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青春里淋了一场大雨

苏尘惜

[壹]

运动会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何小妍的喊叫声被淹没，她只得加快脚步赶上前面那个拿着单反相机到处晃悠的陆天宇。

“你慢点行不行，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何小妍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埋怨。她手里拎的东西，有一半是陆天宇的。他俩都是校报的记者，一个负责拍照，一个负责采写，分工明确。结果现在呢，何小妍沦落成为给陆天宇拎东西的小帮工，采写的文字资料得等结束后再去搜集了。

何小妍还想继续吐槽，却看到陆天宇放下相机对她做了个鬼脸：“待会儿结束了请你喝奶茶。”说完挑了挑眉，满脸堆着笑意。

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小妍乖乖噤声，丧气地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东西，觉得自己没出息，换成别人肯定把这些东西撂边上了。谁愿意免费给人当帮工啊，也只有她何小妍。

等到一切结束，他俩坐在了学校附近的甜品店时，何小妍拿着奶茶杯的手有些颤抖，手指上一处处红红的印子，看着略心疼。她把手掌伸到陆天宇前面：“看，为了帮你提东西，我的手成什么样子了。”

“女王大人辛苦了，以后微臣一定不让女王大人再受苦，竭尽心力为女王大人服务。”

何小妍听了这句，差点把刚刚喝进嘴里的奶茶给喷出来。她强忍住笑，收回红红的手掌。

陆天宇正在看今天拍的成果，何小妍也把头凑了过去，那清晰的一幕幕将运动会上好多精彩的场面都抓拍下来，不得不佩服他的摄影技术强大，可以媲美那些专业摄影师了。突然，画面闪过一张姑娘的侧脸，陆天宇的动作停了片刻才往下翻，几张以后，又是那个姑娘的照片。

那个姑娘何小妍认得，叫乔媛媛，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代表学校参加了很多的文娱性赛事并拿回奖项，好几次大型活动她和陆天宇都会跟着去采访，用流行一点的语言来形容，就是学校里女神级的人物。

“拍得挺漂亮的。”何小妍说。

“真的吗？”陆天宇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忽地抬头看向何小妍，眼眸里满是亮光。但那亮光，在何小妍看来却分外刺眼。她默默点点头，尴尬地笑着说：“真的。”

“轰”一声，何小妍似乎听见，心里有一处地方坍塌了。

何小妍知道，喜欢乔媛媛的人很多，但她不知道，陆天宇也是其中之一。

[贰]

何小妍发现运动会那几张乔媛媛的照片只是小意思，陆天宇手里还有好多存货，在他镜头下的乔媛媛，美丽是翻倍的。

“你小心点，要是被她发现被偷拍，估计以为你是跟踪狂。”说这话时，陆天宇正在拍远处公告栏前的乔媛媛，从他那个角度拍下去恰好是侧面。

“你们女生不是都爱美吗？我拍了这么多好看的照片，找个机会集结成册再送她，那可是青春纪念册，她肯定感动到不行。”陆天宇满怀信心。

“嘁。”何小妍嫌弃地哼了一声，离开了窗台，继续站那也是自寻烦恼。

何小妍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越来越在乎陆天宇了，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所以在更为尴尬的场面发生之前，她要完好无缺地退场。她以学业为重的理由，提出了辞掉校报记者的职务，这样，相处的时间就急剧缩短了，顶多在学校里碰见的时候打个招呼。

何小妍当校报记者的最后一个任务，是去采写周边生态公园的秋季美景。校报记者总共有6人，分为3组分头采写，何小妍提出要与别人搭档，第一个提出反对的是陆天宇。

“咱俩搭档这么久了，你的收官之作还找别人，太不讲义气了。”在陆天宇看来，他俩搭档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你是怕没人给你拎包吧？”

“这都被你知道了。”陆天宇裂开嘴微笑，真是厚颜无耻啊，何小妍默默吐槽。

秋日的公园在和煦暖阳的光照下，有一番别致的韵味，所有东西都在光晕的笼罩下熠熠生辉，就像那湖水上漂浮着的秋叶，在粼粼波光的衬托下，美得分外惊艳。

陆天宇不断地按着快门，似乎想把所有美丽的画面一一记录下来。忽然，他戳了戳何小妍：“快，站到那，我给你拍一张。”

那一瞬何小妍是诧异的，相处这么久，陆天宇从来没主动提议给她拍照。她笑着站到了湖边，咔咔咔，拍了好多张。

[叁]

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那天对于何小妍来说，一定是美好的回忆。

陆天宇说要到附近拍点东西，当时何小妍累得不想走，留在公园里等他。但眼见着天空越来越暗，陆天宇还未出现，再迟，怕是回城区的公交车都要停开了。

陆天宇的手机和钱包都放在她的背包里，这个路痴不会走丢了吧？

陆天宇的路痴，说出来都没人信，判定方向时一定要念叨“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手机地图APP明显标注了路线，他愣是往相反方向走。何小妍曾经笑话他：“出生前上帝一定忘记放指南针在你的脑袋里。”

