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
稻草人
荒芜的稻田。一把废弃的镰刀,在霍霍磨着春天的牙。这个冬天没有下雪。
低垂又旷阔的天空。浮动的云,和影。
夕阳刚刚落,山腰敞亮,洞开一条远不见底的深谷。
一只鸟,掠走去年春天,残留的温度。一只鸟是一朵花,花开时惊艳,花落时芬芳。一只鸟是一枚草,晨起吮露,晚霞辉映。
一只鸟,飞成一匹马。一匹马,跑成一条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站着一个戴着帽子、有半年多生命的稻草人。他从初夏,一直站到寒,冬。
没有人,把他当人。也没有人,把他带回家。更没有人,把他扔回篝火旺旺的火堆。他孤零零,坚守与期盼这个冬天,坚硬的使命,以及长在他的手臂上即将融化的冰凌。
时光融化得真快。冬天还在他手里猫藏,春天就开始奔放,她骑着河流,破冰而出。从稻草人的鞋底,钻了出来,还探了探雪白的脑袋。
如有可能,我真希望,那个稻草人,成为我的前生,或者你的来世。
故地重游
你走之后,风来过。风被寒冬冻僵,我来过。
总有一块地方,躲过人烟和物迹,然后,一群惯于低翔的鸟,半空中退化成远走他乡的惊鸿。
有人轻轻,在雪地上划下自己的姓和名,以及一张与爱情有关的速图。树枝上的麻雀,似懂非懂,飞下来,披头散发,在雪地盖上自己或轻或重的烙印,以及,万年留白。
物是人非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花开花落注定是很多年后的情景。
你走之后,我把我写给你的诗,再次写给雪人。雪人融尽,我写给泪水……
疼 痛
疼和痛,从来都是两个刺骨的词语。
黑与白,像马车刮开雪天,豁然开朗的眼睛。
大地露骨的伤痕,皱巴巴的线条,深深的一层,还掉了一地,忧伤的皮。雪落在身上,夜的全身,镀上了金,或者银,或者白,又或者,什么都没有。
总有一条路,活跃在天与地的时空。
乌鸦的后代,是刀不血刃的骑兵。哀歌——乌鸦的哀歌,是这个世纪最大的回声。它越嘶叫,露水疼得,紧紧地哭,颤颤欲滴。树枝静下来,摇摆迂回的风,也静了下来。
总期盼一种空灵的歌喉,风尘仆仆的,灰头灰脑的,从阳光的麟骨上轻轻躺下来。有人唱,有人哭。
其实我很想说出,乌鸦喉咙里的秘密,以及它疼痛的颈部。
船
隐秘的人生,正在河岸融化与解构。
风吹了一波,又送来一波。船,慢慢划向太阳的底裙。
天慢慢敞亮之后,水成为大地的骨头最软的部分。年纪上百的渔翁,坐在船尾,在渔网里捡拾遗漏的光,皱纹,大鱼小鱼,以及雪白的根须。
水鸟恋上渔翁的年龄。它站在渔翁的草帽上,一动不动。这种恩爱的温景,仿佛他们迷离的前生,或下辈子轮回的注定。
每个人眼睛里有一条温暖的河流叫作感动。
我划走小船,江水也划走一阵人间清风。
热 爱
一个人活着,要有太多喜欢的隐痛。
这些隐形的热爱,就像对下雨有一种偏执的感情。
就比如。喜欢听老家稻田里布谷鸟沉迷的叫声。即使听不见一丝暖音,我也要仔细聆听:它多么无奈,多么寂静……
就比如。喜欢吟唱青蛙的国歌。即使是哑巴,五音不全的歌喉,或许青蛙能懂,我每惊吓一声,青蛙就鼓动一声。
我热爱蓝色的森林,以及森林里不自然的一切。
它们在我的余生,扎根成一片片无声的郁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