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毒饮料误杀”事件：家有奶奶父子在啃老

大海

一个5岁男孩，因为喝了盒饮料，离奇中毒身亡。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毒饮料竟是素不相识的18岁大学生吴剑锋制作，并准备毒死抚养自己长大的奶奶的。吴剑锋为什么要毒死奶奶？这背后有着怎样的隐情？

5岁男误食毒饮料，源于18岁大学生蜗居青春

2014年1月5日晚7时，家住北京市海淀区复兴路一小区的郑世元家，5岁的独生儿子小豪在喝下一盒露露后就睡觉了，谁料没几分钟，小豪就大叫着跳了起来，嘴唇发紫，痛苦呻吟。郑世元夫妇吓坏了，立刻将小豪送到301医院。此时小豪已经昏迷。301医院小儿内科副主任医师冯晨经检查发现，小豪的血液和胃内容物存在大量亚硝酸盐，怀疑孩子是亚硝酸盐中毒。亚硝酸盐，外观与食盐相似，但含有剧毒，食入0.3到0.5克即可引起中毒甚至死亡。小豪经抢救无效，于第二天早晨离世。郑世元和妻子都蒙了，失声痛哭。

可是，哪里来的亚硝酸盐呢？郑世元突然想到小豪睡觉前喝的邻居李大妈送的露露饮料，赶紧回家取来医院化验，果然是饮料里含有剧毒亚硝酸盐。郑世元十分震惊，他们一家和李大妈关系很好，她为啥要送毒饮料给小豪喝啊？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报警。

海淀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接警后，很快找到李大妈家，谁料却得知李大妈头天晚上也因喝了同样的露露后上吐下泻，被儿子送往721医院抢救。民警赶到医院时，李大妈已脱离危险。李大妈说，其实毒饮料是她捡的。原来，一天前，她在小区一个垃圾桶前捡了半箱饮料，她一看包装完好，日期也没有过期，就决定留着喝。因和小豪妈关系好，就送了她3盒……

民警通过小区监控录像，继续追踪查明，饮料是同一小区吴龙妻子周玉华扔到垃圾箱的。真相很快浮出水面，令人震惊的是，毒饮料竟是周玉华独子、正在读大学的吴剑锋制作，目的竟是用来毒死他奶奶的。

可吴剑锋为什么要毒死从小将他带大的奶奶？

时年18岁的吴剑锋，在北京市海淀区一所大学计算机专业读书，其父吴龙在海淀区一家汽修公司工作，母亲周玉华无业。吴剑锋还有一个79岁高龄的爷爷吴树人和70岁的奶奶刘世琴。

自从吴剑锋出生起，就和父母、爷爷奶奶挤在仅有39.8平米的房子里，房子是爷爷吴树人原单位早年分的房改房，两室一厅。三代同堂，一住就是18年。爷爷奶奶住在主卧，吴剑锋和父母就住在仅有8平米的次卧里。房间虽小，却放着一台电视机、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双人床。他们一家三口，都在这张床上睡觉。吴剑锋从懂事起，就梦想着有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18岁的吴剑锋一米八了，还是只能和父母挤在这一张床上，这成了他越来越大的心病……

2013年初，高高帅帅的吴剑锋有了女孩追求。好友张红对他很有好感，还邀请他去家里玩。张红的父母是一家企业的高管，家里住着150平方的大房子，张红自己的闺房就有快20平方。吴剑锋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是努力撑着。张红调皮地问：“你家有我家大吗？你什么时候邀请我去你家玩？”吴剑锋淡淡一笑：“我家没你家大，但也差不多吧。我爷爷奶奶很严厉，一般不欢迎别人去家里玩。”其实吴剑锋心里也是喜欢张红的，但是，那个连一张自己的床都没有的家，让他感到自卑，更不敢面对爱情……

晚上回到家，吴剑锋对着爸爸妈妈发了一顿无名火，并提出自己要出去租房住。父亲吴龙连忙阻止儿子，因为如果儿子搬走了，老爷子吴树人就更会以不愿让他们再啃老的名义，催着他们一家搬出去单过了，那他们就将连这个小房子也要失去了。于是，吴龙告诉了儿子一个秘密，以让他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但吴龙没想到，这个秘密，将会从此毁掉他的儿子，还有一个无辜的5岁男孩……

