的。那么,事情的真相如何呢?
不错,博古在会上是批评了毛泽东,他毫不隐讳地说:“分散工作的观点,我是坚决反对的。在这里泽东又表现他一贯的观念。”“泽东的观点是保守、退却。”但他同时也强调:“我以为应该作坚决的斗争,但不一定指出泽东的名字,而与他的倾向在党内作积极的斗争,这因为要估计到泽东在苏区红军中的威信。”与会的另一常委张闻天表示:“泽东可调回后方做苏维埃工作。”会议决定,立即去电苏区中央局。这个“立即去电”的电报,显然应该是常委会结束的次日,上述中共中央给苏区中央局的复电。复电表达的处理与毛泽东分歧的态度,正是博古在常委会上强调的意见。至于张闻天的提议,作为一种个人意见,显然未被中央认可采纳。这就足以推翻宁都会议执行博古中央的旨意,削去毛泽东“军权”的成说。
问题在于,出席宁都会议的苏区中央局同志没能及时收到中共中央于10月7日发出的指示电,就木已成舟(指削去毛泽东的“军权”,通过毛泽东“仍留前方助理”的意见),以致中共中央不得不照顾既成事实,迟至当年10月26日,才正式任命周恩来兼任红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
一桩长期被模糊甚至被颠倒了的公案
毛泽东在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前后的遭际,历来被人们视为博古中央排挤、打击毛泽东,而共产国际重视、维护毛泽东的铁证。因为前者(具体到博古本人)不仅阻挠毛泽东进入党的领导核心,甚至不通知毛泽东出席中央全会;二苏大上,又只让毛泽东做了挂名的中华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倒是共产国际竭力主张毛泽东升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才使博古等人的“阴谋”没有得逞;而毛未能继续兼任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则有违共产国际的本意。这又是一桩长期被模糊甚至颠倒了的公案。
让毛泽东担任中央政治局委员,是中共中央向共产国际建议的
中共六届五中全会的召开酝酿已久。早在1932年12月19日,临时中央准备迁入中央苏区前夕,就给共产国际执委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去电:“建议在(中共)中央迁至中央苏区后召开第五次全会,以便总结近两年来的斗争经验,并确定目前的主要任务和苏维埃运动的策略。”并称此议已经共产国际政治代表埃韦特同意,单等共产国际执委会方面的意见和批示了。共产国际执委会东方书记处于当年12月21日电复中共中央,指出:“中共中央(六届)五中全会只应在王明到来后召开,他应是这次全会上的主要报告人之一。”当时共产国际已同意王明回国,并通知了中共中央做好接人并护送他去中央苏区的准备。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将六届五中全会选举名单初拟方案呈报共产国际执委会国际联络部驻上海代表格伯特,由他转报国际执委会批准。这从格伯特于1932年12月27日从上海拍给皮亚特尼茨基的电报,可以看得出来。格氏在电文中说:
“同意(中共)中央的意见,我们建议将中央委员会的以下人员组成交给(中央苏区):(中共中央)政治局由13名委员(其中两名不在国内)和5名候补委员组成:第1号波戈列洛夫(即博古),第2号伊思美洛夫(即张闻天),第3号赵容(即康生,后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第4号陈云,第5号沃罗夫斯基(即黄平),第6号莫斯克文,第7号布林斯基(即任弼时),第8号项英,第9号邓发,第10号毛泽东,第11号王云程(时任中国共青团书记),第12号王明,第13号斯皮里多夫(即张国焘)。”“书记处由6人组成,第1、2、4、6、7、8号,书记:第1、6、8号。”
电文最后写道:“改组将在(中央)苏区(中共中央)全会上进行”,要求“共产国际执委会方面尽快电告彼处意见和(可能的)变化”。
上述电报清楚地表明,是中共中央主动向共产国际提议毛泽东进入中央政治局为正式委员。这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因为毛泽东从六届三中全会起就恢复了政治局候补委员职务,如今转正,合情合理。当然,这也可以看作博古中央宽宏之举,他们并没有因为毛泽东常常“自以为是”“另搞一套”而排斥他。这也恰好表明了博古中央在对待毛泽东的态度上和共产国际是一致的。
