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庆奎传(五)

2015-05-25 16:02李舒余久久
上海戏剧 2015年5期
关键词:老生梅兰芳日本

李舒 余久久

随梅赴日,大放异彩

有一个成语叫“厚积薄发”,用在高庆奎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在长达十多年的学习和积累之后,高庆奎逐渐从扫边老生,走向二三路老生,所接的戏也越来越多。1918年的时候,他在三庆园也已一跃成为台柱子。但是,终究还是平平之势。余叔岩、谭小培等平辈老生来势汹汹,甚至在名气上已经是超越在先了。如果再无突破口,虽说衣食无忧,但到底意难平。这个突破口在1919年来了,即梅兰芳的首次赴日演出之行。

到达东京后就出现了一点小意外,因为打大锣的成员晕船了,从天津上船就一路吐到日本,下船几乎就是抬下来的。可是第二天就要有第一场重头戏《贵妃醉酒》,虽说锣鼓声不多,但缺了也不对味道。大家都着急的时候,高庆奎主动请缨:“别急,不就是一出“醉酒”吗?我来。”“醉酒”里锣鼓不多,大家也就放心了。结果当天表演的时候,是中日两国艺术共同表演,所以在“醉酒”之前,先给上了一段日本的歌舞伎。为了让承接有过渡性,歌舞伎表演之后,报幕报完需要来点中国元素的音乐来衬托,即要用中国的锣鼓打个“闹台”。高庆奎倒也不怵,那么些年练下的各路基本功都要派上用场了。这打起来,还真是锣鼓翻天,热闹极了。日本人哪里听过这么热闹的锣鼓啊,一时间掌声四起。声未起,大锣先红了!

之后《贵妃醉酒》在大家的期盼中顺利演完,结束的时候,也是入乡随俗之需,所有演员都出来谢幕,还要介绍演职人员的姓名,不管是演员还是乐队成员一一跟大家见面。司仪介绍:“这位是扮演贵妃的主演者,然后,这是高力士、裴力士、这是司鼓、这是琴师、二胡、这是大锣高庆奎。”听到这一句大家都乐了,他哪里是打大锣的呀。下场后,梅兰芳首先给高庆奎道辛苦,开玩笑说:“这次出国到日本演出,从北京请了个‘百搭来了。”这个演员实在是请得太合适了,什么都拿得起,而且最重要的是,什么都愿意拿起来。

在这个故事中,高庆奎的多才及艺德也可见一斑,不计较不推诿,本着为大局着想的态度,只要能去做,就会尽全力去做,这样的精神也是他搭班这么久以来一直口碑很好的重要原因。

在梅兰芳剧团这次赴日表演的剧目中,高庆奎参演了其中一半。其中梅兰芳主演的《天女散花》、《御碑亭》、《春香闹学》、《贵妃醉酒》、《虹霓关》、《戏凤》等剧,高庆奎分别配演维摩诘、王有道、陈最良、高力士、秦琼和正德皇帝;高庆奎主演的《战蒲关》、《文昭关》、《空城计》、《洪羊洞》、《举鼎观画》,则由赵桐珊、姜妙香、贯大元等配演;而贯大元主演的《乌龙院》、《乌盆记》,高庆奎也为他配演张文远、赵大。值得注意的是,在梅兰芳主演的六出戏中,高庆奎不仅是主要配角,而且还有生、旦合演的对儿戏《御碑亭》、《戏凤》。显而易见,他替代了国内演出时王凤卿(四大名旦都有二路老生陪着,王凤卿一直傍着梅兰芳演戏)的地位。

剧团的表演带给日本观众耳目一新的感觉,受到观众们的热烈欢迎,以在东京举例,十天客满,只有两天空了两三个座位。日本文艺界知名人士内藤虎次郎、狩野直喜、藤井乙男、青木正儿、丰冈圭资等撰写剧评,编成《品梅记》出版。日本国内著名的《国民新闻》、《东京朝日新闻》、《读卖新闻》等纷纷刊登剧评家们大力赞美的文章。

在东京时,最受欢迎的剧目是《天女散花》和《御碑亭》。前一戏中,梅兰芳演天女,姚玉芙演花奴,高庆奎演维摩诘居士,贯大元演文殊师利菩萨,芙蓉草反串伽蓝;后一场戏,梅兰芳演孟月华,姜妙香演柳生春,高庆奎演王有道,高联奎演申嵩,芙蓉草反串得禄。《天女散花》不必多说,侧重于华丽服饰和美妙舞姿,也是梅兰芳为主导的大戏,所得赞誉不胜枚举。但让大家惊奇的是《御碑亭》的观众反响,虽然演出场次不及《天女散花》,但颇受欢迎,甚至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很多女观众感动涕泪。

一切盖因表演的魅力。《御碑亭》讲的是发生在明代的故事。书生王有道进京赴考期间,妻子有一日回家途中遇雨,避于御碑亭。又来一秀才柳生春,立亭外,终宵末交一语,雨止各去。后来王有道考试后回来,得知此事,却心中生疑,因而休妻。中试后,去参谒房师时,巧遇柳生春,说起御碑亭避雨事,王有道始知真相,急忙去岳家向妻请罪。孟月华责骂王有道后,言归于好。王又将妹淑英许婚柳生春。