让儿子站在自己一边，把啃老进行到底

吴龙要告诉儿子的秘密是：他认为最亲的奶奶其实不是他的亲奶奶，而且她成天想将他们一家赶走，以霸占他家的房产！

原来，吴龙是吴树人的独子，加上从小体弱多病，因此父母对他百依百顺。1989年，吴龙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吴树人让他复读再考，他没有信心，吴树人也就没有坚持。可是，就这么在家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吴树人就到处托人给儿子找工作。由于吴龙文凭不高，所以，好的工作找不到，而身体瘦弱的他，也根本干不了重体力活。于是，吴龙试了几份工作，都半途而废，就干脆闲在家里，心安理得地让父母养着。

吴树人有一个要好的同事得知他家的情况，劝他应尽快让孩子自立。如果继续这样任儿子“啃老”下去，儿子会产生依赖思想，将来失去独立能力，作为父亲，那不是在爱儿子，而是在害儿子。

吴树人觉得有道理，就跟儿子谈话，希望儿子必须工作，必须独立。可是吴龙已经习惯了依靠老人生活，他不愿意。正在这时，吴龙母亲身患重病，非常渴望亲情陪伴，更不愿老伴对自己宠爱的儿子要求太严。为了让老伴安心，让儿子独立的事就拖了下来。不久，吴龙母亲因病去世。吴龙非常伤心，更是每天窝在家里，不愿出去工作。吴树人自己也在悲痛中，念及儿子的心情，也没再逼他。

1992年夏，经朋友介绍，吴树人结识了刘世琴。刘世琴性格开朗，和吴树人很对脾气，吴树人心动了，再次闻到了爱情的气息。可吴龙却不同意，认为妈妈才走没多久爸爸就续弦，他接受不了。因为顾及到儿子的感受，两人只好秘密恋爱。

此时，吴龙还是在家里呆着，吴树人十分犯愁。刘世琴想，如果给吴龙找个媳妇，他自然就有责任心了，会考虑自立。而感情上有了寄托，他也就能理解爸爸了。于是，刘世琴亲自去婚介所帮吴龙征婚，还真找到了合适的。周玉华比吴龙小一岁，当时在海淀区一家家政公司打工。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准备结婚。为了他们的婚事，刘世琴忙前忙后，连他们领证都是她带去的。吴龙很感动，也接纳了准继母。两对新人一前一后结了婚。吴龙婚后不久，周玉华就怀孕了，1995年冬，吴剑锋出生。刘世琴忙前忙后地帮着照顾小婴儿，伺候媳妇坐月子。周玉华母子出院那天，正落着小雪，刘世琴怕孙子冷，敞开自己的棉衣，脸对脸裹着孙子回了家。吴树人做了爷爷，也是乐颠颠的。生了孩子后，周玉华就没上班了，在家里看儿子。做了丈夫和爸爸的吴龙果然担当起来，去了海淀区一家汽修公司工作，这让吴树人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可吴龙每月工资只有一千多元，妻子不上班，儿子又小，根本不够三口人开支，吴树人仍要掏腰包填补儿子一家三口的花销。好在刘世琴很开通，不仅不阻止老头给儿子花钱，她在买生活用品的时候，还总带一份给儿子一家。那时，一家人温馨和谐。

不久，刘世琴退休了，因为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吴剑锋经常是由奶奶刘世琴帮忙带的。刘世琴非常疼剑锋，不仅洗洗刷刷把剑锋伺候得干干净净，平时还总给剑锋买零食吃。四五岁时，吴剑锋已经很重了，还经常撒娇让奶奶抱，有时远远看见奶奶，就大喊着冲上来扑进奶奶怀里，祖孙感情非常亲密。渐渐长大的吴剑锋，仍然依赖爷爷奶奶，常常围着爷爷奶奶转，老两口也从不亏待孙子，尽量满足他。

然而，仅39平方的蜗居很快让这个家里有了矛盾。因为两对夫妇都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而那狭小的空间里却到处是尴尬：家里多了两个女人，又都没有血缘关系，夏天时，狭小的房子憋闷燥热，但两个男人却都不好意思赤膊。刘世琴和周玉华也不敢穿太随意的睡衣。一家人都感觉局促。而且，因为吴龙依赖父母惯了，每次吴树人夫妇买什么生活用品，都是买双份，感觉生活压力很大，但吴龙却受之坦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吴树人单独给妻子买点什么，吴龙就会不高兴，认为爸爸只记得自己新媳妇，却忘了儿子。父子俩经常闹得不快……