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政治委员会,于1933年8月3日批准召开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并提出了议程建议,布置了全会的文件准备工作。该委员会又于同年10月7日致电中共中央,表明对中共中央关于六届五中全会选举名单初拟方案的态度。电文说:
“你们关于(中共中央)政治局和书记处组成人员的建议,总的来说,我们认为是可以接受的。我们从你们的名单中取消了候选人卢福坦和罗登贤,最好让朱德和顾作霖进入政治局来代替他们。为明确起见,我们重复一下政治局组成人员:莫斯克文、项英、布林斯基、波戈列洛夫、赵容、廖陈云(即陈云)、张国焘、毛泽东、王明、伊思美洛夫、邓发、朱德和顾作霖。(中共)中央书记处可以由三人组成,但考虑到要到各处去,我们建议由以下五人组成:莫斯克文、项英、王明、张国焘和波戈列洛夫。”
该电报再次证实:让毛泽东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是中共中央建议,而经共产国际批准的。尽管共产国际也对中共中央的建议名单作了一些调整,却更加彰显了这一事实。endprint
1933年11月4日,埃韦特从上海发给皮亚特尼茨基和康生的电报,反馈了中共中央对共产国际方面10月7日电报的意见。电文称:
“(中共)中央告知:1.同意政治局和书记处的组成人员,但是我们建议还设三名候补委员,即斯拉文(即李竹声)、科穆纳尔(即王稼祥)和刘少奇。书记处,由于(在中国)缺少王明,我们建议在前线的张国焘和莫斯克文参加。在首府(指瑞金)只有波戈列洛夫、项英出席革命军事委员会会议,因此我们还建议伊思美洛夫和廖陈云参加书记处。”
1934年1月15日至18日,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在瑞金沙洲坝黄竹堪下的马克思共产主义学校召开。会议改选的中央政治局,由正式委员博古、张闻天、周恩来、项英、王明、陈云、康生、任弼时、张国焘、毛泽东、顾作霖等11人,以及候补委员朱德、王稼祥、关向应、刘少奇、邓发、凯丰、李竹声等7人组成。中央政治局内设立中央书记处(同时也是中央常委会),由博古、张闻天、周恩来、项英、陈云等5人组成,博古为总书记。这个选举结果,基本上维护了此前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就这一问题几番磋商后达成的共识。这也就雄辩地表明了选举毛泽东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自始至终是中共中央,当然也是博古的本意,所以也就不存在博古中央或博古本人要排斥毛泽东,而共产国际坚持要推毛泽东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的事。
博古没有通知毛泽东出席六届五中全会的说法令人难以置信
与上述成说相伴而生的,还有“博古竟然没有通知毛泽东出席这次全会(即六届五中全会)”的说法。然而,这个说法令人难以置信。在小小的瑞金县开中央全会,博古有必要瞒毛泽东,又可能瞒得住吗?莫说毛泽东是准政治局委员,就是已有的政治局候补委员身份,也足以令博古不敢忽视。
当然,毛泽东毕竟没有出席六届五中全会。其原因何在?目前有三种解释:一为“托病”说,二为“准备二苏大报告”说,三为“不屑出席”说。
联系到二苏大召开前,1933年11月中下旬,毛泽东还在率领中央政府检查团,先后到兴国县长冈乡就选举运动、群众生活、劳动力调剂与耕牛、公债推销与合作社运动问题,到上杭县才溪乡就乡苏政权建设、扩大红军、经济建设、文化教育等问题,进行深入调查;12月分别写出《长冈乡调查》和《才溪乡调查》两篇调查报告。而六届五中全会后,紧接着就召开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毛泽东在二苏大上不仅致了开幕词,还用两个半天时间作了长篇政府工作报告,又就代表讨论报告情况作了结论,大会结束时还致了闭幕词。另外,会前,他在大会举行的阅兵典礼上发表了演说;会中,又由大会主席团推举向大会作《关于紧急动员的报告》,以及向扩红运动优胜单位授奖(毛也算是有职有权)。我们可以认为“准备二苏大报告”说,是毛泽东没有出席六届五中全会的原因,相当可信。
