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鸟粪为啥是白色的?”阿青“咔嚓”一声打燃打火机,他看到了落下来的鸟粪颜色。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一个秋夜,四周夜雾正浓,我和游荡在县城的阿青准备在县城南郊的这棵树下将就着过一夜,至少可以节约住县城招待所的15元钱。
黄葛树的枝丫里,有鸟筑的巢。我感觉,鸟也比我们温暖。县城到了万户掌灯时分,一盏一盏亮起的灯,没有属于我的那一盏,也没有属于阿青的那一盏。当阿青问我鸟粪为啥是白色的时,我恼怒地回了他一句:鸟粪是白色,关我屁事。我正靠在树上,半梦半醒间孕育一首诗,与女人怀孕初期一样,呕吐但幸福着。
那年,我还在离县城2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乡镇上工作,二十出头,目光充血,看人时眼神一愣一愣的。我刚工作时,乡下堂伯就给我下达了人生计划:25岁,做副乡长;30岁,做乡长;45岁,做县长……他还准备筹钱帮我修祖墳。而今,我45岁了,什么都没有实现。祖坟在杂草丛中瘦弱了下去。有一天,堂伯在我家祖坟前伤心地诉说:“我那侄儿啊,不是做官的命。不过,有一碗饱饭吃就够了。”
其实,那些年我最大的想法,就是进县城工作,找一个县城里的女子结婚,每天早晨可以在县城的包子店里跷着二郎腿吃包子、喝豆浆。我在乡下的一位表叔熟读《易经》,是看风水和算命的。他多次语重心长地叮嘱我,去县城可以,千万不要找浓眉、高颧骨的女子结婚,切记切记。
阿青173厘米的个子,体重不到90斤,瘦得真只剩下灵魂了。环绕小乡镇的,是一条潺潺小河。阿青说,风一吹就有鱼腥味飘来。脸上长满粉刺的阿青看不起乡里的女子,他对我说过一句话,乡里那些女子一经过他身边,他总能闻到一股土腥味。
单位一放假,我和阿青就急忙往县城里跑。那些年,县城的江上还没有大桥,进县城得乘小渡船过江。县城马路两旁的商店里的录音机里飘出的音乐还是《上海滩》、《真心真意过一生》、《万水千山总是情》这些当年风靡流行歌坛的歌曲。有一次,阿青在一家商店里跟着磁带哼唱《真心真意过一生》,竟唱出了眼泪,并边唱边摸着胸口很煽情地问:“县城的姑娘,你在哪儿?”
阿青没遇到他在县城的姑娘,我却凭几首小诗俘虏了一位在县城一家面食店上班的姑娘的心。这姑娘戴着一副酒瓶底儿厚的眼镜,她可是正宗的县城血统,她蒸出的馒头又大又白。不过,这段感情却遭到我表叔的激烈反对——原因就是这姑娘恰是浓眉、高颧骨的面相。当我带着姑娘面见表叔时,他几乎带着哭腔劝告我:“侄儿啊,你这一辈子的运程恐怕就要毁在她身上了。”
这一下激起了我的倔强脾气,哪怕女人是老虎,我就偏向虎山行。但半年后,我还是和这姑娘告吹了。不是我忍受不了她的一点儿狐臭,也不是她读不懂我呕心沥血写出的诗,是她要我在县城买一套结婚的房子。我告诉她,乡下老家人住的房子加上牲口住的圈舍,有好几百个平方。姑娘浓眉倒竖,大骂出声:“谁还跟你上山喝西北风!”我这才真的感觉,浓眉毛的女子根本不是我青春里的一首纯情诗。
在县城游荡的青春岁月里,还有诸多轶事。记忆犹新的是,我去给县里文化单位一个头儿送鹌鹑蛋想调进城却遭奚落,去理发店刮了胡子我不给钱就偷偷地开溜了……
而今,我游荡的那座老县城的下半截已因修建长江三峡水利枢纽工程而沉入水下,而我还笨拙地活在中年的时光里;阿青当年辞职以后闯荡商海,身家早已过亿,可他却成了大胖子,每天琢磨着如何减肥,
前不久,碰到久别的阿青。他问我,这些年你卧薪尝胆,造化大吗?我傻傻地笑了。我想告诉阿青,我是有过卧薪尝胆的日子。不过,也许我仰头舔的不是苦胆,而是猪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