一件件的事情让吴树人又萌动了念头：自己难道还要养儿子一辈子？儿子已经30岁了，也成家立业了，该独立生活了。

于是，吴树人试着跟儿子谈，这一大家人挤住在这狭小的空间总不是个事情，如果有机会，他们一家搬出去单过，或许对孩子的成长更好。吴龙马上回应：“好啊，那你帮我买房啊。你不至于让我们一家去睡大街吧？”吴树人一打听，当时北京的房价已飙涨，他们哪里买得起？这事只好作罢。

2008年初，海淀区政府搞了一批保障性住房，有带产权的，也有不带产权的廉租房，而且离他们居住小区也不是很远。吴树人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就劝儿子吴龙去申请买房或租房，这样可以缓解住房压力，还可以互相照应，同时也可减少儿子对自己的依赖。吴树人说，资金上，他愿意帮忙出一部分。

吴龙听了，却非常不高兴。他提出，他要养老婆孩子，没钱，买房也好租房也好，爸爸全部出，他就搬出去。吴树人本来就厌倦了儿子的过于依赖与啃老，自然不同意，父子俩不欢而散。此事也未再提。

吴龙想，如果去世的妈妈还在，是不会让他单过的。他怀疑，爸爸的举动，是后妈在背后作祟。他开始对刘世琴有意见，常常故意为难她。一家人渐渐失去了昔日和谐。两家人开始自己做自己的饭。但只有这么小的空间，抬头不见低头见，仍是尴尬。幸好吴剑锋与爷爷奶奶感情还不错，总算润滑了这微妙的家。

但2010年以后，进入青春期的吴剑锋有了自己的要求。他说，每天和父母睡在一张床上时，总是久久无法入睡，他需要自己独立的床、独立的空间。他一天除了上学，就是跟同学在外面玩，直到很晚才回家。其实，吴龙和周玉华也早感觉尴尬，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两口子晚上想亲热都不方便。此时，周玉华也提出是否搬出去租房住，吴龙却依然不同意。一方面，这几年他工作断断续续，反正经济上老爹总是要帮他们的，一旦搬出去，生活的所有，他可都要“一肩挑”；而且，现在的房租越来越贵，他们也承受不起。另一方面，也是吴龙更大的心病——刘世琴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妈，并和爸爸年龄相差近10岁。眼见爸爸已快80高龄，如果突然有个三长两短，房子岂不落入了外人的手中？于是夫妻俩统一意见，不管爸爸怎么说，他们也要坚持住，把啃老进行到底。

但现在吴剑锋吵着闹着要搬出去租房住，不由让吴龙慌了神。因为孙子一直是吴树人的心头肉，有他在，爸爸才能一直宽容他们，儿子要搬走了，吴树人又该重提让他们单过的话了。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多年的坚持就功亏一篑了。

因为吴剑锋从小由奶奶带大，和奶奶感情很深，奶奶并不是亲奶奶这件事，吴龙一直没有告诉儿子。现在吴龙决定告诉儿子——他所钟爱的奶奶并不是他的亲奶奶，而且随时准备把他们赶走，好霸占他们的房产，所以他们绝对不能搬出去。房子是他们吴家的，他们坚持不走，这整套房子迟早是他吴剑锋的。

吴剑锋大吃一惊，甚至有点不信爸爸的话。于是他跟邻居打听，结果证实，爸爸说的是实情。这件事，震撼了吴剑锋的同时，也引起了他重新审视奶奶。

啃老战役升级，孙子给奶奶下毒引祸端

吴龙还告诉儿子，其实家里那个三平方多的塞得满满的储物间如果腾空了，是可以放进一张小床让他住的，肯定是奶奶不让爷爷腾出来给他住，好赶走他们。吴剑锋记起来，有次他确实听到爸爸要爷爷把那间小储物间腾出来给他住，爷爷不同意，理由是，家里的杂物无处安放，总不能扔到公路上去吧？孙子一米八的小伙子，也无法伸展开拳脚啊。当时奶奶见爷俩要吵起来，在一旁劝道：“龙龙啊，小储物间我也收拾看看能不能用，不过确实也太小了。最近我听说，政府又推了一批保障房，到时我帮你们去看看？”吴龙立刻恨恨地说：“我们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当时吴剑锋还觉得，爸爸说话有点过分，现在想起来，好像真是奶奶要赶他们走。难道“奶奶”果然在背后作祟，欺负他们？从前对他的好其实都是装的，目的是想独吞爷爷的房产、家产？而这一切应该都是自己的！