再说按惯例,在全委会上就主要议题作报告的,都是中央政治局常委,像博古、陈云、张闻天等。毛泽东其时还只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轮不到他作报告,请假缺席也无大碍。当然,既然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传》和《毛泽东年谱》,都没有就这一问题作出解释,那这个问题就还有讨论的时间和空间,就有澄清的一天。
“打毛排张”的“铁证”不铁
毛泽东在二苏大上只被安排担任中华苏维埃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没有继续兼任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由张闻天接任。这事向来被当作博古施行“一箭双雕、打毛排张”“阴谋”的“铁证”,而且这一安排并未事先报告共产国际,惹得共产国际不高兴。
关于毛泽东在中央政府的职务调整原因,迄今为止尚未见到文献解释,只有周恩来、张闻天等人的回忆说明。周恩来的说法是,二苏大前夕,他曾就张闻天代替毛泽东任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一事询问博古,提出“似无此必要”。博古表示“因毛泽东不管日常事”,未予理睬。《毛泽东传(1893—1949)》一书,也采用了周恩来的说法,只是将时间放到了六届五中全会期间,并且交代了博古等对周恩来所提意见的态度,那就是“坚持原议”。综合《周恩来年谱》和《毛泽东传(1893—1949)》的论述,起码可以知道:第一,没有让毛泽东继续兼任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的原因,是他“不管日常事”。这一条,肯定不是博古或博古等人的捏造。以毛泽东的兴趣偏重于战争,其经验也主要集中在指挥战争上来看,他是不会把大量时间和精力,耗费在政府日常事务上的。事实上,二苏大以后,尽管作为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毛泽东并未大权旁落,徒具虚名,他的主要精力和许多时间,依然放在军事调研与谋略上。第二,对毛泽东政府职务的调整,是经过相应会议集体决定的,是严肃慎重的。“博古等人坚持原议”,可以理解为他们原则性强而灵活性不够,却无法跟所谓博古或博古等人一味打压毛泽东联系到一起。
所谓“一箭双雕”,语出张闻天。他在延安整风时说:“五中全会后,我被派往中央政府工作,就是把我从中央排挤出去的具体步骤。”“派我担任人民委员会工作,对于李德、博古同志说来,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即既排挤了张闻天,又打击了毛泽东。但是张闻天刚刚在六届五中全会上被补选为中央委员,并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兼中央党报委员会主任,上升为第二把手,所以不难看出:博古并没有因为在“福建事变”和统一战线等问题上与张发生过分歧,而排挤张。再则,让张担任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并没有妨碍或剥夺他参与党的核心领导权,反而使他因此被补选为中革军委委员,参与当时最重要最紧迫的军事决策。今天回过头来看,张闻天的上述说法难免带有较深的时代印记和主观色彩。
博古事前是否向共产国际或其在华代表,征询过对调整毛泽东在中央政府任职的意见,不得而知。但从博古的秉性、人品和组织纪律观念及原则性来看,他不至于在未经与共产国际或其在华代表沟通的情况下,贸然作出上述人事调整。况且当年的共产国际远东局经常直接出面,干预中共的人事问题,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又况且博古对毛泽东素怀敬畏之心,并时时牢记共产国际要自己尊重毛泽东,努力团结他一道工作的训勉。博古对这位年长自己14岁的兄长、前辈,虽不能亲密无间,只好敬而远之,却断不至于背后下黑手、毒手。这是有大量此前及此后的史实为证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