何小妍居然把这茬事给忘了，看着茫茫郊野，何小妍急得快哭了：“陆天宇你这个大笨蛋，跑哪去了。”

何小妍很想跑出去找人，但是一旦他回来，那又碰不上了，她只能留在原地乖乖等着。

几乎在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陆天宇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嘴里念念叨叨：“刚才走错方向，回来迟了，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她是满心的焦灼，而他却淡定自若，仿佛刚才迷路的不是他。

陆天宇把他的胜利果实呈现给何小妍，图片里是一株高大的槐树，历史应该很悠久。

“之前看到乔媛媛的一篇文章里，提到过这棵树，刚好到了这附近，我就想着去拍一张，拍得好不好？”他的脸上，满满都是喜悦之情。

公交车在平缓行驶着，何小妍的内心颇不平静，当她努力出现在他身边，而他的眼里却只有另一个人，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

何小妍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徒劳无功的事不能做，不许做，不可做，但她怎么忍心。

以前任何活动需要拍摄和采访，何小妍都会提前做好功课。如果是去校外采访，她会事先规划出行路线；如果需要提交下一期的策划意见，何小妍会主动做出两份完全不一样的方案，他一点都不用操心。何小妍离开，他就像被折断了一只胳膊。

她的手机里总会时不时地蹦出陆天宇的各种求助短信。

她很想视若无睹，但现实是每次他求助，她都会事无巨细地帮他解决，直到事情圆满解决为止。

很少有人能相信，只要说出路名和那条路附近高一点的建筑物，她就能在最短时间内锁定区域，她的脑袋里似乎藏着一幅缩小版的地图。这大抵是与陆天宇相处后，留下的最牛的一项技能。

[肆]

何小妍原本打算一直做陆天宇的指南针，直到他不需要为止。

上大学之前的一次朋友聚会，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那天聚餐的都是校报里最熟悉的朋友，然而陆天宇却叫上了乔媛媛。所有人都在起哄，唯独何小妍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热闹发生。

“以后想要再把大家聚起来就难了，开心点啊。”有人意识到她的不合群，试图劝慰。

何小妍勉强挤出笑容，但是她一抬头就能看见满脸都是笑容的陆天宇和乔媛媛，在席上与众人聊了几句便垂下脑袋玩手机。

聚餐完离开饭店之后，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有的人顶着包跑向了公交车站台，有的则冒雨去路边打车。何小妍的包里最常备的就是一把伞，所以她想等雨小一点，撑伞走回家。她断然想不到，在这种时候陆天宇却还会向她寻求帮助。

“你应该有伞吧，媛媛家就在附近，我送她回去就回来，你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那一瞬间，何小妍完全愣住了，他凭什么认定她一定会将雨伞给他？她傻愣愣地站着，他耐心等着，僵持了好一会儿，她从包里取出了雨伞。

是，她最终还是向自己这段单恋投降了，但是这也是最后一次。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她的视线里只看到陆天宇和乔媛媛远去的背影，渐渐变小，最后缩成雨幕里的一滴水，啪嗒，落在地面消失无影。

强撑许久的情绪几乎是瞬间崩溃的，她蹲在原地，抱膝痛哭。周边全是陌生人来来去去，没人停下安慰她。在陆天宇回来之前，她冒着大雨走回了家，只有在雨里，才没人听得见她的哭声，看得见她哭花的脸。

最初那么热闹，最后那么冷清。

大抵每个人的青春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一开始满满都是热情与憧憬，但是随着时间的消磨，热情退却，憧憬的未来也褪去了神秘的面纱。

[伍]

当一个人想要刻意隐藏时，只需要关闭所有的通讯方式，这人就能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天宇起初忙着入学以及与乔媛媛相处，全然没注意到何小妍的消失，直到有一天，他整理邮箱时看到何小妍发过来的邮件，连着好几页只有她。陆天宇这才意识到似乎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他拨通那串熟悉号码，再也没打通过。登录QQ和人人，一切信息全部清空，仿佛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陆天宇慌了，到处问询何小妍的消息。以前，他总觉得何小妍在身边的某一个角落，只要他想起她，就一定能找到她。

现如今，才发现自己多么可笑，何小妍凭什么一直守候着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自信？

是她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乱转吗？还是他迷路的时候她焦急地寻找？亦或是她熬夜为他呈上策划方案……记忆翻涌，那些被遗忘的细节一点点地充实，他才想起何小妍当初对他那么好！好到将其当成习惯，习惯她的好，习惯了她存在。

他忽然想起，雨夜里那张错愕的脸庞，那是他脑海里关于何小妍最后的印象。

那场青春记忆里最大的雨，她急急谢幕，而他毫无知觉，直到很久后的现在，他的心里下起了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