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猫薇薇
1
曾经,我以为我和秦羽玲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因为每年寒假,我都要下乡。
其间大半的时间,我都会到她家的堂屋里,和她一起趴在布满刻痕的木桌子上,吭哧吭哧地写作业。我会等着她抓耳挠腮写不出难题的时候,喜滋滋地凑到她跟前给予解答。
她教我如何用麦秆编织蝈蝈;她会冒着落水的危险踩着冰走到封在河中央动弹不得的船上,只为了能让我体验一下坐木头船的感觉;她会给我她私藏已久的烟花,等待着除夕的夜晚,一起点燃……
那个时候,我多希望寒假能放得长一点,这样,我就能把她两条黑麻花辫的模样更深地印在脑子里了。
2
我在城里最好的学校上小学、初中,秦羽玲一直在农村的学校。
每次去乡下,秦羽玲的爸爸都会向我提起秦羽玲近乎每次都是班级第一的成绩,而我都会为刚刚十名的成绩感到羞愧。而妈妈也经常拿她教育我,说她学习刻苦又能自理。曾经的我对此一点也不怀疑。但是持续的寒假作业聚会,终于让我困惑:她几乎每次都是班上第一名,但为什么作业里不会做的题我都会呢。
后来,我们班新转来一个男孩,据说是学校从乡下学校挖上来的尖子。原本我们以为班长第一名的位置受到了威胁,但第一次月考过后,我发现我们想多了。那个男孩站在排名表前看了许久,似乎是愣住了。回到座位不久,我们都听到了他的哭泣声。
我试图安慰他,就像我安慰秦羽玲不会写题目那样。但是看到他无论是上课或者是自修都无比认真的模样,我止步了。
才初二而已,急什么,人家早晚能赶上来。
3
初三学习紧张后,我就很少去乡下了。
有次周末下乡,奶奶告诉我,秦羽玲的妈妈又给她生了个小弟弟。
在城里已经有些“开化”的我逐渐知道了小弟弟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隔壁家的陈妈跑到奶奶家门口,大声嚷道:“王奶奶,秦家又添了个小子,秦羽玲那个小丫头,脸拉得跟丝瓜一样长啊。要不要去看看?”
奶奶没有理她,倒是我,放下饭碗,带着有些忐忑的心慢慢地踱到秦羽玲的家门口。
只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院门口,里面噪杂声带着些许祝贺的声音。我有些出神。
突然秦羽玲出现在了门口,端着装满米的漏盆。她原本低着头,刚出院门便抬起头,一霎那目光对准我。瞬间,我仿佛做错事一样不知所措,两只手拼命在衣服上摩擦,生出的热度慢慢地燃烧我的手指,直至焦灼不堪。正当我觉得万分尴尬的时候,秦羽玲突然哭了起来,抱着盆子,从我的身边跑过。轻微的撞击让我往后挪了一步。人群的视线从院里转向了院外,透过我,直射向河边。
她的眼泪像滚烫的岩浆,烫得我心痛。安慰的话如鲠在喉,我远远地站在河岸边,看着河堤边瘦小的她抽动着肩膀,用力地搓洗白花花的米。那米极不听话地不断扩散开,溜到河中央。
仿佛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波涛横在我和秦羽玲的中央,浪花不断击打,冰冷的水汽蒙住我的眼睛,秦羽玲的身影不断模糊,唯有她那含泪的眼睛一直在我面前挥之不去。
那次下乡,我没有和秦羽玲说过一句话,那鲠含在喉咙里都快化成痪
4
中考对我来说似乎没有那么大压力。
我被本校的高中部提前录取了,开始过上了悠闲的心理假期。中考也就是走个过场,即使如此,一直在前十的我还是考出了很高的分数。
人家都在等着重点中学的分数线,我却在家里没心没肺地喝着饮料看着电影。
母亲下班回来的时候说:“秦羽玲报考你们的高中统招差一分。”
“择校交钱可以上的,进来之后学习没什么不同。”我咬着吸管,盯着电影看的目光有些恍惚。
可择校费是两万。
秦羽玲上的高中比我那所低了很大一个档次,她的分数在那所学校还能拿到奖学金。
后来才听奶奶说秦羽玲为了能上自己那所高中和家里抗争了很久。她妈妈用竹棍子狠狠地打在她的背上,留下鲜红的伤痕,而她也只是咬咬牙红了眼眶。
坐在房间里吹空调的我,听到电话里奶奶说的事像是书中讲的故事一般,突然红了眼眶。
曾经一颦一笑都和你融为一道的姑娘,如今已经与你分道扬镳。所有被,称为记忆的东西,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它们竟然曾经存在过。
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更有那含泪的大眼睛,已经被折叠起,尘封在无法回首的陌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