高庆奎饰演王有道时,以表情、动作、声音完全融入角色,演活了“王有道”,前半段的怀疑与愤怒,后半段的后悔和自责,栩栩如生,让观众只是通过舞台上的表现就被充分感染。再加上如王有道休妻的事在日本也是屡见不鲜的,所以观众更能感同身受,流下同情之泪。仲木贞一的《梅的<御碑亭>》(5月14日《读卖新闻》)文章中除了极尽溢美之词夸奖梅兰芳,同时也说:“我觉得扮演王有道的高庆奎,技艺的巧妙仅次于梅。”

就这样,梅兰芳带着大家从东京又来到大阪、神户,为当地带来了精彩的京剧表演。5月27日,一行人从下关乘坐关釜渡轮高丽丸号回国。这一路上,以梅为代表的中国剧团备受好评,高庆奎在其中的出色表现也使他成为媒体的焦点。待回国后,高庆奎名声大噪。更可贵的地方在于,从日本归来后,高庆奎的嗓音更加清越高亢,让观众们大为激赏。人们笑谈,日本之行,带去了中国文化,还捧红了一位“扫边老生”,即为高庆奎。

沪上亮相,南北交融

日本之演是个转折点,从日本回来之后,高庆奎就好似开了嗓,声音愈发高亢起来了。虽然他本是谭派底子,但此时针对自己的声音条件,他开始潜心研究刘鸿声。其实之前搭班时,高庆奎已与刘鸿声合作过,刘鸿声爱才心切,对他也是多般指点,再加上后期反复琢磨与练习,高庆奎可算是学刘派最像的人。而刘鸿声正是风头正健,1917年谭鑫培去世后,他继任了北京正乐育化会会长,足以见其当时的威望。

从古到今,流行从来都是跟着时下的潮流走的,刘鸿声的崛起意味着戏迷们的口味也在改变,在这股趋势下,刘派老生自然也是炙手可热。高庆奎以刘派老生挑中场带演剧目,佳誉鹊起,身价更是与年俱进,上海的戏院老板们也都对高感兴趣起来。北京和上海两地都是京剧艺术繁荣昌盛之地,但对演员门派的态度有些不同。北京较传统,信奉名门正派,这样的态度就导致有些排外,固执不肯接受新鲜事物。比如当年周信芳、盖叫天、唐韵笙等上海名角来北京演出,没有一个能站住脚。观众们总是将他们称为“外江派、海派”。说周信芳是哑喉咙叫街的,说盖叫天是花把式卖艺的。但上海的态度更为新派,接纳度也高,管北京去的演员叫“京朝派”,凭实力说话,看观众下菜。所以北京的戏剧演员走的路子一般都是在北京唱对,到天津唱红,去上海成名。高庆奎得到了这个去上海成名的机会。1919年,上海丹桂第一台老板尤鸿卿聘高庆奎南下,挂正牌。

机会虽好,但有一个问题。高庆奎后宗刘鸿声,但刘鸿声本人已先在大舞台登台。高庆奎是晚辈,兼工刘派,又是初来乍到,如果要是和刘派的创始人分庭抗礼,有些不妥。曾创办专业戏曲报纸《罗宾汉报》的朱瘦竹先生在《高庆奎谈荟》中提到过,当时上海的票伶两界都认为来得不是时候,“这个对台打得不量力不度德”。高庆奎的父亲高四保自有办法,既然梨园讲规矩,那就先把规矩做到先。高四保就带着高庆奎和高联奎两人去拜会刘鸿声,这叫“行客拜坐客”。高四保说:“兄弟,你的大侄子要到上海混孙来了,请你多捧多关照。他是学你的,有什么漂学不地道的戏,还得到你这儿来求你的指教,造化他一个实授。”刘鸿声是天性豪爽之人,出了名的古道热肠,与高四保是老交情,人家又把礼做得这么到位,当下大喜道:“庆奎学我最像,你万安,一炮准打红。”又对庆奎道:“你敞开儿乐,别以为与我打对台,有所畏忌,一有畏忌,一切打折头,要理戏,尽管到我这儿来,我一定让你落地。”后来刘鸿声又道:“索性让你脸漏个足,你打炮,我告一个礼拜假,你不是好惟我独尊了么?”这话说出,真是感动了高家父子,高庆奎忙磕头谢过刘鸿声。

于是,高庆奎在上海粉墨登场了。他在丹桂第一台的三天打炮戏是《空城计》、《辕门斩子》、《连营寨》。这三出戏都有讲究,当年刘鸿声在上海改唱须生的第一个戏就是《空城计》,唱得高亮婉转,清脆流利,立刻博得彩声四起,红遍上海滩。刘派最有名的剧目是“三斩一碰一探”,斩是《斩黄袍》、《辕门斩子》、《斩马谡》,碰是《碰碑》,探是《四郎探母》。其中又尤以刘派的《辕门斩子》更为著名,《辕门斩子》本是谭鑫培自创的腔,自从刘鸿声将这出戏唱红之后,谭鑫培竟然也挂起来不唱了。《连营寨》则是谭鑫培的代表作。于是,两天刘派,调高响逸,学得真像;一天谭派,唱做摔都好,顿时红得发紫。

这三日之后,高四保再去谢过刘鸿声。刘鸿声竖起大拇指道:“如何,庆奎不是红了么,恭喜老大哥,你生的好儿子。”高四保感动道:“这全仗好兄弟你给我栽培出来的。”古往今来,梨园中是非多,但贤人也多,高庆奎得遇刘鸿声这样让贤提携后辈的前辈,正是贵人相助。然而也惟高庆奎对得起这一让,曾见过刘鸿声、高庆奎唱戏的人都深感“他学刘鸿声是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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