有了这个心结，吴剑锋和奶奶再也没有了昔日的亲密。而且，这些矛盾竟改变了吴剑锋的人生观，他的心中开始酝酿一个惊天逆行……

吴剑锋在网上查到亚硝酸盐能缓慢致人死亡，就在网上搜索到北京某化工技术有限公司门市后赶去，他告诉老板：“我是技校的学生，学校里做实验的亚硝酸盐被我弄洒了，我要买了赔给实验室。”老板信以为真，卖给了他500克的亚硝酸钠一瓶。他仔细在脑中搜索爷爷奶奶的生活习惯：“爷爷只喝啤酒，奶奶只喝露露。”吴剑锋并不想伤害他的亲爷爷，于是他决定在露露里下毒。

于是，吴剑锋悄悄在网上买了一箱露露饮料，然后用注射用的针头，将稀释的亚硝酸盐每次抽10毫升注入饮料盒中，做成了一箱毒饮料。2013年国庆，吴剑锋将这箱毒饮料送给了奶奶。刘世琴接过饮料，感到孙子懂事了，很高兴。吃完午饭，她打开露露包装箱，拿出一盒递给孙子，自己也拿出一盒喝。看见奶奶喝着自己的毒饮料，吴剑锋紧张得浑身冒汗。怕引起奶奶怀疑，他也喝了点。看到奶奶对自己露出慈爱满足的微笑，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奶奶辛辛苦苦把自己培养成一个大学生，就算不是自己亲奶奶，也不该去害死奶奶啊。他想去制止奶奶继续喝，但又没有勇气。很快，奶奶已喝完了那盒露露，去做家务了。不一会，奶奶说肠胃不舒服，就开始吐，把中午吃的饭都吐出来了。吴剑锋紧张地在一旁帮奶奶捶背。“可能受凉了吧。”奶奶根本没想到孙子会害她。之后奶奶还拉了两天肚子，但也没想到和这盒露露有关。

因为喝得少，吴剑锋没有吐，但拉了肚子。他越来越后悔，不想让奶奶再喝那箱露露。于是，他每天到奶奶屋里取两盒，说自己喝，然后悄悄扔掉。而奶奶以为他爱喝，再没舍得喝一盒。2014年1月5日，吴剑锋干脆把剩下的9盒都取了回来，跟妈妈说饮料坏了，让她去丢掉。妈妈就将饮料连同箱子一起扔到了小区的垃圾箱。哪知，就是这几盒饮料闯下大祸——李大妈见是连箱扔掉的饮料且没过期，就捡回家并送给郑家3盒，结果阴差阳错害死了无辜的小豪……

2014年2月8日，吴剑锋被依法刑拘；3月，被移交北京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起诉。2015年6月26日，北京市海淀区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认为，吴剑锋故意制造有毒饮品，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虽未成功，但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同时，吴剑锋因过失行为导致他人饮用其制造的有毒饮品，致一人死亡、一人轻伤，其行为亦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罪，应两罪并罚。最后，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吴剑锋有期徒刑11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以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5年。决定执行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1年。

案发后，吴剑锋才知道，其实爷爷当年买房时钱不够，是奶奶刘世琴用自己的铁路债券付了一半的房款。因此房产本来就是爷爷奶奶共有的。记者采访时，吴树人夫妇说从未想到最疼爱的孙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刘世琴表示，毕竟吴剑锋只是个孩子，她已原谅他，并在请律师救他。吴剑锋得知，不由嚎啕大哭，他本来拥有美好的亲情和前程，却成为啃老战役的牺牲品。吴龙也后悔莫及……

[编后] 近些年来，“啃老族”已不仅是一种家庭问题，也是值得关注的社会问题。一些年轻人，甚至不再年轻的“成年儿女”们，由于主观惰性、对工作和生活的逃避等原因，无法自立，长期在父母身边啃老。而且啃老族总是太过关注父母的财产情况，这更容易使得与父母矛盾升级。北京一个大学毕业生在家“啃老”7年，最后被父母起诉要求儿子腾房甚至强制执行，就一度引起轰动。而本文由啃老引发的毒杀案更引人深思。其实，老人已没有义务继续养育已经成年的孩子，而且老人也需要自己独立生活的空间。但扶持和引导那些暂时不能够自力更生的成年子女，让他们能尽快摆脱“啃老”状态，不仅是一个家庭的事，也应是社会的责任。在啃老家庭中长大的下一代，也常常会缺乏安全感，缺乏自立精神，人生观容易发生偏差，引发祸端。愿“啃老”一族以此悲剧为戒。

（除办案人员、医生外，其余为化名。） □

编辑/陈 昕